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大強的日子過得前所未有的舒心。頭頂沒人管著,下面卻有人伺候著,而且伺候的人工資由明哲來岀,兩個人的飯菜零用明哲也負擔了去,他的工資每個月都存入銀行生利息。他每個月最快樂的事是發退休工資的第二天去銀行,湊個整數,把錢存成定期,他快樂地看著定期存摺一張一張地多起來。他每天不用做事,不用操心,只要一門心思尋找他的老年娛樂。
蘇大強的老年娛樂是每天在家看書,出去看報紙,到公園裡聽聽其他退休老頭老太唱戲,他也偶爾躲假山後面吊個嗓子。他每天還要寫一段讀書心得,寫好讀給蔡根花聽,並將妙處解釋給蔡根花聽,從蔡根花眼睛裡看出欽佩後,才列印出來,放在封面寫著「歸田小寄」的集子里。
他的日子如流金的夕陽,燦爛而安詳,非常美麗。
至於明哲來一趟吃一頓中飯就匆匆而走,他倒不是非常在意。不過明哲因為他的謙虛而沒強行要求看他寫的文稿,他在意,若是明哲再堅持一下他肯定繳槍不殺了。他發現,自己現在重精神生活甚於物質生活,這真是一種高尚的傾向。他想到每次退休教師開會時候,總是說老有所為,所以很多人做了一輩子老師後進老年大學做學生學畫畫,學寫字,他就不出門了,他不出門看天下書,通過高科技的網路找的老師只有更精更好。
蘇大強挺滿意自己現在的生活,他現在唯一擔心的是蔡根花會不會永遠做下去。兒女都不是他能操心的。明成離婚的事,明哲沒與他說,他當然也不會主動詢問明成家裡過得怎麼樣。
明玉本來心情就已經被自己的出身搞得很不怎麼樣,又被舅舅被明哲接二連三地提醒她是蘇家人,蘇家就跟鼻涕似的甩都甩不掉,陰魂不散,她的情緒更低落。中午破天荒關了手機在辦公室的套間里睡覺,一直睡到三點,起來,情緒依然低落。
打開手機,她都有點不敢看簡訊,怕又看到明哲那個書生腦袋依然拎不清。好在,總算沒了。倒是有一條柳青來的簡訊,告訴她明天上午的飛機到。
明玉心說柳青這是想家了,明明高層會議定在周一周二兩天,他硬是周日就來,可見趁機要好好回家做些事。但是想到前兩天她鬱悶時候給柳青打電話柳青滿嘴瑪麗莎麗,她就不給柳青回電,也是簡訊問一句,要不要叫個司機送輛車子到機場。柳青立馬簡訊回來,滿屏都是謝謝。
柳青的即將到來終於讓明玉有點高興起來,她拉開窗帘,讓光線充盈整個辦公室,一直做事到夕陽西下。回頭看向窗外,夕陽正好從對面一幢樓的屋頂隱去。明玉打幾個電話給一起加班的手下,她在「食不厭精」請客。收拾東西時候,卻接到石天冬電話。
石天冬的熱情雖然被明玉澆了一盆冷水,可並沒太受挫的感覺,他總覺得明玉那天早上跟他說的話里有別樣意思。他電話里說話聲依然熱情洋溢。「蘇明玉,我明天回家,回來了。」
明玉一愣,這就是「很快很快很快」?心裡倒是歡喜,「你不是說簽約半年嗎?香港的工作結束了?」
「我們在彼此都同意的前提下毀了原來合同,簽訂新的合約。明天晚上你有沒有空?我請你吃飯。」
明玉差點答應,卻忽然想到明天柳青來,是不是該給柳青預留明天的時間?「你明天什麼時候?我去接你。如果可以就一起中飯。晚上已經有安排。」
「哈,好,你記一下。」石天冬報了航班號,到達時間,又道:「你順便在『食不厭精』定好座位,就說我名字。」
「唔?你和他們什麼關係?」
