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務之急,是入鄉隨俗,買長可及膝的羽絨服和輪胎般鞋底的雪靴。一頓忙活下來,整個人早換了模樣。戴上帽子,看上去不是不像個本地人的。
飯後打計程車到屠虹所說的那個重機廠的地址。這個地方規模不小,可見以前曾經興旺過。只是現在成了鬧市中的貧民窟,走進這塊地方,連路燈光都瞬間暗淡下來。估計,政府已經將此地視作即將改造的地塊,不願再投入改造資金。不似鬧市區的人來人往,這兒一切都是寂靜的,連地上的冰雪也沒怎麼用心剷除,人行道是走多了後踩出來的。
不時有自行車在冰雪上高難度地匆匆馳過,車上的人自顧不暇,自然不會來注意許半夏。而偶爾行色匆匆的步行者也是沒看一下許半夏,他們諳熟冰面行走,不似許半夏走得小心翼翼,都是飛快從許半夏身邊擦過,偶爾還擦到她,害得她站立不穩。
終於看見路邊一列店鋪,在昏暗中吐著溫暖的燈光。招牌都很簡易地貼在屋檐上,不是什麼霓虹燈,看不清,走近一看,原來是賣菜的攤檔。沿街都是玻璃窗,幾色菜或雞蛋豬肉之類的就陳列在玻璃窗內,大概放到外面來的話,這零下的溫度很快就得把菜凍蔫了。好好的鮮豬肉也得成價格低廉的凍肉。只不知雞蛋凍了的話會不會碎?
對面也走來兩個人,黑沉沉的衣服,佝僂著身子,蹣跚的腳步,看得出是老人,但不知是老頭還是老太。許半夏識相地讓開一點,免得撞上他們。不想,才移開一點,一個店鋪的門呼啦打開,裡面衝出一個端著柳條筐的中年胖婦,她沒看清許半夏,風風火火出來,就把許半夏撞倒在地。許半夏身下有厚厚的羽絨服墊著,並不覺得痛,還有興緻大略估計一下,自己質量和速度都不如這胖婦,動量大大不足,摔倒的合該是她。
她一個南方人到了冬天的東北,雖然華北也不熱,但東北又是截然不同的天地,處處新鮮,都讓許半夏忘了自己今晚此行目的是來看看這個工廠的外觀,和附近宿舍樓的外觀,以求知己知彼。所以摔跤也摔得開心得很,被胖婦內疚地扶起的時候,還笑嘻嘻地直說好玩。許半夏只要由衷地笑起來,一張臉就跟泥阿福似的可愛,胖婦一看是個胖墩墩的小姑娘,心裡喜歡,笑道:「姑娘,聽你口音是南邊來的,是不?」
許半夏道:「是啊,晚上沒事出來走走,可惜沒下雪啊。給我看看你賣的是什麼蔬菜好不好?不知道南邊的蔬菜與北邊的有什麼不同。」
胖婦道:「行啊,你進來裡邊看啊。這天吧,氣象說晚上得下雪,你別急,這兒隔三岔五下雪,住幾天一準看得到。」忽然看見走過來的兩個老人,便扯開喉嚨道:「大媽你們來啦?今天裡面還有幾條凍茄子呢,你們好好找一下,准在。我進去了。」
許半夏看著那兩個老人蹣跚著接近柳條筐,隨後趴上面翻找,挑出一片片破敗的大白菜葉。不由好奇地問胖婦:「他們家孩子養著小兔子嗎?」
哪知胖婦嘆了口氣,道:「什麼啊,那是拿回去給人吃的,都是那廠的工人,廠子賣了,可問題一直解決不了,工資發不出,退休金也發不出,拖了那麼久,家底也花光了,拿什麼買菜啊。哎,我這兒生意是越來越差了,一天都賣不出幾棵大白菜。」
