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成相信晦氣日子會過去,他會用努力向大哥證明自己。大哥也是隔三岔五來個電話問候,有時什麼內容都沒有,就是報一下今天吃什麼,可兩人都不厭其煩。有車以後果然方便許多,明成又趁國慶打折優惠,買了一台筆記本電腦。他還是用蘋果。七天長假無聊,他在網上建了個BLOG。自己的地盤自己做主,他由著性子寫自己喜歡的,長的短的,文體不拘。越寫越瀟洒。看到每天有幾個點擊率的時候,他還挺有成就感的。
他很想朱麗,可是沒有電話或者上門打擾。他覺得做人應該有格。一直到買車後,他才溜到朱麗父母家的小區,戴上墨鏡坐在車裡守株待兔了差不多一天才看見朱麗一眼,還是朱麗穿著家常衣服出門扔垃圾。朱麗面無表情,與她平日里的溫婉可人差好多,明成知道朱麗不高興。朱麗從他車邊走過,他鼻子貼在貼了膜的車窗玻璃上最近距離地看著朱麗,他的心真的會痛。
蘇大強的國慶與其他日子沒什麼不同,只埋怨了一下國慶菜場什麼都漲價,走出去路上全是人。蔡根花的兒子說來市裡玩,可最終沒來,蘇大強鬆一口氣。蔡根花卻為此嘀咕了好幾天,說兒子找上對象不要老娘。不過蘇大強的耳朵可以自動關閉,以前老婆的獅子吼他都可以充耳不聞,蔡根花的嘀咕更是比蚊子叫還不擾人。
蘇大強繼續寫他的讀書筆記。打字多了,速度上去了,一天寫的字更多。寫得多了,腦子多運動了,腦子反而更能思考。原先一星期才能湊足一篇文章,而且還得改了又改,現在卻是三天一篇,還寫得非常輕鬆。他每天晚上都要看一篇自己的讀書筆記才能睡覺,睡覺時候把列印下來的讀書筆記墊在枕頭下,枕頭是越來越高了,但蘇大強不以為意。他高興。
只有明哲最可憐,他所帶的團隊又接一個新項目,他又是個做事喜歡說跟我沖而不是給我沖的實誠領導,所以他整個長假跟平常一樣忙碌。他的閑暇時間,都用來打電話,給吳非打,給明成打,也不得不硬著頭皮給父親打。蘇家終於歸於平靜,除了明玉沒有歸隊,其他什麼都在走向穩定。他很想也打個電話給明玉問問她在做什麼,要不要到上海來玩,可是終究是沒打。但他在中秋節時候還是給明玉發去了簡訊,措辭還很讓他費了一番腦筋。
以往,所有七天長假都是明玉最難熬的時候,十一起碼有三天不用上班,她這人沒工作的時候一向都是坐立不安。而這回石天冬才回來就面對國慶長假,石天冬朋友多,回家第三天就可以安排妥當,打電話跟明玉約七天長假的安排。他的安排是,第一天與朋友們一起尋找本市母親河的源頭,宿農家,第二天輕度穿越一座大山,燒烤,第三天與另一批人轉戰海島,海釣與吃海鮮,宿漁民家,第四天繼續,第五天回來。
明玉好生為難,早知石天冬從香港回來後肯定會加強攻勢,她已經感受到石天冬密集襲來的甜心。她生活中孤僻慣了,真有點受不了石天冬的步步緊逼,很想斷然拒絕,可又不捨得放棄這麼好的建議。明玉猶豫之下,終於答應與石天冬共進晚餐,但一定要在「食不厭精」或其他飯店,石天冬整整花了十分鐘時間勸說明玉應該到他公寓品嘗他做的絕頂好菜,明玉一下沒管住嘴,答應了。
明玉比準時稍微晚到一點點,看到石天冬打開門時候一臉欣喜的樣子,她也高興,但硬是汲取教訓,強硬地道:「你讓開我才進去。」