「呵呵,你笨。他們那種天天花樣翻新天南海北的菜單,除了我,還有誰給得出來?我跟香港這家飯店如今簽的也是類似合約,我不坐班,不上門,但我按合約要求提供菜單和烹飪方式原料使用等的明細。我按照菜單收費。我見多識廣吃多喝多,做這項工作正好。而且這份工作也正好既滿足我美食需求,又不用自己開一家飯店像坐牢,我還可以繼續天南海北去增廣見聞。這樣的合約我已經簽了四份,我準備繼續發展類似客戶。說起來還真得感謝你送我的treo,這個鍵盤打字發郵件真方便,現在傳輸菜單基本就靠treo。」
「那意思是,你以後還盡可以一邊旅遊一邊工作?嘿,這倒是到目前為止最適合你的工作。不過壓力也不小,你得防止你被那麼多的菜單需求掏空。」
「吃老本才讓人厭倦,有挑戰才有激情,是不是?我現在業內小有名氣,如今名聲傳出去,又有幾家開始接觸,不過每家飯店要給出特色菜單來,還真是挑戰。以後你出差就帶上我吧,我跟著你去吃喝取經。」
明玉聽了直樂,也很是羨慕:「雖然壓力大,可很自由。真不錯。你怎麼想出來的?這真是一個很不錯的職業。」
「跟朋友一起聊啊聊的時候想出來的,以愛好養愛好,人家收藏書畫之類的人不也這麼在做嗎?你以後吃了『食不厭精』的菜,可得給我提意見。對了,想要什麼,問了你好幾次,現在還來得及。」
「你做的糕點,這還用說嗎?」明玉為石天冬的新職業高興,再回頭一想,以前曾嘀咕石天冬做事沒長性,可現在看來,他這人的愛好倒是始終如一。從以前的辦食葷者湯煲店,到現在的菜單提供者身份,他是一步一步摸索著屬於他的合適位置吧。如今他的愛好與職業結合得相當完美,是再正確不過的職業。想到她吃過的「食不厭精」的美味,想到老懞他們這些老吃客對「食不厭精」的推崇,明玉真為石天冬驕傲。明玉一下對中午的菜肴有了更大的興趣。石天冬真不簡單,以前說他沒有定性,是錯解他。
明玉周日還是上班,周日清凈,她找幾個在公司的職員單獨談了幾次話,了解大家的心態和動態,順便鼓勵幾句。但心思顯然不在工作上面。不時抬眼看桌面上台鐘的時間。等時間一到,她飛快下樓駕車直奔機場。
沒想到,卻看到柳青和一個雅緻女孩一起出來,這才想起,對了,柳青也是這個時間到。柳青看到自己過去的司機和明玉分別等在門口,有點無措,不由看一眼身邊女孩,可還是大步走向明玉,「你不是說讓司機來嗎?怎麼還親自來?哈哈,怎麼好意思。」
明玉看到柳青一點沒變,又是帶著女孩出來,心裡不舒服,雖然早已見多不怪,只是不由自主地賭氣,「不用不好意思,我不是來接你,我等別人。你還是用你原來那輛車,如果嫌不好,把我的換給你。」又朝女孩看看。
柳青心下尷尬,卻大方將兩個女的互相做個介紹,果然女孩不是柳青的手下,柳青這人一向不做吃窩邊草的缺德事。明玉微笑,卻有些揶揄。這時下一班飛機到站,新一波人流出來,明玉抬頭看去,老遠就看見高大的石天冬走在人群中,穿一件很鮮艷的橙色T恤,下面是淡灰色很多褲兜的長褲,拎一隻碩大的盒子。石天冬到門口晃一圈與明玉開心地打個招呼又轉回去拿行李。
柳青在旁邊看著,尤其是看明玉忽然變得溫柔欣喜的笑臉,心裡無端地不舒服。若有所指地道:「石老闆穿得休閑,就你我總是隨時都可以進辦公室的樣子。」
明玉略略聽出一點味道,斜睨一眼柳青,笑道:「因為我是從辦公室趕來。等會兒一車還是你自己走?我在一家很有特色的飯店訂座給石天冬接風,你們一起去?」
柳青哼一聲,道:「不妨礙你們,你們也別妨礙我們。我先走,回頭我找老懞說話,你做好準備。」
