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懞在投降交出小蒙的教育權之前,曾經自己操刀親手教育過兩個月。他的理論依據是疑似同宗孟子的語錄,「天將降大任與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但是與聖人攀親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小蒙血液中沒有孟子的基因,無論如何都不接受父親的教誨。老爹發配他去車間做苦力,他將頭頂的行車開得如跑車,嚇得下面工人狼奔豕突,唯恐天上掉下個螺絲帽。分廠長簡直是哭著求蒙總把兒子綁回去。老懞只好親自盯著兒子記賬,但是兒子在賬本上畫鬼臉,還說人家都電子化無紙辦公了,誰家還那麼原始拿賬本記賬,就像小學生還學什麼珠算,別拿落後的東西誤人子弟。老懞被氣得差點高血壓發作。
老懞迫不及待地希望自己的兒子儘快進入受教育進程,一聽說銷售公司六日就開始上班,老懞立刻下午找出時間,帶著全天下所有父親相同的痛切心情,親自將兒子押進明玉的辦公室。
明玉起身迎接,看到龐大的蒙總身後是一臉不服氣的斜著眼挑釁地看著她的小蒙,明玉一笑,不去理他。蒙總不等明玉讓,自己往沙發上一坐,看著兒子對明玉道:「以後交給你,你怎麼發落就怎麼發落,不用跟我招呼。」一邊掏出香煙扔了一根給明玉。
明玉聽著笑,接了香煙擱在桌上,對蒙總道:「反正有什麼公物損壞,我開賬單給你。蒙總你回吧。」
「趕我?」蒙總剛把煙點上,聞言驚詫。
「我半個小時後有個會,這會兒想與小蒙單獨談話。你在……沒效果。」明玉微笑著直說。
「嘿,比我還忙。好吧,我走。」蒙總轟然起身,拍拍屁股離開,但到門口時候,又回身對兒子惡狠狠地威脅一句:「管住你的手腳。」
明玉送蒙總回來,看到小蒙雙手插在褲袋裡依然站在原處依然還是斜著眼看她,不由好笑,若是年輕個十歲做出這等舉動來,還可說是逆反,二十多了還這樣,只能是癟三。明玉也不跟他客氣,徑直坐到自己位置上,對小蒙道:「自己找地方坐。我不會管你,你也別反感我,我給你爸打工,他說要把你交給我,我只能接著。但有前車之鑒在,我想我也未必有本事管好你。今天我們就講明了先,你繼續玩你的小朋友玩意兒,我不去彙報,你也別打擾我工作,大家相安無事,各自混日子。否則呢,你下一站肯定是給押到武漢的柳青那兒,到柳青手下討生活就很可愛了。反正你斟酌吧。答應,我就在這兒給你放一張桌子,不答應,回去你爸那兒等著給發配到武漢。」
「答應。」小蒙弔兒郎當地看著明玉,心裡卻不能確定她打的是什麼主意。
「好,就這麼定。秘書旁邊的一張空桌子給你,給你配了專線電腦,你愛玩什麼都可以,只要不出聲,不過我也沒給你配音效卡。我們的上班時間是早上八點到下午五點,我看你遲到早退是一定的啦,對你沒要求,愛來不來,我反正把考勤記錄每周傳真給你爸。」明玉一邊說,一邊拿起老懞剛給的香煙,一看,居然是熊貓,不由「哦」了一聲,湊鼻子邊聞了一下,但還是扔回桌上。她已經答應石天冬戒煙。
小蒙還是沒挪地方,看著明玉一臉沒把他當回事的樣子,心中有點生氣,有意促狹地道:「我要坐你辦公室,讓你天天盯著我。我自己去吩咐你的秘書把桌子搬進來。」說著就得意揚揚地往門口走,意圖製造混亂。
明玉笑著在後面跟岀一句:「我不跟小流氓坐一間。」
小蒙沒想到被罵作流氓,流氓也罷了,前面還給加了個小。他心中生氣,變了臉色,「哈,我流氓,那你誰?你婊子。」
