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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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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才繼續道:「經了解,挖江北與挖江南的不是同一家,挖江北的集團公司是女性當家,挖人的目的公私兩便,但因為行業相異,不會成為公司未來的競爭對手。江北與對方女性當家最近頻頻接觸,也可說成是岀雙入對。」

    蒙總的一聲「唔」尾音吊了上去,忽然嘿地一笑,「招贅啊。那得先問問我。繼續。」

    那人見看到效果,臉色放鬆下來,繼續道:「反觀江南,與對方公司幾乎看不出有什麼接觸,對方公司就是隔壁省的鎏金集團。但是據江南公司人員反映,江南通過此次進軍西南行動,大刀闊斧架空原本從總公司分離出去的元老骨幹,大力重用培育親信,逐步形成少數親信掌握絕大部分資源,而其他人等遊離於江南公司邊緣的局面。照此下去,如果江南在某天一舉率親信投靠鎏金,我公司所有長江以南市場將全軍覆沒。江南才是最大變數。」

    隨著重重的一聲「唔」,蒙總才撥開核桃般的厚重眼斂,小小的兩隻眼睛盯了對面床上的人一會兒,雙手一撐,肥胖的身體滾下按摩床,飛速穿上衣服,簽單就走。彙報的那人連忙跟上,兩個胖子旋風一樣刮岀酒店,一起上了一輛奧迪A8。但蒙總卻對跟上來的那人道:「你自己回家,我找江南了解情況。」

    那人連忙下車。公司里高層都用江南江北稱呼江南江北銷售公司的老總,這最先還是蒙總的發明。江南江北做生意魄力驚人,做人所不敢想的事,行人所不敢行的道,一向也為喜歡兵行險著的蒙總看重。但這樣的人,手下刀子也鋒利。蒙總找江南正面對決時候,外人誰敢向那暴風眼接近一步?除非是江北。

    明玉才到家門,才換上寬大毛衣,剛打開電腦不久,就聽手機鈴聲召喚。看了眼顯示,她便道:「蒙總,我上哪找你?」

    蒙總也沒廢話,「開車出來,我很快到你們小區。有事情問你。」

    明玉關了電腦,也沒再換上職業裝,抓起鑰匙便衝下樓去。這個蒙總,非常心急,有次心急時候抓了旁邊人的領子一把拖走。他有事找的時候,如果有本事,最好是騰雲駕霧趕到他身邊。

    明玉緊趕慢趕開車到小區門口時,正好看到蒙總下車,她將車開過去接上。當然,她下車為蒙總打開車門,有馬屁成分,但更多是對這個實幹家發自內心的敬重。

    蒙總開門見山:「傳說鎏金全力挖你過去?」

    明玉奇怪他怎麼會知道,便也直說:「不止鎏金,還有兩家,都是通過獵頭公司找我。」

    「另外兩家是誰?」

    明玉笑道:「這是道上的規矩,我與獵頭公司之間信守君子協議,彼此都不對外透露有誰挖我。除非我對收入不滿,想拿著別人的開價要挾蒙總。我目前不想要挾蒙總,不說。蒙總去哪裡?」

    蒙總聽了忍不住一笑,道:「車上說完,說完就送我回家。」

    明玉想了想,「有人向蒙總說我壞話了吧?怎麼半年前鎏金聯繫我的事,這幾天才給搬出來中傷我?我最近砍了幾個老臣,早就在等人告發我了。」

    「怎麼回事?」

    「老倪他們幾個一直埋怨不受重用,這回開拓西南市場,我放手讓他們去干。結果老倪帶領三個他的老兄弟過去折騰了近一個月,推廣經費問我報銷了三十多萬,只給我帶來一百多萬的短期業務,還不如原來兩廣地區每月銷向西南的量,反而引得鎏金他們幾家發現動向,也開始向西南進軍。時不我待,我只有大前天親自過去撤了老倪,換上新人。我不過去,老倪拒絕移交,恁地囂張。」