不等石天冬出來,柳青先走。明玉看看司機跟上柳青和那個女孩的背影遠去,若有所思,卻並不愉快。一直等到石天冬出來,她才又轉為笑容,接了石天冬手裡拎的盒子,其他大包小包都還是石天冬自己拎著。她想幫忙,石天冬不讓。石天冬更是滿面笑容,見面就表功,「打開看看,裡面有不少你最喜歡的起司小球,不過我這回做得好了,以前的沒樣子。這回還滾了點椰絲。你餓不餓?現在就打開嘗嘗?剛才好像見你同事在啊。」
明玉聽了不由撇嘴,「我什麼時候說我最喜歡吃起司小球了?這名字聽都沒聽說過。柳青先走一步,他陪女朋友。」
石天冬鬆口氣,他太擔心柳青這個人,以前見的時候總覺得柳青與明玉的關係太親密。「你那次受傷我拎了一盒糕點去,忘了嗎?我看你總吃起司小球,對,就這種,你吃了就回憶起來。」
「你還記著?」明玉多少有點詫異,她吃了一個,沒回憶,估計當時看那種小球一口一個吃著方便,就多吃了點。但難為石天冬這麼細心,記著她的嗜好。
石天冬跟著明玉一起走,時不時看看明玉,一直地笑,見她吃了好像沒太大反應,也沒太在意,只是道:「本來一直有點擔心你最近心情是不是會不好,見面才放心……」
「別跟我提蘇家的事,再提跟你翻臉。我從此跟他們一刀兩斷。下午有什麼安排?」
「他們約我打籃球,我沒空。唔,換車了?哇,我給你開,給我開開。這是好車。」
明玉看著石天冬對著好車張牙舞爪地高興,一點沒有什麼敏感之類的樣子,倒是高興,覺得石天冬這人坦蕩得很。她將鑰匙交給石天冬,教他幾項特殊功能,就看石天冬在車上摸來摸去地探索。一會兒石天冬抬頭,明玉一接觸他深情的眼睛就轉開臉去。石天冬卻追著道:「你來接我,我真開心。」
明玉做若無其事狀,「如果不是周日,就不來接你了。走吧,先把行李放你家去嗎?」她說著打開糕點盒子,卻見裡面一盒鮮花,不由犯疑,湊近看去,才知是不知什麼做的模擬花,「真漂亮。」
「獻花。有巧克力花,有奶油花,下面才是起司小球。你喜歡就好。」石天冬很是得意,這是他連夜做成。
「都不忍心吃它。」明玉當然清楚石天冬「獻花」的意思。
石天冬看著,笑道:「走,先吃飯。你們都把『食不厭精』說得那麼好,我有點不服氣。那家老闆原來在古玩街做書畫收藏生意,後來朋友多了開了一家海鮮樓,生意一般,我跟他聊起我的想法,他很有興趣,我們就把合同簽下了。聽說菜價很高?」
「是,不過也該給他們高。別家飯店都是批發同樣的菜,他們是定做,工藝不一樣。我們老闆也喜歡,就是他向我推薦的。有這麼一家離我很近的好飯店你竟不向我推薦,我想拿它當食堂。」
石天冬笑道:「我一直以為他們沒確切領會我菜單精神,總擔心他們做得不到位壞我名聲,看起來好像還行嘛。我今天去試試。你常在外面吃,應該吃得岀好壞。這車開著舒服。」
明玉笑笑沒回答,她電話接連不斷,正好避免尷尬。石天冬一路紅燈時候就笑眯眯看明玉,他覺得明玉這趟來接他,意思已經很明白。明玉被石天冬看得頭大,只好正襟危坐,目不斜視,恨不得扔過去一句狠的,命令石天冬不許看。好不容易到了「食不厭精」,卻見早有一桌朋友等著石天冬,原來是老闆知道今天石天冬回來,見中午有石天冬訂座,就呼朋喚友叫大家來接風。大家在門口搶了石天冬簇擁著走,一徑還埋怨石天冬重色輕友,明玉不由摸摸自己的臉,哪天她的臉竟是變「色」了?石天冬異常鬱悶,他好不容易與明玉見面,今天還真想重色,沒想到棋錯一著。
