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還是七十年前的舊事,身為支那派遣軍華中駐屯軍憲兵中尉的橋本隆義剛剛達到他人生中的一個巔峰,利用支那變節者提供的情報活捉了讓他的前任極為頭疼的當地抗日武裝頭目趙子銘。
侵華戰爭進入抗日持久的拉鋸戰,皇軍控制的區域內如同雨後春筍般出現了大批打著不同旗號的抗日武裝,趙子銘麾下的抗日救國軍就是很難纏的一路,他們藏身於莽莽群山之中,神出鬼沒的打擊小股皇軍,暗殺親日分子,嚴重破壞了原本良好的治安環境,橋本中尉的前任就是因為剿匪不力而被撤職的。
橋本隆義出生在滿洲,算是個中國通,他上任伊始就採取了有效的措施,先以軟弱姿態向抗日救國軍提出休戰,暗地裡卻加緊搜捕,終於破獲了敵方設在城中的交通站,以酷刑和一萬大洋軟硬兼施,降服了某個意志不堅定的敵方交通員,設下埋伏,活捉了趙子銘,整個行動只死了十五個皇協軍和偵緝隊,代價可謂極低。
抗日救國軍首腦被俘,反日行動大受挫折,為此橋本中尉的肩膀上多了一顆星星,從此成為橋本大尉,正當他意氣風發,想要再接再厲,剿滅整個游擊隊的時候,那個俘虜卻給了他致命的打擊。
打擊來自於心理上,原本在橋本心目中,支那人簡直不配稱作人,這個劣等的民族只配給大和人充當奴隸,他堅信憑著自己的手段可以降服趙子銘,但是事實證明他錯了,這個身材高大的漢子受盡了酷刑,依舊嬉笑怒罵,英姿依舊,橋本大尉永遠記得,趙子銘在刑場上慷慨赴死時的雄姿,已經失去雙眼,琵琶骨被鋼絲穿過的他昂首挺立,鄙夷的對自己說:「小鬼子,下刀的時候手別抖,給爺爺來個利索的。」
趙子銘的腦袋是橋本隆義親自用家傳寶刀當著幾千中國人的面砍下來的,目的是為了震懾當地人,但是事實恰恰相反,在趙子銘犧牲之後,當地的抗日事業反而更加如火如荼,以至於向來工於心計的橋本大尉都失去了風度,變得和前任一樣迷信暴力和血腥,南泰線憲兵隊的大院里經常整夜狼狗吠聲不斷,三天兩頭就裝著人的麻袋被投入淮江中。
橋本隆義很快遭到了報復,土八路的便衣混進了城,企圖暗殺自己,他們在憲兵隊的眼皮子底下打死了一屋子的偵緝隊,扛著繳獲的歪把子從容退走。
氣急敗壞的大尉出動憲兵隊和偵緝隊進山搜捕,反而中了游擊隊的埋伏,這回打他們的不是抗日救國軍了,而是意志更加堅定,戰鬥力更加強悍的共黨武裝,八路軍縣大隊。
在野豬峪的鐵索橋前,憲兵隊損兵折將,死傷累累,小野耕作的父親小野俊軍曹就是失蹤在這場戰鬥中,橋本清晰的記得當時的情形,對方有一名神槍手,不開槍則以,槍響必定有一名皇軍傷亡,這種精湛的槍法簡直可以和駐紮滿洲的關東軍精銳老兵媲美了。
憲兵隊是維持地方治安,整肅駐軍紀律的部隊,戰鬥力不如一線軍人,在對方佔盡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下只得倉皇敗北,當他們帶著整整一個中隊的日軍再次來到這裡的時候,發現了十餘具被剝得赤條條的憲兵屍體,唯獨沒有小野俊。
狂性大發的橋本帶領軍隊包圍了野豬峪,在打穀場上架起了機關槍,逼他們交出遊擊隊和被俘的皇軍,可是等來的只有沉默,橋本下令開槍,三百二十八名老百姓倒在了血泊中,其中包括老人、婦女和兒童。
屠村事件後,橋本一蹶不振,因為他發現自己心目中的大東亞共榮圈永遠也不會成功,這片土地上的人民並不象自己想像的那樣軟弱無能,一個月後,橋本在城裡遭到冷槍襲擊,子彈命中大腿,差點要了他的性命,後來心灰意冷的他出院之後就隨著部隊調到炎熱的南部戰場上,腿上的槍傷一直沒好,最後部隊在緬甸向盟軍投降,已經升為少佐的他輾轉回到日本,聯繫了舊部的家屬,成立了聯誼會,並且收養了小野軍曹的兒子作為養子。
美軍統治時期的日本饑寒交迫,瘸腿的橋本為了養活家人,同時打好幾份工,他經常對自己說:努力吧,橋本君!一定要活著回去,找到小野和其他戰友的遺骨,並且帶回來安葬,這是你的責任!
