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韻錦,不要再想,不要想陸路,不要想鄭曉彤,更不要想程錚,想得明白或者想不明白,結果都不會讓你好受一點。韻錦在這樣的念頭中掙扎著睡去。
半夢的邊緣,手機響起,她接起來的時候順便看了看時間,指針已經過了十二點。
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如果他這麼輕易罷休,那他就不是程錚。
「韻錦,不好意思,你睡了沒有。」他說。
「沒有,怎麼了?」
「我忽然想起今天早上不小心把一個資料袋忘在你的車上了,我現在就急著要,能不能麻煩你拿給我?」他說得理直氣壯。
韻錦嘆了口氣:「是不是一個黃色的紙袋,我回來的時候已經把它放在小區的保衛室,你想要的話可以直接去取。」
他果然長時間地沉默。
「沒什麼事,那我先掛了,謝謝今天你請的那頓飯。」韻錦盡量客氣地說道。
他不買賬,「你就這麼不想見到我?」
「程錚,我們現在這樣再見面還有什麼意義?」
「我不管,你下來,我有話跟你說。」
「該說的我們早就已經說到了盡頭……」
「下來,蘇韻錦!」
「你到底想要跟我說什麼……你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不會下去的,如果沒什麼事我先掛了。」
「你掛了試試看!」
韻錦合上了手機,然後取出電池,躺回床上,一夜無夢。
第二天一早,陸路沒有來上班,打了個電話給韻錦,只說是感冒了。韻錦確定她並無大礙之後,也由了她去,她如果是陸笙的侄女,這份工作對於她來說也並沒有這麼重要,韻錦只是擔心,看見她遇到陸笙那如同見鬼一般的害怕表情,只怕其中另有隱情。可世界那麼大,有幾個人心裡沒有一段不能示人的過去?
她在辦公室給郁華打個電話。郁華今天正好輪休。
「上次你不是說你們醫院還有幾個『優秀』的未婚男醫生嗎?有空的話是不是可以給我介紹一下。」
郁華昨晚上是夜班,聲音明顯有剛清醒的沙啞:「你想清楚了?」
「你不是常說,想要忘記,只有重新開始。我必須徹底忘記,越快越好。」
郁華一向是實幹型的人,一個半個月不到,便為韻錦安排了一次正式地見面,雖然事情倉促,可對方居然條件也相當優越,三十齣頭,五官端正,業務精湛,難得的是相當風趣幽默。即使是原本沒有抱多大期望的韻錦,也不得不承認吳醫生是一個值得交往的對象。
吳醫生年屆三十至今單身,一方面早年耽於學業,一方面條件不差的人眼光自然也不低,蘇韻錦跟他年齡相當,相貌氣質俱無可挑剔,事業方面也完全可以跟他匹配,最重要的是性格沉靜嫻雅,雖然偶爾低頭斂眉瞬間,眼裡藏著過往,可到了這個年齡,誰又是一張白紙?吳醫生學醫多年,對這種事情看得很淡,他要的不過是一個相濡以沫的伴侶,這點跟韻錦不謀而合。兩人見面後,也單獨出去吃過幾次飯,彼此感覺都很好。人在年輕的時候追求激情狂愛,最後發現,男女之間也不過如此,無非寂寞的時候想要個人陪,累的時候有人給你端杯水,就像韻錦和吳醫生,說不上多愛,可如果淡淡相處下去,誰又能說那不是感情?
