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蘇氣得打擺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攥起拳頭想揍人。許半夏見此才沖老蘇擺擺手,對著小蘇嚴肅地道:「小蘇,你應該清楚,沒有大學文憑,以後你的求職道路會很艱難。求職時候別人先看的是門面,你沒有文憑,將不得不從底層做起,這些後果你想過了沒有?」
老蘇先道:「對啊,你看看我們醫院,你要是沒文憑,進來只能打掃衛生。除非你自考什麼文憑出來。」
小蘇道:「哥,你那裡不一樣,你那裡不能上不能下,死氣沉沉,倒貼我也不會去你那種單位。我不需要文憑,不信你看著,我哪天若是後悔,你可以砸死我。」
老蘇怒道:「你就不能體恤體恤爸媽?才半年,你不能忍一下?」
小蘇這時候卻冷靜下來,看著他哥哥認真地道:「哥,我想早一點賺錢。我不否認爸媽今天會生氣,但來日方長。我不認為讀書一直讀到博士,拿個博士文憑光宗耀祖,才是對父母的孝敬。我只單純地想讓他們儘快過上好日子,一種物質生活豐富的好日子。」
小蘇的話字字如刀,直刺老蘇。許半夏在旁邊聽著也是想,老蘇確實沒立場說小蘇,他家庭狀況不好,他如果真正孝敬,應該早點出來工作補給家庭。或者說,小蘇不得不由他供著上學,其中也有他家已經被他老蘇長年讀書掏空的原因在。很可能,小蘇看多家庭窘況,所以才勤工儉學自己養活自己,在看到機會的前提下斷然放棄文憑要求提前工作。很可能小蘇迷戀她許半夏,也有因為她一早自立打天下這個成分在,因為那可能是小蘇從小的理想。
見老蘇瞪著眼睛說不出話,小蘇也沒有妥協的意思,許半夏打了圓場。「這樣吧,小蘇既然強烈要求工作,我這兒正是非常需要用人的時候,小蘇過來吧。至於文憑,我也沒覺得有什麼要緊。有本事的人,最後還是依靠本事吃飯。但如果哪天小蘇想要文憑了,我保證你可以去國外大學拿一張很亮眼的文憑來。老蘇你看看,這辦法是不是折中?」
老蘇被弟弟的話嗆得成了悶葫蘆,但老實人不是沒火氣,想到家中父母失望的眼神,他對著許半夏怒道:「胖子,你不要說得輕快,你真不在乎文憑嗎?那你為什麼不早早出來創業,還在學校混到一張文憑?你知道他浪費的是三年半嗎?」
「因為我安排得很好,創業與文憑並無衝突。老蘇,你弟弟不單純是因為文憑問題。」許半夏知道老蘇會生氣,但打心眼裡卻對老蘇不以為然,小蘇又不是在他老蘇那種需要文憑的地方工作,何必那麼看重一張文憑?
小蘇則是辯解道:「除了文憑,我不覺得我浪費了三年半,我學到的,以及我在大學提高的認識,足以讓我享用不盡。我覺得回去再讀半年才是浪費。而且我還有個人原因。這些都是我自己的決定,與許總無關。你不用遷怒。」
口舌不靈的老蘇在這兩個人面前無話可說,半晌才忍聲吞氣地問弟弟:「半年,半年都不行嗎?你非要看到媽媽流淚你才高興?」
許半夏不言,小蘇毅然不去上學的話,她會接收,但是非要花言巧語誘拐小蘇去阿騎那裡幫忙,這事情她做不出來。畢竟一張小蘇大學那樣的金光閃閃的文憑對小蘇的未來來說,是受用不盡的。人心隔肚皮,誰知道小蘇以後會不會反悔。她許半夏已經在為當年的年少衝動付出代價了。
小蘇一口拒絕,「不!」沒有多餘的廢話。
老蘇兩眼看向許半夏,定定看了很久,滿眼都是失望。終於嘆了口氣,打開車門離開。一路他默默回味這些對話,忽然想到一條,許半夏這時候過來做什麼?如果是找他,完全可以先打電話。但又一想,她在醫院留言,沒人告訴他,所以她找上門來也是情有可原。但是,她的話裡面為什麼有「中午的意思」這個詞?那麼是不是意味著她晚上的意思有變?為什麼弟弟什麼都聽不進,卻被她三言兩語勸上車?