    蒙總點頭,這就是了。近期一直聽到有關江南江北兩員大將的傳聞,聽得他心煩氣躁。公司其他人反水,只要不是集體造反,他都不在意,唯獨這兩個人如果同時反水,他將蒙受重大損失,這種損失的滋味,他以前曾送給舊公司品嘗,舊公司至今無法重振。所以他今天才找了專人過來問話。說到江北的時候,他信,心中已在悲嘆他得失去一個愛將。說到江南的時候,他本來也信,鎏金最近正有一資金雄厚股東加盟,他們蓄勢待發,最佳捷徑便是從他身邊挖人,而且是連根一窩端。他們會找到江南,他一點不覺奇怪。所以他才心驚。

    但是,當他從來人口中聽到江南謀反步驟時,反而心頭一塊大石落地。江南江北兩個都是他親手帶出,他熟悉他們兩個,甚至超過熟悉他的親生兒子。猶如他了解江北喜歡風格獨特的風韻女子,所以惋嘆將失一員大將一般,他也清楚江南此人雖然給人潑辣熱情的感覺,但其實此人面熱心冷,整個公司能真正走進她小圈子的只有他與江北。所謂她組織親信形成小團體的言傳,一聽便知這是謊言,江南沒有親信,她的手下,誰做得好,誰得到相應地位收入,誰做得不好,誰被置換位置,她不會對誰格外留情。至此蒙總才恍然醒悟,看來有其他暗流掩藏於江南江北危機之下。

    他稍微思索了會兒,又問:「江北究竟怎麼回事?我本來看好你們兩個。」

    明玉聽了不由笑岀聲來:「江北,這臭小子,我會要他這個花心大少?他看著孫副總不順眼,硬是拋媚眼發簡訊,把孫副總拋妻別子追求來的女朋友追到手了。他這會兒正後悔呢,那女子不是輕易甩得脫的,女老闆有的是手段。」

    蒙總聽了也笑,他手下兩大弟子,一冷一熱,江北表面上是個冷麵小生,可私底下說起話來能笑死人,是個最熱情活潑的。但蒙總才笑岀幾聲,便戛然而止,自喉嚨底下滾出一聲自言自語,「原來如此。」

    明玉見是有異,便閉住嘴不再出聲。看情形,蒙總好像發現什麼重大問題。

    她默默開車,到蒙總在市區的住宅前時,見蒙總依然凝神想著心事,就自作主張又將車開了出去,乾脆上外環線繞圈。

    過了很久,蒙總才道:「看來有人已經裡應外合開始著手蓄意搞亂公司。蘇明玉你聽著,只要你與江北兩個不動,公司岀不了大事。但你們得給我看住下面的人,不能放過任何細微動向。任何有關我將對你們兩個不利的傳言,你們都不能信,即使我有行動對你們不利,那也是做給人看,你們暫且忍耐。你答應我。」

    明玉沒有立刻答應,只是細細想了想,才道:「對了,我說鎏金挖我的事怎麼會流傳出來,看來是他們自己放出來的風啊。真夠狠。蒙總你不如直接找孫副總攤牌,擒賊先擒王,免得公司內部因為政治鬥爭而人心惶惶。」

    蒙總陰惻惻地道:「用得著你說?你這就送我去孫副總家,我今晚就找他談話。」

    明玉立刻飛著眉毛笑道:「大佬,我最佩服你的當機立斷。我願意毛遂自薦做保鏢。」

    蒙總非常不屑地瞄瞄明玉竹竿子一樣的身材,鼻子里「哼」岀一聲,「唯恐天下不亂。」頓了頓又覺還沒說盡興,又補充一句:「好好找個老公嫁了,省得沒人管飯。」

    明玉笑了笑,不知不覺想到可以管飯的石天冬。可是一個人管了她的胃,肯定也想管住她的心,走進她的廚房,就想走進她的心房。人與人之間太過接近,難道不覺得累得慌?到時對方諸多要求,諸多需索,她真是連扯下面具放任自由的些許時間都得被剝奪了。這等生意,著實太不划算。不如淡淡如君子之交,還可以閑暇時候稍微聊上幾句,給生活添上一朵燦爛小花。

