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見夏在看見俞丹的時候還是有點心虛的。
李燃在看台上的所作所為,不知道有多少傳入了俞丹的耳朵里。
然而俞丹只是一如既往地站在講台前,帶著微笑,復讀機一樣誇獎了全班同學,參加了一上午的慶典,又要負責打掃衛生,籌備班會,大家真是辛苦了。我們真是個團結的集體。
見夏不由有些失望。
陳見夏在被於絲絲舉薦成為勞動委員之後,每天要第一個到班級來開門鎖,晚上要監督完值日,最後一個離開鎖門。而一班又以過分精明的書獃子居多,開學大掃除的時候,五樓的水房因為水壓不足而停水了,她一個人提著水桶跑到一樓去換水擦地,上上下下那麼多趟,除了楚天闊一直在幫忙,其他的男生竟然能夠視若無睹。
她早就不是對老師的表揚嗷嗷待哺的一年級小學生了。但是她還是寄希望於俞丹能夠說兩句公道話,改變一下這個一人幹活全班享福的局面——她又不是美國高中生,做學生幹部還能給高校申請加分——勞動委員干那麼多臟活又不能換取高考加分政策,她憑什麼每次都坐在那裡聽「大家辛苦了」這種屁話!
陳見夏木然地聽完了一通換湯不換藥的表揚,然後所有人在楚天闊的指揮之下開始搬桌子搬椅子,為班會清場地。
陳見夏的書桌塞得很滿。她既然拿著班級鑰匙,每天必須最後一個走,索性就在教室自習到很晚,直到收發室大爺來趕人。因此她將大部分練習冊都放在了學校。她和余周周與其他人一樣將桌子放在地上拖著走,桌腿和地板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俞丹難得地皺了眉頭喊大家停下,要求所有人都必須把桌子抬起來。
見夏犯懶,不願意把書都掏出來搬運兩次,就和余周周一同勉力抬,沒想到桌子一歪,裡面的東西嘩啦啦地掉了一地。
周圍有善意的鬨笑聲。余周周和她一同蹲在地上撿。陳見夏有些尷尬,因為李燃的CD機和自己的愛華隨身聽都被塞在最裡面,掉出來的時候自然就砸在了書堆的最上面。旁邊不知道誰說了一句「這隨身聽我小時候也有」,她窘得趕緊伸手將隨身聽撿起來塞回到書桌。
而這時,於絲絲不解的聲音恰到好處地響起在她背後。
「陳見夏,這是我的CD嗎?怎麼在你書桌里?」
周圍有幾秒鐘的安靜,然後議論聲像潮水一般涌過來。
陳見夏還蹲在地上,抬頭看的時候,周圍圍著的人即使眼神不善,嘴唇明明也沒有動,那麼,那些嗡嗡的、讓人腦袋發暈的講話聲,究竟是從哪裡來的呢?
