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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所屬書籍: 歡樂頌

    整一個周日,22樓未曾露面的是兩個人:安迪和邱瑩瑩。吃中飯的時候,樊勝美不放心,去敲邱瑩瑩的門,問要不要給帶一個盒飯回來。邱瑩瑩說她準備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首先是罰自己餓三頓,餓死帶眼不識人的傻瓜。樊勝美在門外笑道:「要不,你先把囤的那些零食充公?否則你顯然是瞞著我們吃好吃的。」

    邱瑩瑩在裡面道:「樊姐,您讓我嚴肅正經一天吧,我得反省這幾天的混賬。」

    樊勝美聽邱瑩瑩說這句話時候的口音有點兒正常了,才繼續問一句:「你有沒有想過明天怎麼上班?」

    邱瑩瑩沉默好久,才道:「這個想都不用想,我不可能辭職,要辭職也得找好下家才辭,要不然喝西北風去。」

    「我又多嘴,可我想到你一直在某人面前處於被動地位。我擔心你明天被動挨打。畢竟某人昨天損失慘重,依那人品性,不可能放過你。你今天要想好了,你究竟是迎戰呢,還是逆來順受。」

    「樊姐,你是我親姐,一點兒不計較我昨天無理取鬧。我都不知道怎麼謝你,總之,以後你說的,我都聽。你一定希望我迎戰,我會做到。以前是我鬼迷心竅,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以後再不會了,我發誓,他算什麼,我要討還。」

    「唉,感情這種事,知易行難,樊姐只是不希望看你受委屈。你安心屋裡蹲著吧,權當減肥。」

    但2201那扇緊閉的門,樊勝美卻沒去敲。她心裡感覺安迪今天有異,可畢竟大家不算太熟,不好隨便打攪。

    窗外是透明的秋,樊勝美的小黑屋感受不到,可樊勝美的手機傳來春天的故事。老同學王柏川來電,約請一起晚飯。地址請樊勝美來定。樊勝美從接到電話的一刻起,開始沐浴更衣,甚至,她還想到,要不要睡個午覺,保證晚上擁有最好的皮膚狀態。

    關雎爾跟曲筱綃喂貓回來,一看便知端的,「哇,樊姐今晚有重大約會。」

    曲筱綃立刻八卦地倒退回來,看一眼樊勝美臉上的泥膜,一拍腦袋道:「對,我忙得都兩星期沒上美容院了。」樊勝美還在等待曲筱綃的下文,曲筱綃卻行動迅速拍響了2201的門。樊勝美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於是,樊勝美索性走出門圍觀。

    曲筱綃看到穿著睡袍出來應門的安迪,機關槍似的道:「我想起你的頭髮好幾天沒修,已經亂得沒有樣子。走,跟我去個地方,我姐們兒推薦的美麗田園……啊,不會你還在睡覺吧?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我在背中國的法律條文。你裡面坐,我換件衣服。」

    曲筱綃一如往常地進去,看到客廳桌上磚頭似的法律條文彙編,以及案例集萃,那是真的專業文本。「安迪,你看這些幹嗎?我看你翻到的地方是海商法,跟你全不相干的啊。」

    「回國後接觸了幾撥律師,經不起深究的居多,問深了就跟我說中國的法律就是這樣。我發現在國內什麼都要懂一點兒,人最好做個百科全書,要不然連汽車加油都會中招。我倒不是指責什麼,而是高價也買不到好貨,比如律師的服務。」

    「這個吧你就不懂了,我們圈子裡說起誰是最好的律師,一般看的是那律師有多少門道多深背景。官司勝負全在法庭之外。啊,你這麼出門?」曲筱綃看到安迪全身套裝,彷彿準備上班。

    安迪被提醒,看看自己,不禁咧咧嘴,「懶得換了。走。」

    兩人經過2202,樊勝美便笑著迎上去道:「安迪,謝謝你昨天請人去幫我,來,親一個,貼個臉。」但樊勝美敏銳地察覺到安迪有點兒心不在焉,臉色也有點蒼白,而且,反應遲鈍地不避她臉上的泥巴,她連忙適可而止了。

