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壘把吸剩的煙頭往地上一扔,伸出腳,死死地碾了幾下,似乎腳下那個煙頭就是董事會派來的那幾個「他們」。完了,才越過被踩得粉身碎骨的煙頭,抬起頭道:「這樣吧,我約了我女朋友吃飯,我打個電話給她,讓她直接去那裡,你們跟著我走吧。」
說完,先一步離開。許半夏在後面跟著,心裡在想,似乎見面到現走,趙壘還沒有就她借出車子給他用的事說一個「謝」字呢。總覺得雖然把車借給他並不圖他一個「謝」字,但作為趙壘來說,他不說就有點不上路了吧。不過或許他正要說的時候就給來電氣著了。
許半夏一上車,就對老蘇道:「老蘇,等下一起吃晚飯,我請客。」
老蘇很快地道:「你們講什麼我一點都不知道,旁邊坐著也沒什麼意思,不如我回家自己吃吧。」
許半夏倒是一點沒客氣,不作挽留,只說把老蘇送回家。
老蘇還想說什麼,可是張了張嘴,最終沒說,他只是覺得與許半夏和趙壘的圈子格格不入,坐一起沒意思,倒也不純粹是因為沒話說,這是一個很綜合的感覺。而且,許半夏在那個圈子裡似乎換了個人似的陌生,不像他原來認識的活潑女子。
第二十八章
送老蘇回了家,又將漂染送回家,車在半路的時候,沒想到會接到秦方平的電話,許半夏開口就道:「秦總啊,我今天剛回來,叫高辛夷帶了條正宗華倫天奴的領帶給你,不知道你收到沒有?」其實許半夏用腳跟都猜得出來,高辛夷一定是還沒帶到,但話總得這麼客氣著說不是?即使對方有什麼事,她這兒先客氣了,人家也不好太怎麼樣。只是統共才買了四條領帶,添了個秦方平,只有減去趙壘的那條了。
秦方平自然是客氣地說了謝謝,然後就道:「許總,晚上想請你吃飯,賞不賞臉?」
許半夏本來就吩咐過高辛夷,叫童驍騎儘管去親密接觸秦方平,而她先迴避一陣,看看風頭,再加上剛剛聽趙壘語氣激昂地與秦方平通了電話,似乎關係頗為微妙,所以這會兒秦方平邀請吃飯,她當然不能叫他加入到她今天的飯局,只有笑道:「秦總這話說的,你這麼給面子,我還有什麼話說,只是今天剛與朋友約了吃飯,現在去飯店路上,不如晚些時候我請你賞光。」
秦方平聽了笑道:「我也知道這麼晚跟你說一般沒戲,那沒事,我跟你約明天中午。」
許半夏吃驚,為什麼追得那麼緊?認識他後,以往都是由童驍騎請他,一般許半夏不怎麼參與,秦方平也沒什麼電話給她,今天他是有什麼事吧?許半夏聯想到了秦趙兩人的通話。所以她很客氣地笑道:「秦總,我真是太對不起你了,我明天一早又要出去,可能要過個幾天才回來。不如等下我吃完飯立刻找你行不行?我保證盡量不喝醉。」
許半夏說得那麼客氣,姿態又放得那麼低,令秦方平想有什麼聯想都難,便笑道:「也沒有什麼別的大事,上面催得緊,所以我也只有挨個兒地麻煩你們,等不及你出差回來了。晚上就不打擾你,酒喝上手,哪裡還剎得住的,我們長話短說,就在電話里說一下吧。許總,你知道趙總離開公司的事了嗎?」
許半夏心想,果然來說這事,當下警覺起來,但嘴裡卻是笑嘻嘻地道:「早知道了,這都成了行內的大新聞。阿騎也跟我說過這事,挺可惜的。怎麼了?」
秦方平笑道:「是啊,我跟趙總工作了那麼久,沒有感情也有親情,再說我還是趙總一手拉進公司的。本來我想跟著趙總一起辭職,可是你也知道,我剛找了個女友要結婚,我要辭職的話,婚事一準泡湯,所以跟趙總也說了難處。可是我要在公司繼續待下去,上面讓我做什麼,我還是得做什麼,你不知道我有多為難,有些話我都說不出口啊。可是上頭讓我這麼做,我又有什麼辦法呢?我現在是風箱里的老鼠,兩頭不是人啊。」
許半夏不知道秦方平為什麼要對著她嘆苦經,只得順著他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上頭叫做什麼,誰敢不做啊。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否則家裡上有老下有小的靠誰來養?」