石天冬索性走出去,讓明玉先進門。明玉進去一看,已經擺開一張小圓桌,上面鋪上檯布,天雖然還沒暗,屋裡已經燈光明亮。燈光照著桌上已經擺好的一瓶酒,和兩個冷盤,她洗了手就在桌邊坐下,石天冬便搬來一盤小章魚,明玉一看,竟是新鮮的,而且大小不一,顯然不是養殖貨。石天冬偷笑道:「這章魚絕對是新鮮的,你敢不敢生吃?」
明玉笑道:「咱進化了,不茹毛飲血。」石天冬笑著拿去燒,明玉看桌上冷盤,分別是碧綠的鮮海苔拿酒腌了後配雪白小糯米蝦;另一碟是難得一見的大辣螺,一盤足有二十來只,明玉對旁邊放的調料最有興趣,不知道石天冬又玩什麼花樣。再看酒,紅得發黑,居然沒名沒牌,自製。她自來熟地打開一聞,撲鼻的玫瑰濃香。石天冬見了就道:「這是正宗玫瑰香葡萄自製的葡萄酒,我自己做的。有次北方朋友自駕來,托他車後捎來三箱,全讓我做了酒。喝得只剩一瓶了。別的葡萄做的酒哪有這麼香,什麼解百納。」
「我那兒有幾瓶據說很不錯的酒,哪天拿給你。真香,燒什麼?」
「一道雜蟹豆腐煲,一道紅燒章魚,等下再一道蟹粉獅子頭,我看你好像特別愛吃這個。十一的事決定了嗎?」
「邊吃邊談。」明玉將有幾根指紋的杯子重洗,才斟酒。她相信石天冬一定洗得乾淨,可就是受不了上面的幾根指紋。
「職業病,又不是談什麼合同。」石天冬笑罵。將做好的雜蟹豆腐煲上桌,又開始做蟹粉獅子頭。
「你能不能快點,餓死了。」
「餓死了就先吃啊,客氣什麼。我很快就好。」
明玉果然沒客氣,拿起牙籤挑一隻辣螺下手。雖然她知道這樣不好,可在石天冬面前她好像沒了拘束,似乎怎麼隨意都行。果然石天冬又很快上了兩道菜,鍋也不洗,坐下就吃。明玉一連串的「好吃」,心說果然比「食不厭精」更好,而且這裡沒有飯店特有的煙火氣,而比起大哥以前愛心中飯的別有用心,明玉寧可領教石天冬的別有用心。
石天冬吃了幾口後,忍不住道:「別那麼慌啊,你想要吃,隨時一個電話就可以上來,就怕你千請萬請不肯來。也喝幾口酒啊。」明玉訕笑舉杯,與石天冬碰一下,一口下去,果然香醇,又是一聲「好喝」。石天冬只得笑道:「餓鬼一樣。別急,吃完這些還有別的,我這兒不愁吃不飽。」
明玉笑,終於說了整句的:「你小時候是獨生子,你爸媽是不是有好吃的全堆你面前,就怕你不吃?」
「那肯定。我不吃他們愁死,幸好我胃口一向好。只要是好吃的他們都先給我吃。你肯定沒那待遇吧。」
「還用說,我從小在家是個邊緣人,想吃好的得搶,搶錯的話得挨耳光。我從小最大的希望是讓我一個人獨吞紅燒蹄膀,每次看得到吃不到時候就想到《賣火柴的小女孩》。我想,我把這輩子能承受的來自家庭的苦累都已經承受了。上天如果有個承受度配額的話,我已經把這輩子的配額預支完了。我無法想像,未來的家庭如果還要我承受什麼負累的話,我從哪兒透支。還有,我這個性格已經被扭曲得畸形,可又身負一定社會地位的人,以後會怎樣畸形地處理家庭矛盾。我已經處理了蘇明成,估計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個教訓。我不知道這樣的手法還會不會運用到其他人身上,但起碼證明,我心裡有這樣一個魔鬼。我的悲哀在於,我沒有選擇,我還無能為力的時候已被扭曲,我只有承受,而且扭曲。這種待遇你可能也沒遇到過吧?你現在是成年人,有能力選擇,建議你別濫用你的選擇。唔,兩隻貓呢?」