    「聽說你在派出所長袖善舞,非常欽佩,果然是資深HR。」但安迪說完這些,獃獃地停頓一下,似乎忘詞,也似乎無話可說,點點頭,就去電梯面前。這下,連曲筱綃也看出異樣了。曲筱綃問是不是沒睡好,安迪承認一夜無眠。曲筱綃就笑嘻嘻地道:「你出門拉著我袖子,以免走丟哦。」讓曲筱綃差點笑倒的是,安迪竟然真的伸手要拉她的袖子,只是手伸到半途忽然反應過來,訕訕一笑作罷。

    果然,精油開背才剛開始,曲筱綃就見安迪睡得如入無人之境。於是曲筱綃蠻無趣的,要了個兩人間,本想說說話聊聊天,打發時間,結果一個人先睡了。而且她還得因此看著點兒,招呼服務員做什麼,不做什麼,她才不喜歡照顧人。臉部護理的時候,安迪依然熟睡,曲筱綃悶得差點兒發瘋,特意支使服務員給安迪吸黑頭,可那麼刺激的動作竟也沒吵醒安迪。又是兩個小時溫吞地過去了。然後是足部護理,手部護理,曲筱綃已經不指望安迪能蘇醒。一直等到最後,曲筱綃說出「結賬」兩個字,頓時如對寶山念「阿里巴巴」,睡美人忽然蘇醒。曲筱綃呼出一口悶氣,「你昨晚做賊去了還是咋的,怎能撇下我亂睡,害我差點兒悶死。」

    安迪卻奇道:「為什麼有點餓?」昨晚她幾乎沒睡,一個人的安靜環境讓她胡思亂想,索性不睡,上網查找各種資料。其實,很多資料她早已看過,只是現在她需要救命稻草,她需要科學壓驚。她問話之後,發覺曲筱綃很久不回答,就轉過臉去,見曲筱綃拿眼睛白她。她忍不住笑了,忽然覺得有點兒輕鬆。但她的第一個動作卻是去尋覓手機,看來電記錄,而不是像平常人那樣摸摸臉蛋看效果。果然,手機上有工作電話。

    於是,曲筱綃不得不繼續悶氣。好在,安迪的工作也是曲筱綃異常關注的玩意兒,她的朋友們將那姓譚的老闆說得很通天,因此她太想在安迪這兒扒點兒八卦了。等安迪說完,才道:「萬惡的資本家,你不讓人睡覺,自己倒是躺美容院睡得呼呼的。」

    「那位研究員做事不專業,連累他的助理們從我回國後就沒有過休息天,每天睡眠也不足六小時。我很奇怪,小關除了加班多點兒,怎麼休息天什麼事都沒有。」

    「小關,呵呵,小關不懂事,誰說話她都信,而且假正經,小腦瓜里的教條特別多,還特愛上進,我最煩她綳著全身細胞求上進,可我看來看去她努力錯地方。」

    「哈哈,小曲,聽你說話真好玩。小關會是個挺好的職員。」

    「但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只看眼前的,你說明天邱瑩瑩上班遇到猥瑣男,會是什麼火爆場面?」

    「不知道。總之辦公室玩噯昧,死路一條。你那公司怎麼樣了?」

    「後天外方來,簽不簽約,就看後天。」

    「簽約前,可勁兒吹氣球。即使你的條件只是狗尾巴草,你也要把它吹成有氣質的特立獨行的狗尾巴草。等綁一條船上之後,你再努力做實事,畢竟你們公司賺錢還是靠踏實做事做出來的。」

