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哲聽了哭笑不得,心說,爸可能還真提得出來。他看看父親在電腦面前小心地忙碌,見明成有朋友過來打招呼,他便過去父親那邊。蘇大強見他過來如見救星,抓住他短袖子道:「明哲,你看這個電腦怎麼與明成家的不一樣,我看著都不會用了。」
明哲最怕爸總是扯他袖子,夏天袖子短,扯袖子就跟搔他胳肢窩似的。但對這個父親,他真是沒要求了,他要扯就扯吧。只好看看電腦道:「界面都差不多的,沒什麼兩樣。」明哲沒進過明成家書房,不知道他家電腦什麼樣子。但想想也應八九不離十,都是一種操作系統,最多窗口圖案不一樣。
蘇大強堅持道:「不一樣,不一樣的。這種我不會用,我要明成那種的。」
明哲心說,還真被明成說中。他收拾著耐心道:「我們這回暫時不買電腦,我帶的錢不夠。以後再說吧。」
蘇大強倒也聽話,戀戀不捨地起身,卻又拉住明哲的袖子,可憐巴巴地道:「可是,可是,我現在每天都得上網找小說打下來看。明哲,我現在眼睛不好,看不來書上印的小字,我得看自己列印出來的大字文章。我現在都離不開電腦了,我一個人沒事可干挺寂寞的。」
明哲心想,好嘛,又添一台印表機,不知道後面還有什麼。明哲沒有回答,已經懶得回答了,又不好說沒電腦又不會死,拖著拉著他袖子的老爹過去明成那兒。
明成見明哲過來,笑道:「剛剛那朋友過來問我有沒有個妹妹叫蘇明玉,我說沒有。他才放開膽子了說,說蘇明玉手段特別好,搞七搞八不知道怎麼攀上他們老闆,搞得銷售公司另一個大頭被她踢走,老闆所有老婆二奶也被她下黑手處理了。現在整個集團,就她和他們總裁的車子檔次一樣,進進出出風光得不得了。」
朱麗道:「亂七八糟,我不相信,大哥別聽明成的。」剛剛朱麗聽明成的朋友八卦兩句就走開不聽了,回來竟然聽明成帶著一絲得色向大哥傳達,心裡彆扭,明成這樣子與長舌婦有什麼不同?朱麗與明玉幾次接觸下來,雖然不願意親近明玉,可是也知道此人不尋常,不是胡作非為的人,更不是以色伺人的料。
明哲聽了皺眉,嚴肅地道:「明成,以後再聽見有人這麼說你妹妹,你照著他的臉就給一拳。女人的名聲能被折騰嗎?明成你別笑,明玉是你妹妹。」
明成被明哲說得訕訕的,雖然嘴上應著「好」,臉早扭開去了,果然看到朱麗的一張俏臉也是不滿,心裡知道自己這回是犯眾怒了。明哲那兒他還可以抗辯,但是朱麗既然也不滿,他還是不說了吧,他覺得朱麗現在有點被明玉收買了的樣子。正好父親又是絮絮叨叨:「明哲,你學電腦的,你給找找這兒哪有跟明成家一樣的電腦。」
明哲像看陌生人似的看著父親,不語。朱麗也是搖頭,想起明成被抓第二天,公公也是啥都不管,只想到自己會不會沒地方住。只有明成終於抓住機會,道:「我家的是iMac,操作系統與微軟的不一樣。得去專賣店買。」
蘇大強只想著自己的電腦,想到如果今天不要求的話,明天明哲一走,就啥都沒指望了,忙緊緊拉著明哲的袖子,輕輕道:「明哲,讓明成把他那台給我吧,你另外給他們買台新的。我現在每天都要用電腦呢。」
明哲道:「下個月我給你買,回頭我教你怎麼操作。很簡單。」說著給明成夫婦一個眼色,他得趕緊拉父親離開,否則還不知道他再想出買什麼東西呢。他不是不想提高父親的生活質量,但父親也得考慮考慮他的柴米油鹽。他如果有萬貫家財,不用等父親說,他自己主動上門幫父親將家電配備齊全了。
朱麗靈活,見此忙道:「沒想到下午出來才做幾件事,這都快五點了,我們先去吃飯,吃了飯再說。」
蘇大強忙跟上明哲,他是斷斷不敢跟明成的,現在只有明哲是靠得上的。他跟著明哲,趁熱打鐵,「明哲,都已經上街了,等下我們拐去專賣店看看好不好?先看看是不是跟明成家的一樣。」
