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半夏怔住,一直感覺高辛夷有來歷,但一直以為她可能做過誰的女友之類的,所以考慮到隱私,沒去問她,沒想到是有個有錢爸爸。等著童驍騎繞過來上車,才問:「怎麼回事?她以後還會不會出來?會不會因為我的事情影響你們?」
童驍騎道:「我也不知道。野貓跟我說,她父親包了個比她年紀大一點點的二奶,把她媽媽氣死了,年初的事。所以她說什麼也不願意回家,不跟她父親言和。昨天我們去馮總家一看那樣,沒辦法了,野貓才把自己的身世說出來,說只有問她父親拿錢這一條路了。昨天晚上與她父親交涉,她父親只提出要她回家,只要她回家住著,她父親就拿出那筆錢來。我們昨天晚上也不知道她父親最後會不會答應她繼續跟我交往,今天走的時候,我送她去她家,她把電話什麼的聯絡方式都給我了,你看,這是她父親的名片。」
許半夏自言自語地道:「還跟我挺像的啊,都有個沒良心的爹。什麼,野貓的父親是他?那麼厲害?」許半夏抓著高辛夷父親的名片大驚失色,開始為童驍騎的幸福前景擔心。「阿騎,這樣吧,今天船到,你安排一下你的三輛車拉貨,堆場里我叫小陳管一下卸貨。等下我們電話聯繫一下野貓,如果可以的話,我們上門拜訪她一下,否則你們斷了可惜。我懷疑她父親不會允許她與你交往。」
童驍騎聽了有點垂頭喪氣,是,他還是假釋的身份呢。雖然最近運輸生意做得風生水起,還買了新車,但身份是改不了的現實。但他骨子裡的傲氣隨即抬頭,道:「不用,野貓想著我的話,她爸再怎麼樣也沒用,她一大活人能被關住?她要是一回家就被她爸教化遠離我,我今天就是跪在她家門口都沒用。卸貨的事我已經安排好了,小陳今天還要吊鹽水,他說感冒總是好不了,每天低熱不斷,我叫他不要操心。碼頭我會看著,堆場你去管著,野貓的事,過了今天再說。」
許半夏嘆了聲:「野貓為了我,我不能坐視不管,今天沒時間,明天我們再設法。」
童驍騎心裡當然忐忑,但嘴裡不說,只是淡淡地道:「野貓有這個身份,她父親遲早會找回她的。和你無關。」
許半夏當然也知道是這麼回事,但事情畢竟因自己而起,怎麼說都有些愧疚。而且那麼多日子相處下來,高辛夷著實是個不錯的人,比周茜對她的胃口。不過再提的話,就是與童驍騎兄弟見外了,伸手重重拍童驍騎一下,不再說,打電話給小陳,「小陳,在醫院嗎?」
小陳在嘈雜的環境中大聲道:「是啊,沒想到快過年了醫院裡人還那麼多,掛鹽水的地方都沒陪的人坐的位置了,周茜只好在外面等著。胖子,你沒事了吧?」
許半夏道:「我沒事,阿騎幫我解決了。你發燒那麼多天,有沒有去做一下胸透?」
小陳道:「做了,本來還懷疑是肺的問題,胸透後看出沒有。醫生說我可能是鍛煉過頭了,人吃不消。」
許半夏聽了忍不住笑罵:「他媽的,也沒見過你這麼愛鍛煉的,沒事就吊機上面掛著練手勁,人還越練越瘦。現在的醫生不認識的話都不會好好給你看,你等著,我認識一個,叫他幫忙找個好的內科醫生給你系統地查查。總得把病因查出來才好,否則我們兄弟連面都見不到了。」
小陳笑道:「沒什麼的,可能是最近太累,春節我準備好好休息,不去喝酒走親戚了,幾天休息下來會好一點的。」
許半夏笑笑收線,又給趙壘去個電話,「趙總,我小許。今天串材的材料到碼頭,總算是告個段落了。不知道趙總什麼時候回家,我送送你。」