許半夏聽了大驚,現在這年頭還有撿大白菜葉吃的人?再看向外面,尤其是看到燈影下兩個佝僂著背的老人雙手遲鈍地撈著什麼,不由想起遠遠站在海塗外側痛惜海塗被廢機油污染,痛惜海塗不能再隨著潮起潮落給漁民帶來食物的詛咒的老太,也是黑沉沉的衣服佝僂的背。海塗邊的大多數村民一向靠海吃海,現在海塗沒了,那位念念著不得往生的老太將吃什麼?就像眼前的重機廠被蠻橫侵佔後,外面那兩位老人靠什麼吃飯。許半夏的念頭一瞬即逝,不敢深想,也不願深想,還很是奇怪自己怎麼在異鄉冰天雪地如此多愁善感,她有點衝動地對胖婦道:「大媽,你這些菜全加起來值多少?我都買了,等下你幫我送送到這兩位老人家家裡去,我再到邊上買幾刀肉。」
胖婦見生意上門,當然開心,許半夏看著也就不多的菜,放了一張一百塊在桌上。拉門出去,拉住兩位老人,大聲道:「你們別撿了,我讓裡面的胖大媽送你們一車蔬菜。」兩位老人不很置信,看著許半夏,見是一個毛頭小姑娘,以為是開玩笑的,其中一個老婦和藹地道:「姑娘,早點回家吧,家裡人等著你呢。」
胖婦忙出來吆喝:「真別撿了,這姑娘好心,把我這兒菜全買了送你們呢。」又對許半夏道:「姑娘,你買了肉也擱我車上吧,拎著重。」
許半夏笑笑,乾脆一個店一個店地過去,一筐雞蛋,整半隻豬,兩大袋麵粉,兩桶花生油。看得那老婦抱住許半夏道:「姑娘,你別亂花錢,回去仔細大人罵你,我們不能白拿別人東西。」
許半夏笑道:「什麼叫白拿別人東西。」她一向最會見人說人話,多的就不說了。
付完錢,胖婦已經騎著車上路,許半夏見肉鋪找零麻煩就拿了兩片豬肝兩隻豬腰抵數。買了他們那麼多豬肉,就是白拿又如何?雖然許半夏不知道肉菜的價格,但奸商的本質還是在的。本來手是插在口袋裡的,不覺得多冷,可現在要拎豬肝豬腰,無奈,只得伸出戴手套的手晃在寒風裡。雖然有皮手套保護著,可薄薄一層皮,有等於沒有。幾步下來,許半夏都覺得手快麻木了。可又沒法加快速度趕上胖婦的車,只有好事做到底,總不能交給兩位老人拎吧。兩個老人追在後面一直說,只是他們說話說得快,許半夏只聽懂一半。
偏生不巧,口袋裡的手機叫響,只得騰出另一隻溫暖的手,接起電話,是趙壘的。「胖妞,安頓下來了?感覺如何?「
許半夏誇張地嘶嘶地吸著冷氣,笑道:「凍死我了,呼出去的氣你知道會怎麼樣嗎?在空中結成冰,就跟棉花糖似的一團,然後吧嗒掉地上,摔成雪花。」
趙壘笑道:「別胡說,我冬天時候去過鞍鋼,不是沒見識過。怎麼,你在外面嗎?是不是外面在下雪很好玩?「
許半夏忙道:「不,我在賓館附近大街小巷轉悠。對不起,我不跟你說了,手凍得發麻。」
趙壘聽出她旁邊可能有人不便,便收了線。
越近宿舍樓,四周越昏暗,照明著四周的只有從各家窗戶漏出的幾線燈光。而那燈光透過玻璃,透過擋風的塑料膜,透過覆蓋在塑料膜上的煤灰,也早就所剩無幾。不要指望有雪光反射著月光這等浪漫精緻,城市的白雪,不出一天,就會被取暖的煤灰污染。許半夏從機場到市區,一路就是看著田野的白雪由白轉灰,漸成街邊污泥的。
這麼黑的路,又是坎坎坷坷的冰雪地,許半夏走得極其艱難,沒多久,渾身大汗,比早跑效果都好。不知什麼時候,身邊伸出一隻手,挽住她的手臂,也就那麼輕輕的巧力,許半夏便保持了平衡,黑暗中,有雙黑亮的眼睛鼓勵地看著她,溫暖親切,猶如記憶中奶奶的眼睛。那是老婦的手。