石天冬與朋友關係不錯,就像明玉平時在網上見到的聚會照片一樣。而這幫朋友看上去也都是職業正當,說話做事挺有分寸。經石天冬介紹才知,原來都是以前同住一幢單身公寓樓的老友,經常聚會到現在已經有四年,期間有人結婚有人出國有人進有人岀,而這個團體依然存在,不斷因為女友老婆的加入而壯大。「食不厭精」的老闆也是成員之一。今天這一桌整整坐了十四個人。大家見面什麼都說,反而輪不到明玉跟石天冬說話,明玉就笑眯眯地吃飯聽他們閑扯,覺得蠻有意思。石天冬只能見縫插針地偶爾給明玉提供一下服務,大家都理所當然地把明玉當作了石天冬的女朋友。
而女人們談女人們的話題,什麼跳操、血拚、婚房裝修、買房、泡吧,什麼都談,大家還要明玉在買房方面早做打算,否則買幢延期交付的期房,連結婚日期都受影響。明玉唯唯諾諾,答不上話,卻感覺與石天冬好像還真是那麼一種關係了似的。而其他話題,明玉都參與不上,唯有跳操,她被女友們竭力推薦瑜伽。她也不知道瑜伽是什麼,依然唯唯諾諾。
他們本來吃飯就遲,等正常吃飯時間一過,飯廳的人開始三三兩兩離開,這一桌的人就聊得更歡。明玉不時有電話簡訊進來,不得不經常去僻靜處接聽。而柳青的,她下意識地不接。柳青過後,卻很快來了老懞的電話,老懞說話一點沒轉彎,「你睡午覺?電話也不接。」
「應酬呢,還沒吃完。有事?」
「趁柳青在,早商量早讓他回去。我已經與老毛柳青五六個人在一起,你也快點過來。」
明玉知道他們在談什麼,但看看石天冬他們一桌朋友,她竟然鬼使神差地道:「我吃完再過去,會稍微晚一點。」
但是,吃完,明玉又應邀跟著女孩們去血拚,一點沒有猶豫,而男人們則去打籃球。女孩們見到明玉的好車,紛紛問她做什麼,明玉沒隱瞞,直說,可發覺大家對她說話似乎拘謹了一些。明玉是個最不會買衣服的,跟著這幫愛血拚的女孩簡直是只會跟不會岀主意,但女孩們卻高興有個米多的跟著,倒是幫明玉買了好幾件衣服,都是休閑類的衣服。一場血拚下來,大家便少了拘謹,又是勾肩搭背。明玉把她們送去籃球場,看會兒石天冬矯健地打籃球,實在不好意思再拖時間,只能與大家道別離開。
明玉趕回家裡,兩個小時的時間裡,拆商標,洗衣服,烘乾,熨燙,忙併快樂著。出門,穿上新買的休閑風格衣服。香水是新買的CKone。美麗的衣服,與合適的香水,讓她煥然一新。明玉瘦高,本來就是現成的衣架子,穿上這套衣服,緊趕慢趕走進蒙總等晚餐的包廂,所有人都面露驚訝。
蒙總一見就笑,心說很不錯,只除了手中拎的電腦包不夠時髦。但隨即轉念一想,不好,不會是為了柳青回來專門打扮的吧。蒙總心中頓時警鐘長鳴,看向柳青時候,果然見他似笑非笑,帶著詭異。
明玉與大家寒暄一下,坐到柳青身邊。柳青立刻假惺惺殷勤給明玉斟酒,「蘇總現在不給兄弟面子,我打電話請蘇總吃飯,不接,發簡訊,不回,若不是搬出蒙總,這事兒沒法成。您來真給我面子,我得敬您酒。」
明玉也不是個好相與的,笑道:「柳總去了武漢派頭就是不一樣了,以前都說蘇明玉我來接你,請你吃飯,現在大模廝樣簡訊一條,說你幾點幾分攜女孩一名到,我立刻乖乖派車給你。吃飯更是自己不肯說,還要蒙總來說。嘖嘖,蒙總你看他小人得志。」
柳青笑道:「能當面說我小人得志的世上能有幾人?憑我們的交情,我這麼做有什麼不對?」
明玉扮岀一臉歉疚:「我年輕,我天真,我無知。」
早有人在一邊一針見血:「小柳與小蘇見面總有說不完的話。」眾人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