凸起的岩塊上不知道還分布著多少旱螞蝗,自告奮勇去探路的大秦紮緊袖口和褲口,戴著手套和面罩,脖子上還纏著兩圈保鮮膜,渾身灑滿風油精,系著安全繩,踩著固定好的簡易梯子慢慢往下。
梯子不夠長,僅能讓人下降至一塊最突出的石塊上。這些石塊鬼斧神工,有圓有扁,有大有小,任何兩塊之間只有一小部分輕觸在一起,都好像隨便一推就能掉下去,可千百年來怎麼也推不動,看似凌亂,卻用一種人類難以想見的平衡感堆砌著,是大自然造山運動偶然的傑作。更兇險的是,岩塊布滿青苔,濕滑非常,若不系安全繩極有可能發生高墜。
「有螞蝗。不多。」對講機里傳來大秦的聲音,但聽上去並不是很驚慌,「不知道是風油精塗得多還是我包得緊。PS:保鮮膜對它們毫無作用!」
巴雲野拿過對講機,「需不需要驅蟲葯?」
對講機那頭一片吵雜,大秦一時沒回答。同時,繩索綳得緊緊,他好像正一鼓作氣地往下探路。幾個迫不及待的救援隊員紛紛拿著手電筒往下照,試圖看清大秦的路線,但礙於凸起石塊的遮擋,看不到他的身影。
「注意安全!」刁琢握著對講機再次強調。
孔敢坐在自己帶來的小摺疊板凳上一邊抽煙一邊想著什麼,時不時在身邊灑一點風油精。過了一會兒,他再次提醒道:「等過了河,我就要回去了。」
「你真沒去過?」巴雲野指著對面一片幽茫的黑暗。
「從小村裡的老人千叮嚀萬囑咐不讓我們去。那是要命的!聽他們說,六零年饑荒時,有人肚子餓得不行,迫不得已往更深的山裡去找吃的,一夥年輕人進去,只剩一個回來,穿的是日本鬼子的衣服,破破爛爛,喊著疼,但他自己卻沒受什麼要緊的傷,就是瘋瘋傻傻,還很怕人,人一靠近的大吼大叫還要咬人,說什麼臭啊,別吃我啊別吃我啊……後來有人說他吃了同伴,有人說他是目睹同伴被吃,還有人說他撞見以前日本兵的鬼魂,反正說什麼的都有。」
「後來呢?」
「後來也沒好,就是變成一個瘋子,在村裡誰都能打他,他也不還手,就是嘴裡一直叫著幾個人的名字,就是跟他一起進山的幾個……再後來不知道跑哪裡去了,再後來死在墳山上,去收屍的人回來說他是嚇破膽死的,死前腦袋拱在地里,好像要鑽下去似的。」
「墳山在哪?」巴雲野問。
「也是座野山,一個個墳頭,都沒有碑,是老早的人們埋骨的地方。現在不是都提倡火化了嗎……」
巴雲野摸著下巴,「哪有這麼玄乎?要不遇見狼群,要不就遇見熊,如果真有日本兵的鬼魂,就說明那幾座山是抗日根據地!」
大家忍不住一笑,還沒接茬,只聽對講機傳來「沙沙」幾聲,接著是大秦微微顫抖又刻意壓抑情緒的聲音:「……有人!有人!」
巴雲野一愣,還沒發問,只聽大秦又說:「……死人!」
大家臉色一變,紛紛擁上去,明知徒勞,還是拚命用手電筒往下方照射。
「男的女的?」巴雲野急切道。
大秦好像用力捂住對講機,發出一陣雜音,之後無人應答,不知是不敢答,還是有什麼別的原因。刁琢忽然摟住巴雲野,她果然雙腿一軟,差點坐倒。他接過對講機,「再確認一下!」
對講機里安靜幾秒,但對於上面的人來說,這幾秒比幾年還長。
巴雲野半個身子靠在刁琢身上,有些絕望地看著遠處。龍哥配的驅蟲藥粉餘味仍在,她想起他用自己的徒步經歷吹牛時的樣子,繼而想起他坐在靶子下面一臉鎮定等自己開槍的樣子。
刁琢用力揉揉她的肩膀,她按住他的手,掌心一片濕冷的汗意。
「拉我上去,快!!」沉默許久的大秦忽然大吼。