趙壘那邊的聲音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到碼頭了?哦,好,好事情。小許你沒什麼事吧。」
許半夏覺得趙壘像是要掛掉電話的意思,但不知怎的,她心裡很想與他多說幾句,起碼還得說聲新年快樂,多謝幫忙之類的話,便想都不想地來招出奇制勝,「趙總,有事,我剛剛被放出來,關了一夜。就為了汕頭虛開增值稅發票的事。心裡鬱悶得慌,想找個人說說。」
沒想到那邊趙壘驚道:「什麼,你也進去了?小許,你過來說說。」
許半夏忙道:「我在裡面住了一晚,一身臭味,須回一趟家,然後立刻得去堆場看著卸貨,今天估計走不開,趙總有空的話,可不可以拔冗過來堆場?或者我等裝卸完了過去找你?」
趙壘爽快地道:「好,我中飯過後去你堆場。」
許半夏又打電話叫家中保姆燒中飯,這才放下手機,對童驍騎道:「連趙壘這樣的外商都遭了罪,我就更不用喊冤了。死心吧。」
童驍騎認真地開著車,問:「胖子,進去怕不怕?」
許半夏笑道:「怕倒是不怎麼怕,因為知道馮總不會見死不救的。我要是早知道馮總出國旅遊去了的話,昨晚恐怕就睡不著了。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我昨天中午到現在還沒有吃東西過,進去時候已經錯過吃飯時間,晚上睡著硬是給餓醒,被子又小又臭,我外衣沒脫都有點冷。反而是現在沒感覺到餓了。不過怎麼說條件都是還好的,比你當初好多了。」
童驍騎笑嘻嘻地道:「我當初一進去就做了校長,下面一房間伺候的人,左一個體育委員,又一個教導主任,不知道多威風,餓肚子的事情從來沒有出現過。」
許半夏拍拍童驍騎的肩,道:「好了,阿騎,終於看見你笑了。」童驍騎剛抓進去看守所時,因為許半夏的奔走,他在裡面沒有受到新人的待遇,比如挨打,比如灌尿,又因為他是心狠手辣進的號子,那些小偷詐騙犯之流非常怵他,幾天下來就做了牢頭,名曰校長,手下還按傳統配了等級分明的幫手。許半夏知道童驍騎一說起這段歷史就開心,見他今天因為高辛夷的事有點鬱鬱寡歡,便故意提了起來,果然有了效果。
童驍騎也明白許半夏的意思,笑笑,不過不說了,兄弟之間的好在心裡知道就是。
中飯在吃的時候,碼頭那邊打電話給童驍騎,說是貨到,童驍騎放下電話,匆匆扒完飯,打車就走。許半夏也不多留,吃完直奔堆場。貨車還沒到的時候,沒想到趙壘先到了,可見趙壘也是一肚子的憤懣。
許半夏看見趙壘的車子滑進,就迎了出來,候著趙壘出來就笑道:「趙總是第一次來吧?很多人說找不到路。」
趙壘看著許半夏,皺了皺眉頭,道:「你還笑得出來?」
許半夏還是笑道:「不笑難道還哭?今年我霉運當頭,該哭的事情遠不止這一件,喏,你看遠遠這一車運來的就是賠錢貨,我是鑽進車輪子底下去的心都有。但是我的弟兄們都拿眼睛看著我,我要哭一聲的話,這兒就樹倒猢猻散了。趙總,不得不說,那裡面睡著,晚上還真是安靜安心。」
趙壘看著許半夏點頭道:「不得不說,每一次見面,你都讓我驚訝。怪不得你年紀輕輕能有今天。」
許半夏聽了心裡高興,得到趙壘的肯定,她雖然知道那是遲早的事,但從趙壘嘴裡聽到,還是高興。「趙總過獎了,裡面坐吧,外面等下大車進來全是灰,他們裝卸工自己會做好的。」
趙壘跟著許半夏進辦公室,一邊問:「你說的裡面究竟是哪裡?一家三星級賓館,又不是什麼沒去過的地方。」
這下輪到許半夏吃驚:「什麼?這也有區別?我住的是看守所啊,原來外商享受的待遇就不一樣。」
