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哲聽見了跟明成道:「明成,既然是正經事,你就過去吧,別耽誤了。我們自家人,不用拘禮。」
明成略微猶豫,這畢竟是大哥從遙遠的美國過來後的第一頓家宴,走了好像很不好。但是,那邊的談判是如此誘人,而他現在正急於尋找賺錢機會。這時朱麗輕聲道:「你去吧,大哥說了,別耽誤事。晚上趕回來陪大哥,晚上大嫂也該醒了,大家再聚。」
明成這才與大哥與父親道了別,先行離去。
明哲吃了飯直接回賓館。打開門,裡面靜悄悄暗沉沉的,只有空調通風的聲音迴旋在空間里,而母女倆各自睡在床上。但等明哲輕輕走進脫下外套掛上,再岀來,吳非已經翻身張開眼睛看向他。他不由想起以前他們打趣時候說的話,有了寶寶後,吳非就成了母老虎,寶寶身邊略有風吹草動,吳非立刻一躍而起亮岀爪牙。
明哲輕輕走到遠離寶寶的那一側,坐到吳非床頭邊地毯上,吳非也移過來面對明哲,聽明哲悄聲說起在飯桌上的討論。吳非聽著聽著,終於忍不住問:「你說的是每月三千美金還是三千人民幣?你確定?我們當初討論的不是兩千美金嗎?」
明哲有點心虛地看著吳非笑道:「我忽然心疼起爸的老房子來,想把那套一室一廳先放放,以後再說。我想我在國內時候節約一些,儘快將房款付清了。」
吳非看著明哲,心頭一股火焰騰騰燃起,「你的工資,扣去雜七雜八的稅,再扣去你在國內的開支和給你爸的保姆費,留給我們母女的是多少?不到一千。我一個人在美國帶著寶寶支撐不住時候請我媽過來照顧,靠我的工資加你給的不到一千,怎麼夠應付?天哪,你還要我辭職了跟你回國呢,我若是辭職,我們不得喝西北風?」
明哲道:「非非,你別心急,這只是暫時,兩年不到可以付清全部款項。而且我考慮的是全部用我們的錢,房子寫我們名字,雖然是讓我爸住著,可這也算是投資不是?」
吳非冷靜地道:「明哲,你喜歡充好漢,相信你今天中飯時候大方說出你負擔房子費用那一刻,你一定很爽,一洗前陣因為失業不得不拒絕父親去美的尷尬。不錯,你是大哥,應該多承擔一些責任。但是,你現在所做是拿我們小家陷入溫飽困境來換取你父親中等偏上的生活層次。現在你的弟妹們哪個生活不是處於中上或者上層的?而我們,才開始起步進入中產。我們出於種種考慮為你父親提供優裕生活環境,但你不能犧牲我們母女啊,你何苦打腫臉充胖子?誰不知道我們在國外不過是個打工?」
明哲被吳非數落得非常尷尬,不由自主地避開臉去,想起身坐到凳子上,但動了動屁股,終於還是沒挪窩。「非非,我怎麼會犧牲你們母女來充胖子呢?實在是明成不爭氣,只有我們這邊咬緊牙關了。這樣吧,我問明玉借點錢,到時我慢慢還她。」
「這話更離譜了,你爸媽當初都沒出錢供明玉上大學,這會兒養老倒想到她了?換我做明玉,連你這糊塗大哥一併罵了。還有個問題,你讓明成幫你看房買房,明成可靠嗎?他能精打細算著用你的錢?萬一給你找個豪華地段的高價房,不說我們苦不出頭,未來物業費都咬死你。我說,我們別要什麼面子,還是維持原來的討論,把你爸媽的老房子賣了,差不多地段買個兩室一廳,保姆來了方便住,我們自己過來住賓館行了。房產也不要簽上我們的名字,就算送給你父親。這兒的房產,即使投資了,我們以後也不會來住。最要緊的是,你必須自己操作買房。錢交給你們家明玉,我放心,一個女人赤手空拳打下高層地位,有她本事,她做事不會離譜。交給明成,我堅決反對。」
明哲終於受不了,起身走開幾步,但礙於寶寶好不容易睡著,不得不又走回來,但沒坐下,彎腰輕道:「我都已經跟明成談好了,難道你要我做出爾反爾的小人?買房子的事,明成幫我們找,我也會在網上看價錢看地段,又不會撒手全交給他,你怎麼這麼小氣。」
「咦,這話說的,怎麼成我小氣了?我攤著手問別人拿錢才是大方?你倒是給我算算……」吳非說得激動,不知不覺聲音就高了,旁邊床傳來寶寶「嗯嗯」的響聲,吳非立刻剎車,連舞起的手都凝固在半空不動了。等了好久,見寶寶舞動幾下小手又安睡了,她才放心,但已經沒了鬥志,懶洋洋地道:「你就生生良心讓我們母女過得稍微寬裕一些吧,別總讓我們掙扎在溫飽線上。」說完便拉上毛毯繼續睡覺,不想再與明哲爭辯。他要面子,她難道就肯拉下面子與他爭吵?