大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以為底下有野獸攻擊,個個不敢耽擱,拚命往上拉繩子。人多力量大,不一會兒,大秦被拉回來,氣喘吁吁,一腦門的汗,但身上除了些許擦傷外,並沒有其他傷口。
「怎麼回事!」大家紛紛關切問,巴雲野站在人群後面,卻不想聽到答案。刁琢在一旁陪她,靜默不語。
「底下……兩個人……一個活的,一個……好像死的。」大秦說,臉色煞白,「活的那個……好像……好像在咬死的那個……我手電筒剛照過去就被他發現了,搞得我也沒怎麼看清躺那邊的是誰,反正……很大一個。那人見我下來,瘋了似的衝過來,你們是沒看見……一嘴一臉的血,眼睛發綠光……」
「我就說了吧!」孔敢激動地叫起來,「早前從前面那幾座山回來的年輕人就是這樣!見人就咬!像狼一樣!」
其他人不太相信,「大秦,你沒看錯吧?確定是人,不是猴子?」
「是人,穿著衣服呢。」
「猴子也有可能穿人的衣服。」
「唉!我不至於連猴子跟人都分不清啊!」
「你說那個死人……」巴雲野不關心會咬人的怪物,「看清了嗎?應該不是……龍哥吧?」
「沒看清。」大秦一臉抱歉,他身上又叮著幾隻螞蝗,但因為過於緊張,一時沒注意,還是孔敢眼尖,趕緊拿鹽塊給他搓。
「那怪物會不會爬上來?」向桉擔憂地說。
孔敢倒是很淡定,「下去不容易,上來更難,連架梯子的地方都沒有,除非長了翅膀。放心,爬不上來。」
「你休息一下,我下去看看。」刁琢解開大秦身上的安全繩,扣在自己身上。
譚林攔住他,「既然下面有不尋常的情況,你再等等,多幾個人下去,互相有個照應。再說,巴爺也不會讓你這麼干。」說著,下巴指向巴雲野,刁琢望過去,只見她也開始穿戴起安全繩。
「幾個人願意下去?」譚林高聲問。
「我!」「我也去!」「我我!」「那個……我們也下去。」
巴雲野抬頭一看,除了驚魂未定的大秦和孔敢外,其他人都高舉雙手,連劉明他們都自告奮勇。
刁琢抬手壓一壓,「我,巴爺,譚林、向桉先下去看看情況,保持聯繫,啟子跟劉明你們幾個隨時注意,有情況立刻拉我們上來。」
交代好後,四個人戴著頭燈依次往下。四周一片漆黑,頭燈的光束在這樣漫天的黑下顯得有些無力。蟲鳴和水流聲不絕,大家小心地下降,並沒有聽到什麼別的響動。但越是安靜,越顯得那麼不正常。
翻過一個扁平、凸起的石塊後,巴雲野依稀看到一具半個身子浸在水裡的人形物體,碩大又惡臭,毫無生機,她的心一陣狂跳,想狂奔下去,但又想起大秦說的那個怪人,只能跟其他三人一樣保持同樣的下降速度。
刁琢等人也發現了那具屍體,但因為屍體邊並沒有大秦說的「活人」,一時覺得疑惑又恐怖。
「停一下。」他說,然後撿起腳下的一塊碎石扔下去,正好砸在屍體旁邊的水裡,發出「噗通」一聲。
安靜如常。
對講機里傳來大秦的聲音,「看到他們沒?」
「只看到屍體。」刁琢回答。
「你們要小心,我剛才真看到其他人了。」大秦焦急道。
巴雲野打開強光手電筒,正如孔敢說的,最底下是一條看著很淺的溪流,屍體呈俯趴狀,脹得很大,把衣服撐得幾乎要崩開,屍體髮型和發色跟龍哥完全不同,雖看不見臉,但至少能區分開,她的心情一下子輕鬆起來。
是追殺龍哥的人嗎?這人又是怎麼死的?是否有龍哥留下的信息?