想到許半夏一向都是心思莫測,老蘇覺得其中有鬼。他不由折返回去,卻見慢車道上早已人跡渺然,許半夏的車子早不知去了哪裡。難道是弟弟一早知道有地方可去?回到家裡與父母一說,焦急的父母當然都不會太過理智,一致認定平時乖順的小兒子今次如此不可思議地叛逆,肯定事出有因。三人成虎,一向信任許半夏的老蘇心中產生動搖。
老蘇下車後,許半夏雙手扶著方向盤,眼睛沒看小蘇,只直直看著前面,道:「真想明白了?不是一時衝動?」
小蘇斷然道:「即使以後後悔,也是我自己的事,與你無關。你說說有什麼新的計劃。」
許半夏這才啟動車子,緩緩開出慢車道。「看得出,你們家親情濃厚,大家都在為家人考慮。所以你今天雖然任性妄為,但血濃於水,以後回家還是蘇家好兒子。唯一找不回的是文憑。」心中卻是跟上一句,以後老蘇可能是不會原諒她許半夏了。弟弟小蘇最後跟著她許半夏走,而且被她所重用,明擺著的事,只要稍微加以合理化推斷,誰都會認為弟弟反常是中了狡猾的許半夏的圈套。但是許半夏不會將此與小蘇說明,她本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也有所圖,擔負一點責任很是應該。而且,老蘇怨她,對於老蘇而言,何嘗不是一件好事?起碼他的眼裡可以看見那些對著他放電的女醫生與護士了。
小蘇沉默了一會兒,他心中有對許半夏的愛戀和衝動,但做出不回學校的決定斷不是一時之念。他相信自己不是大孩子,他有理智會思考,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他想了很久,才道:「我知道父母會傷心,但是半年以後我會讓他們改變看法。許小姐,如果你給我提供的工作無法讓我有所發揮,我要求重回你的銷售部門。」
「狂!」許半夏笑笑下了結論。她只有在初中高中狂過一陣,以後做了小生意,吃了許多苦頭,狂勁自然消失。「是這樣的,我兄弟阿騎承包了我的碼頭,最近他的運輸公司獲得大額資金注入,準備幾何級數地擴展。但是我覺得他的管理可能會跟不上。對於上百輛運輸車子的監管,需要的是很能統籌的頭腦,以及電腦系統輔助。我想到了你。你對數字的敏銳,讓我相信你肯定可以給阿騎的運輸公司設定最佳運作辦法,將運輸車隊變成現代化的物流公司。為此,你必須做到兩點,一是學習其他先進物流公司的管理經驗,管理流程,你自己去找資料,我也會介紹人給你講解。二是儘快熟悉運輸行業的一些規矩套路,免得制定出來的規程是紙上談兵。這些,都必須在最短時間內完成,薪金從優。你有沒有信心?」
小蘇將許半夏的話好好考慮了一下,氣壯山河地道:「有信心。今天就可以做起。」
許半夏也沒客氣,道:「我只認為你是個可造之才,但你遠非最佳人選。給你一個月時間,如果過了一個月你還沒頭緒,我外聘高級管理人員。如果你行,這是你的一個大好機會。不要奢望我會捧著你。」
小蘇這回想都沒想,就道:「我會證明給你看。」一雙眼睛也是毫不退縮地看著許半夏。
換作別的女孩,或許在這麼熱烈的眼光下早有所反應了,但許半夏只有在遇到趙壘的時候丟盔卸甲,其餘時候,男孩們最後都俯首認她為老大。她認為小蘇俯首隻是個時間問題,所以壓根不予理會。
第六十四章
驚蟄過後,大地回春。許半夏的事業總是在春天走向順利,而她的個人生活終於也春意盎然。因為趙壘遷至北京,許半夏把本來準備大權下放的貿易部分又抓了起來,反而把在建新廠大權託付給小刀工。她想多點時間飛去北方,飛去北京與趙壘見面。趙壘雖然能幹,但終究是新人上陣,需要了解的東西很多,所以在不影響日常工作的情況下需要加班主持的交流通報會議很多,即使他想周末到許半夏處,也是有心無力。不過只要許半夏在北京,他總是壓縮加班時間。兩人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但兩人有次將這些話捏一起一歸類,發現兩人話中佔大頭的居然是工作工作工作。於是兩人自詡是革命情侶。