趙壘哭笑不得地看著許半夏,道:「你真住了看守所?怪不得你說全身發臭。怎麼樣,裡面睡得好不好?」
許半夏笑道:「都進去裡面了,還能壞到再壞?人反而踏實,什麼都不想,一覺睡到中午阿騎交錢領我出來。要不是昨天進去晚了,晚飯沒趕上吃,一定可以睡得更好。趙總你不會也過夜吧,你給他們一張支票不就行了?」
趙壘嘆氣道:「不算罰金,我得繳兩百多萬,公司賬上一下子哪裡拿得出那麼多。我只得被他們監控著指揮業務員四處討錢。都快臨近春節,很多公司早就關門休息,哪裡討得到什麼錢,即使有,也是一些承兌匯票,最後還算對我網開一面,寫了張欠條,剩餘的春節過後繳上。我住了兩夜。這種事,不是親身經歷過,誰會相信?當真是匪夷所思。」
許半夏搖頭道:「怎麼那麼不公平,我得全數繳上,不繳就進去,拿房產證壓一下以後拿錢贖還都不行,你們卻可以打欠條。什麼世道。」
趙壘道:「我們不一樣,我們有那麼大產業跟著,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他們怕你們這種私人貿易公司捲起鋪蓋跑掉。」
許半夏還是搖頭,道:「不,他們怕把你們這些外商逼急了嚇跑了,我們反正無所謂,愛怎麼抓就怎麼抓。」
趙壘點頭道:「所以,有那麼多人為因素在,如果換你是老闆,你在國外,我這麼如實把問題彙報過去他們會怎麼想?當月的報表上看見這一大筆的非正常支出,他們會怎麼做?」
許半夏笑道:「是啊,老外可能想不到這些,稅務局逼急你們了還真會鬧事兒。」
趙壘擺擺手,道:「不,我問的不是這個意思,我想知道,從你這個做老闆的角度出發來看我們公司本月的這部分非正常支出,你會怎麼想怎麼做。」
許半夏這才明白,趙壘此來,並不是找她這隻天涯同命鳥一起惺惺相惜嘆幾口氣的,而是想通過她對他的老闆知己知彼,自己剛剛的開心似乎有點自作多情了點。不過她也不會太自怨自艾,想了想,道:「實話說,我對稅務知識也算是很了解的了,但是下輩子都不會想到還會有昨天這麼荒唐的事。按稅法規定,對方開具的發票有假,我們確實應該補繳,不過不必罰款。但我們的發票是通過認證的,他們稅務機關都沒看出有問題,出了問題卻還要我們承擔,這就強盜邏輯了,那以後還認證個什麼?最滑稽的是連個通知,給個準備都沒有,把我綁肉票似的操作,我要是沒經過這些事,你就是跟我說,我心裡也要打個問號,咦,哪有那麼不講道理的?只怕是這位趙總以前犯了個什麼大錯被稅務機關給逮了空子,說出來怕我們責難,所以編個這麼荒唐的謊言。這不是小數目,得好好查一查了。錢還在其次,這個趙總的信用可很成問題了。不用說,過了春節,措施先後會出來。」
趙壘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和我的想法差不多。」
許半夏心裡也不好受,不知不覺就幫趙壘一起擔心上了,非常誠懇地道:「趙總,我多說幾句,你別怪。我們不可能拿到稅務那邊的文件,所以只有憑自己一張嘴說。如果你們老闆對你還有點信心,應該是會過來調查,不過你那段時間很有可能被暫停工作。如果他們派人過來,那麼你還有救,可以帶他們去稅務局把情況講清楚了。但如果有人覬覦你這個位置的話,那就難說了,即使有稅務機關的口頭證明,也會有人以一句你當初決策錯誤,造成公司巨大損失為由,對你發難。你這位置油水太大,不可能沒人懷疑你,也不可能沒人盯住你的位置,趙總你不能不預作打算,提防有人在這個時候拿這件事發難。」