明哲看著吳非留給他的背影,心中生氣,他難道不是為著這個家嗎?他將喉管間的氣流壓抑再壓抑,換成涓涓細流輕聲而出:「我還不是想著長痛不如短痛,快點結束父親的房貸,我們自己可以全心全意過生活。我們辛苦一兩年,很快就會到頭。」
「有的窟窿是沒底的,今天是買房子,明天還指不定有什麼呢,誰知道。我本來還以為今天討論大家總會有句客氣話,伸一把援手,好嘛,原來這些都是我們應該做的。」吳非說話時候都不肯轉身。
明哲忙道:「我爸一向都不能獨立,有什麼辦法?年紀這麼大了,還能訓練得出來?而且明成也說他想分擔,但他不是沒積蓄嗎?」
「誰有積蓄了?誰不是牙縫裡省出來的?我們能省明成不能省?他們經濟又不差。本來還以為一室一廳換兩室一廳,我們最多拿出十來萬的事,你倒好,獅子大開口一下來個四五十萬。我反對,堅決反對。這件事,原則問題,關係到我們的溫飽,你不肯說,我會跟你弟妹們說。」
明哲急道:「你不能跟他們說。」
「為什麼不能?兔子急了還咬人呢。誰也別想降低寶寶的生活質量。」吳非的話雖輕,但擲地有聲。
明哲無奈,長嘆一聲,坐到窗戶邊的椅子上,半天才說了一句:「你逼著我去出爾反爾。」
吳非不肯示弱:「是你逼著我逼你。」
兩人都陷入沉默,知道再吵下去只會拉長火線,將問題擴大化。
明成晚飯還是沒回來,晚飯是朱麗帶了公公去明哲他們住的賓館吃的。朱麗很喜歡寶寶,奇怪的是寶寶也喜歡她,一大一小都顧不得吃飯,絮絮叨叨地說話。吳非雖然因為明哲買房的事而對明成起反感,但見朱麗這麼喜歡寶寶,她立刻對朱麗刮目相看。席間她問朱麗這麼喜歡孩子,為什麼不自己養一個。朱麗感嘆說工作緊張,天天干不完的活,又不甘落後,只有將生孩子的事擱置。兩人說起來還挺有同感。反而吳非對明哲是淡淡的。
但朱麗心中並不快樂,她心裡只想到中飯時候明成的再一次推卸責任。猶如愧對明玉一樣,她現在又愧對明哲夫婦了。
飯桌上,吳非閑閑地問起國內的所得稅,然後又閑閑地將美國的個人所得稅詳詳細細告訴朱麗。朱麗最先聽著有趣,還職業性地多問了幾句,但很快,她將吳非閑閑透露的明哲夫婦的收入心算一遍之後,聯想到今天中午明哲提出的購房方案。如果減去這筆支出,他們一家三口的生活費折算成人民幣,不是與她和明成一個月的花銷差不多持平了嗎?而他們是在美國花錢啊,還兩地分居。可是他們卻拿出全部的錢給公公換大房子。他們不知,他們為誰辛苦為誰忙,他們在為明成填補對父母的虧欠。
一向好強的朱麗沉默了,除了與寶寶玩,她後來幾乎沒說幾句話。反而是蘇大強高興得很,引經據典地評論吳非給寶寶起的名字。蘇大強說話口無遮攔,好好壞壞一起說。吳非維持著微笑,但反感地不予置評。在明哲的圓場下,一頓飯終於不尷不尬地結束。
明成回來時候微微有點酒氣,他這點挺好,外面即使應酬,也不會喝多了酒,更不會吸煙,回家到浴缸里浸一下,全身恢復清爽。他進洗手間洗漱了出來,貓到朱麗身邊,興奮地道:「你知道我們今天一行做了多少事。先去沈廠長工廠看場地,果然已經具備所有基礎配套,什麼都是現成的。周經理這個老狐狸還不放心,追著老沈打開保險柜看了所有文件才罷休。然後老沈帶我們去隔壁市的設備生產廠。他們的設備都已經造好了,看見老沈就罵他還不拿錢過來取貨,老沈低頭哈腰請了一頓晚飯。然後,我們回市裡一起商量合作辦法。現在基本上這麼定下來,房屋和水電配套都是沈廠長已有的,設備費用我們六個岀,周經理岀大頭,百分之五十,我們下面的每個人岀百分之十。利潤分配,老沈拿百分之二十,我們六個拿百分之八十。我們不怕老沈不分配利潤,他的產品都拿來出口,出口都是我們抓在手裡,他沒有滑頭可耍。剛才我們和老沈簽下意向,明天等周經理把意向給她的律師朋友過目了,我們再簽合同。」
朱麗這個專業人士一句話便直奔本質,「第一筆投入的時間和數量是多少?有沒有追加投入的可能?年回報是多少?我們短期內可以拿出三萬塊錢,再多的就沒有了。」
