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長很清楚這份工作壓力有多大,與婚姻生活尤其是需要育兒的生活絕對難以並行,所以才會認為女職員不能勝任,而且他也沒打算調整公司員工福利,因為他認為,與其為撐不下去的職員補足相關福利使其撐下去,不如把資源投到撐得下去的職員身上更有效。
金智英雖然下定決心,上了大學要認真讀書,領獎學金,但現實並不如她想像中的那麼容易。儘管第一學期她每堂課都出席,作業也按時交,非常認真地溫習功課,最後卻只拿到C,分數落在二點幾分[韓國大學成績一般分為A+、A、B+、B、C+、C、D+、D、F九個等級,A+是4.5分,A是4.0分,B+是3.5分,B是3.0分,C+是2.5分,C是2.0分,D+是1.5分,D是1分,F為0分。——譯者注]。反觀高中時期,她的成績屬於中上游,有時不小心考砸,只要再打起精神好好讀書,下次就一定能拿到好成績。然而,大學同學基礎相近,要想脫穎而出相對困難,加上沒有參考書和分析試題的習題輔助,金智英毫無頭緒。
「混吃等死的大學生」這種說法早已過時,如今幾乎找不到整日酗酒玩樂、全然放棄人生的大學生,大部分人都會認真管理自己的學習成績,加強英文實力。不僅要去企業實習,還忙於打工賺錢,金智英甚至對姐姐說:「對大學的幻想和憧憬都沒了。」結果姐姐回她:「少在那裡胡言亂語了。」
金智英周圍的同學經常談論初、高中時期父親突然遭公司解僱或經商失敗的事情,然而,就在經濟依舊不景氣、學生需要打工賺錢、父母的工作也未見好轉的情況下,原本因亞洲金融風暴而凍漲的學費,突然像是要把過去沒賺到的錢統統賺回一樣大幅上漲。自二〇〇〇年起,韓國大學的學費以物價上漲率的倍數跳漲[資料來源:韓聯社:《不尋常的學費鬥爭》,二〇一一年四月六日。]。金智英進入大學後第一個認識的同學,甚至剛讀完一年級便選擇休學,聽說從她家到首爾要搭三個小時的大巴,當初一心只想逃離父母,努力苦讀才考上首爾的大學。雖然那位同學平時並不多說自己的私事,不太清楚其休學理由,但據金智英所知,她幾乎沒有接受任何父母的經濟支援,因為她曾經對金智英說,不論兼職打多少份工,都賺不夠學費、交際費、住宿費和生活費。
「下午去補習班教完課,晚上還要去咖啡廳打工,回到住處洗完澡都已經凌晨兩點了,再開始準備論述課或批改孩子們的作業,弄完才能打個盹,一早又得起來上課。即便中間沒有排課時,你也知道我都在打工,說實在的,我每天都累得跟狗一樣,經常在課堂上不小心睡著。我真的萬萬沒想到,居然會因為賺學費而把大學生活搞得一團糟,包括成績也是,唉,真是夠了。」
她說她要返鄉好好賺一年錢再回來讀書,除了錢以外,好像說再多安慰與鼓勵的話,對她來說都沒什麼用,所以金智英選擇沉默不語,靜靜地聆聽這位朋友訴苦。她身高一米六左右,上大學後瘦了十二公斤,體重勉強維持在四十公斤上下,「不是都說上大學後一定會瘦嗎?」她彷彿聽到天大的玩笑話似的拍手大笑。她身上穿的灰色大衣袖口早已鬆脫變形,從那寬大袖口裡穿出的纖細手臂,還可見明顯凸出的腕骨。
相較之下,金智英的大學生活要幸福許多,她可以住在家裡,不必申請助學貸款,一周只要幫母親找來的學生上四個小時家教課即可。她的成績雖然並不理想,但就讀的專業科目十分有趣。由於還沒想到畢業後的具體出路,所以也廣泛地參加系學生會及各種校內社團,就算不像自動販賣機一樣投入錢幣就能立即獲得成果,那些活動也不全然無意義。金智英因為常常忙得沒時間思考,個性比較沒主見,總是沉默寡言,而以為自己是內向的人,沒想到參加這些社團活動以後,她發現原來自己是個很樂於交朋友、和朋友相處、喜歡在別人面前表現的人,甚至在登山社交到了第一個男朋友。
那名男同學和金智英同歲,每次登山時都會幫助落後於隊伍的金智英,學長學姐也經常把他倆湊成一組,朝夕相處下,自然越走越近。也多虧交了這個男朋友,金智英人生中第一次去了棒球場和足球場,儘管她對比賽規則不是非常了解,但不知道是因為現場觀眾氣氛熱絡還是有男友在身旁,那兩場比賽她都看得非常開心。男友還特地在比賽開始前為她簡單講解了主要選手與比賽規則的重點,但在觀看過程中,兩人只專註於賽事情況。金智英問男友:「為什麼不在比賽過程中為我講解?」
「你在看電影時也不會對我解說每一句台詞、每一個場景,不是嗎?在比賽過程中一直不斷對女生講解的那種男生,該怎麼說呢,感覺有點顯擺,不知道到底是來看球賽的還是來炫耀自己很懂比賽規則的,總之,我不是很認同就是了。」男友答道。
他們在電影社團里也經常一起去看免費電影,而影片的挑選則全權交由金智英負責,男友對任何電影類型都感興趣,不論是恐怖片、愛情片,還是古裝片、科幻片,他都喜歡。看電影時,男友比金智英的情緒更充沛,更容易捧腹大笑,也更容易痛哭流涕。每次只要金智英稱讚男主角很帥,就會打翻男友的醋罈子;男友也會把金智英喜歡的電影記下來,搜集電影原聲帶,刻成光碟作為禮物送給她。
兩人的約會地點幾乎都是在學校,一起去圖書館讀書,一起在計算機教室里寫作業,閑來沒事就一起坐在操場旁的階梯上。他們在學生餐廳里買飯,在學生會館大樓新開的便利店買零食,在旁邊的咖啡廳買咖啡。有時碰上特殊節日,兩個人還會事先存好錢,到高級日式料理店或西餐廳用餐慶祝。每當金智英向男友介紹自己小時候看的漫畫、暢銷小說或熱門影視劇,他都會聽得津津有味,不時還會叮囑金智英,至少跳跳繩也好,要她做點運動。
母親聽說麵包店對面新蓋的大樓里即將進駐一家附設住院病房的小兒科醫院,於是說服了再也不願加盟任何連鎖店的父親,重新開了家連鎖粥品專賣店。後來對面那棟大樓里真的開了一家兒童醫院,佔據了二樓到八樓。也幸好醫院裡的餐點似乎不怎麼好吃,許多家長會跑來店裡外帶粥品,也會趁往返醫院的路上隨便吃碗粥墊墊胃。就在那段時間,附近社區也差不多住滿了人,對於年輕家長來說,外食已經稀鬆平常,平日里會看見許多家庭一起出門吃晚餐;有年幼子女的家庭,則因小孩能吃的外食選擇不多,也成了粥品店的常客。從那時起,父母的收入變得比父親退休前還要多,而且是多到不能相提並論。