秦方平聽了嘆道:「是啊,要是誰都像許總你這樣理解就好了。」
許半夏馬上非常識相地問了一句:「誰給我們秦總氣受了?有些事沒辦法的,他們推己及人不就是了?」
秦方平忙道:「就是就是,上頭也是做得凶,知道這幾年我跟趙總跟得最緊,他們現在要為難趙總,總是把這個差使壓給我,我有什麼辦法?除非我不做了。唉,他們想壓得趙總沒話說,叫我四處收集趙總有沒有在平時受賄的事……」
許半夏立刻明白秦方平前面說了那麼多是什麼意思了,他一定是在她許半夏之前,已經問過別人,而且又已經處處碰壁。所以他現在就軟話說在前頭,叫她許半夏要罵也罵不出口。怪不得剛才趙壘接起秦方平的電話,沒兩句就光了火,肯定已經有話傳進趙壘的耳朵。所以許半夏聽到這兒就笑著打斷道:「你們領導這不是為難你嗎?現在的奸商誰不知道,受賄行賄都是要判刑的,誰那麼傻會把自己行賄的事說給你聽?不是自撞槍口嗎?」不等秦方平說出來,先借別人的事把他的口堵住,給他一個表態,自己是不會傻到把行賄的事說出來的。免得等秦方平說出來自己再拒絕,大家面子上就不好看了。這時許半夏已經來到趙壘說的飯店,胡亂停下車,出來找個站腳的地方繼續。
秦方平萬沒想到在許半夏這兒連話都沒法說出來,愣了一會兒才道:「許總,那你是不肯幫忙了?」
許半夏很客氣地笑道:「秦總,我不是不幫你,而是趙總在我這兒確實沒什麼。我們至今才做了一票,還是試探性的。要有,也就是吃飯喝酒,這又沒有什麼。秦總,你和阿騎是兄弟,阿騎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你聽我說句實話,我懷疑你再問下去,也不會問到什麼。除了前面說的行賄人有顧慮外,大家還有一層顧慮,都知道趙總很不錯,誰知道他什麼時候東山不亮西山亮,一轉身又到什麼大公司做了老總了呢?起碼在一年內,你說誰那麼傻願意幫你們舉證他而得罪他呢?而且對於你來說,畢竟你們的洋老闆不是最終管事的。真正管事的也不願背了這種打壓前人的黑鍋,做壞了名聲。所以他們才把事情壓給你做,他們是想叫你做罪人啊。秦總,兄弟我奉勸你一句,別上你們領導的當了,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能甩就甩吧,否則等行內傳出你的醜話來,晚了。我還有一句肺腑之言,你還是應該趕緊趁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候把趙總以前做的進料的工作接手過來,你跟著趙總認識的人多,新人還沒上手的時候你先接手的話,以後生米煮成熟飯,別人也搶不走你手頭的工作,起碼以後進來還得先倚仗你。千萬別把時間再化在招人非議,給自己為難的事情上了。我們兄弟,我就跟你直說了,要是秦總你覺得不中聽,就當我沒說過,這話我今天說完,明天忘記,我也當沒說過。」
那邊秦方平聽了許半夏的長篇大論,足足愣了半天,他不是笨人,許半夏這麼一個點撥,他還能聽不出利害來?雖然許半夏沒有說出,但他這幾天也已經在別人處聽多,真要按著董事會派來那幫人說的那麼繼續做下去的話,只怕背後罵他漢奸叛徒的人都有。其實被人罵罵也就罷了,只要保住位置,人家以後見面還不是得客客氣氣的?這也是他早有考慮的。最要緊的還是許半夏後面的話,她說得對,趁早接手趙壘進料的那攤子事才是正經,誰都知道那才是最大的肥肉。他現在居然不爭分奪秒地搶灘這件事,以造成既成事實,卻糾纏於追殺趙壘這等醜事,實在是不智。許半夏這話還真是肺腑之言。他雖然嘴上好強好面子,沒說什麼,心裡卻早就掉頭轉了方向,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道:「許總,真是兄弟,沒得說。什麼時候等你回來,我要請你吃飯,好好向你請教鋼材市場的事情。」