明成後面跟著,道:「早不一樣了。現在的都是液晶屏,我們的還是老式的。」
「那我要最新式的。」蘇大強毫不猶豫地說。
「敲竹杠啊。」明成終於忍不住,說出明哲的心聲。
蘇大強嚇得一激靈,忙靠到明哲身邊,緊緊貼著明哲。明哲也忍無可忍,但終於沒說父親什麼,只回頭對明成道:「明成,你看……以前媽擔負的生活壓力超過其他同期女人。」明哲想,有這麼一個老公,這三十多年,媽真不知怎麼熬過來的。他今天忍了才半天,都已經快受不了。爸即使再冤,媽能忍了他三十多年,含辛茹苦把三個孩子拉扯大,已是功德無量。
明成一聽立刻一聲「對」。這話他愛聽,媽在這個家裡勞苦功高,但很多人不理解,只看到媽的潑辣。比如明玉就不理解媽,事事與媽作對。
明哲又對朱麗道:「我叫上明玉一起來吃飯,行嗎?」他從這一周種種來看,覺得明玉和朱麗現在可能溝通交流聯繫得挺好。
沒等朱麗回答,蘇大強一聲「不要」立即出口,明成則是道:「大哥,只要你請得來,一起吃也行。」還是朱麗厚道,微笑道:「大哥,明天你單獨跟明玉吃吧,叫上我也行。」
明哲剛才聽了明成轉達的他八卦朋友說明玉的話,很替明玉難過,想找明玉說說。但見此只能作罷。他準備飯後再與明玉聯繫。明玉雖然對他沒好氣,可她該做的事一件不落,明哲被明玉嗆後回頭想想,明玉其實還是幫著家裡的,所以明哲還想趁爸搬家機會叫明玉過來一起吃飯熱鬧熱鬧。
沒想到,還沒走下樓梯,明成接到一個電話,嗯嗯啊啊幾聲之後,放下電話,滿臉變色,汗珠密密從額頭沁岀,他簡短地沖朱麗道:「周經理來電話,讓我過去一趟。說大家都在等我。」
「不去。」想到以前明哲襯衫領子上的口紅印,還有明成不知道怎麼借出來的十萬塊錢,朱麗心中對周經理充滿敵意。
明成不敢將電話內容告訴朱麗,故作鎮定地道:「有事,要緊工作。你陪著大哥,我完事就回來。」
朱麗不情不願地看著明成匆匆離開,與明哲和蘇大強隨便吃了晚餐,去蘇大強新家稍微收拾一下才走。可朱麗不大會做家務,說是收拾,其實還是明哲在做事。
明成離了朱麗明哲,這才慌亂地奪路出去,找車子與周經理他們會合。
因為周末有空,明成的部門中付了投資款的其中一位同事帶著一團熱情,不滿足於平時只與沈廠長電話聯繫獲得安裝消息,帶著老婆孩子駕車前去沈廠長的工廠,帶著DV,準備拍點籌建花絮回來自家看著高興。沒想到過去一看,工廠鐵將軍把門,看進去裡面沒一點生氣。明成的同事急了,翻門而入,遍地搜尋,可哪裡找得到他們花錢購買的設備。即便是沈廠長原來車間里的那些還在生產的舊設備也被搬運一空,只余空空如也的車間。
打手機給沈廠長,沈廠長最先還一如既往地熱情洋溢地彙報「安裝進度」,但一聽明成同事說正在搬空的工廠裡面,沈廠長立刻關掉手機。再打,手機已經不在服務區。
明成同事急得冷汗直竄,立即打電話通知周經理,周經理懵了。等到大家聚集到空無一人的沈廠長工廠門口時候,見此情景,毫無疑問,討論都不用討論,一致推定,大家中計了。明成更是懵了。屋漏偏逢連夜雨,這二十六萬里,有他賣車的錢,這也罷了,其他十三萬卻是他分別問舅舅和周經理借的,天,再加父親按揭的七萬,他什麼時候能還岀?而且,這投資還是他發憤圖強計劃的重要一步啊,他瞞著朱麗氣得朱麗離家出走才做成的投資,他還指望著年底的紅利讓他在朱麗面前揚眉吐氣呢,可是,現在這樣子,別說是沒紅利,本都沒了。他可怎麼向朱麗交代。明成全懵了,感覺頭頂有烏雲壓城,他回家後果可期。