    明哲站在餐廳落地大玻璃門前,對著門外燦爛的春天發獃。剛剛接明成郵件,說父親身體已經康復,白天可以獨自下樓去小區中庭散步。他們又已經在上海領事館預約,下周二帶父親去上海簽證。因為父親已經去過一次美國,估計這回通過問題不大。

    面對明成信心十足的郵件,明哲卻是欲哭無淚。回美國已近三周,面對的事情從失業到找工作無著,沒一件事讓人順心,每一件事都需他打起十二分精力。漸漸的,母親去世的打擊與沉痛自動從他心中退位,讓位給目前不得不面對的柴米油鹽。他也漸漸意識到自己回國時候犯的一個重大錯誤,他拿什麼來養將來美國的父親?讓父親一起受苦嗎?或者真讓寶寶回國,接替父親來美國?

    為了節省開支,已經開始由明哲自己在家帶著寶寶,只有在他出去面試時候才將寶寶托給專人看護。他們也在其他方面計算。兩人一起出去的時候,改用吳非的日本車,功率比較小一點。原先經常上附近的韓國店購買屬於鄉味的新鮮菜蔬特色調料,聊慰思鄉的胃,而今只好忍痛放棄,徜徉於千年不變的幾色蔬菜中間,愁眉苦臉考慮如何變著法兒調動胃口。生活質量直線下降。

    明哲現在最大的夢想是,在父親來美國前,他的工作能夠得到落實。他非常不願意在充滿期盼的父親拿出簽證之後,他卻發郵件過去讓他將行程推後,那時,他必然得說明原因,他難以啟齒。自從出國之後,他聽得多的是國內親戚朋友帶著嚮往的眼神羨慕他在美國賺美鈔賺大錢的話語,從來是天之驕子的他,如何敢自己出言打破別人加給他的光環?即便是為了好強的母親的面子,他也不敢。所以剛工作與吳非新婚回國一趟,他為了這個光環而打腫臉充胖子,帶去無數很拿得出手的禮物,博得親友一致艷羨。他現在難道要自己出腳將自己踩回塵埃?而且他懷疑他向明成說出他目前失業,請父親推遲來美的話,明成會不會懷疑他撒謊目的在於不肯贍養父親。他唯有寄希望於發出去的一封封求職函了。而希望,總是與實際之間有一段不可測量的距離。

    事已至此,吳非反而不再就蘇父過來問題發表意見。艱難的生活已經擺在面前,冷靜下來的明哲已經深處其中。她堅決不肯將命根子似的寶寶送回國內,她受不得骨肉分離之苦,這一點,她已經向明哲攤牌,而且她再次婉轉地向明哲指出,這個時候請他父親過來,顯然不合適。但是,多的她就不說了,再說就有落井下石之嫌。明哲此時不好過,她心裡清楚。就讓明哲自己去做決定吧。未來的生活,走一步,是一步。先等著希望,實在不行,事到臨頭再做決定。

    而明哲這時候反而希望吳非像他接到母親噩耗那一天一樣,激越地提出自己的想法。他看到自己心中有個小小的魔鬼在蠢動,需要有外力牽引一把,讓他可以對著父親說不,或者是提出一個折中的辦法。但是,吳非就是不再主動提起了。明哲被自己的理智逼迫著一點一點地承認自己當初答應父親來美國這個決定的魯莽。可以說,父親來美國,誰都不好過,包括父親。但最可憐的不是他蘇明哲,而是吳非。她一個人上班掙錢養家,已經非常不容易,她還面對著有可能為留住父親而不得不送寶寶回國的生離局面,這讓吳非如何承受?

