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琢轉身,看向密密麻麻擠在一塊兒的一大片墳頭菇。大家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那邊,幾個歹徒橫七豎八地躺著,有人還一抽一抽。墳頭菇叢後面的樹上,一顆顆可怖的頭顱眼眶黑洞洞的,雖然眼睛早就腐爛光,但好像正在凝視著眾人。
「我猜想,這種毒素毒性遠遠低於普通毒菌子,而且在人體中的代謝速度很快,勝在持續吸入、持續作用。只要一供氧,並過濾空氣,人很快就能恢復神智。所以,製造和釋放毒氣的東西只有保證人能一直吸入,才能達到目的。」
刁琢說話間,救援隊和登山協會的所有人都已經清醒過來,每個人都把口罩捂得嚴嚴實實,就怕再次陷入幻覺中。
「聽你的意思,毒氣不是人為。」葛明亮說。
巴雲野一激靈,指著墳頭菇大聲說:「是不是那些玩意兒?」
「就是它們。」刁琢篤定道。
「媽的,看我一把火把它們都燒光!」巴雲野土匪勁兒上來,雙手握拳,絲毫不顧這裡是原始森林,東張西望到處找汽油。
胖猴坐在地上重新包紮腿上的傷口,聽了這話,忍不住笑了,「喂,你在警察面前說要放火,是不是不太好?」
巴雲野卡殼,乾笑兩聲作罷。
「這可能是墳頭菇進化出的自我保護機能。」向桉猜測,「說不定這玩意味道不錯,為了怕人吃它們,就放點毒氣,把別人搞得精神錯亂,顧不上摘它了。」
大秦噗嗤一笑,牽拉得傷口刺疼,他低咒一聲,捂著傷口低聲說:「什麼自我保護機能,我看你是餓了……」
「它不是怕人吃,而是要吃人。」刁琢這一句話,把剛剛變得輕鬆起來的氣氛再次弄得有些肅殺。
「這怎麼說?」葛明亮關切地問。
「大家回憶一下,我們挖過兩次墳頭菇底下的土。」刁琢提示,「挖出了什麼?」
巴雲野打個響指,「我知道了,是日本人的屍體!你是說,這些墳頭菇是靠吸取屍體養分來生長的?它把路過的生物都搞得神經錯亂,暈死在地,好汲取養分?」
刁琢伸手點贊,在巴雲野得瑟起來的時候,說一句:「不全對。」
巴雲野揮揮拳頭,「你說我哪裡錯了?說的有一丁點兒不對,我對你不客氣。」
「巴爺當然說什麼都對。」刁琢哄她,「只是遺漏了一些東西。」
她沒好氣地問:「什麼?」
「日本人的屍骨距今至少七八十年,而長在他倆上頭的墳頭菇不可能也存活七八十年。其實,我們挖出日本人屍骨的時候,也挖出了別的屍體,一具是兔子,一具是蛇。所以,我推斷,那兩個墳頭菇的養分應該不是來自日本人,而是兔子和蛇。只不過恰好底下埋著日本鬼子,我們的注意力就全在這倆倒霉鬼的身上。」
「說得很有道理……」巴雲野摸摸下巴,「我決定還是對你客氣點。」
向桉一臉嫌棄地看著墳頭菇叢,「敢情它們是要把我們當肥料?」
「正是。所以當時我們越靠近墳頭菇叢,通訊工具的信號越強,其實,那也是幻覺。」刁琢把手機和GPS掏出來,上面分明沒有任何信號,「我問過你,有沒有聯繫到救援,你說,對方回復要派直升機。」
向桉撓撓頭,也怪自己當時腦子糊塗,居然沒發現破綻——且不說這裡磁場異常、古樹參天,根本找不到地方降落,就說直升機能載多少人,怎麼能一次性救得完?再說,歹徒們是有槍的,警察真派直升機過來,不等於逼得歹徒魚死網破?於是他趕緊否認:「我說了嗎?」
大家都微笑著看住他,那笑容別提多假。
「好吧,反正是我幻聽了!」向桉老實承認。
刁琢說:「這個地區墳頭菇最多,需要的養分多,產生毒氣的濃度應該最強,所以,我們中毒的癥狀也最重。先是產生心想事成的幻覺,比如,看見龍哥、搜索到信號、還打通電話,然後,隨著毒素控制整個大腦,我們就產生了對死亡的嚮往,進入瀕死狀態,大腦無法控制肌肉,最後,無法自主呼吸……如果沒有及時清醒,我們所有人身上,恐怕都會長出一大叢墳頭菇。」
巴雲野不禁覺得背後一寒,「雖然有句俗話說『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可墳頭菇的生存之道也太卑鄙了,這不就是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么?」
相對於她的義憤填膺,刁琢倒是覺得也許正是因為有這群「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的墳頭菇,這片原始森林阻擋了人類追求經濟價值的腳步,許多珍稀的物種才得以生存和繁衍。
「等等!」巴雲野好像又悟到什麼,「其實墳頭菇也沒什麼錯處,是我們不小心闖入了它們的世界,它並沒有入侵到我們的日常生活中。再說,說不定幾萬日本鬼子就是被它們弄死的,說來墳頭菇也是抗日英雄,應該改名抗日菇。」