金智英後來才知道,母親當時已經在附近社區買下一間一百三十九平方米的公寓,多虧粥品店經營得還不錯,之前原本還有一些銀行貸款,最後也順利還清了。母親順便把之前住的那棟平房賣掉,領到一筆閑錢。金恩英畢業後回到首爾,也和家人一起搬進了新公寓。她放棄了地方城市的加分優待,選擇在首爾參加教師資格考試,也順利考上了。
父親難得和之前的老同事見面,幾杯黃湯下肚,面帶醉意地回到家中。他在客廳里大聲喊著三姐弟的名字。弟弟戴著耳機在聽音樂,根本沒察覺到父親回來;早已熟睡的姐妹倆,也過了一陣才走出房間。父親掏出錢包,一把抓出裡面的現金和信用卡交給兒女。母親打著哈欠從卧房裡走出來,責怪父親怎麼如此反常,大半夜的把家人全都叫醒。
「我今天放眼望去,只有我過得最好,就是這樣!我的人生走到今天已經算成功了!辛苦你們啦!我們都過得還算不錯啊!」
原本向父親提議要從事中國貿易的那位前同事,最後賠光了所有的退休金;還在當公務員的前同事,以及像父親一樣離職後自行創業的其他前同事,也都收入微薄、入不敷出。唯有父親的生意最好,住的房子也最大,再加上一個女兒是老師,另一個女兒在首爾讀大學,還有個可以依靠的小兒子,大家都十分羨慕他。正當他一臉得意地挺著胸膛靠坐在沙發上時,母親雙手抱胸,開始調侃父親。
「明明粥品店是我說要開的,這間公寓也是我買的,孩子們是自己讀書長大的,你的人生走到現在的確已經算成功,但這絕對不是你的功勞,所以以後要對我和孩子們更好,聽見沒有?看你這渾身酒氣,今天你就睡客廳吧。」
「是,當然!一半都是你的功勞!小的聽命!吳美淑女士!」
「什麼一半,少說也是七比三好嗎?我七,你三。」
母親再次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父親對唯一的兒子提議一起睡,卻因渾身酒氣遭拒。不過,他的心情似乎完全不受影響,連澡都沒洗就卷著被子倒卧在客廳中央,睡得不省人事。
金智英的男友在讀完大二後便要入伍,她已經見過男方父母,還送男友到新兵訓練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男友才進去不到幾個月,她便難敵強烈的孤單感,寫了連信封袋都快裝不下的厚厚一沓信寄給男友,卻又莫名地因為感到憤怒而故意不接男友的電話。原本個性溫和、行事穩重的男友,面對金智英的改變與冷漠不知所措,開始對女友抱怨連連,好比上緊的發條突然綳斷一樣。他覺得自己在虛度光陰,明明是人生最寶貴的時光,卻什麼事也做不了,於是變得抑鬱、焦慮、憤怒。難得碰上休假,兩人也只有剛見到彼此的時候濃情蜜意,過不多久便開始起口角,導致每次休假都在吵架。
最後,金智英提出了分手,男友則出人意料地冷靜地表示:「知道了。」但是每次只要休假,他就會在外喝到爛醉,打數百通電話給金智英;每到凌晨也會發信息問她睡了嗎,甚至在粥品店門口吐得滿地都是,直接倒卧在地蜷縮著身子呼呼大睡。附近店家也都謠傳,這家粥品店老闆的二女兒趁男友當兵時提分手,所以男友經常逃離軍營出來喝酒鬧事。
雖然分手後去參加社團活動難免有些尷尬,但金智英偶爾還是會去探望社團成員,尤其是特別照顧學妹。因為那是個男同學特別多的社團,許多女同學入社後常常感到不適應,或者露個臉之後就從此消失。金智英希望自己可以像車勝蓮一樣,當初自己多虧有車勝蓮的關照,才對登山社產生熱情,她也想當個溫暖待人的學姐。
登山社裡的男同學將女同學視如珍寶,總是以萬綠叢中一點紅來形容她們,宛如服侍公主般悉心呵護,不准她們提重物,午飯、聚會等場所也交由女同學決定,舉辦社團郊遊時儘管只有一名女同學,也會把最大最好的房間讓給她。然後再自誇,說社團得以順利運作,都是因為有他們這些穩重、力氣大、可以一起自在相處的男生。社長、副社長、秘書長都是男生,經常和女子大學合辦活動,後來金智英才得知,原來社團內還有男同學專屬的畢業派對。車勝蓮經常表示女生不需要特別待遇,希望大家可以一樣叫女同學幫忙做事,一樣給予機會,不要只讓女生決定午飯吃什麼,而是讓女生也可以噹噹社長。但通常大家都會敷衍了事,一笑置之。只有一名加入社團九年、最認真參與社團活動的博士生學長,每次都會說:
「你要我說幾次才明白呢?女生不能當社長,這職位對你們來說太辛苦了。你們只要乖乖地待在這個社團,對我們來說就是莫大的力量。」
「我不是為了增加學長的力量而來參加登山社的,學長如果需要力量,可以吃中藥補補身體。雖然我真的很想退出這個社團,但我看倒不如乾脆在這裡賴著不走,無論如何都要待到選出女社長的那一天。」
結果直到車勝蓮畢業,都沒有出現女社長。後來聽說,有一個和她相差十歲的學妹真的當上了登山社的社長。車勝蓮得知這個消息時,反而語氣淡然地表示:「果然十年江山移啊。」
金智英雖然不及車勝蓮的社團出席率高,但是一直定期參加社團活動,直到大三那年秋天參加完社團舉辦的郊遊活動後,便不再出入社團。當時,他們去學校附近的自然休養林郊遊,在那裡訂了幾間民宿,大伙兒一起在山林間漫步,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玩遊戲、踢足球、喝酒。金智英因為有點感冒,有些畏寒,於是跑去一間開著暖氣的房間,將被子蓋到頭頂包裹全身,有些社團成員正在裡面打牌,房間的地板是熱的,原本冷到蜷縮的身體也慢慢舒展開。學弟學妹的歡聲笑語在耳邊融為一片嗡嗡聲,模糊不清,她不小心睡著了。睡夢中,突然聽見自己的名字。
「金智英好像已經和那傢伙徹底分了啊!」
接下來是一連串七嘴八舌:「你不是從很久以前就對金智英有好感嗎?」「這小子可不只是有好感呢!」「快趁這次機會試試看啊!」「我們會幫你的。」一開始,金智英還以為自己在做夢,等她完全清醒過來,便聽出房間里有哪些人:原來是剛才在外面喝酒的那群學長,他們才復學不久。金智英已全然清醒,開始感到有些悶熱,但學長剛好又在談論她,害她不好意思掀開棉被走出房間。結果就在那時,她聽見一個熟悉的嗓音:
「唉,算了,被人嚼過的口香糖誰還想吃啊?」
說這話的學長過去一直給人端正、幹練的印象,是個喜歡品酒卻不會強迫別人喝酒、愛幫學弟學妹埋單卻不常和他們一起吃飯的人,金智英對他印象很不錯。但是學長竟然說出這種話,完全出乎她意料,她更用力豎直耳朵仔細偷聽,確認就是那名學長。或許是因為他喝多了,或者在大家面前太害羞,抑或是為了防止其他人胡鬧才故意說得這麼誇張。金智英在心裡想著各種可能性,內心深處卻很不是滋味。「原來在日常生活中說話正常、行為端正的男子,也會在背後詆毀自己心儀的女性……原來我只是個被人嚼過的口香糖。」
