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運期間,本來月台上就人滿為患,突然闖入一輛轎車,更加堵塞了交通,大批背著行囊的旅人擁堵在汽車周圍,穿黑衣服的一男一女伸出胳膊,將行人攔住,這時才從車裡出來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臉上戴著巨大的茶色眼鏡,表情漠然走進了車廂,那一男一女也緊跟著上了火車。
這三人上車之後,列車就緩緩啟動了,列車員迎上來說道:「真不好意思,春運期間鋪位全滿了,三位到列車員室坐一下吧。」
婦人不經意的皺了皺眉,男墨鏡立刻說:「讓他們騰出一個包廂來不就行了。」
列車員無奈道:「都是花錢買票上車的,誰願意騰啊。」
女墨鏡更加彪悍,直接去敲最近的一個包廂門,門開了,白娜露出頭來狐疑道:「什麼事?」
「這裡只有三個人,怎麼說滿了呢?」女墨鏡氣勢洶洶的質問列車員。
列車員無言以對,這個包廂里的旅客可都是省委辦公廳的工作人員直接送過來的,指定要給他們一個單獨的包廂,別說只坐了三個人,就連車票都沒買。
「請配合一下,換個座位可以么?」男墨鏡嘴上說的客氣,手卻直接伸向白娜的旅行包,準備幫她搬東西了。
「憑什麼啊。」白娜按住了自己的旅行包,孫副市長也怒不可遏,站起來喝道:「你們是幹什麼的?」
雖然四十多歲了,但孫副市長在年輕女孩子面前依然很想表現自己血氣方剛的一面。
「讓你換個座位怎麼了?」男墨鏡徑直走了進來,一把將孫副市長推倒在座位上。
「年輕人,不要動手動腳。」一隻鐵鉗般的大手抓住了男墨鏡的右手,老刑警胡躍進的目光凌厲的如同刀鋒一般,男墨鏡一時氣短,竟然不敢動作。
正僵持著,列車長及時趕到,說已經調劑出了座位,請貴客前去落座,貴婦人看了包廂里這三個人一眼,才在男女墨鏡的護送下貴婦人離開,列車長向包廂里的三位客人連聲致歉,替他們關上了門。
「太不像話了,他們是什麼人,這麼囂張?」孫副市長忿忿不平道。
胡躍進淡然一笑:「小白,你知道他們是什麼人么?」
白娜撇嘴道:「看這氣派就知道是誰,玄武集團幕後當家人,陳汝寧的原配夫人,麥抗美。」
孫副市長大吃一驚,他是排名比較靠後的非常委副市長,接觸高層的機會不是很多,但也知道玄武集團的來歷,麥抗美,那不就是麥省長的大姐么,乖乖,今天一時興起逞了強,沒想到還得罪了大人物,他懊喪不已,半天沒說話。
四個小時後,火車抵達江北市火車站,月台上早早停著一輛市委牌照的奧迪轎車,火車停穩後,列車員卻遲遲不打開車門,等麥抗美一行三人下了火車,登上奧迪揚長而去之後,才打開車門放旅客下車。
胡躍進看見後不動聲色,白娜卻誇張的叫起來:「玄武集團的觸角伸的真長啊。」
這回孫副市長學乖了,也不再發表意見。
下了火車之後,白娜謝絕了孫副市長派車送自己的好意,打了輛車到市級機關招待所住下,連飯都顧不上吃,就拿起照相機和錄音筆,奔赴紅旗鋼鐵廠進行採訪
市公安局,法醫檢驗解剖中心,陳汝寧的夫人麥抗美在玄武集團工作人員的陪同下來到了辦公室,正巧市委書記秦松和市政法委書記公安局長韓寺清也蒞臨中心視察,秦書記和韓局長慰問了陳總裁的遺孀,並且做出指示,儘快破案,查個水落石出,麥抗美談吐大方得體,感謝了市委領導的關懷,表示相信江北警方的偵破能力。
陳汝寧的遺體從地下停屍房送了上來,麥抗美見到丈夫的屍體,終於情緒失控,大放悲聲,陳汝寧雖然生就一副風流倜儻的俊朗外形,但是婚後卻很少有花邊新聞,對妻子相當忠誠,夫妻兩人關係很好,現在丈夫正當壯年卻撒手人寰,怎能不讓麥抗美崩潰。
哭聲震天,玄武集團的工作人員也紛紛落淚,就連秦書記和韓局長也被悲傷的氣氛感染,拿出手帕輕輕擦拭著眼角。
哭了好一陣子,麥抗美雙眼腫的像兩個桃子,她向秦書記提出兩個要求,一是不要解剖屍體,二是將屍體送回省城安葬。
秦書記和韓局長交換了一下意見,表示理解和同意。
麥抗美一行離開了檢驗解剖中心,陳汝寧的屍體又被送回地下停屍房,另一具年輕女孩的屍體被提了上來,擺在價值數十萬的不鏽鋼解剖床上,法醫們戴上口罩和手套,拿起寒光閃閃的手術刀,熟練的在女孩胸前劃開一道口子,血水滲入解剖床底部,匯聚成暗紅的溪流,女孩蒼白的面容如同熟睡了一般,任由法醫們取出自己的心肝脾肺腎檢查著。
