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性”就是一項交易,所有人都在出生的那天簽了契約,從此規範了我們的生活,直到死亡。很少有人能夠撤銷或超越這份契約,這份契約決定了我們吃什麼、做什麼、想什麼,也決定了我們住在哪裡、愛什麼人,甚至如何死亡。
這份契約乍看之下非常複雜,於是很少有人會去了解自己究竟簽了什麼。這就像下載某個軟體後,有一份使用同意書,裡面有幾十頁的法律術語,可是你只瞄了一眼,就立刻向下滾到最後一頁,勾選“我同意”,接著完全忘了這件事。但事實上,這份契約簡單到不可思議,只要一句話就能總結——人類同意放棄意義、換取力量。
在現代社會之前,多數文化都相信人類是某個偉大宇宙計劃的一部分。這個計劃的設計者是某些萬能的神或者永恆的自然規律,人類無法改變。這個宇宙計劃讓人的生命有了意義,但同時也限制了人的力量。人類就像舞台上的演員,腳本讓他們所講的每個字、所掉的每滴眼淚、所做的每個手勢都具有了意義;但同時也對他們的表演設下嚴格限制。哈姆雷特不能在第一幕就殺了克勞狄斯,也不可能忽然離開丹麥而跑到印度打坐冥想,莎士比亞不可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同樣,人類也不可能永生不死,不可能免於一切疾病,也不可能一切恣意妄為,這些事情並不在腳本之中。
前現代人放棄了力量,他們相信自己的生命有了意義。對當時的人來說,是否在戰場上英勇戰鬥、是否擁護合法的國王、是否早餐吃了禁忌的食物,甚至是否和隔壁鄰居有了姦情,都被賦予了重要的意義。當然,這會帶來一些不便,卻能讓人心裡覺得受到保護。如果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比如戰爭、瘟疫或乾旱,大家還是能安慰自己說:“我們都是在一場宇宙大戲裡扮演著自己的角色,這一切都是神或自然法則的旨意。雖然我們不知道腳本,但可以放心,一切事情的發生都有其目的。就算是可怕的戰爭、瘟疫或乾旱,也都是某個更偉大計劃里的場景。而且,我們知道這位劇作家值得信賴,故事的最後一定有個美好而有意義的結局。因此,就算髮生了戰爭、瘟疫或乾旱,也都是為了最後的美好結局;就算現在看不到,來世總會等到的。”
現代文化則不再相信有這種偉大宇宙計劃的存在。我們並不是活在超脫日常生活的戲劇之中,生活沒有劇本、沒有劇作家、沒有導演、沒有製片人,而且,也沒有意義。就我們目前最先進的科學所知,整個宇宙就是個盲目而沒有目的的過程,充滿各種雜音和憤怒,但這些都毫無意義。我們只是在一個行星上佔據著再小不過的一點位置,存在著再短不過的一段時間,如麥克白所說的那個可悲演員,在台上得意或失意了一會兒,就再也悄無聲息。
既然沒有劇本,人類也不是在什麼大戲中扮演什麼角色,雖然人類還是可能面臨各種可怕的事,但並不會有什麼神來拯救我們,或是讓這一切痛苦有什麼意義。整件事不會有什麼快樂的結局,也不會有什麼悲慘的結局,其實根本就不會有結局。事情一直發生,一個接著一個。現代世界並不相信目的,只相信原因。如果“現代性”有句格言,應該會是“壞事總會發生”。
但是,如果說壞事總會發生,而且沒有什麼劇本或目的,那麼人類也不用將自己局限於任何預定的角色。只要能找對方法,我們就能為所欲為。除了自己的無知之外,沒有什麼能限制我們。瘟疫和乾旱的背後沒有什麼宇宙意義,我們能夠消滅它們;戰爭並不是通往美好未來的必然災難,我們也能創造和平;我們死後並沒有天堂等著我們,但我們能夠在地球上創造天堂,並永遠活在天堂里。我們只需努力克服一些技術難題。
投入更多研究資金,就能促進技術突破、加速科技進步。新科技會促進經濟增長,而經濟增長又能為科學研究投入更多資金。時間每過去10年,我們就能享受到更充足的食物、更快速的交通工具和更有效的藥物。總有一天,我們會累積足夠多的知識和先進的技術,也能夠發明各種靈丹妙藥,讓人青春永駐、快樂幸福,而且這一切將不會有什麼神靈前來阻擋。
於是,這份現代契約對人類形成巨大的誘惑,但也伴隨著巨大的威脅。“無所不能”似乎唾手可得,但在我們腳下卻有一個完全虛無的深淵。具體而言,現代生活就是在一個沒有意義的宇宙里不斷追求更多的力量。現代文化的力量是歷史上最強的力量,而且還在不停研究、發明、發現與增長。同時,現代文化也比以往任何文化感受到了更大的存在性焦慮。