跟吳醫生關係慢慢向前發展的那一個月里,韻錦很少見到程錚,就連他的車,也許久不在停車場見到,有一兩次遇見,他淡漠得如同路人。
12月24日,西方傳統佳節的聖誕平安夜。這些年來,中國過洋節的氣氛也越來越濃郁,其實不需要深究聖誕節後的宗教意義,現代人需要節日,需要有這樣的日子讓他們理直氣壯地相聚、開懷、歡慶,戀愛中的人更需要。
這一天也恰是韻錦和吳醫生相識一個月的紀念日,兩人在約在一起共進愉快的晚餐,兩人各自聊起工作生活上的趣事,許多觀點不謀而合,相談甚歡。飯後,又一起到影院看了場電影,聖誕是影家必爭的檔期,鋪天蓋地都是「黃金甲」,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傷城》。影片很流暢,愛情、懸疑、兇殺交織在一起,九十分鐘的時間很快過去,兩人一起走齣劇院,這一晚也不算虛度。
吳醫生笑道:「很少見你看什麼那麼認真。」
韻錦說:「我沒有料到這樣的一個結局。」
「料不到梁朝偉會死?」
「不是,我料不到他會那麼愛對方。」
影片的最後,徐靜蕾的眼神讓韻錦莫名地戰慄,「你沒愛過我……」片里那個叫金淑珍的她最後看著丈夫說,不是責問,而是心如死灰地陳述。
梁朝偉飾演的丈夫回報她的是射向自己眉心的一顆子彈。
韻錦在風中微微一抖。
「誰心裡沒有一座傷城。」吳醫生淡淡地說,「韻錦,你很冷?」他解下自己的薄呢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她今天沒有開車,他用他的凌志送她回家,影院到她家的一段路途,可以看見這城市的夜晚到處張燈結綵,一派狂歡氣象。
他將車開到她家樓下,下車送她。韻錦脫下他的外套,遞迴他手裡,今晚她穿得不少,可她覺得冷,很少像現在這樣,覺得需要個人依靠。
「再見,今晚我很開心。」她笑著跟他道別,轉身向樓里走,每一步,她都覺得心裡的虛空在蠶食她。留住我,別讓我一個人。
「韻錦……」他叫住她。
她轉身,有一種要流淚的衝動。他幾步走上前來,用手抓住她的手,「我也一樣,跟你在一起很舒服……夜涼了,你上去吧,小心著涼。」
他的吻落在她額上。這是他第一次吻她,他的唇有一種柔軟的冰涼,他跟她一樣,本質都是個涼薄的人。
韻錦告別他的懷抱,繼續往前走,他畢竟給不了她溫暖。
「是不是很遺憾,他沒有留住你?」
「是,你猜對了。」她不做任何思考。
「他就適合你?」程錚倚在電梯門邊笑笑,「只怕他也不知道你要的是什麼,你不過是想要一個男人罷了,那個蜻蜓點水的吻怎麼能慰籍你?何苦要裝清高,不肯對他說出來呢?」
韻錦笑了起來,「難得你了解我。」
他走到她身邊,輕輕圈住她的腰,用唇在她耳邊說:「如果你只是想要個男人的話,我倒是可以將就。」
韻錦提不起力氣來對他生氣,在他懷裡抿嘴笑笑:「今晚這麼有空,不用陪女朋友?」
「這個你不用擔心,第三者你也不是沒有做過。」他的話已經在她唇邊,然後用力擁吻她,用他獨有的熱度燙得她發疼。
韻錦喘息著將唇微微離開他,「可是如果我寧可做第三者,也不願意吃回頭草呢?程錚,我們已經分手了。」
程錚將手撫上她的臉,半真半假地說:「如果我說我後悔了呢?」
「可是我沒有。」韻錦一字一句地說,她將他的手慢慢拿開離開,心上某個地方也在寸寸冷卻。
韻錦轉過身去不看他,胸口卻因急速的喘息而起伏。
「韻錦,你教我,怎樣才可以愛上另一個人,而且是一次又一次。」程錚在她身後無限哀傷,「真的,教教我吧,怎麼樣才可以像你一樣絕情。」
韻錦背對他說,輕輕說道:「我教你,其實很簡單,所有的愛都可以生生掐掉,只要你足夠絕望。」
「絕望?四年了,我以為我一定可以忘得了你,我告訴自己,是我不要你的,沒有你,我再也不用猜測你究竟愛不愛我,不用小心翼翼地生怕失去。我不去找你,不去聯繫你,不想聽到關於你的任何事情,直到在左岸遇見你。我想過無數種重逢的情景,唯獨沒有想到是這樣……蘇韻錦,我恨死你,我更恨我自己一邊鄙視你,一邊忘不了你!你不配跟我提絕望,你試過豁出去愛一個人結果什麼都得不到嗎,你試過在最無望的時候還想要等的感覺嗎……」
「可你也沒試過生生失去身體里血肉的感覺!那天晚上我一直在等,我想等你回來後告訴你,我們好好過吧,因為我懷孕了……剛知道有了孩子的時候,我很怕,但是,慢慢地,越想越開心,因為他是你的,是你和我的。可是我等來了什麼,我等到你說分手,你說我不愛你!」
程錚如泥塑一般站在原地,「孩子?」他的話如同夢囈。
「是呀,我不愛你,可我偏要那麼賤,明明已經分手了,明明知道這種情況下生下他是全世界最蠢的事,還是捨不得不要他。郁華說我瘋了,徐致衡也說我瘋了,我就是瘋了,我放棄渴望了很久的培訓機會,不管孩子的爸爸要不要我,我就是要生下那個我不愛的人的孩子。可是老天都要罰我,兩個月的時候,我痛到休克,被送進醫院,才知道是宮外孕,他還是個胚胎的時候就死在我肚子里,醫生把它取了出來,我再也不能有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