最先到的同事的妻子已經在哭泣,而110也隨後趕來。警察開口問情況,大家將目標一致對準了拉來這筆投資生意的周經理。於是,周經理被警察帶到一邊簡單問話,問詢之後,大約因為看到案情涉及金額巨大,情況嚴重,大家飢腸轆轆地被帶到沈廠長工廠所在地的縣公安局。
明成雖然對公安局的環境有些心理障礙,但此時他只有狂熱地將破案拿回錢的希望寄託到警察身上,恨不得不回家在警局住下來盯著他們破案。他比誰都急。
可在場的人個個都急,周經理一個人還掏了一百三十萬呢,可是沈廠長以前是她的生意夥伴,這個投資項目是她考察後引進給部門同事的。這會兒面對警察的提問,她有苦說不出。警察問她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的時候,她背對著這些同事,回答得異常艱難,她平日里因為業務出色,一向凌駕於眾人的囂張此時蕩然無存,她感覺得到同事們怒火燃燒的眼光燒灼著她的背部。她巴不得永遠面對警察,而不用回頭面對這些同事。雖然,最後是大家決策大家共同與沈廠長談判,可她是引進人,大家能放過她的責任?到這個時候沈廠長找不到,她還不成了大家怒火的焦點?她又不是笨人,她心裡清楚。相比部門同事,她受雙重煎熬。
警察問來問去,不過就是這些破事兒,又是周末又是夜晚,也無法做得太多,大家簽字畫押出來。
都沒法回家交代,全用自家錢的回去得挨老婆罵,借用丈人錢的前一刻還是丈人賠笑臉,這一刻得成眾矢之的。而明成更複雜,問舅舅借的錢,還有問周經理借的,他自己房子和父親房子按揭的錢。他身上正好三座大山。這還讓他怎麼做人。
所以大家都拖延著回家,避得一時是一時,再說都沒吃晚飯,眼下飢腸轆轆,有人提議去吃飯,竟然獲得全體響應。大家這回都自覺蹭進一家小飯店,不敢再亂花錢。而且,進門前就說好,AA。
該怎麼辦,回家怎麼與老婆說,以及沈廠長會逃去哪兒,這是飯桌上大家唯一的議題。至於沈廠長為什麼會捲款逃走,那隻能等明天警方搜查工廠後才能見分曉。而毫無疑問,上周沈廠長的什麼慶功宴,那是他為穩定人心放的一顆煙幕彈。
周經理特別鬱悶,一上來就猛喝啤酒,不肯說話。她的目的也很明確,喝酒了,可以裝酒醉,別人說什麼都可以不應,當沒聽見。但大家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雖然有怨言,有對周經理的怒氣,可還都不敢當場沖周經理髮火,大家都還得在這圈兒里混呢,還得靠圈子裡混著賺錢將二十六萬損失平了呢。所以,周經理更可以將些微有些針對的牢騷忽略不計。漸漸的,她也有些喝多了。
但再喝多,周經理心裡還是清楚的,知道場上唯一可以抓的只有一個蘇明成,因為她手裡握著蘇明成的十萬塊借條。所以吃菜喝酒到一半,周經理感覺酒上頭時候,就一如既往地指揮明成,「小蘇,你送我回家。」
沒想到,明成這時候採取的是和周經理一樣的戰術,他怕回家遭朱麗提問,不,審問,他想把自己灌高了回家立刻裝睡迴避。他原本只想著稍微灌高一點,只要腳步有點踉蹌給朱麗喝醉的感覺就行。但沒想到喝著喝著就開閘了,最近幾天的不順事情件件走馬燈似的在腦子裡盤旋,包括他最不願想起的在看守所的兩夜一天。他心中越發的氣悶,借酒澆愁原本就是人類的普遍行為,明成也不例外。
明成喝得比周經理還醉,本來心中就埋怨周經理引來這種投資給大家,也埋怨周經理知道他沒錢還欲擒故縱害他賣車簽借條地投資,最終欠下一屁股的債。他心中對周經理一腔兒的怨,只可惜大家都沒罵出來,他也只有拿酒杯堵自己的嘴,偏偏周經理還理所當然抓他的差,他心中的火氣一下有了宣洩,他不願做老實的楊白勞,當下陰陽怪氣地道:「周經理,在你鼓勵下,我早把車子當了送沈廠長,你這是要我背著你回家?」