這個觀點跟刁琢不謀而合,他抬手摸摸她的發頂,餘光見還有一個人一直躺在地上,定睛一看,是河馬,只見他口鼻處的氧氣罩不知被誰拿走,現在嘴唇青紫,臉色蒼白。
刁琢一個箭步過去,把便攜氧氣罩在他口鼻處。
瞥見河馬臉上的一個鞋印,不用想,肯定是巴雲野乾的。
他回頭,只見巴雲野痞子一樣單手插口袋站著,嚴肅地跟他對視,眼眸忽然幾分冷艷色彩,「救他做什麼?他跟姓何的一夥。」
刁琢想起交鋒時河馬對他說的一番話,並沒有把氧氣罩移開。
原來阿水就是河馬,他混在登山協會的隊伍里,一路跟著自己。哼,怪不得一路捂得那麼嚴實,還不敢開口多說哪怕一句話。巴雲野一肚子火無處發泄,懶得管刁琢,背過身去。
四周安安靜靜,同伴們都安然無恙,但龍哥還是不見蹤影。巴雲野心情一下子又變得十分糟糕,被雨水打濕的額發貼在腦門上,她煩躁地一捋,用腳在地上狠狠跺了兩下。
刁琢眉心緊蹙,時而試探一下河馬的鼻息,時而摸一摸他的脈搏,救援隊其他人都多多少少聽說過河馬不告而別的事,誰也不敢開口。
「我們現在最重要的,應該是繼續找人吧。」還是向桉起了頭。
「既然他的手串掉在墳頭菇叢中,人應該就在附近。」刁琢回頭,「大家分頭找一找。」
巴雲野聽見,一喜,決定將河馬當透明人,「真的嗎?」
「帶上氧氣瓶和口罩。」他提醒,「他可能跟我們剛才一樣。」
「如果他也中毒,還產生幻覺……」巴雲野問,「他還活著嗎?」
「從失去意識到完全死亡,應該還有一段時間,畢竟這種毒素本身並不直接致命。」刁琢安慰道。
啟子拍拍身上的泥土,有心讓這兩人獨處一會兒,「巴爺,你留下照顧大秦和胖猴吧,我們去找。」
巴雲野不大高興地低著頭,等大家都走了,她有些賭氣地對刁琢說:「你好人做到底,乾脆把紅鬍子那幾個人也一起救了算了。」
「不一樣。」他沒有救那些歹徒的意思,指著河馬說:「這一路,他幫過你。」
「我不管他幫沒幫過我,是他,帶著張晨光的保溫壺走了!去找何政韌!他就是他們派來我們俱樂部監視我的無間道!現在他又假裝成登山協會,目的就是找到龍哥!雖然她可能跟那群歹徒不是一夥的,但是他的目的跟那群歹徒一樣!」
「冷靜點。」刁琢見河馬情況已經穩定,站起來走近巴雲野,「你信我嗎?」
時光彷彿倒流,之前他私下找「阿水」攤牌並戳穿其身份時,河馬問他,你覺得你自己是一個勇敢的且可以讓人信任的男人嗎?
「你又不是上帝,信你幹嘛。」她白他一眼,其實,心裡還是信任他的,否則她要掐死河馬,他也攔不住。
刁琢沉聲,「信我,就等他醒來,自己告訴你。」
巴雲野瞪著眼睛跟他對視,半晌,移開目光看著別處。這個刁琢一定早就發現阿水是河馬假扮的,也一定從河馬口中了解到什麼真相,所以才那麼好心去救他。她想到河馬跟自己搭夥帶客人的三年時光,無數歡笑,也共歷艱險,心忽然有些放軟,長長舒一口氣,因為憤怒而緊繃的肩膀也隨之放鬆。
「他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是不是何政韌他們用他老婆孩子威脅他?」
刁琢笑著搖搖頭。
巴雲野眉心一蹙,想一想,又問:「別告訴我……他也是警察?」
「他像嗎?」
「不像。」
「還是由他解釋給你聽吧。」
她踢一下河馬的腳,嘲諷道:「媽的,原來穿了內增高,怪不得我沒發現是他。」
刁琢忽然抱住她。
說真的,即便危機解除,幾日的奔波,巴雲野也難免身心俱疲。靠在刁琢懷裡,她得到片刻的寧靜和輕鬆。她想起墮入黑暗時,自己回憶的那些苦痛,也正是這樣的苦痛,才有了現在有情有義、敢打敢闖的巴爺。
十幾分鐘後,救援隊其他人紛紛走回來,附近並沒有找到龍哥和他留下的記號。
樂觀點想,沒找到,就證明他還沒倒下。
過濾口罩的效用有限,大家不可能長時間停留在墳頭菇密集的這片樹林。但再走下去,無疑像只無頭蒼蠅,找不找得到都只能靠運氣。大家經過這麼多突發事件,大多滿身疲憊,是否繼續找下去,成為一個進退兩難的問題。
是繼續找,還是選擇相信龍哥能憑藉自己過人的生存能力走出密林?
巴雲野環顧四周,再看看一同走來的同伴,跟葛明亮交換一下眼神,最後深吸一口氣說:「我們……往回走吧。」
大家面面相覷,都原地站著各自思考著,臉色凝重。現在大家的飲用水和食物都所剩無幾,加上設備收到磁場干擾,無法指路和定位,如果打道回府,尚有可能全身而退,如果冒險再前進,還有沒有未知的危險等待著他們?
權衡一番,大家決定往回走。
葛明亮從歹徒那邊找回自己和胖猴的槍,其他人簡單收拾一下,背著還未蘇醒的河馬,陸續按照來時的路線,結隊而行。就在這時,刁琢忽然停步,「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