本章討論現代社會對力量的追求,下一章則會審視人類如何利用這種不斷增長的力量、如何以某種方式將意義重新帶回這個無限空虛的宇宙。沒錯,我們現代人曾承諾放棄意義以換取力量,但沒有人逼迫我們實現這個承諾。我們認為自己夠聰明,能夠盡享這份現代契約的好處,而無須付出代價。
科技進步與經濟增長攜手並進,進一步推動了現代社會對力量的追求。在整個人類歷史中,科學多半是以蝸牛的速度向前發展,經濟更是遭到深度冰封。雖然人口的緩慢增長確實使生產隨之增長,而且每次科學偶有進步,都有可能推動人均經濟增長,但整個增長過程極度緩慢。
如果在公元1000年,100個村民生產了100噸小麥,到了公元1100年,可能是105個村民生產了107噸小麥,這種增長可以說有名無實,既不會改變生活節奏,也不會影響社會政治秩序。今天所有人都在熱切追求增長,但在前現代時期,人們對此卻毫不在意。不論王公貴族、牧師神父還是農民大眾,都認為人類生產大致就是維持穩定,某人想得到更多,就只能偷別人的,而且到了他們的孫輩,生活水平大概也不會有什麼提高。
這種停滯現象,大部分原因在於很難為新計劃籌措資金。沒有足夠的資金,就很難排干沼澤、建築橋樑、開闢港口,更別提培育新的小麥品種、發現新的能源來源,或是開拓新的貿易路線了。當時資金稀缺,是因為沒有信用的概念;之所以沒有信用,是因為人類不相信增長;而之所以不相信增長,正是因為經濟停滯不前。於是,停滯就成了惡性循環。
假設你住在一個每年都會暴發痢疾的中世紀城鎮,你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到治病良方。於是,你需要資金成立一個工作坊,購買藥草和各種罕見的化學品,支付助手薪水,還得前往各地拜訪名醫。另外,在你全心投入研究時,還得養活自己和家人,但你自己沒什麼錢。你想去找當地的磨坊主、麵包師和鐵匠,拜託他們在這期間滿足你的需求;你向他們保證,等到你找出治病良方就會財源滾滾,屆時會還清債務。
但很遺憾,磨坊主、麵包師和鐵匠不太可能同意,因為他們今天就得養活家人,而且對你能否找到治病良方並沒有信心。他們可不是三歲小孩,而且從小到大,他們哪裡聽說過有人能為可怕的疾病找出新的藥物?想得到食物和各種生活必需品,就得支付現金。但你還沒找到這種藥物,所有時間又都投入研究,怎麼可能有錢?你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回去耕作,痢疾依舊每年給城鎮帶來苦難,卻沒人試著找出治病良方,也沒有產生任何交易。如此下去,經濟沒了活力,科學停滯不前。
到了現代社會,因為人們開始相信未來,產生了信貸這項奇蹟,才終於打破這個惡性循環。信貸正是“信任”在經濟上的表現。如今,如果想開發新藥物,但手上資金不足,我們可以去向銀行貸款,或是尋找私人投資或創投基金。2014年夏天,埃博拉病毒在西非暴發疫情,你猜猜那些忙著開發抗埃博拉藥物和疫苗的製藥公司股票表現如何?它們的股價簡直是一飛衝天。特克米拉(Tekmira)製藥公司的股價上漲五成,百歐克斯(BioCryst)更大漲九成!在中世紀,每當瘟疫暴發,人們只能淚眼望天,祈求上帝原諒自己的罪過;而在今天,如果聽說又有了什麼致命的新流行病,人們則立刻拿起手機,趕快給股票業務員打電話。對於證券交易所來說,流行病就是商機。
如果有足夠多的人創業成功,民眾對未來的信心就會增加,信用擴張,利率下降,企業家更容易募資,於是經濟增長。因此,民眾對未來更有信心,經濟繼續增長,科學也隨之進步。
這件事說來容易。可是,如果真那麼簡單,為什麼非得一直等到現代社會,經濟增長才開始啟動呢?幾千年來,人類之所以不相信未來會增長,不是因為前人太過愚昧,而是因為這一想法從根本上違反直覺、進化經驗和世界運作的方式。自然系統多半呈現出平衡狀態,而且生存之爭又多半是零和博弈,有一方蓬勃發展,另一方就必會付出代價。
