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在走廊上等了會兒,終於見柳青放電結束,放一個護士脫離他的魔爪,她才走過去。手機響時,見是明成家號碼,便掐了。明成找她還能有什麼事,吵架唄,她現在沒空奉陪。但是她又沒法關機,不得不掐了明成接二連三打來的電話。這下,明成胸口集聚的火焰越燒越旺,又無處發泄,一口真氣把他的臉漲得通紅髮燒,一路燒上腦袋。他乾脆不斷狠狠摁著重撥,彷彿如此便可讓明玉激怒。
柳青看看明玉那部叫喚不停的手機,奇道:「誰那麼無聊?你屏蔽了那個號碼。」
明玉搖搖頭,道:「不會,你會嗎?」
柳青也是搖頭,想說話,但看著明玉不斷摁斷電話,心煩,奪過明玉手機大聲道:「什麼鬼?出來單挑。約個地方。」明玉不管,背著手悠閑地旁觀,不知道明成或是朱麗會說什麼。心說如果是朱麗,柳青這個花花公子不知道將如何應付。
明成聽見是男人聲音,大驚,看看手機上面的號碼,沒錯。「叫蘇明玉有種聽我電話,告訴她躲得過一時躲不過一世。」
柳青聽了好笑,誤以為明玉撞上什麼不屈不撓追求的男人了,此人勇氣可嘉,居然敢如此勇敢地追求這個蠻婆。他笑著道:「蘇明玉不想理你,你死心吧。你有種告訴我你在哪裡,我上門單挑。」
明玉在一邊哭笑不得,道:「別搞錯,這是我二嫂的老公。」
柳青需得反應一下才想到明玉二嫂的老公是明玉的二哥,心說她怎麼說話這麼拗口,但一想又笑,明玉在取笑他對她家那個美麗二嫂有賊心呢。那邊明成已經叫道:「你叫蘇明玉聽電話,有種做出對不起朱麗的事,別沒種面對我。」
柳青笑道:「誰對不起你家朱麗了。你家朱麗到我們公司搞審計,眼見小姑蘇明玉在場不知道迴避,蘇明玉不得不公事公辦自己提出,有什麼不對?哪裡對不起朱麗?難道要蘇明玉沒原則地無視親戚審計親戚這種舞弊事情發生?你回頭教訓教訓朱麗,別以為自己是美女就可以為所欲為,蘇明玉總不至於因為朱麗來審計就辭職吧?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賊喊捉賊。」
明成不信,如果只是這麼簡單的事,朱麗何至於哭成這樣,又何至於如此折騰他?他大聲道:「讓蘇明玉聽電話,讓她自己說。她虧心才不敢跟我說。」
柳青把電話交給明玉,笑道:「你二哥糾纏不清,說你虧心不敢面對,你自己跟他說吧。」
明玉接過電話,冷冷地道:「我確實當眾讓朱麗在她老闆面前失分,如何?」說完便又掛了電話。她才懶得與明成說明,她只與平等的人說明,明成不配。明玉乾脆將手機調成震動,免得柳青聽見鈴聲分心。
明成如願得到他想得到的答案,如願放棄繼續打電話騷擾明玉,但立刻跳起來,果然是她。明成知道朱麗最看重她那份工作,常以自己的工作與收入自豪,也非常專心於工作,為此放棄多少娛樂時間加班加點。明玉選擇在朱麗老闆面前發落朱麗,朱麗還能不氣死?怪不得了,尋常小事朱麗怎麼可能哭得那麼厲害?如果不是明玉陷害朱麗,朱麗能對他發怒?甚至逼他簽下協議割岀一半車價?都是明玉害得他差點湊齊的錢飛了,投資啊投資,明玉怎麼總是他的剋星呢?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明成在客廳里氣得團團轉,原本對朱麗的一腔怨憤悉數轉移到明玉身上,而對明玉的新仇舊恨一齊湧上心頭。而後又想到自從大哥周末過來一趟後,對他的信任度就大大降低,原來一直說讓他賣房買房的,現在一點不讓他搭手,這是不是與大嫂住在明玉家裡有關?明玉背後攛掇了大哥什麼話?明成毫不懷疑,只要是從明玉嘴裡吐出來的話,對他蘇明成一定是絕對不利的。明成坐在沙發上氣得噎氣,這什麼人啊,整一個肥皂劇裡面的奸角。
