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書城
返回 無憂書城目錄

第六章 奇襲

夕陽西下,黃澄澄的天光湖色相融一片,落日很快就沒入了鱗次櫛比的辦公樓之間。鋪滿玻璃牆的那一棟高樓里,穿著職業裝的男男女女正在收拾東西準備下班,長廊盡頭的辦公室里,透著幾分蒼老的人影被餘暉渲染出一層絳紅色,

隨著窗外光影的轉移和消失,室內的燈光很快吞沒了自然界的一切光輝。

倪向東正低著頭檢查文件,站在一旁的英西文著急難耐, 一副欲言又止的樣

子。倪向東彷彿完全沒有注意到屋裡多出一個人的存在。

「倪…..…..倪總……..」

倪向東抬手看了看手錶,輕輕呼出了一口氣,望向英西文:「他還在休息室坐

著沒走?」

英西文點點頭。

「行吧,你去和他說,到餐廳等我。對了,張廚下班了嗎?」

「好像還沒。」

「那你讓他熬點粥,做兩個拿手菜,對了,加個糖醋小排。」

「好的!」英西文終於露出了喜悅的神情,「那我去讓小倪總到餐廳等您?」

倪向東微微地點了點頭,然後歸整好文件,用鋼筆一併簽字。

隨著英西文關上門,倪向東稍有出神地望著門口的方向,抿著嘴無奈地笑了笑,然後起身,從衣架上取下大衣。臨走時,手機跳出一條簡訊,屏幕上「高娜」兩個字格外顯眼,倪向東看了一眼,沒有解鎖手機,而是直接放進了大衣口袋裡。

餐廳內,倪贇身著一身暗綠色緞面精紡西裝坐在距離大面玻璃鏡牆最近的地方,稍顯無聊地挑弄著前額的劉海,餐桌的另一端,倪向東正用筷子夾起一塊糖醋小排,放到兒子的碟里。

「張廚做的,你最愛吃。」

倪贇看著倪向東雲淡風輕的表情,這恰恰是他最不喜歡的,好像父親總是感覺最懂他,但從來沒有去問過他想不想,要不要。就像十七歲那年被父親安排出國學商科,其實也並非他所願,但倪向東對他說,那是最適合他的學科,沒有之一。之後回國,倪向東在公司給他安排席位,一開始所有人都覺得理所應當,唯獨倪贇自己覺得彆扭奇怪。他為什麼就不能憑藉一己之力去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而事事都要由這個看起來無所不及的大老闆父親來為自己做決定?

「怎麼?最近換了口味,不喜歡了?」

「爸,我還沒有淪落到非要你插手不可的地步。」倪贇正襟危坐,一本正經正視父親,終於說出了自己心裡的不滿。

了,「人老了,牙總不比以前,咬東西也咬不動,你說是不是?」

倪向東淺笑不語,自顧自地夾了一塊小排到碗里,剛輕輕咬了一口,又放下

倪贇知道倪向東最會的就是聲東擊西,話中有話,他長長吁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你心裡一直不滿我擅作主張中斷了和BUNK的合作,但是我絕對不是任性而為,我是站在工廠更長遠的角度在考慮。關於價格戰這場博弈,我相信不止我一個人想要提出異議,但如果每家工廠都一味妥協,最後就沒有任何一家工廠可以爭取到自己的利益。如果你是因為這件事要來插手我這邊工廠的事情,我覺得你不該這麼獨裁。」倪贇氣得一口氣說完了憋在心裡許久的話。

得工廠未來的發展是什麼?」

倪向東放下筷子,蒼老的臉上透著任何時刻都波瀾不驚的鎮定,「小贇,你覺

「未來?什麼未來?十年還是二十年?」

1

「以中國現在的發展速度,你覺得未來這兩個字還能按十年二十年來計算嗎?」

「那……..」

「我們只能看明天。」

「明天?」

「明天工廠是什麼樣,生或者死,就是一夜之間的事。我知道這段時間你一直在等待一些合作方的回復,希望依靠一己之力讓工廠完全走出BUNK的影子,但是,你打算等多久呢?你有沒有想過,某一天早上睜開眼,工廠人去樓空,一切不復存在的樣子?小贊,只要我還是一家之主,就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但是,為什麼要用德魯去狙擊BUNK呢?既然你覺得BUNK是這麼重要的客

戶,你還要聯手方叔叔來打壓BUNK?」

「我從沒想過真正打壓BUNK,也沒有想過用自己家的工廠開刀,這次鋌而走險選擇德魯,是你方叔的主意。其實我也猶豫,但這次價格戰對德費的傷害也確實不小,貿然選用一家並不熟悉的工廠做試點,都不如德魯這樣與BUNK合作過又中斷合作的工廠合適,一旦其他工廠看到德魯這樣的領頭羊,他們自然也就會毫不猶豫地加入進來。」

「我並不想成為鬥爭斡旋中的犧牲品。」

倪向東緩緩站起身來,走向窗邊,背過身,頓了頓才對倪贇說:「小贇,你想過德費走到今天這一步,最讓我難忘的一件事是什麼嗎?」見倪贊沒有接應,他又道: 「2000年的那個冬天,我一個人帶著資料到上海,想要談下當時非常火的一個本土品牌的合作,但是那天我遇到了一個人,那個人和我說,2001年一旦到來,整個中國經濟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如果只是懂得和中國人做生意,做得再好,也不過是讓你企業再維持個十年八年罷了,只有懂得和外國人做生意,你才可能發展成為百年企業,畢竟地球是圓的。一開始我不懂,不信,甚至覺得可笑,但2001年之後,整個風頭就徹底改變了,我開始慢慢思考那個人說的話,想要再找到他,可是當年可不像現在這樣資訊發達,錯過一個人太容易了,後來輾轉反側,直到好幾年後,我和他在一個商界峰會上再次遇到,那個人就是你方叔。」

「你是想說方叔的遠見,還是想誇讚你自己及時調整方向的能力?」

「都不是。小贊,我是想和你說,做生意這件事,最關鍵的是,找對你要合作的那個人。你是可以繼續漫無目的地去發展客戶,大的小的,都無所謂,可現

在的局勢基本上沒有什麼機會可以給我們去試錯了,畢竟我們已經不是當年那在我們手裡,每一步,都很關鍵。」

個只有幾十個工人的小企業了,現在整個集團上上下下上千人的命脈,都把握

「爸,你這樣不就否定了大批存在潛力的新企業嗎?你怎麼就知道我找的不是

對的人呢?即使像你說的那樣,你至少應該和我商量一下,由我親自去找方叔

談下這次合作,而不是由你直接決定這一切吧。」

「那你中斷和BUNK的合作又有沒有找我商量過呢?」

「我…………」

「這次和萬康的合作,你以為就是為了那點不縮減原價的訂單?小贊,你還是

太年輕了。我和你方叔有進一步的打算,在這件事上,你應該相信我,而不是

耍脾氣。」

倪贊還想繼續說點什麼,倪向東的手機鈴聲卻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倪向東拿著知道了。」倪向東掛了電話,走回到座位上,看著倪贊說:「於總醒了。」

手機起身走到一角,嗯嗯應了兩聲電話,然後突然有些欣喜地說:「是嗎?我

「真的嗎?太好了!」倪贇緊縮的眉頭也突然展開了,「那我們是不是得去看望一下?」

「於總剛醒,肯定需要休息,最近找個合適的時間去吧,不管怎麼說,人沒事

才是最重要的。」

倪贇想到,于飛虹醒過來,最開心的應該是王燁,或許此刻她已經第一時間趕去醫院了吧。

2

雖然每一步都走得很焦急,但當真正進到電梯里,看著數字一步一步上升時,王燁的心情卻複雜又緊張。

要說什麼呢?

見到于飛虹的第一面,她應該說什麼?是貼心安慰還是抱頭痛哭?關於她已經被取代的事情,有沒有人已經告訴了她?還有林丹已經回來了,公司格局發生了變化,以及最近大大小小的事情,彷彿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電梯抵達樓層的一聲「叮咚」喚醒了出神思考的王燁,她定了定神,跨步走出電梯。病房門口已經有一些人了,李歐還有幾個資歷深的老員工都守在過道。王燁遙遙望見了高娜,往常濃妝艷抹的她今天卻也少施脂粉,彷彿也是突然接到消息在混亂中趕來。護士推著藥瓶車催促旁人讓讓,側身進了病房,其他人似乎還是被安排在屋外等待。在隔著人群一些距離的角落裡,吳勇靜靜地站在那裡。然而王燁只是朝著吳勇點頭問好,並沒有正式和吳勇打招呼,便徑直朝著病房門口走了過去。

李歐見王燁過來,緊張的情緒似乎緩解不少,站在另一端的高娜也沒有避諱,朝著王燁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喲,來啦?」高娜的笑里總有一絲不懷好意,「也是,這時候總要表表忠心。」

王燁沒有理會高娜,側身問李歐:「怎麼樣?」

「一個小時前有的反應,現在還在觀察中,醫生一直在裡面,雖然醫生建議不要有人進去打擾,但小凡執意要守著他媽媽,醫生拗不過他,所以讓他先進去

了。」李歐壓低了聲音和王燁簡單解釋道。

「嗯。」王燁望著病房號碼牌若有所思地回應。

高娜交叉著雙手,來回踱步,有些不耐煩地連連嘆氣,李歐則和其中一個同事往返去天台抽了兩次煙,一邊消磨等待的時間一邊想讓氣氛輕鬆一點。王燁靜靜地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恍惚間,她的旁邊似乎坐著那個十來歲的自己,同樣的場景,同樣的心情,不知道被拉上窗帘的病房裡,到底醫生、患者和病魔之間是如何在抗爭,又要如何打贏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因為曾經她接到過噩耗,失去了最重要的那個親人,那種耗費心神卻落得一場空的失望,她這輩子都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一個小時後,醫生和護士終於從病房裡走出來,屋外的人都不禁圍了上去,醫生摘下口罩,淡淡說了一句:「病人的情況已經基本穩定了,現在雖然還不能說太多話,但意識已經清醒了。現在病人需要休息,若非親屬,都可以先回去了。」隨著醫生的話一錘定音,大家也紛紛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

高娜從座椅上拎起包,拍拍胸口說:「這老於也真是的,沒事了,沒事了。」轉念,望著李歐:「Leo,你是不是開車來的?載我一程唄。」

「啊,噢,好好,那我先去取車。」這麼多年了,李歐對高娜的幾分畏懼自始至終都沒怎麼變過。李歐走在前面,高娜便大搖大擺走在後面,就像李歐是她的私人司機一樣。

緊接著,其他人也都相繼散去,只有吳勇和王燁還在原本的位置上沒有移動。

「王小姐。」吳勇主動走上去叫了王燁一聲。

「我遲遲不走是不是看起來最有犯罪動機?」王燁不覺調侃道。

「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

「謝謝,好歹是你第一時間通知到我。」王燁伸手,表示言和。

吳勇苦笑著握了握王燁的手,「我先對我之前的唐突言辭表示抱歉,我知道王小姐不是心胸狹窄的人。」

「吳警官留下來是有話要和我說?」

「確實有事想要和王小姐商量。」

「請講。」

吳勇欲言又止,似乎不是簡單小事,王燁很快洞察出來,說:「附近有家深夜營業的茶餐廳,可能此刻有一杯熱茶更方便聊天。」

吳勇想了想,點頭默許。

下樓電梯門剛剛打開,一個戴著墨鏡的女人從裡面走了出來,王燁匆匆與她相顧,對方也愣愣地看了她一眼,但雙方似乎都沒有停下彼此的腳步。電梯門關上之後,王燁又有些出神,她當然知道那是誰,只是沒想到她會來,更沒想到自己會和林丹以這樣的形式有了第一次見面。