例如,在某個山谷里,每年長出的青草量都差不多。這些青草能夠養活大約1萬隻兔子,而其中動作慢、腦袋笨或運氣差的兔子,差不多能養活100隻狐狸。如果某隻狐狸特別聰明努力,吃掉的兔子比較多,那就意味著其他某些狐狸可能餓死。如果所有狐狸忽然都比以前更會抓兔子,兔子數量將會大減,來年就會有更多狐狸餓死。就算這個“兔子市場”偶有波動,但長遠來看,狐狸絕不會期望每年都能有3%的獵兔增長率。
當然,真正的生態更為複雜,並非所有生存之爭都是零和博弈。許多動物能夠愉快合作,有些甚至還有“貸款機制”。自然界最著名的例子就是吸血蝙蝠。這些蝙蝠成千上萬地住在洞穴里,每天晚上飛出來找尋獵物。只要發現有鳥類睡著,或是哺乳動物心不在焉,它們就會在獵物的皮膚上切出一個小口,吸血為食。然而,不是每隻吸血蝙蝠每天晚上都能找到受害者,為了應付這種生命里的不確定性,吸血蝙蝠就會彼此“貸血”。沒找到獵物的吸血蝙蝠回家之後,會去找那些運氣比較好的朋友,借一些它們偷來的血。這些蝙蝠對於自己曾把血借給誰記得一清二楚,所以如果哪天自己餓著肚子回家,就會去找那隻欠“血債”的蝙蝠討點血回來。
然而,蝙蝠不像銀行家,它們從不收利息。如果A蝙蝠曾讓B蝙蝠吸過10毫升的血,B蝙蝠就還10毫升。而且蝙蝠之所以“貸血”,並不是為了創立什麼新的蝙蝠業務,或是促進吸血市場增長。因為血液源自其他動物,蝙蝠並不能控制產量的增長。雖然血液市場也有波動,但蝙蝠並不會假設2017年的血量會比2016年增長3%,到了2018年還會再漲3%。因此,蝙蝠也不相信會有增長這回事。幾百萬年的進化,人類的生活條件也和吸血蝙蝠、狐狸和兔子相去不遠。因此,人類也很難相信增長的概念。
由於進化的壓力,人類已經習慣於把世界看作一個靜態的大餅。如果有人拿的那塊餅比較大,就一定有人拿到的比較小。雖然可能有某個家族或城市蓬勃發展,但人類整體在明天的生產量並不會超過今天。因此,像基督教和伊斯蘭教等傳統宗教,都希望運用現有的資源來解決人類的問題,可能是將這塊大餅重新分配,也可能是承諾給我們一塊空中大餅。
相反,現代性的理念基礎是:經濟增長不僅有可能,而且還絕對必要。雖然祈禱、行善和冥想能帶來心靈的安慰和啟發,但想解決饑荒、瘟疫和戰爭等問題,唯一的方法就是增長。“現代性”的基本信條可以總結為一個簡單的想法:“如果想解決問題,可能就需要擁有更多;為了擁有更多,就要生產更多。”
現代政治和經濟篤信增長的必要性有三個原因。首先,生產越多,消費就越多,越能提高生活水平,也越能享受到所謂的更快樂的生活。其次,只要人類持續繁衍壯大,僅僅為了維持現狀,經濟增長就已經很有必要了。例如,印度的人口年增長率為1.2%,也就是說,印度經濟每年至少要增長1.2%,否則失業率就會上升、薪資將會下降,平均生活水平也會下降。最後,就算印度的人口停止增長,中產階級也對目前的生活水平感到滿意,那麼那些上億的印度貧困人口又該怎麼辦?整張經濟大餅只有這麼大,如果經濟不增長,想多給窮人一點兒,就必須從富人那裡挖來一些,這勢必造成一些非常困難的選擇,也很可能導致諸多不滿甚至暴力。如果想避開這些選擇、不滿或暴力,我們就需要一張更大的餅。
不論是宗教極端主義、第三世界的獨裁主義還是簡單的婚姻觸礁,按照現代性觀點,幾乎任何公共或私人的問題都能用“把餅做大”來解決。像巴基斯坦或埃及這樣的國家,只要能維持亮眼的經濟增長率,人民就能享受到私家車和冰箱等實惠,走上世俗的幸福道路,而不會隨著宗教極端主義者起舞。同樣,像剛果或緬甸這樣的國家,如果經濟增長,就能產生富裕的中產階級作為自由民主的基石。至於夫妻失和這種問題,只要能買套更大的房子(不用擠在一個狹小的房間)、買台洗碗機(不用吵著該輪到誰洗碗)、每周進行兩次昂貴的婚姻諮詢,據說就能挽回婚姻。
於是,經濟增長就成了幾乎所有現代宗教、意識形態和社會運動共同關注的重點。例如,蘇聯雄心勃勃的五年計劃對增長的迷戀絲毫不亞於美國的強盜資本家;基督徒和穆斯林都相信天堂,只是對於實現路徑有所異議;冷戰時期美蘇兩國都相信能夠通過經濟增長在地球上創造天堂,他們只是對該用什麼方法有所異議。