柳青看著明玉道:「何必呢,跟這種人生氣。」
明玉勉強笑道:「我只是喜歡看到他生氣。你跟護士套了那麼久近乎,怎麼說?」
柳青一把扯過明玉到僻靜處,悄悄道:「正是我要跟你商量的。護士的眼睛目光閃爍,一副不捨得跟我這個大帥哥撒謊但又不得不撒謊的內疚樣。但是套不出什麼話,還是老話,老懞昏迷不醒,正在搶救中。蘇明玉,你說搶救能搶那麼多天嗎?護士有可能撒謊的話,真相是什麼?」
明玉轉了幾下眼睛,伸出兩根手指,「撒謊?真相?老懞活蹦亂跳,或者已死?兩種都有可能,尤其是後者,肯定有漏出些許風聲出去,否則你說集團公司那幫人能一點顧忌沒有地搶得那麼狠?他們就不想想萬一老懞搶救過來,他們死路一條?後者的可能性還真不小。」
「但是為什麼要掩蓋真相?誰在掩蓋老懞已死真相?誰能因老懞將死未死得到好處?而且,老懞真是被我們造反氣死的嗎?」柳青爆岀一連串疑問,問到最後一個問題時候,他與明玉兩人同時臉色煞白。
「這事一定要搞清楚。」兩人幾乎異口同聲。明玉又緊接著飛快說了一句:「如果老懞真的因為我們而氣死……」
「別胡說,老懞對我們兩個知根知底,他即使氣死也只會被他那些二奶們氣死。可是,我們接下去該怎麼做?老懞的房間門口有護士專門把守,闖不進去。」但柳青否認的同時,眼裡也流露岀很深的憂慮。畢竟蒙總對他們兩個一直不薄,而他們的擔心又是如此真實。「硬闖?這門看上去很厚實。」
明玉看看雕花實木急救室門,再看看既不單薄卻也並不太厚實,平時需要西裝襯墊的柳青的肩膀,忽然想到不知道那副肩膀在的話,派不派得上用場?那副肩膀,當然既不屬於虛擬的蘭博,也不屬於已經做了州長的施瓦辛格,那副肩膀的主人現在香港。但明玉很快便將雜念扔到腦後,很認真地,但控制不住臉頰抽動地道:「硬闖不行,但我們一定要弄清楚事實,否則回去也睡不著。如果被我知道老懞敢偷偷活著一點事沒有,我罵死他,罵死他。」
柳青愣愣地回一句:「一點不幽默。」
「對不起,我沒天賦。」明玉很抱歉地回答柳青,「柳青,我總覺得蹊蹺。老懞這樣的人,躺下急救後,居然連一次家屬參加的專家會診都沒有,什麼會診之類的都是醫院說了算,醫生有那麼大膽獨斷?所以老懞急救的可能看來最小。這其中肯定有人在暗中操控,我們都當了那人布局裡面的龍套。如果老懞過了,操控的人看來內功深厚,我們幾個人的對抗策略可能得有所調整。如果老懞沒事,暗手只有是老懞。但老懞斷無裝死的必要,難道是孫副總在做手腳?」
柳青沒立即答話,擰著下巴拿眼睛東南西北地看,看了半天才道:「不浪費這個腦力了,鑽進去看一下什麼都明白,我們還是先小人後君子。你在這裡等著,我去踏勘地形。接到我電話,你別接,立刻上去與看門的兩個護士糾纏,鬧得聲響越大越好。給我打掩護。」
柳青說完便要行動,明玉卻聽出不對,伸手一把抓住柳青的襯衣,硬生生將他衣服從褲腰拽了出來,明玉忙放手,焦急地道:「這兒是十樓,你準備從外面爬進去是不是?你不要命了?」
柳青伸出一根手指在唇間做個噤聲動作,等一個護士從身邊經過了,他才輕道:「老懞要是敢活著,我揍死他。沒見過這麼調戲人的。你在樓梯間等我電話,別亂晃被人趕出去。」說完毫不猶豫就鑽進一架電梯。
