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兒,趙壘自己都不由為自己前此的賭氣好笑起來,眉開眼笑地舉起酒杯,沖著許半夏道:「謝謝你,又解開我一個結。」
許半夏不知道究竟是哪個結,她眼裡看來,趙壘現在心裡的結多得數不過來,誰知道自己誤打誤撞對了他的哪根弦。不過管他呢,想要從趙壘嘴裡撬出究竟是哪個心結,又不是像對付老蘇那麼容易,不如擱過一邊,他要謝就領著,趙壘要謝她的地方多了。便糊裡糊塗與趙壘碰了杯,大大喝下一口。
趙壘的女友見趙壘與許半夏一臉默契、盡在不言中的樣子,心裡非常不爽,見兩人又眉來眼去地喝下一杯,終於忍不住,一把搶過趙壘手中的香煙,嚷道:「你都吸了一晚上的煙了,嗆得我喉嚨都癢,不許吸了,你答應我戒煙的。」
趙壘沒去搶回,只是微笑地看著他女友,其實心裡著實不明白,她為什麼脾氣這麼大,那麼不體諒。他最近心裡很煩,才把戒了的香煙又找了回來,自己也是不知不覺就抽了那麼多,可這幾天還真離不了香煙。
而許半夏則是清楚得很,趙壘的女友終於耐不住吃醋發飈了。越是如此,許半夏越是表現得大方,招呼小姐過來,語氣平和地吩咐:「小姐,來點上幾枝蠟燭,消消香煙味。」
趙壘的女友立刻咂出味道不對,可人家這是為她好,她怎麼也說不出口,於是一頓飯就看著她生悶氣。趙壘無奈,又不便當著許半夏面陪小心,只好當沒看見,問許半夏:「點蠟燭可以消煙味?什麼原理?」
許半夏笑道:「誰知道什麼原理,反正這麼實踐著,效果好像還可以。嗯,數學物理中管這種現象叫公理吧。」
趙壘一笑,道:「強詞奪理。」心裡想,可能是先入為主的緣故,即使知道許半夏不是早稻田晚稻田,可還是看不出斯文樣來,不過與她見面總是非常愉快,她總是能讓他笑,在最心煩的時候笑。「小許,我還是要勸你,北進的計劃要慎重。最起碼,也得等那個人搶權有了准信才好。」趙壘都不願意提起秦方平的名字。
別人不知道,許半夏自然知道,更明確了趙壘聽到她與秦方平全部的講話,好險,沒胡說八道。這會兒聽趙壘還是勸她慎重,許半夏明白這是趙壘的關心,算是投桃報李的意思吧,否則不會一說再說。便也把自己的真心話說出來,「趙總,這事等不得,不可能把寶都壓在他一個人身上,我反正如果繼續做下去的話,總得開拓銷售市場的,有點壓力,動力也大嘛。否則如果不把量做上去,去北方也是沒什麼意思。我前幾天還在猶豫著要不要做,這幾天還是在猶豫。但是再一想,知道這條路可以走的肯定不止我這麼一個人,別人為什麼不做,無非就是因為這些銷售上的顧慮。既然大家都看到這是條好路,又都是不敢進,那說明市場大得很,很可以下手搏一把。」許半夏特意把事情說絕了,想看看趙壘反對的態度究竟有多少堅決。
趙壘想了會兒,道:「你這是賭博。我看你自己心裡也沒底,打算做一步看一步。」
許半夏忍不住緊逼著問一句:「趙總覺得賠率會是多少?」
趙壘看著許半夏,這一瞬間,把許半夏這個人好好地回想了一遍,忽然覺得這人非常複雜,不能用常理來評價。想了好久,也盯了許半夏好久,看得旁邊的他女友兩眼充血,趙壘這才緩吞吞地道:「對於別人,或許是失敗概率很大,對於你,難說。春節前那次事換了別人,可能已經就近跳海了。但到你手裡,卻是化不利為有利。所以,對於你的北上計劃,我無法界定。」
許半夏認真地盯著趙壘,看著他把話說完,沒想到卻是這麼一個結論。一時想不出該怎麼說,略為迷茫地想了一會兒,心裡只覺得趙壘這回應該不會是敷衍,那麼他的話,是不是可以解釋成「別人或許不行,而對你許半夏而言則是事在人為」呢?如果是這樣,許半夏拿起酒杯,略略頓了一下,隨即在桌上一敲,道:「那就這麼定了,你們都祝福我一杯。」說完自己全喝了下去。