在今天,不論是印度教復興主義者、虔誠的穆斯林、日本民族主義者還是中國共產黨,雖然可能各自宣稱不同的價值觀和目標,但他們都同樣相信,實現這些目標的關鍵就在於經濟增長。例如,虔誠的印度教徒納倫德拉·莫迪之所以能在2014年當選為印度總理,主要在於他成功促進了家鄉古吉拉特邦的經濟增長,許多人認為只有他才能讓印度低迷的經濟起死回生。類似的觀點也讓伊斯蘭主義者雷傑普·塔伊普·埃爾多安自2003年起在土耳其掌權至今。其所屬政黨名為“正義與發展黨”,就是強調對經濟發展的承諾,而埃爾多安政府也確實在十多年間維持著令人佩服的經濟增長率。
至於日本首相——民族主義者安倍晉三,自2012年上台,承諾將挽救日本沉寂20年的經濟困局,其措施大膽而不尋常,有“安倍經濟學”之稱。
與此同時,中國共產黨一方面堅持馬列主義,另一方面實踐著鄧小平的名言:發展才是硬道理;不管白貓黑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簡而言之就是:全力以赴推動經濟增長。
至於新加坡這個極其務實的城市國家,更進一步實踐了這種思維,讓部長的薪資與國家GDP掛鉤。新加坡經濟增長,政府部長就能加薪,彷彿這才是工作唯一的重點。
我們可能覺得追求增長再自然不過,但這只是因為我們生活在現代世界,過去可不是這樣的。不論是印度的王公、奧斯曼的蘇丹、鎌倉的幕府還是漢朝的皇帝,都很少會把自己的政治命運賭在經濟增長上,但莫迪、埃爾多安、安倍晉三卻都這麼做了,可見“經濟增長”在全球各地成功地取得了近乎宗教的地位。確實,把“相信經濟增長”稱為宗教並不會與事實出入太大,因為這種信念號稱能夠解決許多甚至絕大多數的道德難題。由於經濟增長據稱是一切美好事物的源頭,因此它鼓勵大家放下各種道德的偏見,共同採取能夠使成功最大化的長期措施。因此,雖然莫迪領導的印度有成千上萬的教派、黨派、運動和大師,而且終極目標可能各不相同,但都要突破同樣的經濟增長瓶頸,所以何不把大家集合在一起呢?
於是,“做大”這一信條等於是在呼籲個人、公司和政府不要在意任何可能阻礙經濟增長的事物,比如維持社會平等、確保生態和諧或孝敬父母。在蘇聯,領導層認為最快的增長方式就是國家控制的計劃經濟,因此任何妨礙集體化的事物都會被掃除,包括數以百萬的富農、言論自由以及鹹海。現在普遍認為,某些版本的自由市場資本主義更能確保長期增長,於是,我們保護了貪婪的大亨、富有的農場主及言論自由,然而,這會導致阻礙自由市場資本主義的一些事物遭到摧毀,比如生態棲息地、社會結構和傳統價值觀。
例如,某位任職於高科技新創公司的軟體工程師,時薪100美元。某天,她的父親不幸中風,需要有人協助買東西、做飯甚至洗澡。她可以讓父親搬過來和自己住,她一早去上班,晚上再早點兒回來,親自照顧父親。不管是她的收入還是新創公司的生產力都會因此受到影響,但她的父親卻能享有女兒充滿愛和尊重的照顧。這位工程師也能請位墨西哥護工,時薪12美元,和父親住在一起,滿足其所有需求。這樣一來,工程師、她任職的新創公司,甚至是這位護工和墨西哥的經濟都將受益。那麼,這位工程師該怎麼選擇?
自由市場資本主義的答案非常明確。如果經濟增長要求我們放下家人間的情感、鼓勵大家和父母分住,再從世界的另一邊聘用護工,有何不可呢?然而,這是個倫理判斷的問題,而不是事實聲明的問題。如果有人專心做軟體工程,有人專心照顧老人,我們無疑能開發出更多軟體,也能讓老人得到更多專業看護。然而,經濟增長真的比家人間的情感更重要嗎?在假設做出這樣的倫理判斷之後,自由市場資本主義也就從科學跨界到了宗教。
多數資本家可能並不喜歡“宗教”這個標籤,但如果宗教走向資本主義,資本主義倒是能抬頭挺胸了。資本主義所承諾的並不像其他宗教那種空中的大餅,而是這個俗世上的奇蹟,而且有時候還真能實現。許多讓人最後克服饑荒和瘟疫的信貸,都是出自對資本主義增長的強大信念,甚至說到減少人類暴力、增加寬容與合作,也得給資本主義一些掌聲。下一章將會提到,雖然還有其他因素,但資本主義讓人不再將經濟視為零和博弈(即認為你的獲利就是我的損失),而是一種雙贏局面(即認為你得利也就是我得利),這一轉變確實是全球和平的重要推手。這種互利概念對全球和平的幫助,可能遠遠超過基督教幾個世紀以來所不停宣講的“愛你的鄰居”和“把另一邊的臉也轉過去讓人打”的效果。
資本主義深信“增長”這一最高價值,可以說其第一條訓誡就是:投入利潤,促進增長。在人類歷史上,王公貴族多半是把利潤虛擲在華麗的狂歡饗宴、豪奢的樓台宮殿,以及不必要的戰爭衝突中;又或者是把金幣放入鐵箱密封起來,深埋地底。今天,虔誠的資本主義信徒會用利潤來僱用新員工、擴大工廠規模或開發新產品。