馮遇太太自從去年由伍建設與郭啟東攪出的風波平息後,眼看著裘畢正的工廠一時無人租賃,更無人接手,當然原本所說的設備改造也無法得以實施了,競爭對手如此消失於無形,她心頭鬆快,去年底已經恢復天天在辦公室支起麻將桌大殺四方的享受人生。春天到來,雖然天氣還是春寒料峭,但是人還是活泛了許多,找齊牌搭子比冬天容易。
這天打到下午四點的時候,忽然想起馮遇將在五點半下飛機,而她如果離開牌桌的話,正好三缺一,對不起冒著春雨過來搓麻將的麻友,而司機又必須在這個時候去學校接她的兒子,如今世道這麼亂,怎麼能放心兒子放學後穿過那麼多條馬路獨自回家?她在一局終了時將牌一推,道:「我打個電話,讓胖子去接我老公。你們等等我。」
其中一個經常來公司與馮氏夫婦搓麻將的牌友笑問:「許胖子嗎?她現在成了大老闆,還有時間出來?」
馮太太略為得意地道:「胖子就是這點特別好,雖然發了,卻是很有良心,見了面一口一個大哥阿嫂,禮數從來不缺。春節時候特意從香港給我們帶來一隻數碼攝像機,手掌那麼大,本市店裡都還沒見過。說是給侄兒玩。我們倒不是貪她禮物,她那點心意著實讓人喜歡。讓她去接下大哥,沒有不答應的。」
說著也懶得離桌去拿座機上的電話,掏出手機給許半夏撥打。
許半夏這個時候正在辦公室里,對面是生了小孩還不安耽,非帶著小野貓過來運輸公司晃蕩的高辛夷。高辛夷神色不是平常的嘻嘻哈哈,滿臉都是不快。抱著孩子的保姆跟在旁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許半夏示意她出去會議室等。才按下高辛夷,沒想到接到馮太太的電話,許半夏只得對高辛夷道:「你等等,這個電話非接不可。」說著打開手機,笑著道:「阿嫂,有什麼懿旨傳達?是不是大哥從北方鋼廠要回來了?你給我飛機到達時間。」
馮太太聽了笑道:「你這鬼精,我還沒開口你就知道了。你大哥五點半到,你去接他那是最好不過。我沒事,你忙,你忙。」
許半夏笑道:「阿嫂有沒有要求讓我轉達?比如說讓大哥立刻回家給你燒最拿手的紅燒肉?呵呵。」
馮太太笑道:「胖子你也取笑我來了,回頭我讓兒子磨著你做奧數,看你還樂不樂得起來。」
許半夏哈哈大笑,道:「阿嫂你哪壺不開拎哪壺。你就在家等著大哥吧。」
放下電話,許半夏心想,馮遇這個人經常是出差三天說成四天五天,提前回來一般先去小李那兒報到,誰知道他說的五點半到是怎麼回事呢。但是這個時候馮遇的手機一定是關機,所以她也沒有猶豫,直接給小李的手機發了個簡訊。高辛夷等了半天還不見許半夏理她,嘀咕了一聲:「胖子,你不是說只接一個電話嗎?怎麼事情越來越多?」
許半夏正發簡訊,沒說話,只是抬眼橫了高辛夷一眼,只管自己繼續將簡訊發出。高辛夷見許半夏平時在一起都是嘻嘻哈哈的,這一眼橫過來卻是冷徹心底,一點沒有情面。心中一寒,但又生氣,想到自己在運輸公司集裝箱改裝的簡易辦公室見到的情形,一時生出許多不好的聯想。可又不敢在那樣刀子一樣的目光後還打擾許半夏辦事,只得忍著,等許半夏發完簡訊,才道:「胖子,你管管小蘇,這傢伙還以為運輸公司是他家了,連阿騎都沒在他眼裡,什麼都要照他說的做。他才來多久,知道個屁啊。那麼大點的小毛孩拿著你的令箭騎在阿騎頭上,算什麼話嘛。」
許半夏聞言,有點哭笑不得,道:「是不是小蘇讓你不要抱著孩子到處晃?一家成熟企業應該這樣嘛,不能對下面一套規矩,對上面又一套規矩,只要是規矩,人人都要遵守的。誰讓你爹非要打錢進來給阿騎發展什麼大公司呢?」其實小蘇最初是打電話給許半夏,讓她出面阻止高辛夷到處聊天,但許半夏懶得管這些,讓小蘇自己作主。