陳見夏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竟然抓起隨身聽一把塞進了書桌里。
這個舉動怎麼看怎麼可疑。
眼前不遠處,於絲絲微黑的面孔卻明亮而無辜。
「我沒有別的意思,見夏你別誤會,」她略帶微笑,講話時眼神卻懇切而坦蕩地看著所有人,「只是我也有個一樣的索尼CD機,前兩天不小心弄丟了,剛剛看到你的就沒過腦子脫口而出了,你別介意。」
「什麼別介意啊,你弄丟的時候不是急得要死嗎?見夏,這是你撿的嗎?怎麼你撿到了也不問問有沒有人丟東西啊!」
旁邊的李真萍顯然沒有於絲絲的演技高,這種毫無理由的責怪讓見夏一股火衝上天靈蓋,但是周圍人早就忽略掉了李真萍這股莫名其妙的衝勁兒到底是為什麼,紛紛忙著用好奇的眼神看見夏。
「這是我自己的。」
陳見夏努力用平靜的聲音回答。
「你!」李真萍眼睛一瞪,被於絲絲拉住了。
「別這樣,是我不好,我的CD機開學就帶過來,軍訓第一天放在教室里轉眼就不見了,急得要死,看到你的就激動了,沒事沒事,大家搬桌子吧。」
沒有人動,沒有人希望這場戲就這樣結束,而於絲絲也深知這一點。
陳見夏也知道。
俞丹恰巧在這件事發生的前一秒踏出門了。楚天闊走過來,帶著溫和的笑意。
「怎麼了?」他看了看對峙中的幾個人,目光掃到見夏,頓了頓。
「她撿了絲絲的東西還不歸還!」李真萍很大聲地說,「或者根本就不是撿的!」
「Sony又不是只產了一個CD機,別人為什麼不可以有一模一樣的?你家門口掛著Sony的牌匾嗎?」余周周忽然在旁邊平靜地說,見夏心中一暖。
「要不要臉啊你?」李真萍就像於絲絲手裡的一桿槍,只是此刻不知道應該對準陳見夏還是余周周了。
「好了別吵了!」楚天闊難得地收斂了臉上的溫和,李真萍被他喝止,憋得滿臉鐵青。
陳見夏早就本能地感覺到這個CD機和於絲絲有著莫大的牽連,她本就有點怕於絲絲的演技和陰晴不定,現在對方既然敢這樣來勢洶洶,肯定想好了萬全之策把她拖下馬。
她沒有辦法自己講出CD的來歷,那牽涉到水面下的李燃,如果真的鬧到俞丹那裡去,她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一個小痞子,送了她一個CD機,而兩個人之間實際上是光明磊落的——說出天去也絕對不會有任何人相信。
但是還好,還有楚天闊。
他當時是在場的,李燃把CD機給她的時候,楚天闊和於絲絲都是在場的,他們三個人圍著講台寫學籍卡片的時候,CD機就躺在第一排的桌子上。只要他轉身對於絲絲說一句,他見過這個CD,陳見夏沒有撿或者偷——只要一句就夠了。
楚天闊的確是朝見夏微笑了一下,轉身要對於絲絲講話。
於絲絲卻搶在楚天闊開口前微笑著堵住了他的話:「班頭,這件事情是我不對,李真萍太衝動了,她也是因為知道我丟了東西有多心疼才這樣的。那個CD對我很重要,有特殊的意義。但不管怎樣我和李真萍都不應該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這樣為難見夏,是我欠考慮。」
於絲絲在班裡的人緣一直很好。陳見夏也曾經在醫務室被她「熱情對待」過,雖然這種熱情當中含有極大程度上的敷衍和試探,然而並不是所有人都像陳見夏一樣敏感自卑,於絲絲也不會像輕視見夏一樣輕視所有人,所以她在一班是非常吃得開的。這一番話大氣又誠懇,陳見夏眼見著周圍很多人都露出了讚賞的表情。
她卻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甚至比剛剛李真萍氣勢洶洶的血口噴人時還要危險一萬倍。
見夏驚惶地環顧四周,發現連楚天闊都緩和了表情,只有餘周周眯起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
「但是,陳見夏,你還是把CD機拿出來,讓我看一眼,好嗎?」
於絲絲笑得極為溫柔和善。
「我的CD機上面刻了一朵玫瑰花,因為我的英文名字叫Rose,這個大家都知道的。我不是懷疑你,你別誤會。只是既然由於我的失誤,這個尷尬已經造成了,我擔心如果不明不白地結束了,反而給你造成不好的影響,不如就在這裡把事情了結了,大家看到你的CD上沒有這朵花,誰也不會到外面亂嚼舌根,我是為你好,你覺得呢?」
果然。
陳見夏的心直接沉到了湖底。
她記得清清楚楚,那個CD機的模樣,放在懷裡摸索了很久,李燃擦了許久的劃痕,還有那朵玫瑰一樣的雕刻。
她死定了。
正如於絲絲的眼角眉梢,每一分笑意都明明白白地寫著三個字,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