金智英徹夜難眠。隔天早上,她在民宿附近散步時,恰巧遇見那名學長。
「眼睛怎麼這麼紅?昨晚沒睡好嗎?」
學長和平時一樣用溫柔的口吻關心著金智英,雖然她心中冒出了「口香糖睡什麼覺啊」這句話,很想當面讓學長難堪,但最後還是咽了回去。
大三寒假開始之際,金智英也正式準備就業,她重修大一時考砸的科目,提升在校成績,托業分數也越考越高。但光有這些還不夠,金智英決心畢業後從事營銷宣傳工作,所以在尋找相關實習機會或學生競賽等信息。但礙於她就讀的科系與這些工作沒有直接關聯,很難通過系辦得到實質上的幫助。
後來,金智英在寒假期間跑去聽文化中心開設的相關講座,比起學習,她更希望能藉此拓展人脈,也真的在那裡遇見幾位聊得來的朋友,一起組成了類似讀書會的團體。團體一開始只有三名成員,到後來增加到七人,其間陸續有朋友拉自己的朋友進來,有人退出也有人加入。這個團體中還有和金智英就讀同一所大學經營管理系的女同學,叫尹慧珍。雖然她和金智英是同一屆,但是是復讀生,所以大金智英一歲,可是尹慧珍希望金智英不要對她說敬語,於是兩人便以平輩之間的語氣交談,直接稱呼對方的名字。
團員之間會彼此分享就業信息,也一同撰寫自我介紹和簡歷;他們報名參加企業的實習,金智英甚至和尹慧珍組成一隊,挑戰各種企業競賽,並在地方政府創意競賽及大學生創新創意競賽上得過幾次獎。
在尚未正式投遞履歷、參加面試之前,金智英對未來並沒有感到太過焦慮。她覺得只要能做自己想做的工作,即使不是大公司也無所謂。相較之下,尹慧珍就顯得比較悲觀,她明明成績比金智英優秀,托業分數更高,也有計算機操作、文書處理等求職必備的證書,所就讀的科系也是更受業界青睞的經營管理系,她卻認為自己可能連個不確定發不發得出薪水的小公司都進不去,就更別說大企業了。
「怎麼說?」
「因為我們不是最頂尖的人才。」
「你看那些回來做求職說明會的前輩,我們學校其實也有很多人畢業後進好公司啊!」
「那些人幾乎都是學長,你仔細回想一下,有看到幾個學姐?」
金智英一下子被點醒了,瞪大眼睛,這才恍然大悟。
她回想自己參加過的求職說明會和校友回母校做的分享會,那些場合里的確幾乎看不見學姐的身影。金智英大學畢業那年,也就是二〇〇五年,一個求職信息網站針對韓國百大企業做了問卷調查,結果顯示女性錄取率只有29.6%;然而,光是這樣的數值在當時就已經表示女性的社會地位提升[資料來源:《東亞日報》:《從關鍵字看2005就業市場》,二〇〇五年十二月十四日。]了。同年,該網站又針對韓國五十大企業的人事部門主管做了問卷調查,題目是「如果面試者資質相同,請問會更傾向於選擇男性還是女性?」結果44%的受訪者明確表示會優先選拔男性,卻沒有一人回答會優先考慮女性[資料來源:韓聯社:《公司招募新人,依舊有外貌和性別歧視》,二〇〇五年七月十一日。]。
根據尹慧珍的說法,以她就讀的經管係為例,雖然不定期會有非公開的工作機會通過系辦或教授發起招募,但每次學校引介的都是男生。由於通常都是私下進行,所以確切是哪家公司需要人、審核條件資格又是什麼就不得而知了。除此之外,究竟是學校只推薦男同學,還是企業只想要男同學,也是一大疑問。尹慧珍又告訴金智英一名學姐的故事,那名學姐是幾年前才畢業的。
學姐一直都是該學院的學霸,外文成績極好,獲獎經歷、實習經驗、各項證書、社團活動、志願者活動等樣樣俱全,堪稱擁有人人稱羨的「完美履歷」。當時學姐非常想進某公司,後來她輾轉得知,那家公司早已通過系辦招募了四名男同學,這是從其他面試落榜的同學口中得知的。學姐後來向指導教授表達強烈抗議,詢問推薦學生的標準是什麼,要是教授說不出個可以令她接受的理由,她就將這件事情公之於世。她見了多名教授,甚至與系主任面談,而在這些過程中,教授們的口徑一致,都是以企業希望招募男同學為由,解釋稱將來男同學會成為一家之主,這些機會也算是他們當完兵的補償等諸如此類在學姐聽來極為荒謬的說辭。其中系主任的回答尤其令她絕望無助:
「女孩子太聰明,公司也會覺得有壓力,像現在也是,你看,你知道自己給別人多大壓力嗎?」
所以到底要我們怎樣?條件太差會被嫌棄,條件太好也被嫌棄,那卡在中間不上不下的人,難道又要被嫌太中庸嗎?學姐認為不值得繼續白費口舌,於是不再抗議,在年底該公司舉辦公開招聘時,順利通過考試。
「哇,太帥了!那位學姐還在那個公司嗎?」
「沒有,聽說幹了六個月就辭職了。」
某天,學姐環顧整個辦公室,發現經理級以上幾乎都是男性,找不到女主管的身影。她在公司餐廳里吃午飯時,看到一名挺著大肚子的女同事,便向同事詢問這家公司是否提供育嬰假[在韓國,有八歲以下或是小學二年級以下子女的勞動者最多可以享受一年的帶薪休假,男女皆可申請。從二〇一七年開始,女員工在懷孕期間也可以使用育嬰假。——編者注],結果和她同桌吃飯的人,從課長到職員五個人都表示自己從未見過請育嬰假的同事,不太清楚。學姐在無法預見自己未來十年的情況下,經過一番思索,決定遞上辭呈,最後也招來其他人無情的調侃,說一些「這就是為什麼最好別用女性」之類的閑言碎語,學姐則反駁道,就是因為這社會老是讓女人做不了事才會如此。
根據統計資料顯示,二〇〇三年請育嬰假的女性職工只佔百分之二十,直到二〇〇九年才終於突破百分之五十,等於是職場上每十名女性當中,依舊有四名產後婦女沒有申請育嬰假,堅守著工作崗位[資料來源:《育嬰假制度運用現況與實施點》:《勞工受雇發展動向》,二〇一五年七月,尹正慧著。]。當然,在那之前因結婚生子而提早退出職場,連育嬰假申請統計都無法取樣的女性更是數不勝數。此外,二〇〇六年原本只佔10.22%的女性主管比例也有逐年增長的趨勢,只不過增長速度實在緩慢,二〇一四年才達到18.37%,也就是十名女性中不到兩名有主管職位[資料來源:勞動部:《2015僱用勞工白皮書》,第八十三至八十四頁。]。
「所以現在學姐在做什麼呢?」
「去年考上了司法特考[韓國司法考試分三輪,難度極高,通常通過率僅有3%。——編者注],學校不是還掛條幅慶賀,說是好多年才出了個考過司法考試的,你有看到嗎?」