走進宿舍區,發覺前後左右都是整齊劃一的二樓水泥房,隱約可見圍牆還是拿水泥大石壘起來的,堅固厚實,牆頭圍著一圈鐵刺。果然是過去的重點國企,那架勢,以前誰家敢用。許半夏沒想到她是這樣進的重機廠廠區。
還好老婦的家在一樓,不用硬著凍僵的關節爬樓梯。打開院門進去,裡面是乾淨整齊的院落,院子里種了兩棵樹。胖婦與另外一個女人早就在著手把東西往裡面搬,許半夏也上去幫手,此刻,豬肝的表面已經略略凍硬。許半夏這才知道,一百塊錢原來可以買那麼多蔬菜,而又感慨,老婦一家居然連幾塊錢都拿不出,吃菜靠撿。
進屋,大家摘了帽子,才看清,兩個老人一為老婦,一為老夫,都長得乾淨斯文,眉宇間隱隱有書卷氣。房間中央放著一個火爐,從鋼板的縫隙中看去,裡面正烈烈地燒著爐火。一根鐵皮煙囪從爐頂伸出來,在屋子中繞了一圈,通到室外。取暖,靠的就是這煙道傳熱。室內的溫度不算太高,但總比外面暖和,手套已可以不戴,人也不必再佝僂起來,老先生老太太都恢復了筆挺的身段。再一看,雖然衣服破舊,可打理得乾淨熨貼,襯著兩張知識分子的臉,讓許半夏有恍若隔世的感覺,彷彿時光倒轉幾十年。
房間雖然暗舊,可打理得乾淨,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掛著灰燼。燒煤爐的屋子能這麼乾淨,與住在裡面的人是分不開的。許半夏在華北見過不少小工廠門房,一樣是燒煤爐,可走進房間就不能動,一碰就是一身灰。可見老先生老太太之勤快,可惜,這麼勤快又看似有知識的人,卻落得大冷天撿菜吃的結局。可能他們黑暗中出門,也是為掩難堪吧。不知不覺中,許半夏心中對兩位老人的稱呼改頭換面了。
胖婦卸了車已走,家中另一個女人還在搬運,老太太走過來,她果然有雙明亮的眼睛,拉住許半夏的手,她的手粗而干,與她的眼睛不符,不過與這環境相稱。「姑娘,這怎麼好意思,很謝謝你的幫助,我們無功受祿,受之有愧。謝謝你。」
許半夏聽著,只覺得眼眶一熱,差點流淚,忙道:「老太太您別客氣,如果你們不嫌煩,請我吃頓手包的餃子,我從來沒吃過正宗東北人家自己做的餃子。」料想這種老知識分子最講究禮尚往來,雖然包餃子麻煩,不過請許半夏吃頓餃子,可能會讓他們心中的內疚減輕一點。許半夏多年經商,最了解的是人心,連在奸商公務員中都可以長袖善舞,對付兩個老知識分子真是殺雞用牛刀。這一刻,許半夏感覺自己人心還是不錯的。
老太太一聽,果然歡快地笑道:「好啊,好啊,白菜豬肉餃子,正是我的拿手好戲。姑娘,你坐著等,很快就好。我們也正好還沒吃飯呢。老刀,你把麵粉袋拆了,取兩斤麵粉出來。」
被稱作老刀的老先生本來一直微笑著在旁邊站著聽他們說話,見說,應了一聲正要取麵粉,忽然回過頭來道:「老伴兒,老邊家他們也一樣等米下鍋呢,我們不如把這些肉菜平均分幾份,給他們也送點去,也讓他們今晚吃個飽。」想起這些菜是許半夏買的,忙又對許半夏道:「姑娘,我們分一些給老朋友,不知可不可以?」
許半夏忙道:「沒問題,沒問題,本來就是送你們的,隨便你們安排。正好包餃子我幫不上忙,我幫你們一起拎過去。」