但是很快王燁內心便有了疑惑,她是出於什麼目的過來呢?然而隨著電梯的降落,這個疑惑也就只能埋在心底了。

牛油多士,阿華田,再加一杯鮮奶加蛋,確實是相當地道的茶餐廳,分明已經過了凌晨十二點,上海街道再安靜,茶餐廳都是沸反盈天的熱鬧。這樣嘈雜的環境,似乎更容易讓吳勇卸下防備講出想講的事情。

「說實話,原本一些事情不應該透露太多,但這段時間觀察下來,接下來我要說的事也只有和王小姐商量最為合適。」

「是關於什麼?」

「關於於女士的先生。」

王燁專心注視著吳勇,等待著他娓娓道來的故事。

「首先,我得向王小姐道歉,可能王小姐一直有所誤會,我其實並不是調查於女士這次車禍意外的案件負責人。」

「你不是負責調查這次意外的負責人?」王燁不懂,如果吳勇不是為了調查這次的意外,為什麼花費如此多的心思在這件事上。

「從頭到尾我也沒有介紹過我是案件的負責人,但我發現大家似乎都默認了我紹的身份,我想也方便後續的一些工作。」

「後續的工作?所以,你到底是誰?」

「王小姐不必緊張。雖然我和於女士不是因為這次事故才認識的,但早在半年前,她就來我們局裡報過案,希望我們能幫忙調查她丈夫的去向,當時負責人正好是我。隨後她一直和我保持聯繫,直到她這次發生意外。」吳勇抿了一口熱飲,緩了緩,繼續說道,「三個月前,其實我已經有了她丈夫的消息,當時

親自去找她,就是那個時候,無意間發現了她在進行心理治療。」

我原本打算找她來局裡敘說詳細情況,但那時候我突然聯繫不上她,所以決定

「因為和心理醫生有過交談之後,我得知她的病情並不輕鬆,醫生建議不要過多地給於女士精神上的刺激,所以關於她丈夫的下落,我也一直壓制著沒有告訴她。但沒想到突然發生意外,這件事就再度擱淺了。這段時間我也在想,如果於女士一直無法醒過來,那我是不是無意間造成了某種遺憾。今天找到王小姐,其實是想要和王小姐商量,於女士既然已經醒了,我是否應該告訴她我調查到的結果。」

王燁捏緊了杯子,目不轉睛地望向吳勇,「嚴重嗎?」

「抱歉,因為涉及公務還有隱私,這個我沒有辦法細說,希望諒解。但我想王小姐這麼在乎於女士,應該可以給我一些建議。」

依據吳勇的話外之音,王燁多多少少能猜測到一些: 「我沒有幫別人做決定的實已經沒有實質性的區別了。」

權利,也無法承擔同樣的責任,只是如果這件事說不說都會成為遺憾的話,其

「王小姐說得也對。」吳勇低著頭喝了一口茶,「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王小姐

年紀輕輕是怎麼做到這麼審時度勢的?」

「因為我自私。」王燁宛然。

吳勇釋然一笑,「那我知道怎麼做了,謝謝你。」

「那麼我也想問吳警官一個問題。」

「請講。」

「吳警官對於總,可有什麼不一般的情感?」

「為什麼這麼問?」

「只是隨口一問。」

吳勇緩緩地把頭移向窗外,因為室內的熱氣,玻璃窗上染上了薄薄的一層霧氣,窗前來來往往的人虛化成了背景,吳勇的視線從渙散又再次聚焦到一個點,轉回頭看向王燁,手輕壓在桌上,淡淡說:「王小姐想多了,我不過只是心腸比一般警察更熱一點罷了。」

「那我真希望能有更多像吳警官這樣熱心的警察。」王燁攪了攪那杯鮮奶加蛋,端起來喝了一口。

幽暗的病房中,墨綠色的心電圖起伏線上上下下,微弱的一小簇光落在於飛虹綁著繃帶的臉上。她緩緩地睜開眼睛,還沒有從混沌中完全清醒過來,眼前的一切讓她感到陌生而又恐懼,但她一點力氣也沒有,更沒有辦法發出任何的聲

音。

這種感覺像極了夢魘,但她清楚此時此刻的自己,已經有了自我的意識。她試圖動一動右手的手指,喉嚨乾燥生澀,直到她扯到了手背上的輸液針,才清楚意識到自己躺在醫院的某張病床上。

她是怎麼到這裡來的?

她只記得自己還在度假村的吧台上和高娜觥籌交錯,再下一秒,她已經不太清楚了。對了,兒子。她想起了兒子班主任打來的那通電話,再然後,就是劇烈的撞擊和她無力的掙扎。

很早以前她聽說,人昏迷的時候,身體的感知依舊存在,雖然就像是一場漫長的夢,她也依稀記得這場夢裡,有許許多多來來往往的人出現在她面前,他們說了很多話,有一些她平常不可能聽到的話,但已然都是無所謂的事情了,因為具體是什麼,她已經遺忘掉那個夢了。

兒子怎麼樣了?這是于飛虹唯一關心的事情。

她似乎感覺到門口有個站立的人影,但是她沒法用力開口,那個人影只是輕微晃動,好像在等待什麼,但隨著一陣輕盈的腳步聲,最後還是離開了。那麼一瞬間,于飛虹以為是自己出現了錯覺。

大概挨過了一個多小時,終於有護士進來換輸液瓶,于飛虹慢慢有了力氣,緩緩抓住了護士的手。

醒了,麻煩你過來一下。」

「啊,於女士,你醒了。」護士急忙按動了呼叫鈴,「冶醫生,305病房的病人

護士調亮了室內的燈光,于飛虹才看清天花板的輪廓。隨著一系列檢查和確認,直至凌晨五時,于飛虹終於開口說出了第一句話:「我兒子在哪兒?」

「於女士請放心,你兒子現在正在隔壁房間熟睡。」

「噢。我想…………坐起來…………」

護士將病床的床頭緩緩升起,讓于飛虹得以平視前方。或許因為長期平躺的緣故,加上身上的傷還沒有痊癒,床剛調整了一點角度,于飛虹就感覺到肋骨的疼痛以及腰部的酸脹感。

「於女士,你剛恢復,不必逞強,最好還是躺著。」

雖然醫生給出了建議,但于飛虹似乎並沒有要聽取的意思。

「我…………睡了多久了?」于飛虹虛弱地問道。

「到今天為止,你已經昏睡了近七十天。」

「這麼久…………」

隨後醫生和護士都離開了房間,給於飛虹留下一小盞燈。房間從寂靜到人來再回到寂靜,于飛虹的心也跟著沉靜了下來。

原本以為自己做了一個漫長的夢,沒想到卻是真正的漫長。這七十天里到底發一生了什麼?公司內外,整個行業,又有什麼樣的變化?打開郵箱估計會立馬接到郵件爆滿的信息,那麼上級這段時間都是和誰在聯繫,又是誰在替她執行?想到這些,于飛虹的內心反倒更加不踏實。

因為無法動彈,所以也沒有聯繫到其他人的可能,她只能靜靜地望著窗外,等待白日的到來。

她突然感覺有什麼液體從眼角滑落了下來,空閑的左手準備去擦拭臉頰,一不小心觸碰到了臉上的繃帶。于飛虹像是觸電一樣抽回自己的手,她又忍不住再一次提起手,摸了摸臉,粗糲的紗布讓她膽戰心驚。她伸手拿起床頭邊上的手機,對著淡黃而微弱的光線,用黑屏對照著自己的臉,被一圈一圈裹起來的臉就像是塵封在棺木里的木乃伊。

于飛虹心中突然閃過各種可怕的猜測,但還是儘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她伸手摸到了紗布纏裹到後腦勺的結節,然後用力解開。隨著紗布一層一層地卸下,距離於飛虹恐懼的真相越來越近,直到最後一條繃帶掉落在被子上,于飛虹才看見了從耳根往下到下頜那條觸目驚心的傷疤。

于飛虹感覺到一陣頭皮發麻,四肢突然失去了知覺,她癱在那裡,不敢相信地回想剛才手機屏上看到的那一幕。她輕輕地伸手觸碰了一下下頜處的傷疤,似乎那是完全不屬於自己的皮膚,每一寸都生硬得硌手。這時門口像是有人走過,于飛虹慌張地撿起床單上的繃帶,試圖一層一層包裹回去,但是她越焦急,繃帶越是往下掉,眼淚落到傷口的位置,嘶嘶地疼痛,但她還是努力地遮掩著那條傷口。她吸了吸鼻子,讓眼淚儘可能不要留下來,終於在一陣混亂中,把臉重新包裹了起來。

她默默地關上了燈,靜靜地潛入到被窩裡,她已經料想到了更恐懼的事情,但是此時此刻,這些都不重要了。她只想在這個安靜無人的環境里,用力地大哭一場。

3

于飛虹醒來的消息很快傳遍了BUNK,大家都不清楚接下來公司會做出什麼樣的安排。三月的春風雖已拂面,整個公司卻沒有感受到回暖的氣息。不管下面的人怎麼猜測,山崎卻像是根本不在意一般,繼續泰然自若地坐在CEO的位置上,準備與狙擊BUNK的公司正式對抗。

緊接著,公司內越來越多的傳聞在茶水間里浮現,據說于飛虹這一次基本上是不可能復職了,大家一面惋惜一面感嘆,最後通通變成了同情的語氣。縱觀來看,于飛虹在公司這一路坎坎坷坷,從來都沒有特別順暢的時候,眼看著好不容易坐到了最高的位置,就立馬發生這麼嚴重的事故,可能她八字就和公司不合,命里就撐不住這麼高的職位。

消息剛剛傳到厲如花這裡,厲如花就氣炸了。

“Kelly,你說公司這些人是不是吃飽了沒事幹,於總好不容易醒過來了,現在這幫女人就個個成了算命婆,幫人算起生辰八字來了。」厲如花一邊把整理好的資料交給王燁,一邊氣急敗壞地說。

王燁早就見慣了公司里這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人,也沒想著從她們嘴裡能聽到什麼好話。

「你有空生那點氣,不如好好看看山崎發來的郵件。」

「那傢伙又說什麼啦?」厲如花沒好氣地坐下,翻開筆記本電腦,讀完那封郵

件,她整個下巴都快掉了下來。「他是認真的嗎?」

「他應該也是急了,這個時候看起來好像什麼事都不在乎,反而更擔心自己的這地位被動搖。」

「每個組負責的工廠都必須按計划下降至少10%的原價,這是不可能做到的,他是要逼死MD啊!」

「不是逼死MD,而是逼死所有人。郵件里寫了,讓SV和工廠負責人協助MD,明面上沒說那麼清楚,但意思就是一個沒完成,你們就全部遭殃。」

「瘋了,簡直瘋了!」坐在一旁的錢思思也忍不住了,兩手一攤,「我們工廠說如果BUNK堅持調低原價,他們就要放棄和我們公司合作了,據說現在外面有家公司正在跟他們談訂單,價格不降不說,單子還能和我們差不多。」

郭曉蓓瞥了錢思思一眼,驚訝地說:「咦,我這邊也是,據說是一個叫Hailey的品牌,對方出手真的很大方。工廠說,差不多已經在談合同了,我們公司這樣搞下去,一家工廠也不會理我們的。」

厲如花輕哼了一聲:「Kelly,你說,這個時候大家集體提交辭職報告,會不會

很有趣?」

「Linda說得對,我們乾脆集體辭職,看看那禿頭怎麼下台!」錢思思不覺義憤填膺地吼了一句,隔壁組的人紛紛伸頭過來看了錢思思一眼,王燁朝大家遞了個眼神,讓她們注意一點,錢思思嚇得趕緊捂住了嘴。