明成笑道:「一說到投入支出,你這職業病就犯了,最近你犯職業病的機會特別多。我拿出百分之十,是二十六萬。大家都說家裡的錢又不是拿麻袋捆著塞床底,都要求給兩周時間籌備。我們自己能拿出來的現金是三萬吧?別的要麼去借借,我明天就開始打電話。不行的話,我把車賣了,這種裝飾的車值十萬多。」
朱麗忽然想到,這事,如果明成的媽還沒去世,會不會把僅有的一室一廳當了,支持兒子的投資?想到這個,她不由得心中一陣無力,看明成說得多輕易啊,二十六萬,哪那麼容易借到?又不是問他媽去借。「明成,多大腦袋戴多大帽子,投資的事算了吧。我們還是存錢給爸把房子換了,別讓你大哥出錢。他們在國外不過是拿工資過日子,拿點錢出來不容易。」
明成笑道:「你別兩眼只盯著眼前,我們要用發展的眼光去還爸媽的錢。我這不是在大力尋找發財的機會嗎?有投資才有產出,否則單純靠從工資裡面省,省到什麼時候。我不能看著你吃苦啊。」
朱麗搖頭道:「除了壟斷行業的,投入產出比都維持在正常高度,尤其是工廠的利潤都不是很高。大家都是靠著細水長流辛辛苦苦賺錢。你拿著不高的回報,又要付給借錢人的高額利息,留下給你的還有多少?如果我們自己手頭有閑錢,那投資你說的生產線是不錯的一件事,總比存銀行強。但我們現在手頭沒錢,而且當務之急應該是還給你爸房子,拖著人家的錢不還是很不好受的一件事。你說你可以把車子賣了,我倒是想到了,不如把你車子賣了,也差不多夠給你爸換兩室一廳。你早點換好,省得要你大哥出錢,否則以後只要明玉一句話,我們還有臉出去見人?這輛車子我們也玩得該膩了,正好過幾個月我們存錢下來換新的。你說呢?」
明成聽了,臉上的表情僵了好久,才又笑道:「這就是男女之間的區別了。男人喜歡以進攻作為積極的防守,女人喜歡消極地防守。」
「少打岔,這話跟明玉去說,人家非打你一個大嘴巴。這跟女人男人有什麼關係?你明天就跟周經理說,你的錢都吃光用光了,沒錢投資,請她另尋高明。再多多道歉,表示你的誠意。弄不好周經理還高興呢,這百分之十也可以給她吞了。別怕沒面子,大家都拿一樣的收入,都知道根底。我們還是把車賣了給你爸換好房子是正經。」
明成看了朱麗會兒,心中不快,但也不便去否認她的話,免得這麼晚了大家還鬧不快,只不痛不癢地道:「這樣吧,我明天問問沈廠長,新設備上馬之後,會怎麼產生利潤。回頭再和周經理他們商量一下。周經理他們也都精著呢,不肯做虧本生意。」
朱麗聽得出明成陽奉陰違,但她不是妥協的人,抓住想慢慢滑下去睡覺的明成道:「明成,你別睡,你聽我說完。我認了吧,我是好面子的人。我們一天不還你爸媽的錢,我一天抬不起頭來做人。今天中飯你大哥勒著自家褲腰帶說要給你爸供房的時候,我真是無地自容了,希望你跳出來自己承認拿了你爸媽的錢,你會設法把爸的房子問題解決。我們即使不承認,但我們走快一步把事情解決了也行啊,起碼我們表明態度。我們不能再拖了。既然你肯賣你的寶貝車,我們就開始看房給你爸買吧,早一天是一天,我們也可以正常做人。」
朱麗一邊說,一邊推著明成不讓他睡。明成被她念得煩死,終於粗了聲音,「朱麗,我從一大早接大哥回來到現在,都開了一天車了,你讓我休息好不好?你再不讓我睡,我會過勞死。」
朱麗聽了不由一愣,只得放手。兩人一時都想到了蘇母。換作以前,遇到這種大事,明成之前就已經給他媽打電話商量了,他媽肯定會有個旗幟鮮明的意見。那樣的話,他,朱麗,母親三個人一人一張票,2∶1或者1∶2,乾淨利落,哪用得著像今天一樣,1∶1處於膠著狀態?而朱麗想到,以前這種時候,她只要打個電話給婆婆表示對明成的不滿,明成第二天早乖乖換了腦子,哪像現在冥頑不化?
兩人到今天才隱約體會到,蘇母在他們兩人中間的重要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