老太太聽了,明亮的眼睛裡起了水霧,又拉住許半夏的手,道:「姑娘,你真是個好人。老刀,反正你也幫不上忙,跟小丁一起送菜去,我們不能叫姑娘也一起去,她南方人,不會走雪地。老邊家只有老兩口,我們把菜送上去,其他家都還有女兒媳婦在,通知他們讓他們自己來取吧。」老太太說話條理分明,一點也不膩歪,不是尋常人。然後又指點著大致說了肉菜的分配,平均合理,非常簡約大方,由點見面,許半夏懷疑老太以前不是尋常人。而老刀也很絕,出手下去,拿出來的麵粉說五斤就是五斤,幾乎不會多了少了,這一手功夫,除非是糧油店裡日積月累的經驗,否則一定是老刀計量眼光一流,平時做人有心。小丁看來是他們的兒媳婦,不知他們的兒子在哪裡。
許半夏並沒有殷勤地非要跟著出去送菜,看得出,老太是個講實際的人。不過許半夏在老刀他們出門的時候叫住,又掏出所有的錢,晚上不敢多帶,大約有千把塊,自己留下一百,笑道:「老先生把這些錢也分給大家吧,冬天取暖的煤也是不小的開銷。算是我的一點小心意。」
大家都有點呆住,送東西似乎還可以接受,錢,卻是有點赤裸裸,但許半夏又說得對,取暖的煤也是一筆不小的費用。老太太接過錢,數了下,才道:「姑娘,你的錢是雪中送炭,我們收下。但你一定要留下確切地址,我們相信今年冬天一定是最難過的冬天,以後一定會好,等我們兒子回來,我們一定把錢還給你。」
老刀和媳婦拿了錢出去,許半夏才取出一張名片交給老太,道:「老太太,您不用在乎這點錢。」
老太接過名片一看,不由嘆息道:「年輕有為啊,真看不出你小小年紀有那麼大能耐。」一邊開始張羅著包餃子。
許半夏幫不上忙,只有在旁邊看著,一邊笑道:「我不小了,過了年就是三十。」隨即明知故問:「為什麼今天冬天會特別艱難?」
老太一點不似尋常老太,很不容易糊弄,見問,反而反問一句:「小許,你一個外鄉人怎麼會走到這種黑咕隆咚的地方來?這兒雖然是廠區,大家都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老熟人,可晚上還是不安全的。」
許半夏感覺想要瞞這個老太太不是件容易的事,不如實說了,反正她也沒做過什麼壞事。「我有一個朋友介紹我來看這個企業,說是這個廠子要改造,有二手設備準備出售,我的公司現在正準備開發,設定的項目與這個廠有點重合,所以我過來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二手設備可以淘。今天我剛下飛機,還沒聯繫當地接待的,怕晚上喝酒。在賓館裡閑著沒事,就過來看看規模,明天談話時候可以心中有底。沒想到,以前那麼輝煌的重型機械企業,現在會落魄成這樣,很痛心。不過我最痛心的還是企業員工,原來都是行業里的精英,現在不知在過怎樣的日子。我想,老太太您說的最難的冬天,就是指這意思吧。」
老太太聞言,好一陣沉默,房間里只聽見斬大白菜的聲音。好久,才聽她輕描淡寫地道:「小許,你不知情,可別被那些人做了甩包袱的冤大頭。這個工廠,是我們幾千號人賴以生存的根本,他們要改造,要蓋居民樓,可以,但是他們不能原來答應得好好的,說是保證生產繼續,現在卻想拆除設備,只給我們幾千塊錢買斷工齡,把人往火坑裡扔。我們只要求另外置換一塊偏遠一點的土地,讓工廠繼續開工。我們的產品技術型強,國家不少重點工程需要用到我們的產品,可不能給國外公司把市場侵佔了,那樣我們國家會被動。可是他們連這點要求都不答應,他們只想著掠奪,沒想到全局,更沒想到安置我們。我們的兒子是抵制拆除工廠的領頭人之一,衝突的時候,市裡官員出來說話,安撫人心,可一轉身,等事情平息了,警察卻挨家挨戶把這些原來領頭的一個不拉地抓進去坐牢。這一下大家全火了,自覺分成三批人,日日夜夜守著工廠,防止他們偷拆。小許,即使你花錢買了設備,我想,你也是拆不去的。真正的主人不會答應。」