在這個時刻,王燁非常明白山崎的做法,作為一個空降的CEO,他對BUNK在中國的情況並不了解,不清楚到底應該怎麼去積極運作這家公司,他只能按照上級的命令貫徹到底,最重要的是,他那日本人俯首稱臣的屬性在這個時刻成了非常致命的弱點——他沒有自己的思路,但只要老闆有指示,他就必須讓所有的員工將這個指示百分之一百完成。棋子的手下必定也是棋子,這是毋庸置疑的。而厲如花所說的集體辭職這件事,對於BUNK來說不過是蚍蜉撼樹,不痛不癢,只要資本還在,他們就可以完完全全招募符合他們需求的棋子加入這場遊戲,所以離開構不成威脅,相反,離開只會讓山崎覺得你無能、該走,省得公司主動裁員還要賠償額外的補償金,如果離職的目的是為了報復公司,那是最不可取的下下策。

與此同時,王燁不禁想到于飛虹,自從於飛虹醒後,王燁也去了兩次醫院,但醫生都說病人在休息不方便見客,就此被擋在門外,王燁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于飛虹已經得知了自己被日本人頂替的消息,當然,她到現在還不知道才讓人奇怪。王燁嘗試發信息去問候,可于飛虹也一個字都沒有回復,這反而讓王燁更擔心。這個時候,即使于飛虹回到公司,山崎的位置也不可能隨便還給她了,那麼,她的尷尬地位只會讓她再一次受到挫敗。

「曉蓓,你剛剛說那個競品品牌叫什麼?」王燁打開電腦,準備搜索點什麼。

「Hailey。

「Hailey?」王燁若有所思,靈光一閃,「你們都幫忙問工廠要一些關於這個品

牌的信息,我想可能這是我們的機會。」

「機會?」厲如花和其他兩人紛紛不解地看向王燁。

「一個根本沒有名氣的品牌突然在這個時候狙擊BUNK,背後自然不是簡單邏輯,他們能讓工廠不降原價,是站在BUNK調低原價的基礎上才能實現,但如果沒有BUNK『原價戰』這個基礎,他們還會理所應當地大把投錢去做這件事嗎?他們的行動都和我們的行動有關,這背後一定有可以利用的漏洞。」

王燁不一定有把握,但這家Hailey背後一定暗藏玄機,絕不會憑空出現一家品牌,況且是大家都不熟悉的小牌子。

在就去打聽這個什麼Hailey。」

「Kelly,雖然我聽不懂,但我覺得你說得都對。」厲如花立馬拿起電話,「我現

「我這裡正好有一點之前問工廠要的資料,不知道是不是有用。」郭曉蓓想起工廠確實給過她一點關於競品的資料。

「你先發我看看。」

就在這個時候,所有人的郵箱里再一次跳出了新的郵件,高娜作為第一個回復郵件的MD,簡短而有力地說,必定完成任務。隨後半小時內,各個MD都回復了這封全員抄送的文件,看起來全公司眾志成城,也不過都是一個個無奈的嘆息。

錢思思嘆了口氣,說:「這可怕的女人,是真的可怕。」

王燁沒有時間去感嘆那群MD的陽奉陰違,她的目光死死地鎖在郭曉蓓傳過來的資料上,直到她的雙眼從其中抓出「萬康控股」幾個字,手指不自覺地微微顫抖起來。她下意識地用滑鼠一遍又一遍地拖黑那四個字,眉目之間似乎有了複雜的想法。

隨著PPT上「Thank you」的出現,為期半年的新人培訓終於結束了。李歐站在台上感謝每一位新人的參與,然後讓楊曦然給每個新人發放了正式的員工證代替之前的BMC工牌。

「從今天起,你們就是BUNK大中華區正式的員工了,恭喜你們。」

然而台下的掌聲與當初剛進公司時相比,已經變成了零星無力的幾處聲響。李歐明白這半年來公司的一些變動影響了在場的每一個新人,但他還是強顏歡笑地將儀式進行到了尾聲。

隨著人群散去,姜楠懶散地伸了伸胳膊,看著一旁正在收拾的謝歆,冷冷地說了一句:「我看到名單了。」

「什麼名單?」

「你說呢,當然是外派的名單。」

謝歆輕輕地「哦」了一聲,她始終沒有去看姜楠,反倒是姜楠突然跑來搭訕的這種熱情讓她更不自在。

「你怎麼一點也不好奇,還是你已經知道名單上沒有你的名字了?」

謝歆還是頓了頓,雖然她不在意了,但得知沒有自己的名字那一刻,她多少有些失落。

「姜楠…………」謝歆微微抬起頭,看著姜楠,「聽說於總醒過來了。」

謝歆的話剛落,姜楠原本帶著調侃的笑容一下子收斂了起來,她的笑容僵在了那裡,然後笑道:「對啊,上天保佑。」然而,謝歆的眼神始終沒有從姜楠臉上移開,姜楠反而更加尷尬不已。就在一瞬間,姜楠立馬換了臉色,揶揄道:「唉,你是不是找好下家了?」姜楠雙眼直勾勾地看著謝歆。

謝歆原本警示姜楠的眼神卻在這一刻動搖了,略顯慌張地反問道:「什麼下家?」

「肯定是找好下家跳槽了啊,不然你不可能擺出這麼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場內還有幾個人沒有走,李歐和楊曦然也在角落收拾東西,謝歆緊張地壓住姜楠: 「你別亂說啊,我…………我才沒有。」

姜楠斜眼看了看後面角落的人,說:「得了,嚇唬一下你。不過也沒啥啊,我也不在名單上。」

「你也不在?」

姜楠壓低聲音,湊到謝歆耳邊說:「我們組就沒人被提名,好笑吧。」

「哦。」謝歆淡淡地回了一聲。

「所以我說什麼呢,SV太年輕,是無能呢,還是無心呢?從我們進公司到現

在,整個組一團糟,每天都是烏七八糟的事情,新人怎麼成長?」

姜楠站起身,搭上謝歆的肩,低眉道:「我啊,還是勸你開始找下家吧,最近公司事情不多,還能抽時間溜出去面個試什麼的,遇到合適的就趕緊跳了,我看留在這公司啊,接下來也麻煩,於總醒了又能怎麼樣,她回來也沒有她的位置了呀。」

兩人已經走出會議室,謝歆終於敢稍微大聲一些說話:「你…………你是這麼打算的?」

「不然呢,還在這裡坐吃等死啊,我和你說,其他外派的新人,去海外一年,回來就比我們高兩級,工資待遇噌噌漲,我們就算在這裡努努力,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所以還等啥啊,加上你看公司這麼亂,留下不是給自己心裡添堵嗎?」

謝歆始終沒說話,跟著姜楠一起走進電梯,姜楠注意到謝歆這段時間來對自己總有些防備,那種心理上築建的圍牆越來越明顯,直到剛剛她突然提及于飛虹的那句暗示,讓姜楠不禁聯想到她大概是在試探什麼。可她知道什麼呢?或許只是自己想多了。可如果她真的發現了什麼,那麼只能想方設法將她從這場遊戲中儘快踢走才行。

謝歆微微低著頭,腦海里卻一直浮現著那晚看到的情景,她看見姜楠蹲在於飛虹的那輛車旁,用尖銳的東西戳著車胎,姜楠當時臉上的表情是謝歆從未見過的一種兇惡,讓人不寒而慄。在於飛虹昏迷的這段時間裡,姜楠當時的表情一直印刻在謝歆的心裡,只要一閉上眼就能立馬看見。她不能確定於飛虹的車禍是否與姜楠有關,但是她知道這裡並非久留之地,最關鍵是儘快擺脫姜楠。

與此同時,與電梯一牆之隔的會議室里,李歐和楊曦然終於把桌椅都歸整回了原來的位置,李歐揉了揉腰,關掉投影,有些惆悵地說:「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在這裡做培訓了。哎……..……」楊曦然不知道應該說一句什麼安慰的話,只是默默地去拿帶來的文件。

「我也沒想到公司這麼快做決定,據說代替我職位的人,下個月就入職了。」

「這麼快?」楊曦然也沒想到,這速度快得讓人覺得殘酷。

「我原本以為公司看在我是老員工的份兒上,還會挽留我一下,看來也不過是自己自作多情罷了。」

楊曦然其實明白,如果這個時候總部願意給李歐再升一次級別,加一點薪水,他一定會首先考慮留下來。都說人老了就不習慣移窩,李歐表現得尤其如此,但這樣的結果,楊曦然也並不感到意外,當時郭靖離開公司,也不過是一兩天的事情。CEO出局尚且如此,何況只是一個人事部總監。

這些日子,隨著李歐離開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楊曦然內心也難免有些傷感。

上周末,老家的相親對象來上海出差,兩人正式碰了一次面。對方是典型的西北男孩,國字臉,棕黃膚色,幹練的短髮,不算特別帥氣,但讓人感覺踏實。來之前便聽說他是做市場推廣的,所以嘴也特別能說。楊曦然本來不善言辭,還擔心兩人見面冷場,結果純粹是多慮,對方不僅能說,還有趣,和一般做市場的人不大一樣,雖然嘴不停,但話語不浮誇,也沒有那種接近三十歲的男人慣有的好為人師,總的來說,楊曦然還是滿意的。

說起來在上海這麼多年,都沒有好好地談過一場戀愛,工作忙到喘不過氣,眼看自己也已經快三十了,家裡一天比一天催得緊。一開始楊曦然也拒絕相親,覺得土,怎麼說自己也是在上海混跡過的都市麗人,好歹有點傲氣,可一推再推,自己也沒有辦法認識公司之外的其他男人,最後說不過家裡,勉強接受了。

辭職回家,離開上海,楊曦然自然是不甘心的,大學四年,工作六年,好歹也有十年了,十年一覺上海夢,說來都是遺憾。其實除了最近公司動亂之外,真正撼動楊曦然決心的,還是因為房子的問題。因為主動申請到了人事部,級別晉陞就一下子變慢了,和自己一起進公司的許多同事,快的已經如王燁一樣升到了SV,慢的也至少比自己高一兩級。這六年里,楊曦然統共升過一次級別,工資還停留在八千出頭的水平,她也努力去爭取過,但人事部看不到營業額,看不到KPI,沒有成績,在公司就等於沒有話語權。好在李歐對她一直不錯,她才一直勉強堅持。前段時間遇到兩個大學同學,當時都是從985畢業,現在她們一個買房,一個嫁給了上海人,而自己,細細盤算工資賬戶,即使再省吃儉用,家裡幫忙墊付首付,最多也只能買一套花橋的小一室。自從去年出台了外地人必須結婚才能買房的政策,回頭看看自己住的這套月租3000的老公房,楊曦然就更加失去了信心。留或者不留,一直盤旋在她心裡,加之最近公司里的紛紛擾擾,又正巧有了老家的對象,她才終於下定決心。

「對了,曦然…………」李歐突然打斷楊曦然的思緒,「上面要王燁調組的消息,你和她說了嗎?」

楊曦然搖了搖頭:「沒,沒敢說。」楊曦然的心一緊,嘴都有些哆嗦。

「嗯,這事兒你可得保密,雖說我就要走了,但基本的職業操守還是得有,剛剛想到,就順道給你提個醒。」

「上面已經決定了嗎?」楊曦然忐忑地問了一句。

「郵件你都看到了,總不會是隨隨便便的想法吧。我想著你們關係不錯,怕你不小心說漏嘴。」

「不會的,我一向說話都很謹慎。」

「嗯,這也是你特別優秀的一點。」

楊曦然跟著李歐走出去,隨著會議室那扇大門關上,楊曦然那扇沉重的心門也關上了。她總歸是擔心的,但對於王燁,她的擔心似乎又有些多餘,她不該是為別人未雨綢繆的那個人,畢竟在這家公司,來來去去,最終都不過是上面的人眼中的過眼雲煙罷了,這一點,王燁應該比她更早地看清了。