「啊,對,我想起來了,那時也覺得能考上真的很厲害。」
「我們學校也很好笑,原本還說她太聰明會給人壓力,現在人家不靠任何學校幫助,自己苦讀考過了司法特考,再來沾人家的光,說什麼以她為榮。」
金智英感覺自己彷彿站在白霧瀰漫的狹窄巷弄中,當下半年各家企業開始公開招聘員工時,這片白霧已化作連綿的細雨,打落在她嬌嫩的肌膚上。
金智英最想進食品公司工作,但凡有一定規模的公司,她都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投了簡歷。但她應聘的四十三家公司,竟然沒有一家和她聯繫。後來,她又選了十八家規模雖小但經營穩定的公司毛遂自薦,沒想到這次依舊連一個面試機會都沒有;尹慧珍的情況也不理想,她經常去公司面試、受邀做職場適性測驗,但往往都只差臨門一腳。自此之後,只要有任何公司發布招聘公告,她倆無論如何都會先投簡歷再說,金智英有一次甚至不小心忘了在自我介紹中更改公司名稱就寄出,原以為機會又會泡湯,沒想到竟接獲這家公司的面試通知。
直到那時,金智英才開始上網搜尋該公司的資料,原來那是一家專門生產文具、日常用品和趣味小物的公司,剛好當時和明星藝人的經紀公司合作,推出一系列卡通版明星肖像周邊商品,使公司營收大幅增加。明明是普通的玩偶、日記本、馬克杯,公司卻以高價販售,簡言之,就是一家以騙取學生零花錢為生的公司。金智英的心情有點複雜,剛開始覺得好像會過不去自己心裡那道坎兒,但是隨著面試日期逐漸逼近,也慢慢對公司產生了好感,最後甚至迫切希望自己能順利通過面試。
面試前一晚,她和姐姐反覆進行模擬面試,練習回答面試官可能會問的問題,直到過了凌晨一點鐘才敷上厚厚的一層保濕乳霜躺在床上,但她還是很精神,毫無睡意。她擔心臉上的乳霜沾到棉被上,不敢側身躺卧,只能保持平躺不動,眼睛不停地眨呀眨,直到黎明之際才終於睡著。她做了好多沒有結局的夢,強烈的困意使她痛苦難熬,早上起來化的妝也浮粉脫妝,最慘的是,她還在公交車上不小心睡過頭,錯過了站點。雖然時間還來得及,但她為了在重要面試前保持心情平靜,不想為了找路而徘徊,最後決定搭計程車前往面試地點。年長的司機梳著整齊油頭,通過後視鏡看了金智英一眼,說道:「姑娘,你是去面試啊。」她簡短地回答:「對啊。」
「我原本每天第一個客人是不載女生的,但我一眼就看出你是要去面試,所以才願意載你一程。」
載我一程?金智英一時還以為司機是打算不收她這趟車費,後來才真正明白司機先生的意思。所以是叫我付錢感謝一輛空計程車的司機願意慷慨相助嗎?這種人自以為體恤他人,實際上無禮至極。她不知該怎麼跟對方爭辯,索性選擇閉上眼睛,不予置評。
抵達面試地點後,所有人被分成三人一組進行團體面試,和金智英一起面試的另外兩位面試者,是和她年紀相仿的女性,三人彷彿事先說好一樣,都剪了一頭剛好蓋過耳垂的利落短髮,搽著粉色口紅,身穿深灰色套裝。面試官看完她們的簡歷和自我介紹後,開始一一詢問她們的校園生活、經歷,然後再問到關於公司、業界展望、營銷方向等意見。由於都是可預料的問題,三個人的回答聽起來都沒有失分。最後,坐在最旁邊一直只點頭聆聽的中年男理事終於開口問道:
「要是今天各位去拜訪客戶,但是客戶主管一直……就是……有一些身體上的接觸,比如說按你們的肩膀啦,不經意地摸你們的大腿啦,嗯,知道我在說什麼吧?要是你們遇到這種情形會怎麼做?來,從金智英小姐開始回答。」
金智英認為不能像傻子一樣愣在那裡,也不能過度將內心的不悅形之於色,否則應該會拿不到面試高分,所以她選擇了最安全的回答:
「我會臨時說要去廁所或去拿資料,自然地離開那個場合。」
第二位面試者則用強烈的口吻回答,說這明顯是職場性騷擾,會當場叫該名主管注意自己的行為,要是繼續不聽告誡,就會走法律途徑。金智英看見提問的面試官當場眉頭一皺。最後一位面試者說出了乍聽之下最為標準的答案:
「我會先檢視自己的穿著、態度是否有問題,如果有什麼行為促使主管做出這種不當舉動,我會反省改進。」
第二位面試者聽見這樣的回答馬上翻了個白眼,還「哼」了一聲表示荒謬;金智英默默覺得真的有必要這樣忍受屈辱嗎?但又覺得第三位面試者的回答應該會拿最高分,所以不免也有點懊悔自己怎麼沒這樣回答。
幾天後,金智英接到面試落榜通知,她不禁感到遺憾和困惑,難道是因為最後那道題沒回答好?最後她實在忍不住,決定打電話到公司人事部詢問。接到電話的負責人表示,其實並不會因為一道題目的回答好壞來決定面試結果,重點還是在於面試者和面試官合不合得來,他認為金智英應該只是和公司無緣而已。雖然這些話聽起來都像是按照公司的標準「答案」回答,但的確讓金智英心裡舒坦了許多。她趁機詢問了另外兩位和她一起面試的女生是否有人通過面試,並表示自己沒別的意思,單純只是想作為未來準備面試時的參考,但對方似乎有點左右為難,猶豫著該不該回答。
「拜託了,我真的很需要找到工作。」
聽金智英這麼一說,對方才終於回答:「另外兩個人也沒有通過面試。」「原來如此。」金智英不知為何覺得心情有點低落,也懊悔著當初要是早知道會落榜,就應該把內心想講的話如實說出。
「當然要把那狗娘養的變態手摺斷啊!還有,你也很有問題!假借面試之名問這種問題也算是性騷擾好嗎?要是面試者是男性,我想你就不會問他這種題目了,對吧?」
金智英對著鏡子破口大罵,把壓抑已久的真實心聲統統發泄出來,但還是難解心頭之恨。她好幾次躺在床上準備入睡時,都因為越想越氣而踢開棉被。後來她不斷參加其他公司的面試,卻經常遭受面試官評論她的外貌,或用低俗的玩笑話嘲諷她的穿著打扮,甚至進行不必要的肢體接觸,對方用猥褻的眼神緊盯她身體的某個部位。最後,她一家公司都沒有面試成功。她想著是不是該延畢、休學,還是去申請語言進修等各種方案。轉眼間,秋天過去了,真的要準備畢業了。
雖然姐姐金恩英和母親都勸她不要太心急,但她不得不著急。尹慧珍開始準備公務員考試,雖然也勸金智英一起報考,但她一直遲遲下不了決心,主要是因為那不是自己擅長的考試類型,再加上要投入許多時間讀書,萬一一直考不上,豈不是年紀愈來愈大,卻毫無工作經歷?到時候就真的會走投無路。金智英決定把求職條件降低,堅持不懈地投遞簡歷。就在人生最絕望的時候,她交了新男友。這件事她只告訴了姐姐,姐姐和她面面相覷,搖了搖頭,說道:
「你居然在這節骨眼還有心情談戀愛,還會對人動心?我真是服了你。」
「就是說啊……」金智英尷尬地笑著帶過。的確在這種情況下,許多情侶早就分手了,自己竟然還能喜歡上一個人,她也實在無言以對。窗外飄著提早報到的雪花,她想起很久以前讀過的一首詩:怎麼可能因為貧窮就不明白孤單的滋味,和你道別後走在回家的路上,蒼白的月光映照著那條白雪覆蓋的小巷……
金智英新交往的男朋友和尹慧珍從小青梅竹馬,比金智英大一歲,剛服完兵役重新復學,所以還是學生。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金智英當時的心情,也很有同理心,從不說一些不切實際的樂觀安慰,也沒有說一些事不關己的話,比如「晚點開始工作也無所謂啊」。當然,他也從未責怪過金智英的簡歷不夠精彩。他默默陪伴金智英準備這些面試,有可以幫忙的地方就盡量幫,如果面試結果不盡理想就請金智英喝酒,陪她解解悶。
距離畢業典禮只剩兩天時,一家人難得團聚,共進早餐。父親正在煩惱究竟該休店整天還是只休早上半天去參加二女兒的畢業典禮,但是金智英告訴父親,她那天不會去參加學校畢業典禮,雖然招來父親一陣痛罵,她卻絲毫沒往心裡去,因為當時對她來說,除了「落榜」以外,任何話都刺激不了她。父親眼看女兒不論怎麼被罵依舊無動於衷,只好丟出一句:
「我看你就乖乖等著嫁人吧。」
原本聽那麼多責罵都面不改色的金智英,在父親說出這句話之後,理智的韁繩終於斷裂。飯怎麼也咽不下去,她手握湯匙正努力深呼吸調整自己的情緒,只聽「啪」的一聲,宛如堅石碎裂般的聲響突然從一旁傳來,原來是母親漲紅著臉,憤怒地將湯匙拍在桌上。
「現在都什麼年代了,你還在對孩子講那些老掉牙的話?智英,你也別傻傻地忍氣吞聲!快!頂嘴!反駁他!聽見沒有?」
由於母親正在氣頭上,情緒非常激動,所以金智英趕緊點頭如搗蒜,表現出真心認同的表情,先安撫了母親的情緒。父親可能是一時之間被母親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傻了,不禁開始打起嗝來。金智英當下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從未見過父親打嗝,那是生平唯一的一次。猶記得某個寒冬,金智英和家人圍坐在家中吃地瓜,結果母親、金恩英、金智英、弟弟依次開始打嗝,唯有父親絲毫不受影響,逗得大家哈哈大笑。金智英突然天馬行空地想,難道男人上了年紀就會失去打嗝能力,換來老掉牙的思維嗎?就如同人魚公主用聲音換取雙腿一樣。她思索了一會兒女巫的魔法。多虧母親怒火中燒,父親才停止了胡言亂語,找回了打嗝。
結果就在那天傍晚,金智英接到了先前面試的一家公關代理公司的來電,通知她面試過關了。之前她所承受的無力感和自責,早已像玻璃杯里滿到不能再裝的水一樣,只是一直硬撐著。就在她聽到話筒那頭傳來「面試通過」的瞬間,終於難掩激動情緒,流下了眼淚。而聽聞她面試通過的消息感到最開心的人,莫過於她的男朋友。
金智英和父母帶著難得輕鬆的心情去學校參加畢業典禮,男朋友也去學校找她,等於是第一次將男友正式介紹給父母親認識。由於金智英不打算進畢業典禮會場,也沒什麼事情可做,四個人就一起在校園中逛了一圈,到處走走,拍拍合影,再到校內咖啡廳里喝杯咖啡小憩。那天不論走到哪裡都是人山人海,咖啡廳里也一樣人滿為患。男友幾乎是用吼叫的方式向店員點了四杯不同的咖啡,然後一一送到金智英和她父母親面前,並在母親的拿鐵旁輕輕放了一張整齊地折成三角形的紙巾。父親一臉嚴肅地問他讀什麼科系、住哪裡、家庭成員等問題,男友也對父親畢恭畢敬地誠實回答。金智英看著男友如此緊張的模樣,覺得實在太逗趣,難忍笑意,只好不斷地低頭緊咬下唇。
四個人一時想不到任何話題,靜默了一段時間,最後父親提議一起去吃飯,母親則將身體轉向父親,對他使了一下眼色,竊竊私語幾句。隨後,父親乾咳一聲,從皮夾里掏出信用卡交給金智英,說他和母親要回去看店,叫他們兩個人自己去吃。父親尷尬地說完這番話,母親馬上抓起男友的手,說道:
「今天很高興見到你。雖然很可惜不能一起吃晚餐,但你們兩個要記得去吃點好的,看場電影,好好約個會,下次有機會再來我們店裡吃飯啊。」
母親拉了一下父親的手臂示意可以離開了,於是兩人先行走出校園,男友則對著父母離去的背影不停地鞠躬道別,把腰彎到不能再彎,頭頂都快著地了。金智英這下才放聲大笑。
「我媽很可愛吧?她是怕你覺得彆扭,才故意帶我爸先離開。」
「嗯,看得出來。對了,你們店裡哪樣東西最好吃啊?」
「無論哪樣應該都比我媽做的好吃,她不太會做飯,但我靠著下館子、吃外賣和快餐,還是長得挺好!」
學校附近實在人潮擁擠,兩人決定搭地鐵去光化門。他們按照母親的意思吃了頓大餐,看了場電影,還跑去書店,各自買了本書。雖然男友認為買書的錢應該由他付,不能刷金智英父親的信用卡,但金智英一直說沒關係,只要是買書,父親一定高興。最後,男友不好意思地挑了一本過去一直想買卻因為太貴而遲遲沒買的書。他們一人抱著本厚得像百科全書似的書,有說有笑地沿著樓梯走到室外。一到戶外,就發現天空正飄著雪。
在夜色昏暗的天空中,雪片宛如發放給每個人的禮物,以穩定的速度翩翩落下,有時突然一陣風吹來,雪片就會被吹得七零八落。男友說,要是能抓到雪片,願望就會成真,於是不斷朝空中伸手去抓,只是很可惜,每次都沒能抓到。試了好幾次之後,終於有一片六角形的大雪片輕輕地落在男友的食指指尖上,金智英調皮地問男友許了什麼心愿。
「我希望你工作順利,少點難過,少點痛苦,也少點疲累,好好適應職場生活,每個月都能順利領到薪水,然後買很多好吃的給我吃。」
金智英聽完男友的這番話,內心彷彿堆滿了厚厚的雪片,明明充實卻又空虛不已,明明溫暖卻又異常感傷。她再次將男友和母親的話銘記在心:將來一定要少點難過,少點痛苦,少點疲累,不再忍氣吞聲,要勇敢地為自己發聲。
金智英將公司工卡掛在脖子上,出門吃午飯。雖然大家好像只是因為怕弄丟或懶得用手拿工卡而掛在脖子上,但金智英是刻意這麼做的。大白天走在寫字樓林立的繁華區,會看見許多上班族掛著印有自家公司標誌的胸卡。將員工卡放在一個透明套子里,掛在吊繩底下,這是金智英夢寐以求的,她也想在胸前掛著公司工卡,一手拿錢包和手機,與同事並肩走在街上,討論著今天午飯吃什麼。