就算自己不懂這些事,他們也會把錢交給那些懂的人,比如銀行家、風險資本家,再由這些人把錢借給各種需要錢的產業。拿了貸款,農民種新的麥田、承包商蓋新的房屋、能源公司探索新的油田、軍火業者開發新的武器。這一切活動得到的利潤,讓這些產業能夠連本帶利地償還貸款。於是,我們現在不但有了更多的小麥、房子、石油和武器,而且銀行和基金里還有更多的錢,能夠繼續借出去。這是個永不停轉的巨輪,至少資本主義是這麼認為的。資本主義絕不會在某個時刻忽然說:“好啦,增長已經夠了,我們輕鬆點吧。”如果想知道為什麼資本主義的巨輪絕不會停止,可以花一個小時,與一個手上有10萬美元卻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朋友談談。
他會向你抱怨:“銀行利率這麼低,活期年利率才0.5%,我才不想把錢放在銀行賬戶里。如果丟到國債里,大概可以賺2%。我有個表哥,去年在西雅圖買了一套公寓,現在漲了20%!或許我也該去搞搞房地產,可是大家都在說房地產市場也要泡沫化了。你覺得股市怎麼樣?也有朋友說,現在最好是買新興市場的ETF(交易型開放式指數基金),比如巴西或中國。”在他中間喘口氣的時候,你可以問他:“為什麼你有了10萬美元還不滿足呢?”他的解釋能讓你知道為什麼資本主義永不停息,絕對比我說得更清楚。
通過各種無所不在的資本主義遊戲,這種概念甚至已經深深根植於兒童和青少年的心裡。比如國際象棋這種源於前現代時期的遊戲,假設的就是一個停滯的經濟。你在開局的時候有16枚棋子,等到遊戲結束,也絕不可能多出任何1枚。雖然極少數情況能讓你把兵變成後,但就是不會有多出來的新棋子,也不可能把馬升級成坦克。所以,國際象棋玩家永遠不用考慮投資這回事。相比之下,許多現代桌游或計算機遊戲都把投資增長當作重點。
其中特別有趣的是模仿文明的戰略遊戲,如《我的世界》(Minecraft)、《卡坦島》(The Settlers of Catan)和(錫德·梅爾策劃的)《文明》(Civilization)。這些遊戲可能設定在中世紀、石器時代或某些想像的童話王國,但原則永遠相同,而且一定源於資本主義。玩家的目標就是要建立一座城市、一個王國,或者一種文明。一開始可能只有一個很簡陋的基礎,可能只是村莊和附近的田野。你手上的資產能提供最早的一批小麥、木材、鋼鐵或黃金,而你必須好好投資這筆財產:有些資產用來購買沒有生產力但必要的工具,比如士兵;有些資產用來購買一些生產資料,比如更多村莊、田野和礦藏。這裡的制勝策略,通常就是把生產資料儘可能最大化,至於那些沒有生產力但必要的工具則勉強可維持就行。只要能蓋出更多村莊,就代表下一輪你能有更多收入,於是不但可以購買更多士兵(只有在必要的時候),還能繼續擴大對生產的投資。很快,村莊就能升級為城鎮,能夠建造大學、港口和工廠,能夠探索海洋、建立文明,最終贏得遊戲。
然而,經濟真能永遠保持增長嗎?會不會有一天耗盡資源,最終停止呢?為了確保永遠增長,我們必須找到永不枯竭的資源。
方法之一就是探索、征服新的土地。幾個世紀以來,不論是歐洲經濟增長還是資本主義制度擴張,確實都嚴重依賴於帝國在海外的征服行動。然而,地球上的島嶼和大陸只有這麼多。雖然某些企業家確實也打算探索征服新的行星甚至星系,但現代經濟還是需要找到更好的擴張方式。
這時,科學為現代經濟提供了可選擇的答案。在前面的例子里,狐狸經濟之所以不能增長,是因為狐狸不知道如何讓兔子變得更多;兔子經濟之所以停滯,是因為兔子不知道如何讓草長得更快。然而,人類經濟之所以能夠增長,是因為人類可以找到新的原材料、新的能源。
傳統觀念把世界看成一塊大小固定的餅,隱藏的假設就是世界上只有兩種資源:原材料和能源。但事實上,資源有三種:原材料、能源和知識。原材料和能源取之有盡,用得越多,剩下的就越少;但知識是不斷增長的,用得越多,反而擁有越多。而且,隨著知識的不斷增長,還能帶來更多原材料和能源。如果我投資1億美元探勘石油,而且成功地在美國阿拉斯加找到一片油田,我手上會有更多石油,但我的孫子能擁有的石油就少了;相比之下,如果我投資1億美元研究太陽能,而且成功地找到更有效利用太陽能的新方法,我和我的孫子都能擁有更多能源。