徐家匯的雙子樓里,林丹坐在旋轉椅上,看著列印出來的新品列表,用紅筆對著其中兩個款畫了個圈。「BUNK商貿」是剛剛拆分出來的,所以一切都是新的,新的辦公樓,新的格子間,新的員工,以及自己的職位,都是新的。這嶄新的環境,新到西北角的會議室還在改裝潢,時不時還會傳來刺耳的電鑽聲。這樣的「新」讓林丹多少有點落寞,少了當日在公司里和自己鬥嘴的高娜,又少了時時刻刻壓制自己的于飛虹,現在算是隻手遮天了,仔細想想,身邊卻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因為有一部分員工是從店鋪升上來的,還有一些是從日本調過來,彼此之間都沒有默契,所以連這幾天開會,都感覺有些雞同鴨講,林丹也多少有些頭疼。

回國有一小段日子了,但新田給自己安排的任務卻遲遲沒有執行,不是她內心糾結,而是她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去見丁善正。

她打開郵箱,還能一眼看到丁善正發來的那封問候的郵件,語氣與當初她祝賀丁善正回國做旗艦店店長時如出一轍。說來,她也挺佩服丁善正的,與她在國外遊離世事相比,丁善正沒有半點心虛,就像所有事都沒有發生一般,照常做著自己的事情,巋然不動。

這樣的丁善正反而讓她有些害怕,一個人一旦很難被看穿,這個人就變得讓人畏懼。

林丹拉出這半年的銷售數據,仔仔細細研究過,即使公司內部發生了這麼多起起伏伏,丁善正管理的旗艦店依舊是全國銷量第一的店鋪,放在全球店鋪的排名里也能排在前三,數值一步步在逼近日本銀座店的銷售業績。這樣的成績於公司而言,顯得他更為重要,公司自然更不可能輕而易舉找一個人來替代他。

新田把自己放到這個位置,其實是對她極大的挑戰,但她卻愛極了這樣的挑戰。沒有規矩沒關係,她可以定新的規矩;沒有思路沒關係,她可以調整思路,於林丹來說,這些年兜兜轉轉的失去,為的似乎就是這麼一天。

從她對著施工隊指指點點,完全按照自己想法打造整個辦公室開始,她就知道,她已經慢慢走向大贏的局面。半年之間,田曉明消失了,郭靖出局了,于飛虹出事了,那些曾經擋在她前面的阻礙一個個都消失了。如果不是還有丁善正的存在,她現在大可大大方方地行使CEO的權力,建立起新的國度,讓「BUNK商貿」成為整個BUNK在大中華區最重要的部分,甚至讓山崎管理的「BUNK技術」成為自己的附屬。

然而,到底還是有人擋在前面。

「我給你半年時間把丁善正搞定,而你的心愿,我也會幫你達成。」新田中建的允諾像是魔咒一樣盤旋在林丹的頭頂。她的視線又重新回到了18FW的新品列表上,那兩個畫了圈的商品,或許是她和丁善正之間正式開啟話題的某個契

機。

4

過了三月,陽光就顯得有些豐盈了,盎然的綠意圍繞著林立的高樓頓然間就蔥蔥鬱郁。那點僅存的春寒料峭,伴隨著上海湛藍天空的到來而徹底消失了。高樓背後的一處低地,是醫院角落裡的草坪,許多正在康復期的病人都趁著這和煦的陽光,在午後伸展手腳。

年輕的實習護士推著坐在輪椅上的于飛虹慢慢來到樹下,于飛虹突然用手按住了滑輪,說:「我想一個人安靜一會兒。」

護士擔心地說:「於女士,我還是在這兒陪著您吧。」

于飛虹淡淡地說:「不用了。」

「可是……」

「我說不用了!」于飛虹厲聲打斷了護士,護士嚇得雙手顫抖了下,于飛虹才意識到自己有些過了,「不用擔心我,我這個樣子,也做不了什麼事,我能去哪兒呢?」

護士想了想,似乎也確實如此:「那我過一會兒過來接您。」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草坪上形成星星點點的斑斕,于飛虹仰著頭,微微閉眼,聽著微風拂耳的細碎聲響,心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四周出來活動的人慢慢離散,除了風聲,所剩無幾的零星腳步聲也越來越遠。

那個姓吳的警察上周來過了,從他的口中,于飛虹得知了幾件事,一件是自己生病的這段時間,王燁是所有同事里最關心她的,另一件是關於她這次事故,他向交警說明了原因,將懲罰降到了最低。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件,他查到了她丈夫的下落。

于飛虹深吸了一口氣,用力按住輪椅的扶手,因為用力過度讓她的表情稍顯扭曲。她慢慢地把自己撐起來,依靠輪椅的支點,讓自己的雙腳可以踏在地上。醫生告訴她,還需要一個多月她才可以做康復訓練,但是她已經沒有那麼多時間了。最近的這些日子,她總能找到一點時間來練習踏步,一開始不小心就會滑到地上,但為了不讓護士知道,只能靠自己慢慢再爬起來。不知為何,原本心中的陰霾在這一次次自我練習中在變淡。

于飛虹想起吳勇那個時候的神情,便知道不會聽到太好的結果,但這個時候,她倒寧願糟糕的事情干脆通通降臨到自己身上,完完全全將這些厄運耗盡。她做好了所有壞的可能的準備,直到吳勇開口。

「關於林先生…………」吳勇微微頓了頓口。

「沒事,你說吧,其實我心裡也多少有數。」

「不不,和你想的不太一樣。」吳勇立馬解釋道。

于飛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吳勇接著說:「林先生現在在海南監獄。」

「海南監獄?」

「對,我們也沒想到。這件事比較複雜,我們一開始也花了點時間,因為跨省調查需要比較麻煩的手續,最主要的是,林先生似乎也不想任何人知道他目前的情況,包括您在內。」

「等等,他為什麼會在監獄?」

「當初林先生的工廠負債之後,按法律程序,他應該申報破產清算資產,想必他也是這樣和您商量的,所以你們才借離婚的名義保住部分資產不至於抵押。但實際上,他並沒有申報破產…………」吳勇哽了一下,「不僅如此,你們的房子,也被他抵押了,其實只要到了還款期,他還沒有出現,你也遲早會知道這件事。」

「你說我們的房子被抵押了?」于飛虹震驚地又問了一遍。

「林先生應該想用抵押的錢翻盤,警察是在那邊的一家地下錢莊逮捕的他。」

于飛虹幻想過丈夫偷渡、再婚、窮困潦倒甚至死亡,唯獨沒有設想過這樣的結局。根據吳勇所說,以目前的情況,他們的那套房子基本是要被收回了,如果于飛虹在明年年底無法償還丈夫欠下的所有貸款,那麼她和兒子就必須做好搬家的準備。

如果連房子也沒有了,那對於于飛虹來說,真的就是一無所有了。

——「我們會越來越好的。」

世紀末的夜裡,丈夫攬著她的肩,用心許諾的那句話,終究變成了煙消雲散的一幕回憶。

吳勇以為于飛虹可能會很難接受這樣的結果,但他如果不如實告訴她,可能會造成更嚴重的後果。然而吳勇沒想到的是,于飛虹只是平淡一笑,和他說了一聲「謝謝,我知道了,辛苦了」。

「還有一件事。」

「但說無妨。」

「其實這次的事故,有一點我沒有和於女士提。於女士出事的那輛車的車胎其實被人動過手腳。」

于飛虹愣了一下,這個反應驗證了吳勇的想法。

「因為於女士丈夫的這件事,我一度懷疑於女士是希望犧牲自己來騙保還債。」吳勇頓了頓,為自己的想法表示歉意,「後來經過調查下來,我發現確實是有人動過於女士的車。停車的地方剛好是盲區,所以…………」

「吳警官。」

「嗯?」

「只是意外而已,車胎磨損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

「飲酒也好,沒有檢查清楚也好,都是我自己的失誤,不是嗎?」

于飛虹認真地對視著吳勇,是一種奉勸他不必多說的眼神,吳勇想了想,只好妥協作罷。

「好吧,我明白了。」

「嗯,再次謝謝你。

吳勇走後,于飛虹非常安靜地坐著,沒有任何情緒,丈夫的朋友圈空白得只有一條橫線,和此刻面對的牆壁一樣,但終於,心中所有擔心記掛的事情全然知曉了結果,也就再也沒有什麼可以打擊她的了。比起傷心,她現在更需要做的事,是怎麼把這亂成一團的生活重新理順,至於吳勇提及的那場意外,吳勇的一聲提醒,于飛虹心中早有自己的想法。

陽光懶洋洋地爬在她的臉上,于飛虹比昨天又多踏了一步,僅此已經讓她感到欣喜,或許是心中某種無法言說的力量在迫使她努力恢復。她艱難地扶在樹榦上,依靠上半身的力量,盡量讓腳放鬆。她趁著護士回來之前,再慢慢移回到座位上,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每天傍晚的時候,兒子會過來一趟,趴在病床旁邊的板子上寫作業。這個時

候,于飛虹會像很多年前那樣,在孩子做完題目後,幫他檢查,母子倆會聊一會兒有的沒的,聽兒子講他在學校的事情,然後等他預習完新的課程再讓他回

家。

有一天,兒子突然說:「有時候我心裡也很糾結,一方面希望媽媽快點好起來,但媽媽一上班,我們就再也沒有機會說這麼多話了。」于飛虹內心一震,兒子很快又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說:「但聽王阿姨說了媽媽的一些事情之後,我覺得也無所謂了,想著有那麼多人需要你,我心裡也很驕傲。」

于飛虹假裝低頭整理被子,鼻子早就酸得一塌糊塗,但她一抬頭,就把眼淚又逼了回去,說:「凡凡,媽媽以後一定多留時間陪你。」

公司的事情,大大小小,她都從郵件里有所了解了,還好,事情並沒有比她預想的更糟。這些日子,她並沒有像上班那樣時時刻刻盯著郵箱里推送的郵件,而是在固定的幾個節點統一瀏覽,然後在本子上記下重要的信息。

拆掉紗布後,醫生告訴于飛虹,她臉上的疤可能要很長時間才能恢復,現在技

術很發達,醫美是可以解決,但那個地方傷口比較深,需要徹底癒合之後,過

疤,但漸漸地,她對那道疤也放下了偏見,從開始的計較到慢慢能夠坦然面對鏡子中的自己,于飛虹像是通過一道黑暗狹窄的通道而慢慢看見了光。

上半年才能進行下一步人工修復。一開始,于飛虹以為自己沒有辦法接受那道

堅強這件事,是別人教不會的,于飛虹很多年前就知道,只是這些年漸漸忘了。最近的夜裡,她比任何時候都要睡得安穩。她想起《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里的那一片海,自己像是漂在那葉扁舟上的派,她已經學會了怎麼和那隻孟加

拉虎相處了,她在此刻也由衷地感謝它,它讓她生猛地活著,是它迫使她還用力地堅持著。

5

黑夜下的淡水路,王燁拎著包從計程車上下來,倪贇站在飯店的門口微笑朝她揮了揮手。兩人在訂好的座位相繼坐下,倪贇輕車熟路地點了幾個菜,然後給王燁倒了一杯茶。

「怎麼,你說有急事問我,電話里不能說嗎?」倪贊疑惑道。

「怎麼,我現在要見你一面都不行了?看來你不怎麼想見我啊。」

「想,我怎麼不想,現在就是我不給你發信息,你都不理我,我都在想你是不是急著找我來分手的。」

「我不和你貧,你這段時間不在上海,我知道你忙,也不想影響你。我真要和你分手,一定先發信息給你打預防針。」

倪贇挑起嘴角笑了笑,「你啊,反正沒重大事情,是不會想起我這個男朋友的。說吧,什麼事?」

「Hailey是怎麼回事?」王燁開門見山地問道。

倪贇立馬收起了臉上的笑,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茶,「你知道了?」

「知道什麼?」

兩人面面相覷,似乎說的不是同一件事,王燁直直地看著倪贇,「你說的是什麼?」

「你難道不是來問我Hailey和德魯合作的事情嗎?我先說,我真沒打算靠我爸。說起來我也挺生氣的,這件事我沒和你說,是因為我怕你覺得我沒用。」

「等等,你說德魯已經決定和Hailey合作了?」

「你難道不是為了這個事情找我的嗎?」

「你知道萬康在利用Hailey狙擊BUNK對不對?」

「嗯,我知道。」

「那你知道萬康是派誰在做這件事嗎?」

「誰? 」倪贊還真沒有去想過背後的事情,他以為從頭到尾不過是自己老爸和方有信的一場交易。

「如果我沒猜錯,應該是郭靖。」

「郭靖?」

「我叫你來,是想著你會知道一些,看來你比我了解的還少。」王燁微微嘆了口

「我倒是聽說郭靖的共享項目做得風生水起,他沒有必要蹚這趟渾水才對,除非另有隱情。」

氣。

王燁似乎對倪贇的推測並不感興趣,自從前幾次的不愉快之後,王燁幾乎沒有想過直接去找郭靖問清楚。一來,她害怕驗證自己內心的想法,郭靖走上和田曉明同樣的老路,心有不甘,想就此報復。二來,萬康是王燁心中的一根刺,郭靖現在為萬康效力,讓她不得不選擇退避三舍。再者,倘若她的想法都是事實,依郭靖的性格,他更是不可能向王燁透露什麼。