等待的時間,明玉團團轉如熱鍋上螞蟻,不知道柳青準備怎麼做,雖然知道柳青這人其實是最細心的,從來不打沒準備的仗。但是現在面對他崇敬的老懞的生死未卜,柳青還能如此鎮靜嗎?明玉從樓梯那兒看下去,看到柳青大步跑岀門,看到他到處張望,消失一會兒後又開車衝出去,很快回來,拎一大包回來大樓。不知道大包裡面裝著什麼。看不到柳青時候,明玉胸口的一顆心跳得跟擂鼓似的,四肢微微發抖。她此刻只能相信柳青,相信柳青已經有所準備,會安然無恙歸來。而她必須堅守崗位,做好掩護工作,她別無選擇。
正當要緊時候,掌中手機開始震動,明玉全身一震,柳青開始行動了?拿起來一看卻又是明成。明玉氣不打一處來,差點扔掉手機,接通就大聲道:「蘇明成,你這孬種,除了打家裡人主意你還會什麼?你他媽少得寸進尺。滾。」
明成本想與明玉吵個明白,但沒想到接通手機便被劈頭蓋臉一頓罵,罵的正是他最心虛最竭力否認的一點,明成火氣爆發了。家中狹小的環境再容納不下他的憤怒,他一躍而起,摔門而出。朱麗聽見開門關門聲音悄悄探腦袋出來看,見客廳空無一人,便冷笑一聲,心說原來不只女人會離家出走,男人也會。蘇明成真是能幹。她冷笑連連地出來關了所有燈,關門睡覺。
明玉在樓梯間里如上足發條一般安靜不下來,她即使不走,兩手兩腳也會自己抖動,她只有下意識地走動。透過窗戶玻璃看得到外面漆黑的天,明玉恍惚間如看到一條腿從夜空中垂下來亂晃,但睜眼之間又消失。她知道這是幻覺。她真擔心柳青,不知道他觀察地形後想到用什麼辦法。無論他用什麼辦法,這兒是十樓,摔下去可以導致骨骼全部碎裂的十樓。而柳青不過是個沒什麼鍛煉的奸商,他所作所為全憑一口勇氣。
手機被明玉捧在手心,她一點不敢使勁,怕捏住了手機的震動,接不到柳青的來電。她很想打個電話給柳青,咱不幹了,安全第一,另外設法破門而入,雖然知道幾乎無門可入。但明玉不敢,她怕柳青正做著危險動作時候,手機一響會提前要了柳青的命。她只有在原地團團轉,無計可施。
終於,手機震動了。而且這次顯示終於是柳青的手機號碼。
不知怎的,明玉立刻鎮定下來,神色如常地過去急救室門口找兩名護士糾纏。唯有一張臉還是煞白。她在門口做出一切她想得岀的潑婦舉動,拍桌子敲凳子竭力製造聲響,非要強行衝進去。其中一個護士急了,立刻打電話報告下面保安,讓保安過來捉人。明玉一邊念叨千萬別在柳青事畢前她被保安扔出去,一邊繼續製造聲響,鬧得護士站的護士也紛紛圍了過來,七嘴八舌與明玉爭論,明玉徹底被人鄙視。但明玉舌燦蓮花,舌戰眾護士而不落下風。直到保安終於趕到,一人一邊架住了明玉。但柳青還沒動靜,明玉無奈,不得不使出終極潑婦的招數,掙扎著不讓保安拖走,蹬腳叫罵什麼醜態都不顧了,可兩個保安的腳被她蹬了好幾下卻始終不放開她,明玉動手能力顯然不如動嘴能力,眼看就要被保安拖進敞開等待的電梯。
忽然,圍觀的護士群里爆發岀連聲尖叫,保安腳下一個停頓,明玉才站穩了看去,卻見柳青頂著一頭亂髮出現在護士中間。明玉激動不已,聲嘶力竭地也尖叫一聲:「柳青。」柳青這才看到明玉,看到她狼狽地被保安架著,忙分開眾人跑過來,怒吼著「放開她,放開她」,搶前將明玉搶過來,兩人情不自禁緊緊抱在一起。都感到對方的身體在緊張地顫抖,也感覺到對方於自己是如此可貴。
「沒事吧?」「沒事。」兩人又是同時問,同時答。落實對方無事,柳青立刻對保安輕道:「我要找你們負責人,找個安靜房間談話。快,否則我立刻報警。」
保安不知所措,他們只接到通知,說如果有人想闖這一間急救室,他們必須第一時間趕到,第一時間處理。但是對於從房間裡面闖出來的人該如何處理,他們沒有接到相應通知,而且對方還凶神惡煞地提到了報警,不知道他在房間里看到了什麼,難道是醫院做了什麼違法違規的事?