如今橋本隆義終於回到了這塊給他留下無盡回憶的土地上,南泰縣城早已物是人非,城市已經不是當年的城市,人也不再是當年的人了,那些錚錚鐵骨的英雄們早已隨風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群趨炎附勢的官僚,他們的嘴臉,和當年拿了一萬大洋就出賣趙子銘的漢奸簡直別無二致,區區一千萬日元就讓他們俯首帖耳,想到這裡橋本隆義甚至覺得那場戰爭選錯了時機,如果放到現在來打,或許不用槍炮,用豐田汽車和日元就能打敗這些人。
但是當他看到山坡上那位老人的時候,久違的感覺再次傳來,他又看到了當年的抗日英雄,他甚至懷疑,這個白髮飄飄的老頭,就是當年打自己黑槍的游擊隊員。
老程頭也看到了滑竿上的橋本隆義,老人的瞳孔收縮了一下,握著鋼叉的手青筋乍現,從牙縫裡迸出三個字:「小鬼子!」
終於抵達了魂牽夢繞的野豬峪,橋本隆義百感交集,相對於縣城來說,這裡的變化相當之小,房子還是以前的房子,打穀場還是以前的打穀場,青山綠水,容顏依舊,當年英姿勃發的憲兵大尉,此時卻成了垂暮老人。
「橋本先生,您看紀念碑放在什麼位置比較好呢?」翻譯將張書記的話傳達給橋本,他點了點頭,指著打穀場邊上的一塊土坡說:「那裡的,合適!」
「不錯,背對大山,面朝村落,這個位置選的真是太好了!」張書記呵呵笑道。
唐副縣長也奉承道:「橋本老先生一定是研究過風水學的。」
橋本老頭搖搖頭說:「多年前,我在這裡曾經下令槍殺過三百多名老百姓,他們就埋在這裡。」
此言一出,眾人全都驚呆了,他們只知道橋本隆義曾經是個侵華日軍,沒想到居然還是個沾滿血腥的劊子手!
還是張書記反應最快,他緩緩說道:「戰爭是人類的敵人,和平才是主流,我們不應該拘束在仇恨里,要放眼未來,共建和諧,為中日和平事業添磚加瓦。」
工作人員馬上鼓起掌來,張書記很有風度的雙手往下壓了壓,又說:「紀念碑設在這裡,更加具有深遠的意義,不但紀念死者,還象徵著兩國人民的友誼源遠流長。」
眾人再次熱烈鼓掌,參觀團的日本老頭老太太們都是當年橋本憲兵隊士兵的後代,來到先輩犧牲的地方,他們也是百感交集,聽到張書記感人至深的發言,都流下了激動地熱淚。
「張桑,我想見一見住在這個村子裡的人,和他們說說話。」橋本說道。
聽了翻譯的轉達,張書記馬上命令高鄉長敲鐘喊人。
高鄉長親自敲響了村頭大樹下懸著的一段鐵軌,召集野豬峪的村民們前來開會,稀稀拉拉的村民們抱著孩子端著飯碗來到打穀場上,嘰嘰喳喳說這話,端詳著這伙打著太陽旗的陌生人,四下里站著縣政府和鄉政府的工作人員,日本客人們則站在當年架設機關槍的地方,俯瞰著村民們。
一時間老橋本有些恍惚,似乎回到了從前,多年前就是在這裡,他下令屠殺了數百名野豬峪的村民,今天他再次回到了這個地方,卻不再是以征服者的身份,而是以投資者的身份,他所仰仗的利器也不再是機關槍,而是大把大把的日元。
野豬峪所有村民集合完畢之後,高鄉長扯著嗓子喊道:「老鄉們,都靜一靜,國際友人橋本太君有話要說。」
說完這句話,高鄉長就抽了自己一個嘴巴,這張破嘴怎麼不當家,不自覺的太君兩個字就溜出來了。
橋本隆義深吸一口氣說道:「諸君,我是橋本隆義,多年前我在這裡指揮過一次軍事行動,殺死了許多無辜百姓,給你們添麻煩了,請多多原諒!」
現場不光只有女翻譯一個人懂日語,唐副縣長在大學的時候選修過日本語課程,大致內容還是能聽得懂的,橋本一邊說,他一邊悄聲翻譯給張書記聽,張書記擰眉嚴肅地說道:「亂彈琴,怎麼能這麼說!」
翻譯先把內容說給在場幾位領導,用忐忑不安的眼神看著他們,她也知道這番話說出來可能會引發一些事端,尤其是在這種不開化的山野里。
張書記和唐副縣長、高鄉長等人緊急磋商了一下,高鄉長獻策道:「反正老鬼子聽不懂中國話,咱們就來個欺上瞞下,把他說的話改一下就是。」
張書記點點頭,贊道:「小高還是你有辦法。」
由於野豬峪這種窮鄉僻壤的老百姓大多沒進過縣城,張書記的權威反倒不如高鄉長好使,於是橋本先生的話通過翻譯傳給高鄉長,再由高鄉長傳達給村民們。
高鄉長扯著大嗓門喊道:「老少爺們們,我是咱天街鄉的鄉長高一水兒,今天縣上領導都來了,嗯,還有來自日本的國際友人橋本先生,他們要在咱縣投資建廠,大力開發咱們鄉的旅遊資源,野豬峪就是頭一個挑中的地方,人家要在這塊坡上修一個紀念碑,縣上出錢,咱們村出勞力就行,一個勞力一天三十塊錢,管飯!」
這是領導們緊急制定的講話內容,效果果然不同凡響,村民們不出家門就能打工賺錢,而且一天有三十塊之多啊,底下頓時群情激奮起來,不少人伸手報名。
見此情景,張書記和唐副縣長都微笑起來,慶幸化解了一場危機,輪椅上的橋本隆義也撇著嘴角笑起來,小野耕作躬身在旁低聲問道:「父親,您笑什麼?」
「我笑的是,支那人和七十年前一樣低賤。」橋本冷笑著說。
話音剛落,下面一聲大喊:「不能修!那是殺害咱野豬峪鄉親們的日本鬼子!」
一位鬚髮皆白老人健步如飛的沖了上來,手中的三股鋼叉閃著寒光,張書記身邊負責保衛工作的公安人員立刻挺身而出,將縣領導保護在身後,警惕的瞪著這個老人。
橋本隆義則緊緊盯著這個人不放,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浮上心頭,軍人的直覺告訴他,危險正在降臨。
而小野耕作的目光則落到了老人身上斜跨的軍用水壺上,小野俊三個褪色的字如同針一般刺激著他的眼睛和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