「Hailey真的只是簡單地想狙擊BUNK嗎?我其實想不通。」王燁露出疑惑的神情,「依照萬康現在的產業,完全沒有必要去觸碰這一塊,我想他們的目的絕對不是打壓BUNK這麼簡單,你覺得呢?」

倪贇想了想,說:「你想到了什麼?」

「萬康絕對不是想要簡單地分一杯羹,這樣的龍頭突然涉足,我只能想到一件事,就是他們打算讓整個行業重新洗牌。」

「王燁….」

「但是具體的方式我還沒有想到,所以….」

「王燁…………你有沒有想過,去國外生活一段時間?」

這時一碟菜落在了王燁和倪贇之間,瓷盤碰桌的清脆聲讓兩人的沉默變得有些尷尬。王燁才意識到,他叫的她「王燁」,不是「王爺」。

王燁望著倪贇:「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我想到,其實這幾年我也賺了不少錢,我們都還年輕,這筆錢可以投資我們自己。我們可以放下手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到國外去繼續深造,去他的衣服,這些和我們本來就毫無相關的事情,我們可以學我們想學的,就像彤媽媽那樣,等到學成回來,做自己想做的事,徹頭徹尾的一片新天地,不好嗎?」

王燁瞬間就沉默了。倪贇說得沒錯,這些紛紛擾擾,和自己又有什麼關係呢?說到底,她也不是救世主,她能做的事,微不足道到對整個企業而言可以忽略不計。她今年27歲,說年輕不年輕,說老不老的年齡,但尚且還有伸手去抓住想抓住東西的機會。曾幾何時,她理想中的生活不就是和陳彤一樣嗎,去往陌生的國度,進修自己喜歡的專業,完完全全隔離熟悉的一切,重新活成另一個人。

就在那一刻,她真想一口就答應倪贇,但她很快就清醒了。她只是用筷子夾了

一塊牛肉,送往嘴裡,咀嚼之後,淡淡地說:「那是你的錢,不是我的。」

王燁並沒有意識到這句話對倪贊的傷害,倪贇突然愣了愣,深吸了一口氣,笑道:「是啊,我們始終是兩個獨立的個體。王燁,有時候我都懷疑,我到底有沒有追到你。」

「我現在上上下下所有的存款差不多交完下個季度的房租,就只剩下兩萬塊不到,我也只是有一說一,你不必放在心上。」

當夢想被現實扇了一巴掌時,兩人的臉上都有些微紅。倪贇的手機突然響起,他拿起手機起身到了店外,王燁坐在座位上,看著落地玻璃外的倪贇,有時候,她也有些討厭這樣現實又冷冰冰的自己。但她有說錯了什麼嗎?顯然沒有。她始終沒有辦法像倪贇那樣活得像個天真無憂的小王子,但那就是他,他應該活在他無憂無慮的「永無島」上。就在這一刻,王燁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打擾了他。她看著他那張臉,確實比她初遇他時成熟了不少,他開始學會擔當、剋制、客觀地去看待更多的人與事,但他內心那股少年氣,卻是從頭到尾都沒有變的。

五分鐘後,倪贇走了進來,就像剛才那場對話沒有發生過一樣,對王燁說:「我幫你問了,現在負責和各工廠談條件的,確實是郭靖,在這背後他們和工廠之間達成的協議,確實也不單單只有訂單。」

或許因為倪贊過於認真,王燁反倒有些失神,倪贊露出潔白的牙齒,笑著說:「怎麼樣,我是不是很有效率?」

「倪贊……」

「咋啦?你這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只會讓我覺得你已經離不開我了。」

王燁放鬆了情緒,定定神,說: 「那你再幫我查一件事。」

「行,那你也答應我一件事。」

王燁看著倪贇的眼裡露出幾分調皮又狡黠的光。

周一王燁到公司上班,第一時間讓厲如花訂了兩張飛深圳的機票,厲如花還在思索深圳的工廠為什麼要她也跟著去,但又沒有開口去問王燁,只當她心中有打算,照辦就是。

當天早上,王燁剛剛在座位上坐下,就見一群人急匆匆地往山崎的辦公室趕去,緊接著,隔壁組的人便交頭接耳起來。王燁看了厲如花一眼,厲如花也表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謝歆和姜楠也面面相覷,反倒是錢思思,伸過頭來,低聲說:「高娜出事了。」

僅僅半天的時間,高娜這次的事件便被傳得天花亂墜,但不管哪個版本,都闡述了同樣的故事結局。

周六的晚上,高娜和福田出現在了工廠辰洲的合作酒店裡,沒有人知道高娜攜

福田出現在那裡的真正目的是什麼,但當晚高娜和福田赴完辰洲老闆的酒宴之

後,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間。深夜時,酒店響起了警報,工作人員在酒店四樓的泳池裡發現了泡在水裡已經失去氣息的福田老爺爺,而高娜在一場噩夢中醒來時,福田已經撒手人寰。

「我剛剛去上廁所撞見高娜了,感覺就一天時間,她整張臉老了五歲。」厲如花雖然反感高娜,但在這個時刻,也沒有任何落井下石的語氣,「這次高娜可真是惹上大麻煩了。Kelly,我和你說,我剛剛還在廁所聽到,有人說高娜拿了辰洲的錢,還有人說高娜跟德費的倪總也不清不楚的。總之新賬舊賬全堆到一起,這個時候,不少人在背後捅刀,高娜在山崎辦公室好幾個小時了……..…….」

王燁按部就班地做著自己的事,表面看起來並不關心這些八卦,但她心裡卻反覆回放著想像的畫面,高娜和福田為什麼出現在辰洲的酒店?稍微一想即可明白,但福田死了,這件事聽起來怎麼都感覺蹊蹺,聽說他們的房間在酒店的十八樓,那福田為什麼會半夜三更去四樓的泳池?只有一種可能,就是有人叫他去的。但據說驗屍報告已經出來了,在福田的身上並沒有發現搏鬥的痕迹,酒店的監控錄像也調查過了,除了福田,泳池邊上也沒有發現其他人的行蹤,確實是福田自己不小心踩進泳池沒有人及時救援引起的死亡。可事情是否真的如此簡單?王燁不知道。

比起關注高娜這件事,她手上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倪贊幫她查到了一些至關重要的信息,萬康這一次看中的並不是BUNK的利益,而是試圖通過BUNK合作的這些工廠來實驗一場「技術革命」。萬康意識到成本無法降低的根本原因,是中國人工勞動力的成本上漲,這是不可逆也不可違背的市場規律。但如果這個時候,萬康可以提供一種「效率提升」來加大訂單的生產量,用技術代替人工,或許是大大降低成本的一種方式。正如王燁之前所想的一樣,萬康並不是單純地要瓜分利益,而是想徹底地改變行業規則。從經濟學的角度來說,有一種高明的競爭方式,就是潛在地提高競爭對手的成本,或者限制競爭者的技術,萬康現在做的就是這個。

2018年才開始, AI和人工智慧成了投資人口中茶餘飯後必談的話題,在一票人還沒有真正弄懂技術變革到底會怎樣改變市場的風口時,少數資本市場已經開始瞄準了第一戰場。

根據現在人工的台產量來看,每人每天不吃不喝地踩縫紉機,最高的產量也不過六十件,但如果用高效率的機器去代替舊式的人工技術,產量大概會提升兩三倍,這樣,多餘的時間和勞動力便可以節約出來進行其他單品的生產。但同樣的,在效率提升的同時,前期的成本也是驟增的,萬康現在做的事情,就是以試用的方式讓工廠體驗他所提供的改善效率的機器,昂貴的機器他願意先行買單,但一旦工廠嘗到甜頭,高產銷率機器自然就會成為巨大的盈利。

這是萬康真正的目的。

王燁不禁想起90年代S—VHS和ED—β錄像機的那場戰役,正是因為S—VHS改變了行業規則,先一步成為成熟的市場,ED—β輸得一敗塗地,不管世人怎麼詬病S—VHS機器龐大,笨拙,甚至影像承載量有限,但S—VHS成為主流並迅速淘汰掉ED—β,這個事實已經無可動搖。

技術的開發是專有的,竟品雖然會出現,但風向的轉變只會把機會留給最先佔有市場的人,一旦工廠有了高效生產的方式,對抗BUNK提出的原價下調,他們就可以毫不顧忌地應對。

方有信應該是瞄準了工廠對產量的渴望,那絕對是比原價更值得關注的部分。

乍看起來,工廠在節省人工成本的同時,產量又得以數倍的提升,並在原價不變的情況下,工廠是最受益的,但說到底,能夠改變標準和規則的那一方,才是決定勝負的那一方。

如果這個時候,趁著萬康還沒有徹底佔據上風,BUNK有比萬康提出的條件更優的方式交到工廠手裡,那工廠猶豫的時間,萬康知曉後的反應差,就是這場戰役獲勝的機會。

王燁在周末兩天里查到了國內正在做縫製機器技術革新的兩家公司,綜合考慮各個因素,其中那家名為「Brother」的深圳公司是最適合合作的一家。拜訪「Brother」的事只能秘密進行,所以,她只能帶著最信任的厲如花前往。

處理好手上所有的事情之後,王燁猶豫要不要去一趟醫院,將所有的事情前前後後和于飛虹說一遍,但出於謹慎考慮,她還是選擇了按兵不動。她將所了解的所有信息整理成了文檔,並簡明扼要地闡述了自己的看法,避免通過郵箱被內部技術監視,她將其列印出來,快遞到了醫院。

王燁回到家,精疲力竭地倒在沙發上,她伸手去夠沙發邊上的檯燈,才注意到Shadow一個人站在陽台上發獃。王燁起身,慢慢推門走出去,Shadow依舊趴在欄杆上紋絲不動。

「怎麼在喝悶酒?」王燁看著Shadow提著一瓶啤酒,獨自買醉。

「不悶,就是想喝點。」Shadow說著又喝了一口。

「遇到什麼事兒了?」

「沒事。」Shadow繼續望著樓下的馬路,「有時候真的覺得好累啊,王燁,你說我們還能在上海待多久啊?」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思考這個問題?」

「哎,前幾天,我領導走了,她打算去北京開公司單幹,臨走的時候找我聊了很久,我跟了她七年了,按理說,我是最應該跟她一起走的,但是當她問我願不願意走的時候,我卻猶豫了。其實我自己最清楚,如果她走了,頂上去的人必定是我,所以如果選擇留下,公司肯定會更看重我,而跟著她,我永遠只能做她的手下。可越是這麼想,我越覺得自私,我就問自己,我在上海還能待多久呢?留在現在的公司,拿著固定的工資,我依舊買不了房,距離理想的生活依舊很遠,回頭一想,跟著領導走,或許還有新的機會,但是她要去北京了,我對北京太陌生了,而且我沒辦法放下現在擁有的許多東西。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生活總是愛在你沒準備好的時候給你出選擇題,而且一輩子可能都不知道哪一個是正確答案。你說,如果你是我,你怎麼選?」