「還不承認?你除了花錢行兇還會做什麼?不是你爸撐著,你早給人打死。我見識過一個跟你一樣的太子,人家才是真光棍,將老子玩得吐血。人家走出來,前呼後擁都是大佬,不像你,前呼後擁的都是白吃你的小癟三,沒一個囫圇人,很讓人看不起。所以說你連流氓都不如。」
整個集團公司上下,還沒人這麼敢說小蒙,即使他把行車開廢了,分廠長都只會氣得向老闆告狀,不敢說他,他來了這兒卻被罵了個下馬威。但明玉根本不給小蒙反應的時間,接著滔滔不絕說她的:「小兄弟別生閑氣啦,技不如人就技不如人嘛,好歹你錢多,你爸牌子硬,不就養幾個小癟三嘛,多大的事兒,我都不知道你爸著急什麼。來我這兒,愛玩繼續玩,愛鬧去外面鬧,大姐我跟你講義氣,絕不告狀。好了,我去和華中部的人開會,你跟著來玩嗎?」
小蒙非常逆反地一梗脖子,「不去!」
明玉笑著走到小蒙身邊,老三老四拍拍他肩膀,道:「小兄弟多謝,到底是有身份有資格的,不做跟屁蟲,否則我還真擔心你騷擾我們開會。你一個人愛玩再玩一會兒,不愛玩就回家吧。拜拜。」
小蒙「哼」了一聲,覺得這話還中聽,等明玉走後,他坐上老爸剛才坐的沙發上喝水。但還沒坐穩,忽然拍案輕呼,「上當」。敢情那妞壓根兒不想他參與會議,七拐八彎騙得他賭氣不跟啊。嘿,果然是個最鬼的,媽就說過,一幫人裡面,最要當心的是兩個搞銷售的和一個搞外貿的,說這三個平時說的都不是人話,一不小心就上他們當。小蒙非常鬱悶,起身打量著辦公室開始準備搞破壞。
小會議室里一室安靜,大家正靜聽同事們一個接一個地彙報。但第二個同事才開始彙報,忽聽門外霹靂似的傳來一聲重金屬音樂,隨即,鬼哭狼嚎的饒舌調子充塞了辦公室的每個角落。明玉豎起脖子看向她辦公室的方向,心說「來了」。既來之則安之,明玉拿起手機交代辦公室主任,「你組織各部門所有人輪流參觀我的辦公室,每個部門十分鐘,參觀者必須說出三句話,大意是拿裡面做法的小男孩當動物園的猴子看,但不要上前阻止。所有人必須去看。」
辦公室主任心說剛才看到老闆帶著兒子進門,別在蘇總辦公室裡面做法的正是老闆兒子吧,得罪不起。他猶豫著道:「蘇總,會不會影響不大好,傳到總部去。」
明玉微微一笑:「我會擔著。你儘管組織,大家有點娛樂精神。」
辦公室主任一向知道明玉只要說她會擔著,天大的事她都不會推卸責任,以前早有先例。於是他雖然怕老闆責怪,可還是去組織觀摩「人猴」了。做銷售的少有鈍嘴鈍舌的,一人三句,說得高興了都還不想走了。長假過後的上班時間都鬱悶著呢,哪兒去找這麼好的娛樂,還真像是去動物園看猴兒了,窘得本來得意揚揚在明玉辦公室里揮著衣帽架當麥克風橫掃千軍的小蒙恨不得找地洞鑽進去。說啥他也是一群小癟三們的大哥,怎能被人如此對待。可是人家人多勢眾,他只有將衣帽架一揮,將門頂上。可是,沒多久,門又被打開,外面更多賊笑的臉。
等明玉按部就班開完會回來,小蒙坐在門背後的沙發上已經喝了三杯水,臉色鐵青。明玉視而不見,一臉驚訝地道:「下班了,怎麼還不回?」順手整理桌上被小蒙搞亂的文件夾。
小蒙唧唧哼哼:「等著跟你去吃飯。」其實小蒙剛才早被譏諷得想奪路而逃了,可他不能出去,外面都是拿他當猴子看的人,他哪有臉出去。
「八小時以外,放你一馬,回家吧。」明玉將所需的東西一一收拾進包里。她的行頭,一隻電腦包,有時還有一隻大拎包。柳青曾經諷刺她這是沒安全感,明玉覺得有理。
小蒙當然不肯,明玉越是不讓他跟,他越要跟,圖的就是讓她難受,給媽出氣。「你去哪我就去哪,這是我爸命令的,除了你家。」
明玉揚起眉毛笑道:「有品!就沖你『除了你家』這句話,以後誰叫你小流氓我替你出頭。在女人面前不耍流氓的不會是等外品。走,跟我去吃飯。」明玉說完就背起一隻包,拎起一隻包,大步繞過大書桌走了。小蒙當然緊緊跟上,他看得出,明玉不喜歡他跟著,連馬屁都來了。殊不知,明玉拍他這個馬屁的原因只是因為怕他真的耍小流氓動手動腳,女人在這方面總是吃虧。