趙壘倒是沒有吃驚,他感覺許半夏在說之前,心中的天平已經偏向決定北上,說出來,只是為得到一個求證。她相信他,也相信他的判斷力,所以才認真對待他的分析,當場做出決定。這一刻,趙壘似乎有了與許半夏休戚與共的責任感。所以也沒有猶豫,拿起酒瓶,特意又把自己的酒杯加滿了,然後也是帶點匪氣地一敲桌子,道聲「一帆風順」,便幹了下去。形象與趙壘以往完全不同。
許半夏隨即對趙壘道:「趙總,我很快就會把你的資金還給你,最近你一定有用,而且,既然有賭博的成分在,沒必要把你也拖下水。」許半夏還有一重考慮,那就是趙壘已經離職,他沒有理由再分享她許半夏千辛萬苦掙來的高額利潤。不過這條理由許半夏自己也覺得涼薄,所以自己在心裡也將此忽略不計,更別提說出來。
趙壘想了一下,道:「也好,你的主要資金還是來自老宋那一塊,我這些實在沒什麼作用。」趙壘也是擔心許半夏那裡風險太大,既然她自己提出來,也就順水推舟,「不過你需要調頭寸的時候,跟我打聲招呼。」
趙壘女朋友聽得氣極內傷,什麼,趙壘還有錢在這個胖子手裡?這麼信任她?他們究竟是什麼關係?
飯局結束,趙壘女友忍到上車,還沒關上車門,就與趙壘大吵。許半夏當沒看見,施施然離去,她要的可不就是這種結果。
第二十八章
馮遇這個胖子還是名副其實的胖子,對於他來說,這個夏天一如既往的難熬。尤其是艱難地考慮嚴肅問題的時候,他尤其需要充足的空調。面對著許半夏,他感覺辦公室里兩匹空調製冷不足,非要轉移進特意為消夏布置的用玻璃隔出來的十平房拖一匹半空調的小會議室。許半夏現在已經不算胖子,所以走進這個冷房,就結結實實地打了一個噴嚏,「大哥,這兒就跟是麥德龍裡面放肉的玻璃房似的,忒冷。」
馮遇呵呵地笑道:「沒辦法,否則我腦袋發昏。」
許半夏呆了一小會兒就跑出去,找馮太太要了件長袖。進來小房間,果然見馮遇原本紅亮的胖臉恢復正常。許半夏笑道:「大哥,夏天高血壓難受吧?我這麼胖照樣低血壓,功能特殊吧?」
馮遇笑道:「別跟我嘻嘻哈哈,快幫我想想現在該怎麼辦?伍建設對裘畢正已經越逼越緊,再說有郭啟東幫著,裘畢正的心思本來就被郭啟東摸得清清楚楚,我看裘畢正快抵擋不住。」
許半夏笑道:「不是跟你說你把它買下來嗎?賣給伍建設也是賣,賣給你也是賣。一樣的價錢,裘畢正肯定是願意賣給你的。」
馮遇道:「你別跟我瞎扯,這個廠要是買下來,我就沒安樂日子過了。他們的產品太雜,不像我這兒單一,買了他的廠,我得投進去多少心思?我以後想摸摸麻將桌的邊都沒門兒了。」
許半夏心說果然被她猜到,馮遇懶得接手,道:「那只有這麼幾條路了,一條,捐棄前嫌,幫裘畢正找個合適的管理人員。這種人我手頭倒是有;第二條,賣給伍建設,然後你就倒霉了,這是廢話,我們只要不插手的話,就是這種結局;第三條路,圍魏救趙。伍建設現在眼睛光顧著盯住裘畢正,所以我們想辦法怎麼打擊他的後院,搞得他後院起火,再沒有能力搞裘畢正。大哥你看哪一條?」
馮遇皺著眉,手裡的圓珠筆被他按得嗒嗒響,半天才道:「胖子,不瞞你說,第一條我已經在做了,等下我自己去機場接這個管理人員,裘畢正說他也要親自去接。我看第三條也做起來。這樣吧,我這就把裘畢正去叫過來,反正他閑著也就是在家轉圈,乾脆我與他商量一下怎麼聯手挖伍建設後院牆角。胖子,你也參與一下。」
許半夏搖頭,這是她早就想好的,「大哥,裘畢正這個人,我一見他就想揍一頓,再沒見過比他更……」許半夏說到這兒沒說下去,因為看見裘畢正夾著個小包進門。馮太太沒怎麼搭理他,眼睛一瞟,然後下巴一指,意思是他們都在裡面,你進去說話。