石天冬終於明白邊吃邊談是談什麼了,他草草回答一句「兩隻貓被三樓一個女的收養」,就一時沒了下文。他也悶聲不響地吃,暫時無法回答,因為他相信明玉的攤牌是真實。一個性格畸形的人,如今又是那麼強勢的人,哪是容易對付的人。看她就敢咄咄逼人地直說,就已經說明她多強勢。而且明玉已經說得很明白,她的承受配額已經用完,也就是說,她在未來的家庭里不肯忍哪怕一口氣。明玉讓他慎重選擇。
明玉倒是放慢了吃菜速度,有一口沒一口地喝酒,看著石天冬沉重思考。無論石天冬怎麼考慮,最終考慮結果是什麼,明玉相信,石天冬此刻是認真對她的,是經過思考後的認真。只是,她不知道她自己能接受什麼樣的結果。但她相信,她沒有什麼結果接受不了。她反而招呼石天冬吃東西,「這樣大的辣螺很難得見,你的蘸料也做得好,特別好吃。」
石天冬看一眼辣螺,有點心不在焉地道:「這不算大,更大的只能切片爆炒。國慶安排的那個海島有很新鮮的青口,有時也有辣螺,去吧。或者,我們只去那個海島,別的什麼都不做,光是吃。你平時工作挺累,到那兒安安靜靜吃了睡,睡了吃,好好休息幾天。我陪著你。」
聽著石天冬這麼說,明玉覺得都不能不答應,「好。可是準備工作全部得交給你。」
石天冬點頭,「你說的那些,我今天不能給你答覆,我想你也不會要我的豪言壯語。本來,你的身家地位已經給我很大壓力,你得給我迴旋空間,不能逼得太緊,你果然強勢。不過,我很高興,我們都是真誠的。我有一點可以向你保證的是,只要我有家庭,我會非常珍惜,我是個已經體會過失去家庭滋味的人。我們繼續交往?」
明玉沒想到石天冬不給答案,可石天冬給的話又是那麼真誠,讓人感動。她想了好久才回答:「我是個戒心很重的人,你也別逼得太緊,給我迴旋空間。像今天這樣吃飯聊天,我很喜歡,但前兩天……那樣,我反感。」
「理解。」石天冬終於又笑出來,臉上有些發燙。知道明玉反感的是什麼。
石天冬到處旅遊,拍了很多景色回來,吃到一半想起來,就放給明玉看,明玉好歹也是大江南北跑遍的人,雖然有閑心走訪景緻的時候很少,不過也能共鳴。尤其是石天冬說起旅途中的趣事來,她聽得津津有味。奇怪,她怎麼就沒遇見過?
吃得很盡興,但明玉吃完就要走,說還有工作沒處理完,石天冬問能不能拿出電腦在他這裡處理,明玉想了想,答應。於是兩人一人一台電腦,石天冬坐床上擬他的菜單,明玉坐桌前做她的工作,偶爾舉首看看屋裡的另外一個,房子小,一眼可以看到,都是心裡挺歡喜。
十點鐘左右,石天冬送明玉回家。約定明天如果沒有應酬,繼續一起吃飯。
兩人國慶前又一起吃了一次晚飯。國慶節第一天睡飽了一起出發去海島。海島偏遠,沒有電視信號,也沒手機信號,發電機到八點就停止發電,室外照明的只有月光。晚飯後兩人總在沙灘上散步,天空乾淨得不可思議,星星非常清晰。這樣的夜晚最容易犯罪,兩個人一天比一天坐得近,石天冬終於可以執子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