果然,進了電梯,擠在一電梯的下班人群中,明玉又道:「上車之前,你還可以改變決定,去還是不去。」
「去,為什麼不去,白吃誰不吃。」小蒙得意了,終於找到報仇雪恨的機會。
明玉心裡還真是挺不樂意給小蒙跟著的,但既然跟了,也只能由得他。但等車子開上高速,小蒙心中那隱隱的受騙上當感覺又冒上來了。
「去哪兒?上高速幹嗎?」
「等會兒賣了你,你幫我數錢。」
「誰賣誰。到底去哪?」小蒙才不怕蘇明玉,瞧她那細溜溜的手腕,他一擰就斷。
明玉也不會總跟小蒙針尖對麥芒,人家總是老懞的兒子,不看僧面看佛面。「朋友結婚,婚宴。」
「什麼玩意兒。」小蒙很失望,原來不是應酬飯,婚宴上他怎麼敢搗亂,還不讓人滅了。
「好啊,你不願意去也好,我等下把你放在高速出口,你自己搭車回家。」明玉也挺高興他不要跟去。朋友婚宴,小蒙跟著算什麼身份。
小蒙見明玉高興,他又不幹了,老三老四地道:「等著你賣我吧,老子累了,打個盹兒,到了你叫我。」
把個明玉氣的,這臭小子拿她當癟三跟班了還是怎的。但也好,省得一路啰唆。
可小蒙哪是真正安靜得下來的人,眯了會兒眼睛,見明玉真的不理他,又忍不住了,猴子一樣回身趴椅子上東張西望,看了半天沒看出有什麼明玉自己加上去的諸如香水紙盒玩偶之類的小玩意兒,沒勁了,又縮回椅子,好奇地問:「哎,蘇明玉,你搓衣板一樣的身段,我爸怎麼會看中你?」
明玉知道小蒙在氣她,斜睨小蒙一眼,不去搭理。女人與男人說到色的問題上,總是吃虧,不如不說。再說小蒙是擺明了存心找茬,她不回應。
小蒙見明玉不理,得意了,以為這是明玉軟肋,追著道:「你別跟我裝正經,你要正經,我爸哪能賞你那麼多好處?別一邊做婊子一邊樹牌坊,噁心死人。」
明玉聽著來氣,「你他媽沒良心的,你長那麼大連你爸是什麼人你都不清楚。你爸小老婆雖多,可從不吃窩邊草。仗著手中有點權勢吃手下女職員豆腐的男人最沒品,你爸不是那種人。你媽……你媽但凡了解些蒙總,你也不會多出那些個弟妹。我看你小時候還挺好一個小男孩,怎麼現在滿嘴噴糞像個小流氓。」
小蒙見明玉終於被他挑逗得罵岀聲來,趕緊回罵,「你才流氓,你是雞,全公司誰不知道你是我爸的雞,別看你人模狗樣做什麼經理,都知道你是賣出來的。我都知道,我才不會買你的賬。你瞪我?你凶什麼凶,我是我爸兒子,以後公司是我的,我第一開除你。」
明玉聽了更氣,但眼看前面是下去的路口,她怕走岔路,只得任由小蒙胡說,不去理他。直到過卡繳費完畢,才將車在路邊一停,瞪眼呵斥:「聽著,古代有個故事,叫三人成虎。無中生有的事,被多人傳說,聽的人就會以為真有那麼回事。難怪你小癟三見我就像我欠你三百兩似的欠揍相。明著跟你說吧,我做你爸女人的話,最多只是個姿色平庸,用過幾天就不要的尋常女人,然後我會記恨你爸一輩子,憑我的腦袋與你爸作對,你爸不會好過。但用我做手下,我可以勤勤懇懇給他打下偌大江山,讓他不用在銷售方面多花精力。用你的榆木疙瘩腦袋想想,哪種選擇最合算?你看你爸會要我給他賺的錢還是要我這麼難看的色?笨蛋說的就是你這種人,別人說什麼你信什麼,一點頭腦都沒有,做流氓也只能是小流氓,成不了大器。」
明玉說話跟放連珠炮似的,小蒙插不進嘴,可才開始聽著覺得有理,後腦勺又挨了一記狠的,小蒙看明玉居高臨下的凜然,敢還嘴卻不敢還手,「不許動手動腳,別以為我不敢打你。」心裡還真覺得明玉說得對,爸的女朋友個個漂亮,哪像這個蘇明玉竹竿似的,是男人都不會拿她當寶貝好車好位置地供著。「算你有理,行吧?算你不是我爸的雞,行吧?你這種人做雞都沒資格,做雞還能賺男人錢,你這種人男人都不要。」小蒙被明玉打得有氣罵得有氣,即使知道明玉可能不是爸的狐狸精,可心裡還是不爽她。