許半夏一聽,立刻笑道:「兄弟,說什麼請教不請教的,你什麼時候有召喚,一個電話過來就是。跟阿騎說也一樣。」許半夏剛剛說了那麼一長串的話,也有押寶的意思,無論如何,慫恿著秦方平接下趙壘的進貨事宜,對她來說,只有好沒有壞,總比新來一個老總,她還得婉轉託人找上去強吧?而且新人上來,處不處得來還不知道呢,當初為巴結趙壘費了多少工夫?誰知道與新人投不投緣,不如把寶押到秦方平身上,萬一他得手,大家老交情,談什麼都容易。對秦方平已經知根知底,要操控他最是容易,只要回扣拿出去就是。既做好人又得利,一舉兩得,本就是許半夏打定的主意。
許半夏放下手機,伸手拉了拉車把手,確認一下車子有沒有關實。才要轉到另一邊,隱約感覺身後有人,警惕地轉過身去,只見一點紅光在黑暗中浮動,借著昏暗的路燈光看真了,卻是趙壘。許半夏心裡一驚,也不知趙壘是什麼時候過來的,不知他聽見了多少。心裡連忙電光石火般把剛剛說的話回味一遍,似乎沒有什麼話是對趙壘不利的,心中才略略放心。否則,現在是趙壘最失意最敏感的時候,很可能不知不覺間就得罪了他。
只聽趙壘溫和地、若無其事地道:「以為你走錯飯店了,這麼久還沒進去,我出來看看。」說完便前面帶路,許半夏跟上,心裡不清楚趙壘出來的真正意圖是什麼。
兩人進去一個包廂,小姐打開門的時候,趙壘微微一個停頓,有請許半夏先進的意思,許半夏連忙停步,怎麼也不肯邁進這一步。趙壘見此微微一笑,先走了進去,許半夏這才跟進。進去,許半夏先一眼看向趙壘的女友,看得出,她很不開心於男友還出去接許半夏。許半夏心裡冷冷一笑。
桌是長桌,趙壘自然是走到他女友那一邊,他女友靠窗坐,他在外面一側。許半夏坐在他們對面。
趙壘坐下就對跟進來的小姐道:「先拿兩瓶啤酒來。」然後把菜單交給他女友,叫她點菜。
許半夏半側著身,一手搭在自己的椅背上,朝對面兩位道:「趙總,我今天包一瓶酒,你隨意。北方去一趟又喝傷了。」
正好小姐拿了兩瓶酒進來,趙壘接過就給了許半夏一瓶,笑道:「你承包吧,看樣子你比我還頹廢。」趙壘自己倒酒,他女友不要,非要喝酸奶,他就直接對許半夏道:「小許,這幾天謝謝你。還有今天。」
許半夏心裡立刻明白趙壘剛才是聽見她對秦方平說的話了,否則不會故意突出今天兩個字。便微笑道:「趙總不用客氣,遇到誰都會這麼說的,給秦總碰一鼻子灰的也不止我一個人。」
趙壘玩笑地與女友的酸奶杯碰了一下,一仰而盡。「不一樣,你引開了他。」
許半夏見趙壘明白她的心意,非常開心,微微一低眉,笑道:「舉手之勞,而且我又沒做了誘餌犧牲掉。」
趙壘笑笑,沒繼續說下去。不過許半夏看得出趙壘的女友比較生氣,怎麼可能不生氣,她和趙壘說的話趙壘女友別說插嘴,連聽都聽不懂。沒想到小姑娘會開口問道:「許小姐,你真是什麼早稻田晚稻田大學出來的嗎?你的英語好流利啊。」
許半夏哈哈一笑,用英語道:「大學生算什麼。」
趙壘驚訝地看住許半夏,前幾天女友與他吵架,說他騙人,許半夏怎麼可能是農民,沒想到許半夏還真不是農民企業家。其實早就應該明白,在海島那次起就應該明白。不過他沒問,但也沒阻止女友的發問。
許半夏笑著解釋道:「杭州那天說早稻田晚稻田什麼的是給逼上梁山,不信趙總可以去問郭總,那天因為我們這一桌上只有郭總一個是大學出來的,雖然還是大專,就被伍建設和裘畢正他們揶揄得什麼似的,我哪裡還敢說自己大學出來的。後來只好將錯就錯了,大家都知道我是早稻田晚稻田出來的,我再聲明自己是什麼什麼大學出來的,那就矯情了。」
趙壘聽著笑道:「小許,你太狡猾了,騙了我早稻田晚稻田不說,那次去海島,你還說你看《商界》鑽研的管理經驗,也是騙我的吧?還有什麼筆記本電腦玩遊戲?」
許半夏有點得意,沒想到趙壘還記著這件小事,「當然,當然,今天就全面大揭露大批判吧,呵呵。不過還請趙總不要說出去,我與趙總身份不一樣,被伍建設他們知道的話,我以後就不敢見他們了。」
趙壘道:「我們身份有什麼不同?哦,你是老闆,我是打工的,確實不一樣。小許,我們廢話少說,知道我今天去你碼頭看看是什麼意思嗎?」