幾千年來,我們之所以無法用科學來推動增長,是因為大家誤以為各種宗教經典和古老傳統里已經提供了世界上所有的重要知識。如果石油公司相信已經找出了全球所有的石油,就不可能再浪費時間與金錢去做勘探;同樣,如果人類文化覺得已經知道了所有應該知道的知識,就不會費心探究新的知識。而在現代社會之前,這正是大多數人類文明所持有的立場。然而,科學革命打破了人類這種天真的信念,科學最大的發現正是讓人類發現了自己的無知。人類發現自己對這個世界所知竟如此之少,就突然有了很好的理由要去追求新知,從而開啟了用科學推動進步的道路。
一代接著一代,科學讓我們找到了新的能源、新的原材料、更好的機械技術和新的生產方法。到了此時此刻,人類手中的能源和原材料遠超以往,整體產能一飛衝天。蒸汽機、內燃機和計算機等種種發明,打造出了過去從來沒有的全新產業。展望20年後的情形,我們可以信心滿滿,預期20年後的生產和消費都會遠超今日。我們相信納米科技、基因工程和人工智慧能夠重新定義“生產”,在我們這個不斷擴大的“超市”里開闢出新的商品區。
因此,資源短缺的問題看起來很有可能被克服,但現代經濟真正的敵人是生態崩潰。不論是科學進步還是經濟增長,都發生在地球這個脆弱的生物圈裡,而隨著追求增長的大舉啟動,生態穩定受到衝擊。如果想讓全球每個人都過上像美國人一樣的豪奢生活,我們得多幾個地球才行;但我們只有一個地球。如果科技進步和經濟增長最後破壞了整個生態系統,要付出代價的不會只是吸血蝙蝠、狐狸和兔子,智人也無法置身事外。生態崩潰將造成經濟崩毀、政治動蕩以及人類生活水平下降,還可能對人類文明的存在造成威脅。
想防患於未然,方法之一就是放慢科技進步和經濟增長的腳步。如果投資者今年想要6%的回報率,或許過了10年,他們可以學會只要有3%的回報率就很滿足;過了20年,只要有1%的回報率就會滿足;等到30年後,經濟將停止增長,而我們對現狀依舊心滿意足。然而,增長的信條絕對會堅決反對這種異端想法,反而認為我們應該加快腳步。如果我們的發現讓生態系統失去穩定、危及人類,那就該趕快再發現一些什麼來保護自己。如果因臭氧層變薄而增加了罹患皮膚癌的風險,就該發明更好的防晒油、更佳的抗癌療法,這樣也能刺激新的防晒品和抗癌治療產業的增長。如果這些新產業污染了大氣和海洋,造成全球變暖、大規模生物滅絕,那麼我們應該趕快打造虛擬世界和高科技避難所,就算地球變得像地獄一樣又熱又干且污染嚴重,也不妨礙我們繼續享受一切。
北京的污染狀況已經相當嚴重,有時民眾必須避免戶外活動,有錢人會花幾千美元安裝室內空氣凈化系統,更有一些超級富豪甚至連自家院子都會裝上保護設施。2013年,北京的一些貴族學校甚至斥巨資在網球場及運動場地蓋起了巨大的圓頂帳篷,其他學校也紛紛跟進。中國空氣凈化市場發展蓬勃。至於大多數北京居民,自己當然不可能負擔得起這樣的奢侈品,也無法把孩子送到國際學校。
人類發現自己陷入了雙重競賽。一方面,我們認為必須加快科技進步和經濟增長的步伐。10億中國人和10億印度人都希望過上像美國中產階級一樣的生活,而如果美國人還是開著SUV(運動型多用途汽車)、逛著購物中心,他們實在找不到有什麼理由不去全力追求夢想。另一方面,我們又必須能在生態世界末日前懸崖勒馬。每年,處理這種雙重競賽的挑戰都會越來越艱巨,因為只要在德里貧民區的居民更接近美國夢一步,都是在把地球進一步推向末日的邊緣。
好消息是,人類已經享受了幾百年的經濟增長,卻一直沒有成為生態崩潰的受害者。許多其他物種沒能撐過這個過程,人類也曾面臨一些經濟危機和生態災難,但總能化險為夷。但是,沒有任何自然法則能夠保證未來依舊一帆風順。究竟科學能否永遠拯救經濟免於冰封、地球免於沸騰,實在沒人說得准。而且,由於發展的腳步不斷加快,犯錯的空間也在不斷縮小。以前可能只要一個世紀發明出一項神奇的產品便已足夠,但現在可能每兩年就得設法拿出一項奇蹟。
我們還應該思考,生態末日對於不同的人類階層又有什麼樣的不同後果。歷史從無正義可言。每當災難發生,就算這場悲劇實際上是由富人引起的,但窮人承受的苦難總是遠遠大於富人。在乾旱的非洲國家,全球變暖已經開始影響那裡窮人的生活,這些人受影響的程度遠比富裕的西方人大得多。充滿矛盾的是,科技的力量越大,帶來的危險也會越大,原因就在於這讓富人自鳴得意。