金智英任職於一家在業界有一定規模的公司,員工有五十名。雖然主管職位以男性居多,但是整個公司的女性職員還是佔大多數。辦公室的氣氛也很好,同事都很通情達理,不會過分自私。只不過因為業務量大,周末也經常無償加班。同一批新進職員包括金智英在內總共有四人,其中兩名是男性,兩名是女性。金智英從未休學過,大學一畢業就踏入職場,所以在四人當中年紀最小,在公司里也是個不折不扣的老幺。
金智英每天早上都會按照組員的喜好,沖泡專屬於他們的咖啡,一一擺放在每一位同事的位子上;到餐廳用餐時,也會主動抽取紙巾,並為每個人擺好湯匙和筷子;叫外賣時會手拿筆記本,負責幫大家記錄餐點,打電話去訂餐,吃完以後也會第一個幫大家收拾碗筷。團隊中年紀最小的她,每天早上都要收集新聞,摘取與公司產品相關的內容,加上標題製成簡報。某天,組長翻閱了簡報後,把金智英叫到會議室。
金恩實組長是公司四名組長中唯一的女性,有個正上小學的女兒,和娘家母親同住,育兒和家務統統交由母親處理,她自己只負責工作賺錢。有人說她這樣很酷,也有人說她這樣很狠心,有些人反而稱讚她老公,替她老公叫屈,認為男人和岳母同住比女人和婆婆同住還要辛苦,最近岳婿問題比婆媳問題更嚴重。雖然大家並不認識金恩實組長的先生,但都說光從他和岳母同住這一事來看,就知道肯定是個大好人。金智英突然想起自己的母親服侍了奶奶整整十七年,奶奶只有在母親出門幫人理髮時暫時幫忙照顧弟弟而已,從來沒有做過喂三姐弟吃飯、幫他們洗澡、哄他們睡覺的事情,更別說協助母親做其他家務。奶奶吃的是母親親手煮的飯,穿的是母親洗的衣服,在母親整理的房間里休息、睡覺,卻沒有任何人因此誇獎母親是好人。
組長把報告文件還給金智英,稱讚她挑選新聞的眼光很精準,標題也取得很好,叫她要繼續努力。這是金智英在第一份工作、第一家公司得到的第一次稱讚。她感到組長對她說的那番話,在將來的職場生涯里會是一股支撐她走下去的莫大力量。她很激動,又有點自豪,但並沒有太過喜形於色,只對組長誠懇地道了聲謝謝。組長微笑著補充道:
「還有,以後不用幫我泡咖啡,不用幫我準備湯匙筷子,也別幫我收拾吃完的碗盤。」
「不好意思,給您造成了困擾。」
「並不是造成了困擾,而是因為這些事情都不是金智英你該做的事情。我發現,過去只要有新人來,年紀最小的女性就會主動跳出來做一些瑣碎的雜事,明明就沒人拜託她們做這些事。但是男性新員工就不會這樣,不論他們年紀多小,只要沒人叫他們做,他們想都不會想到要幫大家做這些雜事。所以我很納悶,到底為什麼女生要主動做這些事?」
聽說組長是從公司只有三名員工的創業時期就在這兒任職,後來隨著公司規模逐漸擴大,跟著公司職員一同成長,也逐漸有了自信和抱負。當初和她一起工作的男同事現在已經和她一樣坐上了組長的位置,不然就是在大公司里擔任營銷宣傳部主管,或者自行創立公司,總之都還繼續在職場上工作,但女同事早已紛紛離開。
金恩實組長為了讓大家擺脫對女性職員的刻板印象,總是在員工聚餐時待到最晚,自願加班、出差,產後一個月便重返職場。一開始,她對這樣的自己感到無比自豪,但是隨著女同事和女性後輩一個一個地離開職場,她開始感到困惑,最近甚至感到抱歉。其實大部分的員工聚餐都是不必要的,經常性的加班和周末工作、出差等,也都是人力不足引起的,增添人力才是真正的解決之道。申請產後休假或停薪留職也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她卻總覺得是因為自己導致其他女性員工的權益也備受影響,害得其他女性不敢使用這些假期。她一升上管理崗位,最先做的就是取消不必要的員工聚餐、員工旅遊、研討會等活動,並且保障員工申請育嬰假的權利,不分男女。她還記得公司創立以來第一位休完一年育嬰假的女職員回來上班那天,她買了一束鮮花放在那位職員的辦公桌上,心裡那份感動實在難以言喻。
「那位職員是誰呢?」
「後來沒過幾個月就離職了。」
因為組長也無法幫她解決經常性加班和周末上班的問題。她把大部分薪水都拿去交託兒所費用,但還是經常需要拜託其他人幫忙照顧孩子,每天也會和先生在電話里爭吵。某個周末,實在不得已,她只好背著小孩進辦公室工作。最後她還是遞了辭呈。面對那名表示深感抱歉的女性職員,組長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
金智英受主管委託的第一項任務,是以環保寢具行業實施的家庭寢具污染測量結果為基礎,擬一份報道資料,而金智英為了好好表現,明明只是兩頁的資料,卻花了好幾天徹夜撰寫。組長看完她整理的資料,表示寫得很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寫得太像新聞稿,希望她能重寫一份,並注意要寫成吸引記者的那種文章。金智英那天晚上再度熬夜修改,最後終於得到了組長的認可,誇讚她寫得實在太好了。這篇文章沒有經過太大修改就提交出去,後來確實吸引到日刊、主婦雜誌、有線電視新聞台爭相報道,紛紛想將其改寫成新聞。金智英不再幫同事泡咖啡,到餐廳用餐時也不再幫大家準備餐具,當然,也沒有任何人對此發表過任何意見。
不論工作內容還是同事關係,都令金智英十分滿意,只有在和記者、客戶、廠商公關部門交涉時,她才會感到有些不自在。隨著時間流逝,她在公司里積累了一定的經驗,工作也都上手了,但和他們之間還是存在隔閡。站在公關代理商的立場,這些人永遠都是甲方,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紀、職位較高的男人,所以首先是笑點大不相同,當他們不停地說著一點也不好笑的玩笑話時,金智英完全不知道該在哪個節點放聲大笑,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些無聊的玩笑。要是跟著他們的節奏笑,他們就會對笑出聲的人繼續開玩笑;要是無動於衷,不理會他們,又會被問是不是心情不好,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