王燁拍了拍Shadow的肩膀:「其實我也不知道下一個十年會在哪裡,但不管在哪裡,對於我們這樣的人來說,不都一樣嗎?留下或者離開,永遠清楚自己內心的追求,這是絕對不會變的,這不就是答案了。」

「王燁,你心裡的追求是什麼?」

王燁默然地看著樓下的車流,沒有立刻回答。

Shadow嘆了口氣,「算了算了,不說這個了。對了,Eric上周和我提結婚的事了,但我沒有立馬答應他。」

「嗯。」

「無法想像成為家庭主婦的自己,我覺得自己是不是想要的太多了?」

「誰不是?」

「但最終可能顧此失彼,一無所有。」

「擔心的事情和想要的事情一樣多,猶豫不決才會真正的一無所有。」

Shadow一下抱住王燁,下巴枕在她的肩膀上:「王燁,有時候覺得你真的太

會勸人了,我都無法想像要是我真的去了北京,以後誰在旁邊和我說這些有的沒的。」

「沒事的,相信自己。」

那一夜,王燁睡得特別熟,長久以來,第一次沒有做夢,仔細想來,好像勸說Shadow的那番話,其實是在對自己說。

第二天一大早,王燁就搭乘早班飛機飛往了深圳,她也不知道這一次去到底會改變什麼,但她直覺這是她必須行動的一件事。

6

丁善正剛剛主持完早會準備解散集合的員工,便注意到員工們的眼神不時盯著門口,丁善正順勢望去,發現林丹正站在店頭的位置靜靜地看著他。對於林丹的來訪,丁善正似乎並不意外,他吩咐員工泡了兩杯茶送到店長室,然後拉開捲簾門讓林丹進來。

「怎麼今天有空?」丁善正露出那副說不上誠懇但卻顯得親切的笑容。

「今天沒有什麼特別重要的事情要處理,就想著來看看你,視察店鋪也是我的工作之一啊。」

「哈哈,那是,歡迎領導蒞臨指導。」丁善正伸手邀請她進來。

不過一年的時間,BUNK的這家旗艦店卻像是在淮海路上紮根多年的一棵大樹,枝繁葉茂並碩果累累,店內的布置與最初開業時已有了很大的不同,大概累是為了和普通的大型店區分開,或者丁善正想要融入一些自己的特色,總之走進來時,這種別具一格的氣派讓人讚歎。

丁善正的店長室從以前的頂樓搬到了二樓,大概是為了更好地應對上下樓層的突發事故,對於做店長這件事上,他似乎並不馬虎。丁善正關好了門,讓林丹隨便找個地方坐。店長的監控器里顯示著店鋪里的各個角落,林丹在其中一個座位坐下,電子屏的光正好打在她的臉上,丁善正弓著腰仔細檢查了下監控器里的畫面,確認沒有問題之後才緊隨坐下。

「按道理說我們應該晚上一起吃個飯,在這裡談話太局促了,可能得委屈下你。」

「晚上你也沒時間吃飯吧,以現在旗艦店的生意,不到半夜你也不會離開店鋪的。」

「倒沒有那麼忙,何況還有代理店長在呢,也不需要我時時刻刻都盯著,畢竟已經上軌道了,只要保證打好方向盤,就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也是,每周的營業額排行榜,你們店鋪都排在前面,你功不可沒。」

「我倒是沒想到你專程過來是為了恭維我,哈哈哈。」丁善正喝了一口茶,眼角單地讓你開個新公司而已吧?」

的餘光還帶著幾分笑意,「老頭子不計前嫌地突然把你安排回來,怕也不是簡

林丹淺笑道:「瞧你說的,說到底,我也就是個打工的,老闆要我幹嗎,我不也只能幹嗎?公司里來來去去的老員工也沒幾個了,他心裡也有他心裡的盤算,這又哪是我們這些下面的人可以揣測的呢?」

林丹這番滴水不漏的回答並沒有完全打消丁善正的疑慮,可丁善正到底是個聰明人,明知有些事明面上不說,再逼問也不過是打太極,倒也不說了。林丹看了看丁善正,兩個人一下都笑了起來。

「最新的商品企劃你看了嗎?」林丹就此轉了話題。

「看了,差不多也有了點銷售思路。」

「去年『雙十一』當天的營業額是400萬,今年『618年中大促』總部希望我們的目標至少要再高出30%,所以我也是過來和你商量這件事。」

「以目前的產品來看,只要促銷和新品結合得好,突破500萬不是一件特別難的事情。」

「你得明白,並不是每家店鋪都能做到你這樣。青島、大連和福州這三個地方常年墊底,最近的銷量還在往下掉,這個月,廣州和成都的銷量也有下滑,所以………………」

「如果把熱銷商品放到營業額比較高的店鋪,可能到時候會產生一加一的效果。」

「那銷售不好的店鋪不就等於被拋棄了嗎?」

「不,我的意思是,先把熱銷商品放到日銷高的店鋪,等到日銷高的店鋪缺貨的時候,這些日銷低的店鋪再把熱銷品陳列出來,流量就可以瞬間導過去,當然,這只是我的一點建議。」

「你的意思是,部分商品延後陳列。」

「可以這樣理解,這只是一種方式,大促前三天,是銷量最好的時候,而真正營業額暴增的其實是大促的最後一天,所以,只要最後一天導流,營業額就可以集中式爆發。」

「這樣做真的可以嗎?」

「或者你還有更好的方法。」丁善正蓋好茶杯,「你說的這幾家店其實我一直都有關注,他們的銷量做不上去的主要原因,其實還是出在店長的銷售思路上,如果按部就班地去兜售公司規定的商品,而不從商品本身去考慮,那麼這家店鋪和商場里的任何一家店鋪都沒有區別,別人為什麼非要到你的店鋪來購買呢?即使是每家店鋪到貨同樣的商品,其實也可以在商品上面做文章的,差別性銷售是很重要的事情,但他們還是太年輕了,沒有真正弄懂生意這回事情。」

「你倒是給了我一些思路。」

「林丹。」

「嗯?

「緊張嗎?」丁善正突然微微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林丹。

「你是指?」

「這個位置不好坐,但是你做到了,所以你也不想一來就讓人詬病,只能把它做到最好,因而你今天才來找我的,不是嗎?」

「有一點你沒有說對,我並不是害怕別人詬病才要做到最好,而是我只有做到最好,才能說明我這十來年沒有浪費自己的時間。」

丁善正收起了那番試探的眼神,還想說點什麼,林丹卻打斷他說:「馬上到點營業了,我就不耽誤你工作了。」林丹起身,向丁善正伸手,「謝謝你給我的一點思路,讓我對接下來的事情更有信心。」

丁善正握住林丹的手,雙眼直直地注視著林丹:「要是你有什麼難處,記得來找我,什麼都行,不一定得是工作。」

「一定。」林丹並不躲閃地接上他的目光,笑道。

林丹走出旗艦店的大門,回頭去看BUNK品牌的logo,若有所思地低眉想了

想,然後胸有成竹地笑了。她拎著皮包,大步流星地越過淮海路的街頭,她想到下一個要去找的人,便又加快了些速度。

高娜怎麼都想不通,為什麼這樣倒霉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原本想要請兩天假,好好地避一避風頭,但好巧不巧福田的親人正好從日本趕來認領遺體山崎又讓她必須出面做一些解釋和安撫性的工作。

前一天,高娜為了和山崎說明情況,嘴都說幹了,但山崎卻反覆質問她「為什麼」。她哪裡知道那麼多為什麼,福田為什麼半夜跑去泳池,她根本也不知道,一下子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她自己都亂了陣腳。當高娜安靜下來,仔細回想,那天夜裡,到底有什麼細節是自己漏掉的?

那天的邀約來得也很突然,辰洲的老闆在赴宴的前一天夜裡發來信息,讓高娜前往協商「原價調整」的具體事宜,辰洲作為和德費同量級的工廠,這次能夠答應配合BUNK的原價調整,原本就是難得的事情,高娜自然沒有理由拒絕。福田不是高娜帶去的,可以說,當高娜抵達工廠後發現福田也在場,心裡還有些詫異,但福田作為技術指導,出現在工廠也無可厚非。

傍晚入席之後,高娜以為辰洲的老闆王總會儘快切入正題,可觥籌交錯之間,王總對原價調整的事情隻字未提,只是一直和高娜閑聊最近的經濟形勢。對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高娜毫無興趣,但她只能賠笑著提一些自己的看法,福田在一旁,只是樂呵地喝酒,一杯接著一杯,連他們聊天的話題也沒有要參與的意思。後來高娜實在忍不住了,有意無意地提了一句感謝辰洲對BUNK長期以來的支持,特別是在這次的原價調整上。

沒想到王總的臉色一下就變了,原本笑著侃侃而談的他,突然嚴肅地說:「高小姐,你說今天,我們辰洲第一個跳出來說不支持,你們BUNK能拿我們怎麼辦?也沒有辦法,不是嗎? 」王總一邊說一邊給福田倒酒,扯著福田說: 「福田老先生,你說是不是?」

聽不大懂中文的福田只是一味點頭,弄得高娜倒有些里外不是人,她原本面帶笑容的臉彷彿被王總伸手扇了一巴掌,大老遠地從上海趕來,難道是為了聽你這番抱怨嗎?

高娜輕哼了一句: 「王總這麼說,真的叫我太難過了,畢竟是合作了十年以上的夥伴,BUNK的訂單第一時間想到的也是你們。互利互惠不是商界規則嘛,王總說得就像自己吃了大虧一樣,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喝多理解錯了。」

「高小姐,你也說互利互惠,BUNK給辰洲訂單是沒錯,但沒有辰洲,BUNK又哪兒來貨賣呢?現在BUNK是越做越大了,要壓縮成本我們也能理解,但這一下子縮太多,我們也要討飯吃的啊,是不是,福田老先生?」

福田不明就裡地一直點頭,弄得高娜更加狼狽。到這會兒,高娜才弄清楚,這不是什麼協商飯局,壓根兒是一場鴻門宴,但來都來了,她也乾脆把話說開:「王總,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我當初來找你們談原價的時候,你可不是這個態度,你說只要下半年訂單都加給你們,超過德費的三分之一,降價你們是接受的,現在你又來說這樣的話,我只會覺得你這生意做得不誠懇了。」

「高小姐,最近不知道你聽到點什麼風聲沒有?現在整個業內,恐怕也只有我們這幾家大廠還在對你們BUNK言聽計從,其他廠都果斷拒絕了,背後發生了什麼,你也總有點數吧。說實話,現在整個產業,也不是只有你們BUNK一家獨大。」

高娜受不了這個老狐狸咄咄逼人的口吻,一壺茅台倒了一酒杯,一口氣悶下,立馬換了幾分嬌氣口吻說: 「哎喲,王總,你這樣說話,可是把我嚇到了呀。」

高娜拍了拍自己突出的胸,「你真要發脾氣,好歹也等咱們這頓飯吃完了呀。」

上了頭,顯得他臉更紅了: 「我沒發脾氣,高小姐,我嘛,也不過就是抱怨抱怨,發發牢騷,你也別往心裡去。」

大概是高娜態度軟下去了,王總也不好意思再擺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酒也

「王總,我不想說什麼傷感情的話,千言萬語一杯酒,我先幹了。」說著,高娜又一口吞下了一杯。高娜這酒量立馬讓王總閉嘴了。高娜把酒杯倒轉,揚手抖了抖,說:「王總,我可是不養魚的,夠誠懇吧?其他的我不說,我高娜這個人,就是實在,不管是喝酒,還是做生意,都一樣。」