老太太雖然義憤填膺,卻並不慷慨激昂,說話沉穩平靜,有條有理,很有說服力。但這些說服不了許半夏。一個企業的產品就是一個產品,有市場就得以生存,否則只有被取代,除了國家扶持的國防工業,商人無利不起早,重機廠占著市中心這麼好的一個位置,如此明顯可見的一塊肥肉,不吃的人才是傻瓜,只要批文齊全,許半夏覺得,換作是她,她也一樣會這麼做。高躍進開發了那麼兩塊房產,他拆遷的時候能沒遇到過抵抗?只不過是解決的手腕問題,如今拆重機廠的人太有恃無恐了點,不過他也是可以有恃無恐,只要有政府支持,這群沒有經濟收入的人能堅持得了多久。而且,重機廠的自發守衛者畢竟是沒有組織沒有收入的,如《管子》所言,烏合之眾,初雖有歡,後必相吐,雖善不親也。守衛者的崩潰只會是時間問題。開發商做得很有策略,只抓去幾個組織者,讓群龍無首,他們有耐心等待工人們自我瓦解,然後他們再各個擊破。
不過許半夏也看出自己要收購這批舊設備的話,事情棘手。弄不好,群情會被人利用,把矛盾轉嫁到她這個外鄉人身上,她到時候吃不了兜著走。看來屠虹提供的消息不正確,衝突要比屠虹所言激烈得多。不只是和平抗議,已到動用國家機器。許半夏至此已改變原本的收購之心,有了其他計較。不過,當務之急還是先撇清自己。但自己解釋的效果如何,許半夏心裡清楚,再說,自己解釋還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許半夏才不會這麼做,所以想了半天后,道:「真是不看不聽不知道,原來事情與我了解的很有出入,謝謝您給我解釋,否則我此行可能得陷入泥沼了。」
老太微笑道:「能幫你一點,我感到很高興。而且,其實這些設備基本上是十幾年沒改造了,要有改造,也是我們自己小打小鬧拼拼湊湊,如果拆了運到南方去,我真擔心它們經不經得起折騰,考慮到未來運行中的維修投入和不高的運行能效,小許,你還不如用新設備。我們保護這些設備,因為它們就跟我們自己的孩子一樣,是一手一腳養起來的,所以不舍。」
許半夏很沒想到老太會說出如此自知之明的話來,不由好奇地問:「老太太,您以前在工廠里是幹什麼的?」
老太微笑道:「雖說好漢不提當年勇,哎,我以前是工廠的副總工,老刀是高工。我們兒子以前想學經濟,我們腦筋老化,一定要他學機械加工,還要他分回來家裡,害了他了,他以前還是全省青年技術標兵呢。」
許半夏忽然想起,郭啟東以前也獲得過類似市青年技術標兵這樣的榮譽,那技術還真不是蓋的,只是人品差了點。想到老太的兒子現正失業,這樣的人居然失業,愛才攬才之心大起,再說老先生老太也都是老高工,機械加工這行業,與醫生一樣,越老經驗越足,只要還沒糊塗。真是一門精英啊,許半夏不由兩隻眼睛碧綠。這上下,更應該撇清自己了。