    明哲委決不下,慢慢走到寶寶的床頭,現在該是寶寶起床的時間了。小小的寶寶雙手握著小拳頭,嘟著嘴睡得正香,周身散發著甜甜的奶香。忽然,她不知道想到什麼,小小的眉頭皺了起來,一張小臉慢慢急岀紅暈,雙手雙腳也跟著不耐煩地舞動,將毯子踢得蓋不住身子。舞了會兒,小手往臉上一抓,兩隻清澈閃亮的眼睛便睜了開來。眼睛一看到恭候在床邊的爸爸,她的小臉立刻多雲轉晴,小拳頭支在嘴邊對著明哲笑,嘴巴里含含糊糊地歡呼著「PA,PA」的聲音,那是她在叫「爸爸」。

    聽著寶寶的笑聲,明哲剛剛煩惱纏身的心情立刻輕鬆起來,他長一聲短一聲地叫著「寶寶寶寶」,想抱起寶寶給她穿衣服。可是寶寶早就像小蟲子一樣拱起來爬開,不讓明哲碰到。明哲也不急著抓寶寶,只是伸出手指這邊抓抓,那邊抓抓,逗得寶寶「咯咯」笑著滿床亂爬。因為有寶寶的笑聲,有寶寶做伴,失業在家的時間才過得輕鬆。明哲黯然想到,吳非最近難道就不心焦了嗎?但因為回家有寶寶的笑容。兩個大人,竟都需要小小寶寶的安慰。如果……如果送寶寶回國?明哲忽然想到一件事,他敢提出送寶寶回國,吳非會不會以離婚呼應?畢竟,吳非作為他的妻子,雖然有共同供養他父親的責任,但是,他能把她逼急了嗎?

    他不能總把壓力往吳非肩上壓啊。

    明哲不得不做出選擇。在事態進一步向前推進的時候,他必須做出決定,再不能鴕鳥政策,等待火燒眉毛。

    明哲一隻眼睛留意著在地毯上時爬時走的寶寶,一隻眼睛看著電腦,開始書寫他有生以來所面對的最艱難的一封郵件。這封郵件同時傳給兩個人,明成與明玉。如果這時是與兩人面對面說話,明哲一定會避開眼睛,不敢直視。他難以啟齒。但是,面子不得不向現實屈從。

    這個時間,明成明玉那兒正是深夜,他們暫時都收不到他發出的電郵,明哲有種被判死緩的感覺。按下「發送」後,明哲不敢查看郵件,其他郵件也不想看了,大手一操,抱起寶寶出門閑逛。

    門外是繁花似錦,小鳥們松鼠們在樹枝間跳躍嬉戲。明哲專心地逗寶寶玩。舉起她看樹杈上的鳥窩,窩裡探出好幾隻小鳥頭沖寶寶尖叫。抱著寶寶追逐一隻小松鼠,樂得寶寶笑得「呷呷呷呷」的。又翻過一個小山包,看一汪湖水上面遊動的野鴨子。到社區圖書館,帶寶寶看好看的立體書。寶寶一路高興,小小人玩瘋了。回來時候早累得不支地睡在爸爸溫暖的懷抱里,身上還裹了爸爸的外套。

    明哲這才安靜下來,抱著寶寶穿越小山包上的小路大步回家。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口袋裡給寶寶準備著的餅乾牛奶早空空如也,明哲自己卻不覺得餓。他們確實走出太遠了,回來竟走了好長時間。回到家門口,裡面已經亮了燈。門口,是引頸等候的吳非。

    吳非幾乎是一看見明哲就沖了下來,搶一樣的接過他手中的寶寶,氣急敗壞地控訴:「你出門怎麼都不帶著手機,字條也不留一張。嚇死我了,寶寶沒事……寶寶睡著了?還好還好,我真是急死了。你起碼……」

    「非非,我今天發郵件給明成明玉了。」明哲的聲音有點空洞,看到吳非,他憋了半天的力氣終於鬆弛下來,與寶寶玩了半天,整個人說不出的累,「我讓他們自己商量著贍養我爸,暫時別送我爸過來,我這兒現在沒有贍養條件。」

    吳非聞言吃驚,將眼睛從寶寶臉上轉移到丈夫臉上,但是丈夫的臉早垂到胸前,廊燈下模糊不清。她怎麼也想不到明哲會自動發函阻止他父親來美,雖然她一心不想公公此時來美,但是……她知道,要明哲發出這份郵件有多難。這也是她後來沒再出聲阻止的原因,她太了解明哲。

    吳非愣了會兒,嘆了口氣,上前貼到丈夫身邊,禁不住地默默垂淚。為明哲,也為眼前這不可測的暗。貧賤夫妻百事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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