王總索性也不再抱怨,和高娜又開始扯家常,然後拉著福田又多喝了幾杯。高娜倒是不放過機會,時不時問一句他們的合同下周務必要簽了,王總雖然打著

哈哈,但也是答應下來了。

酒局之後,高娜和福田都喝高了,但高娜還是強制自己保持清醒。王總邀她上 車,她委婉說擔心福田,非要和福田一起,才避免了和王總單獨相處。王總心裡自然不快,但也不好說什麼,這老男人心裡想什麼,高娜也一一門清兒,伸手拍了一把王總的屁股,然後說:「阿拉可是長期要合作的,是不是,王總?」王總更是看不懂高娜心裡在想什麼了,只是呵呵笑著點頭。

再之後,高娜就什麼也不記得了,她打開酒店房間門的前一刻,還在和福田互道晚安,下一刻,就直接撲上大床,悶頭睡去。

她是凌晨三點左右被叫醒的,酒店的服務員驚慌失措地敲響了她的門,告訴她,福田死了。

高娜此刻和當時開門時一樣懵,福田為什麼會去泳池,去了之後為什麼會死,這一切就像是某張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而到底是哪一塊倒下了,她卻全然不知。因為這兩天的事情,身邊的人一個也不敢接近她,一來怕惹了晦氣,二來怕引火上身。高娜倒也寧願不要有人來煩她,和辰洲談好的合同,看來是要推遲了,這件事,王總立馬撇得乾乾淨淨,說是高娜和福田自己回的酒店,與他無關,要不是高娜一杯一杯酒下肚,逼著福田也不得不喝,福田或許就能避免這次事故。這鍋甩到高娜身上,她真是百口莫辯。

高娜好像是回到了好多年前,和那次林丹與田曉明聯手趕走自己的感覺一模一樣,那種被潑髒水卻無力還擊的狼狽感,就像是孤島無援的一隻泄氣的皮球,即使有船路過,也不會把你帶上去。

福田的太太已經六十多了,看著福田遺體的時候,整個人抽泣到快要暈厥。福田的兒子倒是很有禮貌地問候了山崎和高娜,但似乎也並不想和他們多說什麼話,山崎催促高娜去說幾句安慰的話,除了「節哀順變」,別的什麼,高娜一句也說不出,相比於遺憾,她的內心更帶著几絲憤怒,福田的事情為什麼要她來負責,越想越覺得莫名。可是山崎一秒也不放過她,不僅讓她安撫福田家人,還讓她親自安排福田家人的住宿,等待福田火化之後,將他們送往機場。

高娜氣急敗壞地問了山崎一句: 「我的工作不用做了嗎?後面和工廠的談判我都不用參與了是不是?」山崎被高娜的憤怒嚇到了,但是還是嚴肅地說: 「你先處理好福田的事情,其他的你先不用管。」

高娜皺著眉看著山崎,輕哼一聲:「行,您說什麼就是什麼。」高娜轉身去告訴福田的太太,接下來會陪她到離開中國為止,福田太太一邊哭泣一邊鞠躬道謝,然後和兒子一起跟著高娜出門去辦理手續。福田太太回頭小聲和兒子說了什麼,高娜突然感覺一個激靈,想起那天從飯店出來前,高娜去了一趟洗手間,到走廊的時候,看見辰洲的翻譯側身和福田在說什麼,她看見福田淺淺地笑了,笑得很滿足,但他到底和福田說了什麼?

王燁訂了一間環境清幽的酒店,推開窗,外面是酒店布置的竹林,雖然離市區遠了點,但遠離人群也有利於工作,只是苦了愛熱鬧的厲如花。兩人打車花了快三百塊才到距離工廠較近的郊區,一路上厲如花的臉都緊繃著,到休息區的時候對王燁說:「這車再抖一些,我的法令紋又要下垂兩厘米了。」

酒店是王燁事先在網上看好的,床和房型都非常好,燈控系統也很人性化,厲如花從箱子里拿出一堆護膚品,塞了兩張面膜給王燁,說:「我老公從日本帶來的,特好用,你拿去,看你忙得都要起皺紋了。今晚就好好洗澡休息,明天一早才能精神抖擻地面對戰場。」王燁原本想道謝,卻見厲如花脫掉身上的外套,搖搖擺擺哼著小曲跑去浴室打開浴缸的水龍頭。

王燁回到房間,紮好頭髮,從手機里調了舒緩的音樂,然後靠牆做起瑜伽來。做瑜伽不是目的,清空頭腦中雜亂的思緒才是。她已經讓厲如花事先聯繫好了Brother那邊負責器械的總經理,具體洽談的方案也做好了,但王燁總還有些疑惑,厲如花問她:「萬康的手為什麼沒有伸向這裡,怎麼看來都是不正常的。」這句話確實點醒了王燁,可要王燁具體說出點什麼問題,她也只能安慰自己說,可能萬康是聯繫過了,但是彼此沒有合作成功,所以萬康才轉向了別的品牌合作,這是她唯一能夠說服自己的理由。

第二天一大早,王燁跟厲如花便奔赴廠區,厲如花特地換掉了前一天花枝招展的大紅袍,穿了一件藏藍色的羊毛職業裝,踩了12cm的高跟鞋,像個特工一樣跟在王燁的後面。厲如花說,其他的先不說,氣勢首先得壓迫對方,畢竟我們是國際大牌,份兒不能掉。王燁被厲如花的這番說辭弄得想笑,但也並非亂

說,她挑了一套玫紅色的外套,把披肩的頭髮高束其後,盡量讓自己看起來顯得成熟一點。

王燁也是第一次到這樣的器械生產工廠,和縫製服裝的工廠完全不同的氣氛,工廠保留著20世紀的陳舊色彩,以及大工業時代的冰冷感,空氣里瀰漫著金屬燃燒的硝煙氣味,到處都是蒸汽、火花和雜訊。經厲如花聯繫對方後,一個和工人穿著同樣衣服的男人朝她們走過來,在得知他是總經理的秘書之後,兩人才意識到她們和這個環境有些格格不入。那個男人黑著手想要和王燁握手行禮,厲如花望著那雙手稍稍有點遲疑,但王燁卻很大方地握了上去。

「你好,王小姐,你叫我小陳就可以了,經理聽說你要來,今天一大早就在辦公室等著了。」

「勞煩了。」

厲如花靠在王燁的耳邊,低聲說:「別怕,見佛殺佛,見神殺神。」王燁沒有什麼好害怕的,只是她覺得過於盛氣凌人是不是反而不太好,但這已經擺出的架勢是收不回了。

「小陳,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煩你先帶我們去看看機房?」

「這個沒問題,只是可能氣味不好聞,你們得做好準備。」

小陳帶著王燁和厲如花剛走到機房,刺鼻的燒焦氣味就撲鼻而來,厲如花捂著臉,唯恐被火花濺到。王燁仔細看著工廠機房的生產,那確實是相當龐大的機器,生產流程看起來也並不簡單。機房的盡頭,是成品倉庫,小陳摸摸頭,不好意思地說: 「王小姐,抱歉,成品機房是不能進去的,你們只能從玻璃窗這裡看看。」王燁表示理解,厲如花整張臉貼著玻璃,好好地把裡面看了個遍。成排的機器已經打箱,像山一樣整體排放在倉庫里。

從機房出來到辦公樓還有一段距離,厲如花開始旁敲側擊地問小陳一些有的沒的問題,但小陳回答得嚴絲合縫,似乎也聽不出什麼信息。辦公室的門虛掩著,小陳輕輕敲了敲,然後推門進去。

王燁見過的老闆也不少,但在見到Brother的總經理時,還是被對方的氣勢嚇到了,這個頭髮花白的中年人見到王燁,並沒有直接開口問好,而是聲色俱厲地在電話里罵人,伸手朝王燁和厲如花點了點手指,示意她們隨便找地方坐下。厲如花給王燁使了個眼色,王燁淡淡地回應過去,眼看著總經理掛掉電話,一臉嚴肅地回到自己座位。

「王小姐和厲小姐是吧,我叫劉瀟,瀟洒的瀟,是這個廠里負責設備進出口的,聽厲小姐說,王小姐是想要讓我們給縫製工廠提供機器是嗎?」

王燁點點頭,厲如花立馬接茬說: 「是,不過不是簡單地提供,我們現在有大

量的訂單需要工廠製作,我們也調查過,貴廠的機器在國內是名列前五的品

同,就是工廠使用你們的機器只能製作我們品牌的訂單,然後我們可以讓工廠儘可能大批量引進,所以也希望你們能給到最低的購入價格。」

牌,我們會和工廠推薦使用你們的機器,但是我們希望能夠簽訂一個三方合

「說來,你們就是中介,對嗎?」劉瀟摸著下巴笑了笑, 「沒有你們,我們也可以直接賣給工廠,似乎反而更簡單。」

「當然,劉總確實可以這麼做,但是,工廠並不會直接購入你們的機器。」王燁淡淡談道。

「哦,是嗎?」劉瀟朝秘書點了點手指,吩咐他泡點茶過來,厲如花眼見這舉動,知道有戲。「王小姐這麼篤定,不妨說來聽聽。」

「貴廠的機器雖然在國內數一數二,但是價格不菲,因為你們長期出口國外,國內也只有資金雄厚的大廠可能會考慮你們,所以一般的工廠可能寧願把錢花在廉價的工人身上,也不願意一次性投入到這些沒有接觸過的機器上。但如果有我們的推薦,以及我們訂單的刺激,那情況就完全不同了,我這麼說,想必劉總是明白的吧? “王燁一言一語都擲地有聲,這些腹稿她早就在肚子里重複過無數遍了。

劉瀟雙手握了握,然後攤開,說:「王小姐,我醜話也是要說在前面的,雖然你講的是事實,但即使跟你們提供的工廠合作,我們機器的價格也不可能給到特別低的折扣,我們的機器之所以貴,也是因為壽命長,效率高,能夠做到很多廉價機器做不到的事情。所以,不要妄想把原價的成本壓在我們身上,這不

現實。」

「我知道,當然不可能讓你們做虧本生意,更不可能讓你們擾亂市場規則。」王燁端起秘書上上來的茶,低頭抿了一口。

「說吧,那你們具體想要怎麼合作?」

這時厲如花從包里取出平板,交到劉瀟手裡,「這是我們做的一個簡單項目合作策劃,簡單易懂,劉總可以看下。」

劉瀟拿起iPad在手裡划了兩下,簡單看了看王燁的計劃書。王燁緊接著說:「如果只是購買Brother的機器,這樣的生意,想必劉總也肯定看不上,所以我們希望Brother能以技術入股的方式來與我們合作,凡是由Brother機器生產的商品收益,我們從中按股份百分比來實現反饋。」

「技術入股?」劉瀟一下笑了。

「嗯,不僅如此,另外,在我們對新品宣傳的過程中,可以插入對你們機器的同步宣傳,到時候,一線城市的投屏廣告上,隨時可以看見你們Brother的身影。」

劉瀟頓了頓,道:「王小姐,你在公司可是有話語權的人?」

「沒有。」王燁坦誠道。

「那不過是天方夜譚。」

「但是如果按照這個方式合作,方案上有一個計算公式,按照這個計算方法,式我有信心說服公司接受,因為最終的消耗遠比降低工廠原材料的原價來得更划算,對Brother也有有效收益,可以說是三贏的結果,公司不會不懂。」