以溫室氣體排放為例。大多數學者和越來越多的政治家已經開始認識到全球變暖的現實和危險程度,但也僅止於認識,沒有任何實際行動來改變我們的行為。對於全球變暖,我們談得很多,但到了實際中,人類卻不願為了制止這場災難而真正在經濟、社會或政治上做出犧牲。2000—2010年,溫室氣體排放量非但沒有減少,反而以每年2.2%的速度增長;而在1970—2000年,其年增長率僅為1.3%。1997年協議減排溫室氣體的《京都議定書》,目標只是減緩而非阻止全球變暖,但美國這個全球第一大污染者卻拒絕簽署,也全然不去嘗試大幅減少溫室氣體排放,唯恐妨礙其經濟增長。
2015年12月,《巴黎協定》制定出比較遠大的目標,即呼籲將全球平均氣溫升幅限制在工業化前水平以上1.5℃以內。然而,許多為了達成這項目標所必須採取的痛苦措施卻被輕描淡寫地延遲到2030年,甚至是21世紀的下半葉,其實也就是把這個燙手山芋丟給了下一代。目前的主政者表面上重視環保,收割眼前的政治利益,卻把減少排放(也就會減緩增長)要付出的重大政治代價留給了未來的主政者。事關全球氣候治理的《巴黎協定》已於2016年11月4日正式生效。但有太多的政客和選民認為,只要經濟繼續增長,科學家和工程師永遠都能拯救我們免於面對生態末日。談到氣候變化的問題,“增長”的真正信徒不只是希望發生奇蹟,而是認為奇蹟的出現理所當然。
把未來人類的希望,寄託於假設未來的科學家能有些現在不可知卻能拯救地球的發現,這種想法真的理性嗎?目前讓整個世界正在運轉的大部分總統、部長和首席執行官都是非常理性的人,但為什麼他們願意下這樣的賭注?或許是因為,他們覺得賭的不會是自己個人的未來。就算情況極度惡化,科學再也無法阻擋洪水侵襲,工程師仍然能夠為上層社會打造出一艘高科技的挪亞方舟,至於其他幾十億人就隨波而去吧。對於這種高科技方舟的信念,是對人類未來及整個生態系統的最大威脅之一。如果有人一心相信自己死後能上天堂,就不該把核武器交到這種人手中;同樣,要決定全球生態議題時,也不該交給相信這種高科技方舟的人。
迄今為止,不管是關於全球變暖的言論還是相關的研討會、高峰會議或協議,都未能抑制全球溫室氣體的排放。仔細觀察圖26就會發現,只有在經濟危機和經濟停滯期間排放量才會減少。因此,溫室氣體排放之所以在2008—2009年出現小幅下滑,並不是因為簽署了《哥本哈根協議》,而是因為全球金融危機。唯一能確保阻止全球變暖的方式就是停止經濟增長,但任何政府都不會願意這麼做。
圖26 全球二氧化碳排放量(1970—2013年)
數據來源:歐盟委員會發布的全球大氣研究排放資料庫
窮人怎麼了?他們為什麼不抗議?如果洪水真的來臨,窮人將付出所有代價;如果經濟停滯,窮人也首當其衝。在資本主義世界裡,窮人的生活唯有在經濟增長時才可能改善。因此,如果一定要放慢當下的經濟增長速度,以減少未來的生態威脅,並不太可能得到他們的支持。保護環境是個很好的主意,但如果有人連房租都交不起,對於沒錢的恐懼就會遠遠高過對冰層融化的擔心。
就算人類動作夠快,能夠同時應對經濟和生態崩潰的危機,但這場競賽本身也是大有問題。對個人而言,這將造成極度的緊張和巨大的壓力。經濟增長和科技進步歷經數個世紀,我們至少會以為在那些最先進的國家應該能夠享有平靜與和平的生活。如果我們的祖先知道我們現在所擁有的工具,一定會以為我們的生活如在天堂般無憂無慮。但事實絕非如此。雖然人類取得了諸多成就,卻一直有一種壓力逼著我們繼續生產、不斷努力。
我們責怪自己、責怪老闆、責怪貸款、責怪政府、責怪學校,但罪魁禍首其實不是他們,而是這份現代契約,即我們在出生的那一天就已然簽字畫押的契約。在前現代的世界裡,人類就像是在職級系統里的低級別職員,每天只要一打完卡,就只需等著別人去做點什麼事;但到了現代,人類自己成了需要承擔責任的老闆,也就時刻感受到壓力。
對整體而言,這種競賽表現為不斷的動蕩。在過去,社會和政治制度能夠歷經幾個世紀而不衰,但現在幾乎每個世代都會打破舊世界,被新創造的世界所取代。《共產黨宣言》說得精闢,現代世界就是“永遠的不安定和變動”,各種固定的關係和古老的偏見都遭到掃除,而新的結構等不到固定便已經陳舊,一切固定的東西都煙消雲散。在這樣混亂的世界中,生活本已不易,管理則更是難上加難。