市區道路上的積雪已經融化了,但城郊公路上的情況就嚴重得多,雪被壓得很實在,有些地方已經結成了冰,汽車慢吞吞的爬著,形成了一條長龍。
白娜百無聊賴的坐在計程車里,司機用車載無線電和同事時不時聊上幾句,偶爾提到了紅旗鋼鐵廠的字眼,白娜眼睛一亮,問道:「師傅,你知道紅旗廠的事情?」
司機師傅說:「姑娘,聽你口音是外地來的吧,紅旗廠的事情全江北沒人不知道的。」
「是么,那你都知道些什麼?」
「我啊,你可問對人了,我三舅的同學的弟弟就在紅旗廠,聽他講過一些,紅旗廠那個女老總,比老爺們還有種,滾燙的鐵水啊,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能跳下去,要說這政府真是操蛋,玄武集團什麼人啊,那是官二代開的公司,紅旗廠落到他們手裡還能指望有什麼前途,才他媽一個月,逼得廠里好幾戶家破人亡,這還是人么!」
忽然司機師傅看到白娜手裡的錄音筆,趕緊停嘴不說了。
「師傅,接著說啊。」
「你是記者?」
「是啊,我是省報的記者。」
「那啥,我也是聽人家說的,不當真啊,不當真。」任憑白娜怎麼說,司機就是再也不提這岔事了。
車到紅旗廠門口,白娜付了車費,司機推說沒有發票,飛也似的開車跑了,白娜走向廠門,卻發現紅旗廠的大門已經不復存在,只有空地上搭建的一個小棚子,豎著兩根杆子攔車用,門衛聽說她是省報來採訪衛總事迹的記者,便熱情的指點了車間和臨時辦公室的位置。
白娜把單反相機拿出來掛在脖子上,向辦公樓方向走去,一年前她曾經採訪過紅旗廠,可是當初的廠區和現在滿目瘡痍的景象怎麼也聯繫不到一起,這哪裡像工廠啊,分明是轟炸之後的殘垣斷壁。
昔日辦公樓前,一堵花崗岩牆壁下,碼放著無數鋼錠,外形綿延起伏,看起來很是古怪,堆積如山的鋼錠下,是一片白色的花海。
白娜狐疑的拿起相機拍了幾張照片,然後直奔事發地點的氧氣頂吹轉爐車間而去,在車間里採訪了幾名正好換班下來的工人,工人聽說這位記者是為了採訪衛總的事迹而來,頓時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講起來,鋼鐵廠的爐前工,大多是教育程度不高的普通工人,但是從他們質樸的話語中,白娜卻感到從未有過的震撼和感動,說到動情之處,工人們都落淚了,白娜也感到鼻子酸酸的,眼淚不爭氣的流下來。
採訪完工人們,已經快到下班時間了,白娜又趕到廠臨時辦公室,採訪了領導們,領導們說話就四平八穩多了,拿出衛總歷年來榮獲的各種榮譽,以及衛淑敏擔任廠主要領導後的業績來說話,談到當日的事情,領導們唏噓不已,說沒想到衛總如此剛烈,竟然以死相搏,也正是衛總的犧牲才換來廠子的新生,市委市政府及時叫停了玄武集團的重組,全場上下秉承衛總的遺志,冒著十年難見的大風雪,在破損的廠房中加班生產,一晝夜的產量,竟然創造了建廠五十多年來的最高記錄!
說到這裡,幾位領導都哽咽了,白娜也濕潤了雙眼,問道:「衛總的追悼會在哪裡舉辦,我想給英雄上一炷香。」
領導說:「衛總已經和紅旗廠融為一體了,她捐軀的那一爐鋼水鑄成的鋼錠,將永遠屹立在紅旗廠的中心。」
白娜混恍然大悟,原來那一堆鋼錠,竟然是衛總的化身。
辭別了廠領導,天已經黑下來了,白娜匆匆向廠門口走去,忽然路邊一股暗香飄來,是一枝傲雪的臘梅,鬼使神差的,白娜伸手將這枝臘梅折了下來,走到那堆鋼錠前,正看到一個兩鬢斑白的老工人,從懷裡拿出一個毛巾包著的鋁製飯盒放到了地上,口中念念有詞:「衛總,家裡新包的餃子,薺菜豬肉餡的,趁熱吃。」
說著說著,老工人就抬起袖子擦著眼睛,白娜注意到,除了那盒餃子,鋼錠上還擺著各種各樣的不鏽鋼、塑料飯盒、搪瓷缸、裡面盛滿各色食物。
白娜輕輕將臘梅放到地上,鞠了三個躬,這才轉身離去,走出百十米遠,她又忍不住回頭凝望,連綿起伏的鋼錠在夜幕中漸漸化作了雄偉壯麗的昆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