許半夏略為吃驚,趙壘說得那麼直接,什麼事?這好像不是他以往引而不發的風格啊。所以笑道:「這個我就不是很清楚了,我也正奇怪著呢。」
趙壘笑道:「裘畢正那兒欠我的錢,我用你說的辦法討回一點,還有七十幾萬……你看,我出來了,也就沒辦法再繼續。前幾天我跟他談了一下,他同意把阿郭準備改造舊設備而買來的新設備機頭轉賣給我,他欠我的錢就這麼算了。我想你那裡地皮很大,暫時又不上項目,我把設備搬到你那裡去,你我合作,把這條生產線安裝啟動後,再上其他。」
許半夏一想,不好,那不是導致馮遇發火的那套設備嗎?那怎麼可以進自己的地盤。但又不便跟趙壘說,免得被趙壘知道馮遇憎恨這條生產線,弄不好傳給郭啟東知道了,郭啟東會懷疑到馮遇。可是,與趙壘合作,多麼誘人的前景。許半夏思想鬥爭半天,還是微笑道:「趙總,這筆生意你是不合算的。那套設備本市已經有在生產,市場已經飽和,你這個時候才進去的話,得花多大力氣才可以殺開一道血路擠進市場。人家都是好幾年成熟下來的關係,我們如果資金充足,配套齊全倒也罷了,否則,我懷疑我們吃力不討好。」
趙壘微笑道:「小許,你多慮了。這個市場我已經了解過,還有餘額。徵詢過阿郭的意見,他也是一樣的說法。再配上碼頭捆在一起,我們的成本已經註定要比別家低上一點,在這種薄利多銷的環境下,我們只要肯讓一點點利,市場就很容易進入了。」
許半夏知道趙壘說得不錯,但是這中間還有一個馮遇在,就算是她許半夏忘恩負義一下,可是馮遇資金實力雄厚,又都是多年積累下來的現金,沒有舉債,他要是狠下心來博一下的話,寧可不賺,價錢也要壓得比趙壘的低,幾個月下來,趙壘還怎麼維持?所以兩下里考慮,都不能與趙壘合作。便歉然地道:「趙總,我還是不看好。我倒是還看好著北方的那一塊市場,準備把資金都轉移到那裡去搏一搏。」
趙壘聞言只是看住許半夏,他今天也只是因為心裡煩躁,駕車出門,偶爾選了許半夏的堆場作為方向。沒想到去了那裡一看,已經是面目全非,不由想到他因為七十幾萬債務的事與裘畢正的談判,那談判還是他在位時候談的,他自己也估計,離職後,裘畢正還會不會把原先的話算數。所以他想拉上許半夏,一來因為從郭啟東那裡得知,這人夠狠,誰也別想無理欠她的債,二來許半夏擁有這塊廣闊便利的工業用地,在其中建廠實在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本來趙壘還想考慮一下怎麼與許半夏說,但剛才在停車場聽到許半夏與秦方平的電話,心裡感動。他離職後也不是沒有別人對他表示過關心和同情,豪言壯語聽得不少,但他不是傻子,怎麼會聽不出其中的諸多試探,無非是按兵不動,看他離職後何去何從。唯有許半夏拿出來的都是實貨,得知消息後的第一時間,先是考慮到他目前的窘況,給他提供代步工具,說實在的,多年以車代步,離開車子,還真是一天都活不了,而且趙壘少年得志,心高氣傲,離職後一下待遇一落千丈,非得公車出租代步,他自己心裡也受不了,所以許半夏的車子幫他解決的是根本性的大問題。而許半夏對秦方平的勸告,趙壘更是銘感在心,這話他不是想不到,但要是換他自己跟秦方平說出來的話,就如同央求秦方平高抬貴手,放他一馬。這哪是他做得出的事情?何況他離職後算是受夠秦方平的翻臉不認人,實在是不屑與這種人多說一句話,如今有許半夏出面最好,不信秦方平聽不進去這一頓威脅利誘結合在一起的話。由此,趙壘心中對許半夏的提防減了幾分,古人說患難見真情,許半夏有沒有真情先別說,起碼此人做事是懂得規矩的,待人是有良心的。所以他想與許半夏合作的心思就更加多幾層砝碼。他既然心裡對許半夏存了好感,也就不再虛與委蛇,直接就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沒想到會被許半夏如此爽快的拒絕,不過趙壘也沒有生氣,這樣才好,顯得許半夏這人對他不是虛情假意。否則要是許半夏只說考慮考慮,一拖幾十天,讓他四腳不著地地一直等,反而害他不淺。