明玉白了小蒙一眼,見他氣呼呼的,便不再罵他,發動汽車上路。過了會兒,才慢騰騰地道:「你以前有誤會,我理解,換誰見了老爸的女朋友都沒好氣,你今天跟我直說,而不是背後做小動作,很好。但現在我跟你解釋清楚了,你再侮辱我對我沒好氣,那就說明你這人是非不分。我給你十分鐘時間,如果到婚宴場合你還沒法用理智克制你的情緒,我從此以後拿你當小男人小流氓。如果你即使生氣心裡還暴躁可管住嘴巴不說了,我以後當你男子漢看待。做男人,最要緊是心胸,你記住了。現在,給我閉嘴。」
如果跟小蒙說不要這樣不要那樣,小蒙不會聽。但是跟小蒙說不這樣不那樣就不是大男人,他才會比較關心,他這年紀的人最想當大男人。可是要他十分鐘不說話,那怎麼行?但轉眼一看蘇總,他這時候不敢連名帶姓叫蘇明玉了,見蘇總冷著一張臉滿身似是冒出寒氣,他又不大敢說了。因為今天在公司已經知道蘇總這人心黑得很,什麼損事都幹得出來,還比他更損。他還真有點擔心明天去上班時候又被蘇總當猴子捉弄。他知道他要是逃班,等於認輸,他沒面子。而他即使沒面子,爸也會押著他去上班。爸知道他輸了只有更積極地押他上班。他並沒一路反思,而是一路掂量。
車到婚宴所在賓館停車場,明玉問小蒙:「想清楚了?想清楚了就跟我下去,人站直,背挺直,眼神正面對人,做人有個人樣。沒想清楚自己下去找吃的,等我吃完載你回家,別跟我出去丟人現眼。」
「我幹嗎要聽你的?腿腳長我自己身上。」小蒙偏歪脖子歪眼。
「隨便。」明玉就要下車,她又不怕小蒙這麼大一個男孩還會丟了,如果是女孩她才擔心一點。
「你回答我一件事我就跟你走。」小蒙抓緊時機要挾明玉。
「說。」
「你有沒有人要?」小蒙這話問岀,眼睛不斜了,腰直了,脖子挺了,像模像樣像個人了。
「有。」明玉回答得爽快。
「誰?」
「你如果想知道,明天以後上班,你不許遲到早退,人站直,背挺直,眼神正面對人,說話不帶髒字。違反一條,你不是男人,不是女人,是人妖,我在你辦公桌上貼『人妖』兩個字。」明玉相信小蒙做不到,不遲到早退先能要了這太子爺的命。
小蒙本來可以答應了卻不做到,他言而無信的時候多了。可是對蘇總,他不敢,他要是言而無信,肯定不止辦公桌上被貼人妖,全公司乃至整個集團人見他都會叫人妖,他還怎麼做人?就因為這蘇總心狠手辣做得出來。
明玉見小蒙不答,她下車,轉過去將小蒙也拖下車,要小蒙自己找吃的去,她甩甩手進婚宴去了。一路還笑著想,小孩子還是容易對付,三言兩語就能搞混小孩子的腦子。
小蒙在明玉身後直罵奸商,要他拿自由換取可有可無的答案,當他腦子進水了嗎?誰知道她有沒有男朋友,即使有肯定也不是什麼好貨色,誰要知道。
小蒙不得不自己找地方吃飯,這不是難題。他才到飯店坐下,明玉打電話給他,「找到地方吃飯了嗎?」
「餓不死。」小蒙沒好氣。
「沒吃飽跟我說一聲,我打包剩菜剩飯給你。」
「你媽個逼,打發要飯的?」
「你怎麼會要飯呢,再不行打車回去也可以。我這兒很快就完,你別走遠了。錢帶足的吧?」
「你吃吧,吃死你。」
明玉笑一笑,放了電話,她哪是當好人,她恨不得當惡人,可是小蒙是蒙總兒子,她下手重不得輕不得。罵了沒事,可餓著不行,留下傷痕不行,老懞會心疼。她到婚宴時間本來已晚,再加婚宴本來拖的時間就不長,她早早吃完,出來一個電話叫上小蒙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