裘畢正連忙笑著進小會議室,態度前所未有的好,連一直挺得筆直、猶如京劇亮相的背脊都似乎有稍稍的彎。不過即使在現在他最落魄的時候,他手上拎的包還是換成了時下最新式的,衣衫也照樣的高檔新潮。
裘畢正坐下,馮遇就把許半夏剛出的幾個主意說了一下,沒想到裘畢正道:「剛剛有人來找我承包這個廠,價格也算合理,我想包出去算了。然後那堆新買的設備我準備拖去找個地方放著,等以後緩過氣來再用上吧。」
許半夏與馮遇面面相覷,即便是在這麼冷的環境下,馮遇的臉還是又紅了,可見火氣上頭。許半夏踢他一腳,沖裘畢正笑道:「那倒是好事啊,以後裘總可以做寓公了。可是你成了寓公,政協還會找你開會嗎?」
裘畢正愣了一下,尷尬地笑道:「政協換屆選舉還早著呢。嗯,馮總,等下那個本來準備管我公司的人還是我去接吧,我管吃管住管送。」
馮遇再忍不住,拍桌道:「他媽的,這些錢我不是拿不出,朋友是我請來的,不用你管。」
許半夏笑道:「馮總,你就把這個機會給裘總吧,他把工廠承包出去後,以後就沒做大哥坐主位的機會了,今天就給他再做一次,機會難得的呢,做一次少一次了。」
這下換成裘畢正一張刀條子臉漲得通紅,恨恨看了許半夏一眼,又一下說不出話來反駁,知道跟許半夏打架沒好處,愣了半天,一蹬腳,咳了一聲,掉頭就走。
許半夏又追出去道:「裘總我奉勸你一句,千萬了解清楚承包人的背景,別是伍建設指派過來的人,你的工廠最後落到伍建設手中,這下你下輩子都得被伍建設騎在頭上。」
裘畢正一聲不響,不過上車後,把他的車門關得山響,直震二樓辦公室,很有氣勢。
馮遇只會搖頭,道:「呸,扶不起的阿斗,以後再不幫他的忙。胖子啊,可別還真被你給說中了,這個承包人是伍建設給派來的。」
許半夏道:「不是伍建設,也離伍建設不遠了。你想想,才多少天?即使是行內人,人家想承包也得好好考慮,詳細了解一下裘畢正這個公司才能下手,郭啟東出事到現在,這麼短時間內就有人上來主動要求承包,而且看裘畢正的樣子,這事極其有門,你說,不是伍建設,還能有誰?還有一個可能就是郭啟東膽大包天,連伍建設都敢惹,自己偷偷叫個代理人出來承包那個廠。如果那樣的話,除非郭啟東一直藏著不出面,否則他還能不給伍建設又送回去坐牢?大哥,我們得另想辦法了。」
馮遇眉頭皺得越發深起來,想了半天,才道:「我一時想不出好的,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胖子,你也辛苦一下,幫我再想著。不過也算是個好消息,那台闖禍的設備暫時不會上。」
許半夏很直接地指出:「大哥,如果真是伍建設的話,等他承包到手,裘畢正就隨他搓扁捏圓了,他只要看到市場,就會很快要了裘畢正那台設備出來上馬。裘畢正不可能捂著不放,多多少少,能換點錢回來也是好事。否則難道當廢品賣給我?」
馮遇又是「嗒嗒」地撳著圓珠筆,板著臉考慮了很久,忽然雙手一使勁,「啪」地一聲把筆拗斷,往桌上一扔,道:「沒什麼大不了的,今天開始就把銷售業務調頭,重點轉向市外。即使不跟伍建設做又怎麼樣。」
許半夏見馮遇很不愉快,就坐著陪他說會兒話,說說北方的市場。等馮遇稍微火氣小一點,才起身離開。路上,許半夏一直在想,把設備門檻拔高真的非常必要。像馮遇這種,市場一好,誰都一哄而上,沒多少時間出成品,而後互相壓價銷售,永遠不可能培養出穩定的下家。不像伍建設,起點高,投資大,與他競爭的人就是少,所以他才可以相對的高枕無憂。只怕是馮遇每天搓搓麻將睡睡覺的好日子,以後再不會有了。口子已經撕開,接下來將沒完沒了。