有一次,她和客戶一起去一家韓餐廳吃午飯。廠商經理見金智英點豆腐拌大醬,忍不住說:
「年輕人居然也懂得吃這個?原來金小姐也是大醬女[韓國網路流行語,意近「拜金女」,用來嘲諷長相不好看卻又愛慕虛榮的女性。——譯者注]啊,哈哈哈!」
當時正處於網路用語盛行的年代,剛好出現「大醬女」這樣的稱呼,還有各種貶低女性的新造詞。對方說這番話究竟是要逗金智英笑呢,還是覺得金智英好欺負,抑或是他根本不知道「大醬女」的意思就隨便脫口而出呢,在場的人都不得而知,只知道公司經理笑了職員當然也要跟著笑,客戶笑了金智英和前輩自然也不能板著臉,所以只好尷尬地賠個笑臉,趕緊轉移了話題。
還有一次,和一家中型企業的公關部門聚餐,他們為了感謝金智英和金恩實組長對公司創立紀念活動的大力協助,邀請兩人一起參加他們的部門聚餐。那次紀念活動,從策划到舉辦,再到報道資料發布,所有流程都不假他人之手,金智英和金恩實全都親力親為,活動也辦得很成功。
她們打車前往聚餐地點,那是一家位於大學學區里的烤肉店,組長加重語氣說自己真的很不想去吃這頓飯:
「要是真的感謝我們的話,還不如送禮物或現金,不是更好嗎?明知我們去那裡吃飯有多彆扭,還假借感謝之名叫我們陪他們吃飯、喝酒,這不是明擺著要最後展現一次他們才是甲方嗎?呼,老娘實在不想去,但我就忍這一次,下不為例!」
對方的公關部總共有六名職員,職位最高的是五十幾歲的男部長,再就是四十幾歲的男副部長,然後是三十幾歲的男課長,最後是二十幾歲的女職員三人;而金智英這邊則是組長和她,以及活動期間鼎力相助的一名男同事,三人一同出席聚餐。一抵達烤肉店,他們就看見部長漲紅著臉,看來很早就開喝了。他一見到金智英就誇張地吆喝歡迎,與他並肩而坐的課長,也趕緊拿了一個啤酒杯和湯匙,起身招呼金智英,並用眼神示意她坐到部長旁邊。部長馬上露出賊笑,還誇讚韓課長果然了解他,金智英當下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羞恥至極,打死都不想坐那位置。雖然她婉拒了好幾次,表示自己和同事坐一起就好,但副部長和課長依舊死纏爛打,不斷把金智英推向部長旁邊。和金智英一同前去的男同事也束手無策,只能眼看著這一切發生。組長先去了廁所,後來才入席。金智英無奈之下,只得坐在部長旁邊,接過一杯又一杯部長為她斟滿的啤酒,在敵不過對方強勢勸酒的情況下,勉強喝了幾杯。
那名部長之前一直在商品開發部工作,轉調到公關部不過三個月,然而,他根據自己過去的工作經驗,滔滔不絕地講自己對營銷宣傳的想法與建議。他還說金智英的臉型很好看,鼻子也很挺,只要再割個雙眼皮就完美了,也不知道他說這些話究竟是褒是貶。他詢問金智英有沒有男朋友,說了一連串令人無言以對的黃色笑話,說什麼要有捕手才有射球的動力,儘管有處女但絕對沒有隻做過一次的女人。最令人討厭的是不停勸酒這件事,不論金智英舉多少理由婉拒,說自己已經不能再喝了,回家路上很危險,真的不想喝了,也會遭部長反問:「這裡這麼多男人,有什麼好怕的?」我最怕的就是你們!金智英把這話咽回肚子里,偷偷地將酒倒在冷麵碗和一旁的空杯里。
凌晨十二點多,部長在金智英的酒杯里斟滿啤酒,搖搖晃晃地從座位上站起身。他和代駕司機打電話,聲音大到整個烤肉店裡的人都能聽得一清二楚,打完電話,又對他的職員說:「我女兒就讀這附近的大學,現在在圖書館,叫我去接她,她不敢一個人回家。抱歉啦,各位!我要先離開了!金智英小姐,這杯記得要喝完喲!」
金智英好不容易撐住的理智瞬間崩塌,她在心裡咒罵著:「只要你繼續這樣對我,你那寶貝女兒幾年後很可能也會像我這樣,被男主管灌酒。」一股濃濃的醉意突然席捲而來,她發了條簡訊給男友,希望他可以來接她回家,卻遲遲等不到回復。
部長離席之後,氣氛也冷了下來。大伙兒分成幾組,和自己比較熟識的人私下交談著,有些人則去外頭抽煙。公關部的一名女職員不知道去了哪裡,早已不見身影。有幾個人提議續攤,幸好金恩實組長馬上斷然拒絕,才得以讓公關代理商三人組全身而退。組長說她母親身體微恙,得趕緊回家探望,攔了一部計程車便離開了;金智英與男同事則坐在便利商店門口的戶外座椅區喝著罐裝咖啡。那是金智英提議的,感覺喝杯冰咖啡會讓自己醒醒酒,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終於逃離那尷尬的飯局,頓時放鬆下來,喝完咖啡後不但酒沒醒,反而感到強烈的困意。金智英趴倒在灑滿泡麵湯汁的桌上,不論男同事怎麼叫她都毫無反應。
偏偏就在那時,金智英的男友回電了。她早已睡得不省人事,男同事為了叫她男友來接她,決定代接電話,不料卻是個錯誤的決定。
「喂,您好,我是金智英的同事……」
「智英呢?」
「智英她睡著了,所以我代替她接電話……」
「睡著了?什麼?你是誰啊?」
「不不不!不是您想的那樣,您好像誤會我的意思了,智英她喝了酒……」
「快叫智英接電話!」
金智英最後是被男友背回家的,但兩個人的關係也從此出現了裂痕。
幸運的是,金智英的同事人都很好。上班沒有她當初想像的那麼辛苦、難過、疲累,她的職場生活還算順利,也請男友吃了很多頓大餐。她會買包、衣服、皮夾送給男友,有時還會代付計程車費。然而,男友等待金智英的時間也越來越久,等她下班,等她放假,等她過周末。還只是個小職員的金智英自然只能配合公司,男友則必須不斷地等待金智英的信息、來電和約會回復。自從金智英開始上班,兩人發信息的次數和打電話的時間就大幅減少了。男友抱怨,難道在通勤路上、廁所里、午飯後的餐廳里,都不能打個電話或發條信息?其實金智英並不是沒有時間,而是沒有談情說愛的餘力。她周圍的許多上班族和大學生談戀愛的情侶也都遇到了類似問題,不論女方還是男方,只要有一方是上班族都一樣。
當時金智英的男友畢業在即,準備求職,金智英對自己幫不上什麼忙感到十分愧疚,因為她心知肚明,男友當初是怎樣幫助她、支持她的,只要回憶起當時,依然會感到指尖像觸電一樣酥麻。無奈,她自己的日常已處於水深火熱當中,每天都戰戰兢兢,片刻不得鬆懈,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掉入萬丈深淵,實在無暇再照顧另一個人,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好好安慰別人。久而久之,就像冰箱上或浴室擱架上堆積已久卻從未清理的灰塵一樣,兩人心中也漸漸充滿對彼此的埋怨。就這樣,越離越遠的兩顆心,最終也因為那天晚上金智英喝醉酒而鬧得不可開交。