因此,現代性要求我們更加努力,以確保人類不論是個人還是整體都不想退出這場競賽(雖然這場競賽正是所有緊張和混亂的源頭)。為此,現代性繼續高舉增長的旗幟作為其最高價值,要求我們為此冒一切危險、做出一切犧牲。就整體而言,現代性鼓勵政府、企業和組織以實現增長作為成功的標準,並將穩定視為洪水猛獸;就個人而言,現代性要求我們不斷提高收入和生活水平,就算目前的生活已經令我們相當滿意,我們還是應該努力爭取更多。昨天的奢侈品成了今天的必需品。曾經,一套三居室的公寓、一輛車,加上一部台式電腦就已經能讓你相當滿意;現在,你會想擁有一套五居室的獨棟住宅,車庫裡有兩輛車,再加上許多的iPod(蘋果公司開發的系列攜帶型數字多媒體播放器)、平板電腦和智能手機。
要說服一個人“想要更多”並非難事,因為人類很容易貪婪,但真正的問題在於如何說服國家或教會這種集合體,讓它們也遵循這種新的理想。幾千年來,社會在努力抑制個人慾望,以使慾望達到某種平衡。大家都知道,雖然人人都想得到更多,但如果餅的大小是固定的,那麼唯有克制才能讓社會和諧,而貪婪就變成一件壞事。現代性讓整個世界是非顛倒,讓整個人類以為平衡比混亂更可怕,而貪婪因為能促進增長反而成了一件好事。於是,現代社會讓人們開始追求更多,從而破壞了長久以來抑制貪婪的紀律。
混亂造成的焦慮,大部分因為自由市場資本主義而得到緩解,而這也是資本主義受歡迎的原因之一。資本主義思想家不斷安撫我們:“不用擔心,一切都會沒事的。只要經濟增長,其他一切都交給市場那隻看不見的手就行了。”資本主義就這樣批准了一個貪婪而混亂的系統,整個系統飛速增長,沒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或是自己正在前往何方。(計劃經濟也同樣相信增長,並認為能夠通過國家計劃來避免混亂、控制增長。計劃經濟雖然在一定時期發揮了作用,但最終還是要轉向自由市場經濟。)
如今,知識界常常抨擊自由市場資本主義。確實,由於資本主義主導了這個世界,我們應該盡全力了解它有何缺點,以免末日就在眼前。但在批評資本主義的時候,我們仍應看到它的優點與成就。如果我們暫時忽略生態可能會在未來崩潰,並以生產和增長作為成功的標準,資本主義可以說是極其成功的。2016年,雖然我們的世界可能依舊充滿壓力,也可能一片混亂,但各種關於崩潰和暴力的末日預言並未成真,反倒是關於永久增長和全球合作的吹牛誇口確實實現了。雖然偶爾也會出現經濟危機和國際戰爭,但是從長遠來看,資本主義不僅可行,甚至還克服了饑荒、瘟疫和戰爭。幾千年間,不論是祭司、神父、牧師、拉比還是穆夫提(mufti,伊斯蘭教的教法說明官),都說人類不可能單憑自己就解決饑荒、瘟疫和戰爭等問題。但之後出現了銀行家、投資者和實業家,不到200年,這個夢想就實現了。
於是,這份現代契約承諾給我們前所未有的力量,而且也確實實現了,但代價是什麼呢?為了換取力量,這份契約要求我們放棄意義。這種令人心寒的要求,人類該如何應對?遵守要求,可能會帶來一個黑暗的世界,喪失道德、美學或同理心。但從目前的事實看,人類不僅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有力量,而且也更為和平,合作也更為愉快。人類是怎麼做到的?在一個沒有神、沒有天堂、沒有地獄的世界上,道德、美麗甚至同理心,是如何保存下來並且發展蓬勃的呢?
當然,資本家又會說,這一切都要歸功於市場那隻看不見的手。但市場那隻手不僅我們看不見,就連它本身也是盲目的,僅憑它絕不可能挽救人類社會。事實上,如果沒有某些神、國王或教會也伸出一隻看不見的手,別說整個市場,就連一個市集也難以維持。如果萬物真的可以買賣,包括法院和警察,那麼信任就會煙消雲散,信用也會蕩然無存,商業則會無以為繼。所以,究竟是什麼讓現代社會免於崩潰的命運?拯救人類的並不是供需法則,而是因為興起了一種革命性的新宗教——人文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