保安正猶豫著,一個中年女醫生急急從樓梯上來,跌跌撞撞衝到明玉他們身邊,一手一個拉住明玉和柳青,想說話,但上氣不接下氣說不出來。柳青看看四周越來越多的圍觀人群,一把將保安、女醫生、明玉一起推進電梯,等電梯門關上,柳青才道:「這兒不是說話地方,我們找個安靜房間。」
電梯被掌管電梯的阿姨開到底樓,那個女醫生才有中氣說得出話來,「去四樓。保安辛苦,你們先下去。」
幾分鐘後,他們三人坐在一個小小會議室里。相對沉默一會兒後,柳青對著明玉道:「我從十一樓陽台爬下來,我怕死,所以去最近的一分廠借了條高空作業專用安全帶,多費了一些時間。病床上只有一個假人,是醫院的石膏人吧,老懞不在。」
明玉都不知道問哪點好,不知道柳青怎麼使用的安全帶,怎麼從陽台爬下陽台,好歹柳青下來了,安全落地。但明玉明顯看到柳青放在腿上的手一直不自然地打拍子,就跟她自己的手一樣,止不住地戰抖,只有借打拍子混淆別人視線。她擔心柳青的性命,柳青何嘗不擔心自己的性命?柳青安全回來了,可她緊張的肌肉一時鬆弛不下來,只會戰抖,柳青也一樣。蒙總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更讓人心慌。她與柳青都是見過大場面的人,可此時都是失色。她忍不住伸手握住柳青的手,不知是給柳青打氣,還是給自己打氣。她也感覺柳青緊緊回握,生死關口走一圈回來的兩個人,自覺感情不同以往。
但必須把眼前事情搞清楚。「蒙總在哪裡?他活著還是去世?」
女醫生猶豫一下,鎮定地道:「因為本院醫療條件不夠,蒙總今早已經被送往上海。」
「既然人已去上海,為什麼這裡醫生護士依然隨時進出,布置得像模像樣唱空城計?又為什麼在病床上放假人?」柳青說話非常激動,說話聲音尖銳迅速,握住明玉的那隻手時時用力舞動。
明玉相對冷靜,她按下柳青的手臂,對女醫生道:「我們是蒙總公司的主要負責人,兩人都是蒙總一手帶出,對他有相當深厚的感情,這是我的名片。你可以打電話告訴你們主事的領導,我們唯一要求,蒙總這個人,我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給你們十分鐘討論。如果回答不讓我們滿意,諸如想以人被轉移到上海醫院來搪塞我們,我們十分鐘後報警。蒙總是有一定社會影響力的人,他擁有的財產也相當可觀,我們有理由懷疑其中有鬼,有理由要求警方介入。請你們三思。」
女醫生考慮了會兒,臉上有些許驚慌,尋常良民,誰都不願沒事看到大蓋帽。「我不便做決定,出去打個請示電話。」
明玉與柳青目送女醫生出去,等門關上,柳青才激動地道:「公司裡面,除了老懞,誰有這麼大手筆指揮得動醫院?我現在徹底懷疑老懞沒死,只有他在搞鬼,他不知在後面怎麼暗笑。」
「他為什麼先發昏一樣地引入監理機制搞亂銷售公司,然後又異想天開地裝死搞亂整個集團公司?難道是想看看誰對他忠心誰對他不忠心?他發昏嗎?人性經得起測試?我現在也懷疑他沒死,但懷疑他是真的發昏了。」
「如果老懞沒死,你說他裝死還有什麼原因?鬧劇!而我們作為被他再三考驗的人,雖然目前而言可說我們問心無愧。但你自問是什麼感受?心裡有沒有覺得膩味?我實說,如果蒙總真是在考驗我,除非他腦袋真有問題,老年痴呆或者成了老頑童,我無話可說,否則,我感到侮辱。我剛才在放著假人的病床邊忽然想到,我們在為此掙扎,甚至良心掙扎的時候,老懞在一邊偷窺著享受著上帝般的主導者的愉悅。所以我很氣憤,我的好心被人取笑了。但願老懞能給我合適理由。否則,沒有江北了。」沒有旁人,柳青終於可以大拍桌子。他桌子拍得越來越響,說話聲音卻越來越沮喪。
這話也是明玉想到的,但她不忍心說出來,只有長嘆。想到柳青摸黑從十一樓爬下十樓,身邊是呼嘯的晚風,稍一踏錯,醫院就得多一條急救無效的鬼魂。老懞可想到過他們的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