「王小姐有幾分把握?」

「八分。」

「剩下兩分是冒險?」

「剩下兩分,是劉總對我的信任。」

劉瀟直直地看著王燁的眼睛,沉默了片刻,說:「王小姐,你在公司幾年了?」

「過了五月底就六年了。」

「看不出,這麼年輕已經是老員工了啊。」

「我們公司大有十年以上的員工,我還難以望其項背。」

劉瀟投來欣賞的目光:「你的方案我會上交到周會上,到時候再與你聯繫,我會仔細研究,但不確保會上能一致通過,所以你也要做好準備。」

「好的,謝謝劉總。」王燁帶著厲如花起身,「那我們也不耽誤劉總工作了。」臨走時,王燁忍不住問一句:「不好意思,我想問下萬康可有人來與劉總談過相關事宜?」

「萬康?」劉瀟又笑了,「沒有。」

王燁和厲如花走出工廠,厲如花捏了一手汗,王燁招了一輛計程車,厲如花緊跟著擠進去。

坐好後,厲如花才忍不住問:「Kelly,你真有把握靠那個什麼公式說服山崎嗎?」

「我沒有把握。」王燁目光淡定地看著前方。

「你沒有把握?!剛剛聽你跟那個劉瀟對話,我以為你已經有十足的把握做成這件事了,我還在想你有什麼妙計。」

「我不僅對說服公司沒有把握,我對Brother本身也沒有把握。」

「那…………這搞了半天,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嗎?下周一他們通知來,說方案沒有過會,那我們不是白跑一趟。」

「不會白跑。」王燁篤定地說,「雖然我對這些都沒有把握,但我對一個人有把握。」

「你是說…………」

王燁點點頭,「嗯,對他有把握,就夠了。」

王燁轉念想了想,始終對Brother放心不下,無奈之下,她只能去找郭靖,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旋轉門的背後,從電梯里進進出出的上班族臉上漾著微笑,一樓大堂角落的咖啡廳里,王燁剛點好茶,郭靖就出現了。王燁把水單交給服務員,郭靖順勢坐了下來。他理了理西裝的下擺,吩咐服務員上杯水就行。

郭靖也知道王燁無事不登三寶殿,但以王燁驕傲的脾氣,原不該這麼低聲下氣找上門來才對。這個時候找上門來,他不用腦子想也能猜到是什麼事。王燁開門見山,划了劃手機,然後放到郭靖面前,問:「這家公司你知道嗎?」

郭靖看了看,將手機推給王燁,「不知道。」

「真的?」王燁挑眉看了看郭靖。

「真的。」郭靖坦言道。

「所以你們之間沒有任何合作,對嗎?」

「對,沒有,怎麼了?」

王燁舒了口氣,頓了頓,說:「抱歉,剛剛有些失禮。」

郭靖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沒事,習慣了。」這時服務員把茶飲送上桌,郭靖喝了一口水,說:「所以你今天找我就是為了這個事情嗎?」

「其實,我今天找你,還有件事。」王燁沒有伸手去碰那壺茶,而是正襟危坐地看著郭靖,「你一定要在萬康做事嗎?」

郭靖的杯子懸在了半空中,微微縮緊瞳孔:「有什麼問題嗎?」

王燁自知沒有必要將自己的恩怨強加在郭靖身上,也無心將母親的事情告訴郭靖,反倒是郭靖,似乎能從王燁欲言又止的背後讀到一些什麼。王燁沒有繼續說下去,伸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王燁其實有好多話想要問他,她想知道為什麼他要狙擊BUNK,為什麼他要走田曉明的老路,為什麼他一定要回上海,還有為什麼…………可是這麼多的為什麼,在這一刻一個字都問不出來。

旋轉門外,一輛黑色沃爾沃停靠在公共停車位上,王燁很快就注意到從車上走下來的方有信,郭靖也順著王燁的視線望出去,再輕輕瞥了一眼王燁臉上複雜的表情。眼看著方有信慢慢朝著電梯間走去,背影消失在大堂中,王燁才慢慢移回自己的眼神。王燁拿起桌上的手機,對著郭靖說: 「總之,你小心一些方有信吧。」說完,便起身朝前台走去,結賬離開。

郭靖回想剛剛王燁臉上的神情,那種無法摹狀的怨憤與惆悵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麼?一時間引起了郭靖濃厚的興趣。

7

周一的例會上,負責談判原價的MD們都紛紛提出了有品牌在狙擊BUNK的情況,現在但凡與BUNK合作時間不長的工廠都不同意降低原價生產的策略,甚至提出如果BUNK執意,他們只能暫停和BUNK的合作。在經過統計之後,目前只有德費、辰洲、曼德維和蓮台四家大廠暫時同意高低原價配合生產,但底洲也提出了訂單數量必須大於其餘三家才肯合作的條件。各工廠的SV也紛紛上訴,名為Hailey的品牌訂單已經逐步追上了BUNK的訂單,其他工廠完全有理由不配合BUNK。

山崎聽著這一堆消息只覺焦頭爛額,但卻也想不到有什麼辦法可以去解決。他看了看坐在角落無心參與會議的高娜,問道:「高MD,你說說你的看法。」高娜伸手看了看自己的美甲,笑道:「既然山崎CEO都解決不了的問題,我一個MD又有什麼看法呢?」高娜顯然是在回擊山崎讓她處理福田後事這件事,加之所有人都一籌莫展,她也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去做什麼救世主。

「你…………」山崎欲言又止,始終也沒有辦法在這樣的場合下去指責高娜什麼。

整個會議室氣氛緊張得與會人員彼此面面相覷,無人敢言。這時厲如花看了看王燁,似乎她還是一副按兵不動的狀態。山崎終於忍不住,氣急敗壞地吼了一句:「現場這麼多人,就沒有一個人有解決辦法嗎?!」說著重重地把手機在桌上一拍,嚇得幾個新人抖了兩下。

「那個Hailey是什麼來頭?」山崎緊接著問了一句。

其中一個SV忐忑地回了句:「是萬康集團旗下的一個品牌。」

「萬康?」

王燁看了看錶,拿起iPad緩緩站了起來,所有人把目光投向她。高娜看著王燁,露出幾分不屑的眼神。

王燁將iPad交到山崎面前,說:「這次萬康的狙擊其實不是簡單地想要搶我們的工廠,他們是試圖用新型的生產方式來重塑行業。據我調查,萬康讓工廠保持原價的同時,嘗試讓他們使用高效率的生產機器,以提高效率來消減原價成本。在國內,只有幾家比較大的工廠在生產這樣的機器,我也到深圳的一家Brother工廠做了調研,如果我們可以讓Brother技術入股,那我們就有可能讓這些工廠重新回歸和我們的合作。」

山崎粗略地看了看那個方案,所有人似乎都在等待山崎的回復,不料,山崎直接回絕了: 「技術入股這樣的事情,絕對不可能的,我們是上市公司,所有的決定都要上級同意,這不是我們簡單可以做出判斷的事情。」

高娜對於山崎的回答露出幾分輕蔑地笑,說:「對啊,何況這個什麼Brother來路是什麼我們也不清楚,我們這麼大的公司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去合作呢?」

厲如花看著王燁,一副徹底泄氣的樣子。但王燁似乎早就料到了這樣的結果,不慌不忙地說:「山崎先生可以拒絕,我也只是提供一個可行的方案,當然,山崎先生心裡可能早就有更優的方式,我也不過是拋磚引玉罷了。但如果這個方式可以達到比調低原價更低的成本,我想新田先生可能對山崎先生所帶的團隊更看重一些吧。」

「技術入股是絕對不可能在我們公司實現的,你不必再說了。」

這時,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了,山崎突然詫異地看過去,所有人順勢也往門口看,一輛輪椅緩緩地被推了進來,于飛虹坐在輪椅上,日光如炬。高娜愣愣地定在了那裡,厲如花興奮地和王燁交換了眼神。她臉頰那道疤痕讓所有人倒吸了一口氣,于飛虹毫不遮掩地繼續向前,看著山崎說:「山崎先生,不好意思打斷你開會了。」

「你是?」

「我是于飛虹。」

周圍的人開始議論紛紛起來,于飛虹調整了一下氣息,說:「和Brother的合作,我希望山崎先生能夠再考慮一下。」

「這個方案…………」」

于飛虹打斷了山崎,「這個方案我昨天已經發給新田先生看過了,當然,山崎先生也可以等待新田先生的正式郵件,但我原本就著山崎先生的名義發過去,也是想能幫山崎先生拿到一點主動權,如果山崎先生覺得我多管閑事,那就另當別論了。」

「你…………你幫我發過去了?」山崎看著于飛虹堅定的面孔,對於于飛虹這樣喧賓奪主的做法,他心中肯定頗有微詞,但也無法面露慍色,「新…………新田先生怎麼說?」

「新田先生對於合作的具體事宜有他的看法,但是對於我們能夠提出這樣的方案,卻給了相當的認可,山崎先生想主動去提案交涉,還是等新田先生下達指令決定,就看您了。」

「新田先生答應了?」山崎始終有些意外,「那…………既然新田先生也覺得好,那我們就看看怎麼合作吧。」山崎深吸了一口氣,勉為其難地給出了回復。

于飛虹推著輪椅,退到了一邊,說:「那請山崎先生繼續開會吧,對了,和山崎先生彙報一下,我從今天開始復職。」

于飛虹仰頭的瞬間,那道疤痕像是一道光刺傷了所有人的眼睛,于飛虹淡定從容地坐在那裡,就像從來沒有從CEO的位置下去過一樣。

在所有人眼裡,這一場對峙,山崎輸得體無完膚,這場前現兩任CEO的爭鋒,于飛虹已經死死地把山崎踩在了腳下。而山崎不自知地繼續著自己狐假虎威的模樣,研討著後續的議題。

高娜看著于飛虹,嘴角微微抽動,這是她曾經熟悉的那個于飛虹,她回來了。

三月的春寒快到盡頭了。

午休時間的寫字間內,零零散散的人慢慢離開自己的工位,姜楠坐在自己的電腦前噼里啪啦敲著鍵盤,像是在專心工作的樣子,等到整個辦公室徹底空了下來,她慢慢停下手裡的動作,左顧右盼又確認了一遍,才緩緩起身。她走到王燁的座位旁邊,壓低身子,打開右下角的抽屜找著什麼東西,這時她突然回頭,發現謝歆正在身後看著她。

姜楠嚇得退後了一步:「你…………你怎麼沒去吃飯啊?」

「你在找什麼呢?」謝歆交叉著手,一步一步地朝著姜楠走去。

姜楠站起身來,讓自己慢慢冷靜下來,輕笑道: 「沒找什麼,剛剛SV下樓的時候叫我幫她把一份文件找出來而已。」

「姜楠,你到底想做什麼呢?」謝歆似乎沒有聽姜楠的解釋。

「啊?啥啊,你在說什麼?」

「於總的車胎,是你弄壞的吧。」謝歆盯著姜楠。

姜楠的嘴角微微抽動:「你………….你在說什麼啊?」

謝歆調整了一下氣息,侃侃道:「在金雞湖的那個晚上,我看到你蹲在於總的車下,你的一舉一動,你所做的事,我統統都看到了,雖然車壞了,但其實只要於總追究,行車記錄儀里是可以找到錄像的。」

姜楠深吸了一口氣,望了望天花板,然後看向謝歆:「所以呢?你和我說這些,又有什麼目的?」

謝歆走到姜楠面前,輕輕對姜楠說:「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麼,說實話,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但是我只想和你說,你自己小心一點,有些事,或許早就有人知道了。」

姜楠嚴肅地看著謝歆,在她耳邊噓了一聲,淡然道:「你先管好你自己吧,乖乖女。對了,你會走的吧?上次你雖然沒說,但我知道你一直在騎驢看馬找下家呢。」

「你…」

姜楠笑起來,「離開是非之地,對你對我都是好事,不是嗎?」姜楠把手放在謝歆的肩上,輕輕捏了捏, 「對吧?」

「你是一直把我當成你的競爭對手,所以才處處壓著我嗎?」

「競爭對手?哈,當然不是,我沒有什麼需要和別人競爭的。」

姜楠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任憑謝歆站在身後混沌不清地看著自己,她不是不擔心謝歆知道的那些事,但是她得讓自己看起來不擔心,要非常努力地表現出來才行。她篤定以她的性格不會再留多久,她只能這麼賭了。

發表評論

看過此書的人還喜歡

1長安亂作者:韓寒 2南音作者:笛安 3小時代2.0:虛銅時代 4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時光作者:桐華 5別想打擾我學習作者:月流光 查看圖書全部分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