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快速的溝通,周文知道這名叫做孫繼海的年輕警官是縣公安局法制科的一名股長,今天正好他值班,其餘幾位警官也是緊急從家裡趕來處置突發事件的,由於事發突然,警械室的鑰匙又在政委手裡,所以這些人手上連根警棍都沒有,唯一能派上用場的是小孫手裡的電喇叭。
今晚的群體事件爆發的過於突然,又是周末,聯繫不上有關領導,緊急預案成了廢紙,現在唯一能派上用場的,就只有周文手下這幾個保安和小孫等人了,他們不到十個人卻要面對上萬名憤怒的群眾,這個力量懸殊未免太大。
根據小孫的介紹,一部分患兒家長在質監局宿舍門口堵住了神童營養奶的老闆謝玉強,把他的車給砸了,謝玉強報警,城關派出所的警車趕到現場想搭救謝玉強,結果連自己也陷進去了,一輛警車被掀翻,另有數量無辜私家車被砸,汽車輪胎被焚燒,大批不明真相的群眾加入進來,包圍了幹警和謝玉強,事態進一步升級,小孫他們就是接到被困警官的求援電話才趕過去的,結果發現自己這幾個人根本不夠看,情急之下便給縣府值班室打了電話,周文能來,是小孫沒有想像到的,有了領導坐鎮,幾個警察也覺得心中稍定。
他們又哪裡知道,周文是懷著怎樣一種破釜沉舟的心思前來的,這個事處理的好,那就前程無限,處理不好,就不是打入另冊的事情了,起碼開除公職,不過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思想準備,大不了老子不幹了,跟劉子光做生意去,就憑老同學的關係,他還不得管自己一口飯吃。
帶著一隊警察和保安,周文向著人群聚集處走去,這個時刻的南泰縣城有著別樣的喧囂,城內到處火光衝天,人聲鼎沸,赤著膊的老大爺搖著芭蕉扇站在路邊看著,年輕人騎著自行車電動車到處竄著,小孩子們像過年一樣開心的打鬧著,奔跑中結合,遠處人頭攢動,黑壓壓的一大片全是人,地上踩著的是玻璃渣和碎磚頭,越接近這幫人,周文的心跳的越是厲害。
周文明白南泰縣的幹群關係已經惡劣到了什麼狀況,自己稍有出言不適就會被憤怒的人群打入和謝玉強一列,被撕成碎片都是輕的,搞不好還會被澆上汽油……
他不敢往下想了,用力的搖搖頭,停住腳步,從褲兜里拿出手機,撥了家裡的號碼。
「喂,找誰?」妻子慵懶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此時已經是深夜十點鐘,家裡已經睡覺了。
「是我,寶寶呢。」
「睡了,還念叨讓爸爸買玩具呢,你那裡怎麼這麼吵啊?」
「沒事,曉靜,我就是想說一聲,我愛你。」
「哎呀周文,你今天是怎麼了……」
那邊還沒說完,周文已經把電話掛了,回頭吼道:「跟我來!」說罷毅然決然的向前走去,風吹起他的衣襟,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的豪邁悲壯氣氛。
大家從沒見過和善的周助理還有如此雄壯的一面,幾個人高馬大的保安幫他開闢了一條通道,向著被圍困的警車走去。
其實形勢並沒有想像的那麼惡劣,廣大群眾也不是不明真相的,他們只是想發泄胸中的鬱悶,懲罰這場災難的始作俑者而已,況且並沒有一個嚴密的組織系統,周文他們沒費什麼力氣就擠了進來。
事情鬧得這麼大,到現在沒有一個當官的出面,老百姓早就在氣頭上了,現在看到一個官員摸樣的人出現,頓時又激動起來。
時值夏季,街頭納涼的群眾都穿著拖鞋大褲衩和汗衫,哪有這種一絲不苟白襯衫西褲皮鞋的打扮,周文年紀不大,但是長相老成,偏分頭,金絲眼鏡,怎麼看都像是當官的,更別說他身後還跟著一幫隨從和警察了。
「當官的來了,當官的來了。」群眾們交頭接耳道,站在前面手拿啤酒瓶碎磚頭正在向警車發動進攻的一幫社會閑散人員也聒噪了起來。
警車被人群團團圍住,車窗已經砸爛,車門也憋了,兩個頭燈全爛了,謝玉強和四個警察躲在車裡,渾身上下都是臭雞蛋爛菜葉和玻璃渣,看到援軍到來,眼中頓時流露出如釋重負的神色。
「請大家住手!」周文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是那麼的微弱,他趕緊拿起電喇叭放到嘴邊,一陣嘯音之後,他的聲音被電喇叭放大了若干倍,但是想讓廣場上聚集的上萬人聽見,還是很有難度的。
「你是幹啥的?你有什麼資格讓我們住手?」群眾們七嘴八舌嚷道,誰沒見過當官的啊,憑什麼給你面子。
「他是縣長助理,你們冷靜一下,聽周助理講話。」小孫等人也耐心的勸說著,誰都清楚,現在群眾就是火藥桶,只能來軟的不能來硬的。
但是現場如此混亂,誰也聽不進周文的話,後面又有幾個啤酒瓶扔過來,差點砸到周文的腦袋,褐色的啤酒瓶在腳下化為一堆玻璃渣,也提醒了周文,常規的說服教育已經不起作用了,想平息事態,必須下猛葯!