其實男友清楚地知道,過去金智英從未喝酒喝到醉,也知道那天是因為公司聚餐不得已被逼著喝那麼多,當然,他也知道接電話的男同事和她絕對是清白的,這些他都明白;但他在意的已經不是那些問題。就像在已經乾枯見底、布滿灰塵的感情上掉了一撮小火苗,最美麗的青春年華,從此付之一炬。
後來金智英參加過三四次聯誼,也和其中幾名男士約過會、看過電影、吃過飯。他們年紀都比金智英大,社會地位也比她高,薪水應該也都比較好。他們像以前金智英對待前男友一樣,請她吃飯、看電影,送她大大小小的各種禮物,但她和那些人始終只保持朋友關係。
某天,公司突然宣布要成立策劃組,因為身為公關代理商,過去都是配合客戶需求舉辦各種活動,自然只能處於乙方角色,也幾乎都是被動等待廠商邀約。但在營運遇到「瓶頸」後,公司決定主動策劃各種項目,尋找廠商合作,反正也已經累積了不少固定客源。當然,這不會是單次的活動,而是得長期進行的計劃,儘管不會立即創造收入,但只要先打好這種工作模式的基礎,反而可以主導和顧客之間的關係,業績也能穩定增長。大部分公司職員對這件事很感興趣,金智英也不例外。當時,公司剛好指派金恩實組長帶領新成立的策劃組,而金智英也毛遂自薦,表示很希望加入。
「是啊,要是金智英小姐來我們部門,肯定會表現得很出色。」
雖然組長這麼肯定地回復了,但最終金智英還是沒能加入策劃組,組長反而挑了工作能力優秀的三名課長級主管,以及和金智英同期進入公司的兩名男同事。在公司里,大家把策劃組視為核心幹部團隊。金智英和另一名同期進公司的女同事姜惠秀難掩失落。過去,在公司內部,她們得到的評價其實比另外兩名男同事要高,前輩們經常公然開玩笑說:「明明都是同期選進來的,那兩個男的怎麼會和你們差那麼多?」其實那兩名男同事也不是特別辦事不力,但的確被主管分配處理較為簡單的事務。
原本,同期進來的四名同事感情非常好,雖然每個人性格截然不同,卻從未有過任何摩擦,總是有說有笑,相處融洽。但自從兩名男同事加入策劃組,四人之間就產生了微妙的距離感,本來每天上班都會在線上聊天,這下也突然停止了;經常忙裡偷閒一起喝咖啡的下午茶時光、午飯聚會、下班後定期的小酌等這些四人相聚的光景也不復當初。在公司走廊上巧遇彼此,只會尷尬地點頭示意便擦肩而過。最後,年紀最大的姜惠秀實在看不下去,主動安排了一頓飯局,小酌幾杯。
那天,四個人喝到很晚,但每個人都保持清醒,沒有人喝醉。過去他們只要一起聚餐,就會像孩子般說些幼稚的玩笑話,抱怨工作太累或抱怨各自的組員。但是那天,打從一開始氣氛就有些凝重,因為姜惠秀先坦承自己其實談過一段短暫的辦公室戀情。
「現在已經徹底結束了,你們別問我是誰,也別猜是誰,在其他場合都不準提起這件事。總之,我最近心情實在糟透了,你們可要好好安慰我一下。」
金智英的腦海里浮現出公司里屈指可數的幾名未婚男性,但一轉念又覺得對方未必一定是未婚男士,於是感到一陣頭痛。兩名男同事大口喝著啤酒,其中一名說出了埋藏心底已久的擔憂,他擔心自己去年畢業、至今仍未找到工作的弟弟。他自己也有助學貸款要還,然而,貸款更多的弟弟不知道能否有脫離債務的一天。另一名男同事搔了搔頭,說:「現在是什麼真心話時間嗎?我也應該坦承一件事情,是嗎?好吧,那,我的話呢,我覺得自己其實不太適合策劃組。」
金智英那天聽到了許多公司內幕。策劃組人力安排其實完全是按照公司社長的意思執行,選那三位工作能力優秀的課長過去,是為了讓策劃組打穩基礎,而另外兩名男同事會被選進去,則因為這是長期項目。社長很清楚這份工作壓力有多大,與婚姻生活尤其是需要育兒的生活絕對難以並行,所以才會認為女職員不能勝任,而且他也沒打算調整公司員工福利,因為他認為,與其為撐不下去的職員補足相關福利使其撐下去,不如把資源投到撐得下去的職員身上更有效。過去會將比較難伺候的客戶分配給金智英和姜惠秀也是基於同樣的理由,並非因為更信賴她們,而是沒必要把比較有可能長期留在公司服務的男同事逼得太緊,叫他們做苦差事。
金智英感覺自己彷彿站在迷宮的中央,一直以來明明都腳踏實地地找尋出口,今天卻有人突然告訴她,其實打從一開始這個迷宮就沒有設置出口,與其茫然地杵在原地,不如加倍努力,就算鑽牆也要殺出一條血路。企業家的目標是賺取更多利潤,所以也無法責怪想要以最小投資創造最大利益的社長。但是只看眼前的投資回報率,真的公平嗎?如此不公的社會最終還會剩下什麼呢?在職場上倖存的這些人真的幸福嗎?
她還得知原來公司核發給新進人員的薪資也會因男女性別而不同,男性的薪資一直都比女性高,但或許是那天承受的打擊與失落感已經太大,這件事對她來說已經不足為奇。她開始不再有信心像以前一樣信賴社長和前輩。然而,天明之後,酒也醒了,她習慣性地去公司上班,和以前一樣將主管交辦的事情處理好,但是對公司的熱情和信賴度卻明顯減少了。
韓國是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OECD)成員國里男女收入差距最大的國家。根據二〇一四年的統計,韓國男性的平均薪資是一百萬韓元[約合人民幣六千二百元。——編者注],女性的平均薪資則只有六十三萬三千韓元[約合人民幣三千八百一十元。——編者注資料來源:Gender wage gap, OECD, 二〇一四年。],而OECD成員國的女性平均薪資是八十四萬四千韓元。另外,英國《經濟學人》雜誌也發表過一篇關於玻璃天花板指數[《經濟學人》創造的一個指數模型,用於測試各個國家和地區職場女性受到公平待遇的程度。這個模型中考慮到的指標有:高等教育、勞工參與度、薪酬、撫養子女的成本、孕婦權利、商學院申請以及在高級職務中的表現。每個國家的得分是這七項指標加權平均之後的結果。——編者注]的文章,結果顯示韓國在所有評比國家中處在墊底的位置,顯示出韓國職場對女性的不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