她想了下,對老太道:「我以前大學裡學的也是機械,不過出來後一直從商,把什麼繪圖啊力學啊都忘記得精光。但這也養成一個愛好,我走到哪裡都喜歡自己鑽進車間里去看一下設備,看看人家的布局合理在哪裡,就連汽車只要沒大問題,也都是自己動手修理。我一點不誇張地說,全省同行裡面,幾乎沒有我沒去看過的企業。說起來,人的所謂愛好是最解釋不通的事,您老以前讓您兒子考機械,也是因為你們的愛好在吧?您兒子要最終對機械沒愛好,他也不會鑽研到奪得技術標兵稱號,您沒害他。只是此一時,彼一時,誰知道將來。對了,我要趕緊與我的朋友說一下,叫他別再幫我聯繫收購設備的事。」許半夏口角輕輕一轉,就把自己來看廠與愛好聯繫在一起,而不是單純地打探情況,這樣一來,老太他們也無從反感起。她還貼心的消除一下老太對她兒子的內疚,更讓人心生好感。
老太雖然是副總工,可哪裡架得住許半夏這個人精的言語,還真覺得她說得挺對的,不由心裡好感更增。微笑道:「小許,你只管打電話,我會手腳輕一點的,不影響你。」
許半夏一笑,邊撥通屠虹的電話,「沙包,我已經在東北你介紹給我的重機廠宿舍了,你又在加班?」
屠虹道:「我要不加班才不正常了。胖子,不得不佩服你交際手段,才到那兒,連人家宿舍你都登堂入室了啊。怎麼樣?」
許半夏也存心讓老太聽見,以示撇清,所以一點不避開,道:「沙包,很不好,你明天不用給我聯繫了。」說著便把今天的遭遇跟屠虹大致說了一遍,「你說,我要是按原計劃來的話,就跟盯著將死動物的禿鷲有什麼區別?」言語中,許半夏當然美化自己。雖然,如果衝突沒那麼激烈,而設備又能入眼的話,她是不會反對做這種禿鷲的。
屠虹道:「類似情況以前也就只在網路上見過一星半點的披露,沒想到真會有這種事情。真沒想到,我所見過的衣冠楚楚的人居然就是做出這種事來的黑手,一點看不出。胖子,你退出比較好,我們阻止不了他們,但我們可以選擇不參與。」
許半夏知道屠虹比較有血性,沒想到他還有點正義感,不由好笑,不過這會兒可不敢笑出來,只是道:「是了,我已經選擇退出,你不說我也不想繼續,否則打你這個電話幹啥?不過我要問你一句,你跟那家上市公司的關係好不好?能不能幫個忙,把刀工的兒子想辦法放出來。都快過年了,這麼拘著人家不放,讓人家一屋老的少的怎麼過日子啊。」正說著的時候,老刀和媳婦帶著一幫人進來,也是老的老少的少,臉上都歡天喜地的,洋溢著喜兒看見紅頭繩的笑。聽了許半夏的說話,都一下靜下來,眼巴巴熱切地看著許半夏,似乎她就是希望。
屠虹道:「我與他們關係並不熟,不過可以託人幫你問一下,我會儘力。你等我消息。」
許半夏還有點虛晃一槍的意思,屠虹卻似乎是當真的,這一點,許半夏聽得出來。放下手機,一個個大媽上來跟她握手致謝,都是發自內心的感激,許半夏第一次感覺,做好事原來感覺不錯。其中有個大媽猶豫了半天說了自己兒子的名字,原來也是帶頭抗爭給拿進去的,這一下開了鍋,大家七嘴八舌報上自己兒子的名字,一數有七個,加上老刀家的孩子,公有八個。許半夏只有一一記下再說,能不能做到,也不是她能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