所以許半夏幾乎更加確定,自己既然已經擁有了碼頭的優勢,下一步一定不能草草上馬什麼技術含量低,前期資金投入少的設備,方嚮應該是可以輻射沿海周邊的粗大笨重又有技術含量的產品,務必把便宜船運優勢發揮到極致。許半夏憑著她對行業生產的了解,很快,就在腦子裡列出一個清單,上面是一系列的符合預想的產品。於是,又一次因為開車時間精神不集中,把車開上綠化帶。
中午與銀行的幾個朋友小聚的時候,一個電話進來,許半夏一看顯示,「沙包」?許半夏需要轉一下腦筋才想出來,原來是在北京挨她一頓胖揍的玉面肌肉男屠虹,當下忍不住就大笑了出來,忍了又忍才按下接聽。原來屠虹真的要過來出差,晚上的飛機,請許半夏幫他定好房間,並要許半夏充實錢包準備請客。放下電話,許半夏笑著把在北京的經歷與大家說了一遍,眾人大笑。
誰說革命不是請客吃飯,許半夏就是每天泡在飯店裡吃了中飯吃晚飯,家裡的保姆幾乎天天不用等她回家吃。不過因為要上機場接人,許半夏只有晚上幾乎不喝酒,早早退場回家,也不下車,叫保姆開門放漂染下來,載著漂染去機場。高躍進跟她在電話里曾經說起有僱傭保鏢的意思,不知他用了保鏢沒有,許半夏自己有點身手,而且身家也差高躍進很多,覺得晚上出門時候帶著漂染已經足夠。漂染最喜歡兜風,害得許半夏大夏天的沒法開冷氣,兩邊車窗都得降下來,方便漂染觀賞夜景。
在北京的賓館遇見屠虹時候,只覺得他狼狽,今天見他拉著行李從裡面出來,左右人等與他一比,皆成歪瓜裂棗,許半夏覺得很有必要離他三尺遠,免得平白做了帥哥的陪襯,讓一眾小女孩為帥哥惋惜至吐血。看來北京一架打得好,為天下面目模糊的勞苦大眾出了一口惡氣。
屠虹一出門就兩眼一轉找人,不過風度挺好,只是轉轉眼珠子,沒像有的人脖子轉得跟風向標似的。許半夏看見了只是大步走過去,知道自己如果揮手或者大喝一聲,肯定會被屠虹在心中取笑。這種有點地位的白領心裡花頭最多,看誰都是斜著眼,錢多點的是暴發戶,錢少點的是小農經濟。
屠虹很快就看見許半夏,眼睛一亮,大步走了過來,許半夏也沒有停頓,帶著他往地下停車場走,一邊把手上的賓館鑰匙交給他:「看你到得晚,乾脆替你把房間開好了,省得進去還要多一道手續。要不要我請宵夜?」
沒想到沙包非常痛快地回答:「好啊,就等著你這句話。我這回出差,沒把吃飯打進預算。」
許半夏不由笑道:「你不會那麼無恥吧?好吧,我明天早上給你送早餐過去,要吃大餅油條還是粢飯豆沙包?」想到豆沙包里的「沙包」,許半夏又笑了出來。
屠虹是怎麼也想不到許半夏居然在手機里把他的名字設定為沙包,還覺得許半夏似乎沒必要為大餅油條笑得太高興。不過他因為長得帥,到處受女孩子的歡迎,常有女孩子在他身邊笑得特別歡暢,也就見怪不怪。只是覺得許半夏這樣的很有性格的女孩子也不能免俗,很是遺憾。「請客不能這麼簡單吧?你不會給我吃減肥餐吧?」
許半夏笑,知道他不會了解,坐進車子,就把手機里的電話簿翻給屠虹看,「知道我為什麼說到豆沙包忍不住了吧?」
屠虹在不亮的車頂燈下看到這兩個字,立刻明白是什麼意思,正想笑,忽然感覺脖子處有什麼「咻咻」地響,微一扭頭,就看見一隻狗頭,目灼灼地審視著他。心裡真是覺得滑稽到透頂,這個許半夏怎麼渾身上下沒一點女人樣,連出門都要帶條男孩子才玩的大狗。定了定被狗嚇到的神,笑道:「你還有什麼,還是一次性都亮出來吧,我早知道要你請客很有點虎口拔牙的意思,不會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