想到這裡,他走向了那輛警車,在眾目睽睽下跳上車尾箱,然後站到了車上,舉起電喇叭,用自己最大的聲音喊道:「銷毀毒奶粉,槍斃謝玉強!」
此言一出,頓時全場鴉雀無聲,作為一個官員,是要對自己的一言一行負責的,任何公眾場合下的謹小慎微都不過分,尤其是在這種特殊的情況下,可以說周文的每句話都代表著官方,他忽然喊出這樣驚世駭俗,只有在解放初期鎮壓反革命時候才喊的口號,如何不讓人震驚。
趁著全場寂靜的大好時機,周文接著說:「我姓周,是縣政府的,場面話咱今天就不說了,我只想說,我也有孩子,今年才四歲,也喝奶粉,這種喪盡天良的毒奶生產商,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頓時掌聲雷動,周文大場面也經歷過一些,參加各種會議時候,這種集體鼓掌的場景見多了,但是像今天這樣,上萬人一起由衷的,熱烈的,發自肺腑的鼓掌,卻還是第一次聽到。
他把電喇叭掛在身上,伸出兩手四下里壓著,這是典型的官員示意掌聲可以停息的手勢,但是群眾們依然熱烈鼓掌,如雷鳴海浪一般的掌聲一直持續了數分鐘之久。
終於靜了下來,周文又舉起了喇叭,說:「生產毒奶的犯罪分子必須受到法律的嚴懲,但不是現在!咱們是法律社會,犯了罪有國家,有政府,有法院來懲辦,要是隨便哪個人都能定罪,那社會就亂了!」
下面又有些躁動,似乎有些不滿,周文趕緊說:「要我說,槍斃這個狗日的是便宜了他!」
下面頓時有人高聲叫好,平常電視上官員講話都是四平八穩,拿腔作調的,哪有這位官員說話這麼親民,這麼夠味,現在至少老百姓們已經認可了周文,不再把他當做敵人看待了。
「我建議,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誰家有神童奶,貢獻出來,讓狗日的喝,照死里喝!」
下面又是一陣叫好聲,小孫也暗挑大拇指,周助理就是有辦法,哪怕讓謝玉強喝一箱子神童奶呢,也喝不死人,但是這樣鬧下去,可是真有可能被拖出來打死的。
有積極的群眾飛快去附近小鋪里抬了兩箱子神童奶來,周文站在車頂上下令:「下面請咱們的公安人員出面,先逮捕謝玉強。」
車裡幾個蓬頭垢面的警察哪能聽不出來周助理給他們台階下的意思,趕緊爬出來,給謝玉強上了手銬,可憐謝老闆已經變成瑟瑟發抖的鵪鶉樣,驕橫之氣早已煙消雲散。
「喝!不把這些喝完,別想走!」周文舉著電喇叭聲色俱厲的喝道,謝玉強也不是傻子,這種情況下別說讓他喝奶了,就是吃屎都願意,他趕緊用帶著手銬的手拿出一盒神童奶,抽出吸管作勢欲喝。
「這不行,給他拿大盆來!」周文惡狠狠地喊道,又環顧四下道:「這裡空太小,大家看不到,咱們換個地方,到檯子上去喝。」
不遠處商場門口有個搭建好的舞台,是某企業預備明天路演用的,正好派上了用場,周文讓警察押著謝玉強,抬著兩箱子神童奶來到舞台上,在廣場上萬雙眼睛的注視下,拆開一包包的神童奶,倒在一個不鏽鋼盆里,逼謝玉強喝下去。
謝玉強端著臉盆面露難色,周文一擺手,馬上過來兩個保安小夥子,按住謝玉強的腦袋,撬開他的嘴,端著臉盆往裡面倒,喝進去的還沒灑出來的多,但是這種情景卻是極其的刺激感官,台下的群眾又沸騰起來,不過現在主動權已經掌握在了周文的手裡。
「給我灌,灌死了算我的!」周文朝謝玉強後背猛踢了一腳,從台下看過來,這一腳挺狠的,其實沒用多大力氣,周文這是在演戲,是在替群眾們發泄怒火,小孫他們幾個公安也明白,都儘力的配合著。
眼瞅謝玉強被折騰的夠嗆,周文又拿起了電喇叭:「廣播說晚上有暴雨,大家都散了吧,明天還要上班,謝玉強交給我們,你們放心好了,絕沒有他的好果子吃。」
群眾們一陣鬨笑,天邊適時的閃過一道慘白的電光,幾秒種後,排山倒海的雷聲響起來,這預示著一場暴雨即將來臨,圍觀群眾們陸陸續續回家了,當暴雨下起來的時候,即使是那些意猶未盡唯恐天下不亂的社會閑散人員也紛紛離去了。
瓢潑大雨澆在舞台頂棚上,發出密集的響聲,周文直覺得後背濕透,精疲力竭,像是踢完了一整場足球賽一樣,他也顧不得形象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問小孫:「有煙么?」
小孫摸出煙盒,遞了一支過來,又幫周文點燃,由衷的讚歎道:「周助理,今天真的多虧了你。」
其餘幾個被困在車裡的警察也過來和周文道謝,周文疲憊不堪,和沒力氣和他們說什麼了,只是握個手,拍拍肩膀。
忽然有人指著肚子漲的像個皮球一般躺在地上,滿嘴吐白沫的謝玉強說:「他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