周經理臉一沉,仗酒勁殺一儆百,「小蘇,你說話要負責任。大家在一個部門,有好處我引薦給你們,大家利益均享。好,現在投資出現問題你把責任推給我,那我也無話可說,幸好其他人是理性的,否則我只有剁碎了自己向你小蘇謝罪,是不是?那好,我以後再也不敢把好處推薦給你,剛我給你的兩單生意,明天你給我吐出來,免得害你。大家,你們都是見證,我姓周的以後再做這種出力不討好的事,周字寫腳底下。」
說完,周經理拂袖而去,留下桌上其他人面面相覷,但都保持了周經理嘴裡的理性,沒一個人說話留住周經理,也沒一個人再出聲埋怨周經理,怕第二天被誰傳到周經理耳朵里惹禍。因為大家做的是同樣的生意,有的手裡還有周經理交給的單子,別像明成一樣被沒收了,而有的知道,周經理可以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她有那能力。但也沒人勸明成衝出去立刻向周經理道歉,自己的事情還煩不過來呢,誰有心思管別人。再說,他們還得靠著穩定工作掙錢還債,誰也不想節外生枝。
只有明成醉眼冷看周經理走,心裡得意,彈著桌子還吆喝了幾聲,正好可以讓走出去的周經理聽見。他終於把想說的大聲說出口,心裡總算有一絲痛快,不知不覺又多喝了兩杯。回到家裡,又吐了個痛快。
既然父親已經有了新家,明哲當然宿在父親家裡。第二天去超市,明哲不敢叫上父親,他給父親搞怕了。真怕父親走進超市裡面獅子大開口,醬油要日本的,麵條要義大利的,料酒要法國的,水果要以色列的。不滿足父親,父親又嘰嘰歪歪扯著他袖子輕聲細語,他真受不了。他又不能學著以前的母親對父親來一聲獅子吼,他只有能躲即躲,想出一個主意,請父親去探索附近一家菜場,讓父親買些菜蔬回來做中飯。
明哲去超市買了大包小包打計程車到家了才打電話請父親下來看著東西,他一次一次地上樓下樓搬運。但忙碌完畢看到父親買來的菜,明哲差點暈過去。一根青瓜,兩隻雞蛋,一把一手可以抓起的雞毛菜。明哲就這麼吃得半飢半飽地回上海了。
走之前,明哲怕父親一個人待家裡胡亂吃,也是這麼一根青瓜一把菜地過日子,便順著父親有點貪小便宜的德性,與父親約定,讓他天天記賬,記錄買了些什麼菜,花了多少錢。以後,父親花在買菜上的錢是一塊,他報銷五毛,依此類推。給父親一些吃好點的積極性。明哲走的時候有些哭笑不得,但更多的還是對父親獨自生活的擔心。萬一有個頭痛腦熱,沒人在他身邊,誰照顧他呢?媽媽已經因一次危險而長逝,他必須為獨居的父親考慮。
可是,他只能一步一步地來,他充分體會到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無奈。那邊,他還沒有把吳非安撫過來呢。這回,吳非並沒有因為危機解除,買房加入朱麗按揭提議並付諸實施而回心轉意。吳非在電郵里說,要明哲自己挖掘挖掘如此獨斷的思想根源,搞清楚家是夫妻共有,他父母家的河東獅吼是不對的,現在他想男人當家也是不行的。夫妻必須公平合理分配家庭資源,誰都有說話的權利,錢得花在刀刃上,而不是感情用事,他們還沒那麼富,吳非要他想明白了再回話。
但明哲想不明白,他又不是不想照顧吳非的父母,只是因為現在他父親的事情比較急,他才先辦了他父親的事。對於吳非的一再不理解,明哲心裡也是很反感。到上海工作後,幾個非上海籍中國同事說上海人愛斤斤計較,他心裡覺得有點道理。吳非這個上海人太會計較了。所以,明哲也有點打不起勁道歉,幹嗎呢,他在父親買房這事上已經多次退讓,吳非現在是得寸進尺。他這回不想再輕易地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