高辛夷被許半夏說中,但面不改色心不跳,理直氣壯地道:「才多大企業啊,這就想豬鼻子插蔥裝象了。我以前在老爹企業里又不是沒有混過,到你這兒不也是抱著孩子來了嗎?怎麼,你要趕我?」
許半夏笑嘻嘻地道:「你以為你爹不頭痛你在他那裡大鬧天宮嗎?我這兒你今天上來是找我說正事,沒問題。但如果每天抱著孩子找這家找那家地聊天,你看我會不會拎你出去。我不拎你,我們曹櫻鐵娘子會跟我翻臉。」
高辛夷聽了立刻道:「那麼說小蘇拿我開刀是你指使的?那他騎在阿騎頭上是不是你指使的?你幹嗎讓個新手欺負你多年老兄弟?」
許半夏聽了哭笑不得,道:「我欺負誰都不會欺負到阿騎頭上。原因我已經跟阿騎說過,你回家自己去問阿騎。小蘇如果真是欺負阿騎,阿騎還能不拔出拳頭?我第一個不允許。你別瞎說。時間不早,不如我們一起晚飯,把你爹也叫上,看看怎麼做才好。你用這個電話聯繫。」
高辛夷拿了電話給老爹丈夫聯絡吃飯事宜,正好馮遇的電話也過來找許半夏。馮遇在電話那頭笑得很開心,道:「胖子,還是你知道我。你幫我個忙,九點以前你關上手機行不行?我跟小李吃了飯再回家。」
許半夏笑道:「不行,我有兩個報價電話非等不可,大哥,還是照舊對一下口徑吧,你說個地方,免得我們口徑不一致。」
馮遇也知道手機是生意人的耳朵,尋常關不得,只得退而求其次,「胖子,你就說我們在西郊度假村吃山貨。那裡遠,我老婆怕開夜車,不會過去。」
許半夏笑著答應,放下電話見高辛夷拿眼睛狐疑地看著她。許半夏笑道:「怎麼不聯繫?」
高辛夷奇道:「馮遇不是在飛機上等著你五點半去接人嗎?你怎麼能與他通話?啊,你們是不是合夥瞞著馮太太什麼事?馮遇是不是沒去出差,躲哪兒會小秘了?」
許半夏聞言只是輕描淡寫地道:「此大哥非彼大哥,生意場上到處是大哥。見面叫聲大哥,說話方便許多。」
高辛夷不信,聯繫到剛才的簡訊,這電話——簡訊——電話之間的時間扣得太緊,她相信自己猜得沒錯。一時也不想打吃飯電話了,追著許半夏問:「我聽說場面上人如果知道一個男人有二奶,都會自覺替男人瞞著,結果家中老婆都是最後一個知道。胖子,阿騎如果有什麼,你是不是第一個替他打掩護?就像我爹在外面花天酒地,我媽最後才知道一樣?」
許半夏不由想起當年阿騎剛出來時候她還替阿騎找了個女人放在屋裡,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但現在阿騎已經結婚,這種事她當然不會再干。而且野貓的娘就是被高躍進花天酒地氣死的,她若是認了,野貓能不急死?但料想她說得太多,高辛夷反而起疑,所以只是一臉不以為然地道:「胡說八道,想哪裡去了。」
但是高辛夷這個時候聽什麼話心裡都會掂一掂,見許半夏只說了那麼幾個字,而不是斷然否定,大大起疑,只是盯著許半夏不動了。許半夏懶得理她,心裡還想,好好一隻野貓,怎麼做了母貓,整個人唧唧歪歪起來了呢?比如她,趙壘遠在千里,她也從不多說個什麼。這種事靠象馮遇老婆那樣地管,怎麼可能管得過來?一切靠他自覺。心中即使有什麼不美聯想,只要沒有證據,眼開眼閉。還能怎樣?但想到時候,許半夏還是在心裡嘆了口氣。工廠還在新建,她還離不開這裡。等以後順利投產,方方面面理順,她就有時間經常往北方跑了。
心中鬱悶,見高辛夷還是傻坐著,只得她自己動手打電話。約阿騎,一口答應。想來阿騎即使有事,只要不是十萬火急,她一招呼也會順延。再給高躍進,先是秘書接的手機。許半夏只說了句:「告訴高總,許半夏約他吃飯,很要緊事。如果他沒時間,飯後喝咖啡。」
那秘書現在很知道許半夏與高躍進的友好關係,想來很快通知了高躍進。過一會兒高躍進來電,問道:「什麼事那麼要緊?明後天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