趙壘微笑著道:「小許,我感覺你不願意碰這套設備可能有什麼理由,因為根據我的市場分析,這套設備不會開不起來。不過我不勉強你,這個方案我們就不再考慮。本來我只是氣不過做職業經理人被董事會如此對待,想自己做一回老闆過癮,現在我還是打消這個念頭。不過小許,我也不看好你的北方計劃,首先是銷售風險太大,每單生意的利潤與風險不成比例,不值得如此冒險;再加你入市不是時候,眼看就要到下半年的淡季,更增風險。你考慮一下,借用老宋公司資金做這等冒險,會有什麼後果。」
許半夏驚訝於趙壘的爽快,以往與趙壘說話,他從來就沒有那麼明確過,總是簡簡單單幾句話,讓你自己回家好好考慮,琢磨不透。難道是趙壘感動於她的態度?趙壘是那麼容易感動的人?可如果不是感動的話,他怎麼會那麼反常?許半夏心想,豁出去了,死馬當活馬醫,只要不影響原則,也實話實說了吧。於是笑道:「對於趙總提的這套設備,我有兩大顧慮,一個是這套設備的起步門檻太低,技術含量不高,資金需求不大,如果市場好的話,誰都可以花幾個錢找塊地開動起來,未來,永遠都會是吃不飽餓不死,賺個辛苦錢,我不看好這種生意。另一個我不方便說,但也是我最大的顧慮。」
趙壘想了想,道:「你的第二個顧慮我大致有個頭緒,至於第一個顧慮,呵呵,也不是沒有。」
許半夏笑道:「不是也不是沒有,而是很有。趙總的管理方式非常宏觀,所以才能調動那麼大的企業,與郭總事必躬親的方式完全不同。如果你們換個位置,趙總殺雞用牛刀,屈才了不說,也未必管得好。就跟魯智深跳進幼兒園,看見一個個哭爹喊娘的小孩子只會急出一頭臭汗,還不如媽媽婆三言兩語管用。第二個顧慮嘛,還請趙總保密,否則我處身事外的人,給人拉了淌混水去,很是不值。」
趙壘笑著點頭,許半夏這麼一說,他更明確這第二個顧慮與郭啟東有關,郭啟東出來後一直在找是誰陷害他進去的,也與趙壘說起過以前許半夏脅迫他的事,不過郭啟東自己也覺得許半夏不可能做出陷他入獄的事,因為那對她沒有好處。許半夏的話里把郭啟東與這台設備聯繫在一起,趙壘更加肯定,這台設備可能就是導致郭啟東事發的由頭。趙壘是個站高看遠的人,對本地行業市場的某些部分即使談不上了如指掌,也是有所涉獵,原本沒有考慮得那麼細,如今被許半夏一點,他想聯想不到都難。看來表面上說是一台設備的事,其實桌底下已經是伍建設、裘畢正和馮遇的三國大戰了。再一想,自己想不到還情有可原,因為他原公司的產品與他們的不是同一路線,而作為郭啟東,他天天廁身其中,還做那明知會添亂的設備改造,其用心有點值得懷疑了。所以,趙壘心裡隱約也懷疑起郭啟東為什麼不提醒他的原因,為什麼郭啟東已經明知這套設備是導火索,還鼓勵他買入?難道是郭啟東一直不憤他趙壘事事勝過,而由妒生恨?幸虧許半夏一上來就拒絕,否則他接手後得成了暴風中心,日後將死無葬身之地。
與許半夏說話真是累,很多事情都是他以前沒有面對過的,報紙上總是提換位思考,果然,地位改變,思維方式就得變化,只是換位思考哪是那麼容易的,最起碼也得有個心理轉變過程,物質有慣性,人的思維也有慣性。趙壘不由得又想到許半夏的第一重顧慮,不由暗笑,其實許半夏還是說得客氣了,以他過往指揮千軍萬馬的身手,忽然一日蝸居海邊,守著一條生產線做那小業主,不說是牛刀小試,單是那些小業主將受的鳥氣,也會夠他喝一壺的。他又做不到像那許半夏,可以抹煞自己的身份,以早稻田晚稻田自毀,行事間能伸能縮。要他低三下四,與人處處稱兄道弟,做不出來是其次,做出來了也得把自己嘔死。許半夏這個人精不是不知道,只是不便說出來而已。想到這兒,豁然開朗,還賭什麼氣,何必非要抱著做老闆的念頭,什麼人是什麼料,強求了都不行。還是回到屬於自己的軌跡上來才是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