趙壘點點頭,卻不言,只是靠坐在椅子上閉著眼睛想什麼,只有交握的兩隻手上兩隻拇指不停地變換位置才可以看出他沒睡著。許半夏自己覺得剛才那些話雖然說得嚴重,可趙壘應該聽得出她是發自內心,所以趙壘現在應該是在就他總公司的情況結合她許半夏的話,認真思考他目前所面臨的處境。而且趙壘一直處於高高在上的位置,他一定不會願意給許半夏看見他艱難處境下可能會因為思考重大前途問題而導致的失神和暫時的軟弱。
許半夏見此乾脆走了出去,讓趙壘獨自清靜地想事兒。替人家打工,就是有這點不好,朝不保夕。
碼頭與堆場不遠,三輛車正好保證一輛在卸,一輛在路上,一輛在裝。許半夏在地磅房看了一會兒,然後到堆場與實物校對一下,基本沒有什麼誤差,國營大鋼廠拿出來的東西在計量上一般做的手腳比較少,不像小鋼廠的,總是緊湊地給你保持在負公差內。不過許半夏自己也是做這種手腳的翹楚,所以不怕別人耍滑。
都是大件貨,一車四件,裝卸非常之快,許半夏看了會兒後覺得有點冷,又跑去地磅房坐了會兒,隨後還跟車去了下碼頭,見童驍騎叉著腰很威風地在那兒指揮哪個先吊哪個後吊,見事情稍微告一段落,後面的車還沒跟上,才跟童驍騎說話:「阿騎,春節前一直跟著我在外面,那些兄弟沒怎麼聚一下吧?」
童驍騎笑了一笑,道:「今天肯定是沒時間了,明天大年夜,也不可能,春節過出再說吧。」
許半夏聞言只是笑,伸出胖手重重地拍了拍童驍騎的背,好一會兒才道:「阿騎,我知道你是因為體諒我最近的難處。你這就通知你那些弟兄吧,明天中午喝個痛快,玩個痛快。錢,你不用愁,我會解決。那些都是你的兄弟,你一個也不能丟。」
童驍騎道:「都是兄弟,不吃飯能丟?春節後再說。」一直沒有高辛夷的消息,童驍騎煩心得很。
許半夏笑道:「阿騎,別鑽牛角尖,春節前大家聚一聚,愛怎麼玩就怎麼玩,我不方便參加了。你是他們的大哥,舊年最後一天請客,是壓軸戲,不能不請。」
童驍騎不再反對,胖子這麼說,自然有她的道理,他也不是不明白,既然胖子說錢沒問題,那她一定找得到解決的辦法。所以這就著手打電話通知各兄弟。
許半夏趕回自己的公司,見趙壘的車子還在,鬆了口氣,雖然明明知道趙壘即使離開也肯定會打個手機與她道別的,不會悶聲不響地走掉。推門進去,才說出「外面……」,卻分明聽見不大不小的辦公室里回蕩著平穩清晰的鼾聲,趙壘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轉移到沙發上,正抱著手睡得香甜。許半夏不自覺地放鬆了全身的神經,站在那裡目光柔軟地看著這個熟睡的人,看到趙壘睡著的臉舒緩坦白,若是毫無機心,平白比往日又年輕了幾歲,就像個大孩子似的,看著叫人心疼。
許半夏雖然很明白此時她應該出去,否則氣氛非常曖昧。但她就是不想出去,輕手輕腳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享受這難得的本不該屬於她的溫情。
只是好景不常,不知誰打進趙壘的手機,眼見趙壘閉著眼睛非常順手摸出手機接聽,言語之間,立刻,剛才的不設防神情蕩然消失,似是即時進入了戰備狀態。聽趙壘的話,對方好像是郭啟東,於是,許半夏在心裡把郭啟東罵了個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