巴雲野看向刁琢,他頷首,幾個人再次往下,但速度比剛才慢得多,一小段距離,他們用了將近十五分鐘,接近地面的時候,刁琢再次把撿到的石頭扔向屍體附近的水面,又發出「噗通」一聲。這一次,屍體忽然有了反應,肩膀一聳一聳,好像掙扎著想撐起身來,無奈它脹得像個氣球,搖動幾下後又恢復死寂。
「卧槽!」巴雲野暗罵一聲,才被睜眼的綠毛屍嚇過,現在這具屍體又有異狀,她不禁無奈又驚恐。說好的一具屍體和一個會咬人的活人呢?怎麼只剩下一具會自己動的屍體?
幾個人沒有落地,屏息等待著。不多時,屍體發出「嘶嘶」的聲音,微微顫動幾下,肩膀又開始聳動。
刁琢指一指強光手電筒,大家都會意。他穩住身子,把手裡最後一塊石頭扔出去,這次不是沖著水面,而是沖著屍體,同時,其他人都打開強光手電筒朝屍體照射過去。
就見屍體肩膀邊有個黑黑的東西,被突來的石塊和光線嚇得猛然抬起頭,發出「嘶嘶」的粗吼,同時,一隻帶著亮色斑紋的爪子按在屍體肩膀上,脖子鼓脹開,像吞下一個足球。它的體型十分碩大,體長將近兩米,四肢遍布盤桓的塊狀大肌,尾巴如粗鞭般有力,面目兇惡,好像隨時就會猛撲上來。
看清那物模樣後,巴雲野鬆口氣,「這不是水蛤蚧嗎?」
「水蛤蚧」是雲南傣族的叫法,學名就是巨蜥,體表硬蜱感染率高達90%,人與它有接觸的話,很容易被感染,如果不幸被咬到,極有可能引發敗血症,幾小時內就痛苦死亡。這隻巨蜥顯然把屍體當做獵物,但忽然受到多束強光的驚嚇,許是覺得這頓美餐享用起來並不容易,僵持許久後,慢慢掉頭離開,不一會兒就消失在茂密的草叢中。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野生的,這可是國家保護動物,還好自己跑了,要不都不知道怎麼在不觸犯法律的情況下趕它走。」巴雲野輕鬆地說,「大秦該不會一時眼花,把水蛤蚧當成人了吧?」
向桉難以置信道:「猴子和人互相混淆還情有可原,巨蜥跟人有哪一點是相似的?」
譚林也覺得不可思議,大秦並非遇到一點小事就驚慌失措的人,不至於把巨蜥看成人類。
幾個人疑惑著,又等待一會兒,見沒有其他動靜,紛紛落地。刁琢遙遙一看,屍體腦袋凹進去半個,血已被水流沖刷大半,只有沒沾到水的手、腳踝等還有沒幹透的血跡,但傷口多是擦傷和螞蝗叮咬的小洞。屍體的膚色和壓迫處的屍斑都像正常屍體,跟剛才那具全身綠色的屍體截然不同。
「怎麼樣!你們!」對講機里,大秦緊張地問。
「好滴很!」巴雲野調皮地用陝西話回答,下意識去找刁琢,卻見靠近查看屍體的刁琢臉色突然一變。
——屍體手腕處有幾排牙印,咬得很深,一小部分皮肉甚至有所破損,這牙印並非來自巨蜥或者蛇,竟真如大秦剛才所說,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