    「為什麼我聽著像反話?你不像是說出這種話的人。」

    「不是反話。」但是安迪也沒解釋。

    「為什麼?」曲筱綃卻並不是容易被糊弄的人。

    「在商言商,不對嗎?」

    「不是說還有什麼什麼道德嗎?看上去你好像是個有什麼什麼道德的人。」

    「在商言商,彼此在法律約束下公平競爭,就是道德。所以我說小關會是個好職員,她條框很多,做什麼事,先往她預設的條框里套,於是束手束腳。有些東西她想都不敢往那兒想,因此別指望她能有創造性。你沒有,你別再裝純潔問我為什麼,你肯定早把你公司包裝成獨一無二的狗尾巴草了。不過你是新手,所以我只建議你往有氣質和特立獨行上包裝,只要別把狗尾巴說成玫瑰就行。」

    「哈哈,安迪,我愛你。我爸常咬牙切齒地說,常與同好爭高下,不共傻瓜論短長。22樓就你一個拎得清的。」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共傻瓜論短長?高。我最煩腦子轉不過彎的。不過生活中無數小外延的條件項,在某些特定條件項下面,有些人即使智商不高,若是術業有專攻,也可以成為小外延條件項下面的專家。就像在某個條件下,牛頓力學是絕對。所以我們跟誰說什麼話,需要首先看清前提,有些話題,只能不共傻瓜論短長了。哈哈。」

    曲筱綃立即不敢吭聲,因為她有聽沒懂,吭聲就得被安迪視為傻瓜。她趕緊轉移了話題。然後她一直疑神疑鬼,安迪跟她就某一話題說多了,是不是說明在這個話題下,她曲筱綃有專長?若安迪說少了,她立刻想到,難道她在這方面是傻逼?終於把她自己搞得火起,憤憤地想,你才傻逼。

    王柏川開車到歡樂頌門口,接樊勝美一起吃飯。王柏川原本很殷勤地想不讓美女多走哪怕一步路,他迎候到美女家門口,可美女不允許。樊勝美越多拒絕,王柏川越覺得美女高不可攀,反而越發吊起他對中學時期的懷戀,那時候,樊勝美連拒絕都不給他,直接就是無視。他在歡樂頌小區門口見到樊勝美,便送上一大捧鮮紅的玫瑰。

    樊勝美則是眼尖地留意到,王柏川這回穿的是休閑裝,一看就是一線名牌。開的是同一輛車,毫無疑問了。還有手錶,也是同一塊,勞力士,雖然不是樊勝美中意的品牌,可也夠對付。

    兩人吃了一頓好晚餐。或許是兩人都能說會道,兩個半小時的晚餐,話題多得說不完。吃完,這一次,樊勝美矜持地堅持今晚到此為止,她需要早點兒休息應付明天上班。但王柏川緊張地道:「我還有一件事,非常麻煩,一直猶豫該不該找你幫忙。」

    「我最恨這種給人下套子的話。你還是明說吧。」

    「我打算在海市租個辦公室,再租一處單身公寓。上回跟你見面之後,我回去打定主意,將事業重心移來海市。只是我對海市很不熟,租哪兒,什麼行情,全不懂。幸好你在海市已經紮根,我有個不情之請,非常希望你能幫忙。」

    「我還以為什麼事兒呢,嚇出我一身冷汗。行,說說你的條件吧。」

    王柏川遞來一張紙,和一隻塞滿東西的信封。「我在紙上羅列了有關辦公室的一些要求,挺不好意思,要求還挺複雜。公寓就隨便了,公寓的唯一要求是離你的小區近一點兒。」

    樊勝美只是抿嘴一笑,眼睛都不抬,可是她看紙上要求的速度卻慢了好幾拍。好不容易將要求看清,才抬眼道:「我找找看,有沒有眉目,都會在一星期內知會你。這個……」她掂起信封,好生疑惑。

    「這是兩萬塊,租房需要開銷,不能讓你墊付。」

    樊勝美繼續抿嘴一笑,大方地收起這兩萬塊錢。「萬一跟人搶好房源,也需要急付定金。我不跟你客氣了。還有什麼事嗎?」

    王柏川恨不得餐敘永不結束,可話說到這份兒上,他只能磨磨蹭蹭地結賬。送樊勝美回家的路上,王柏川要求:「晚上讓你一個人回家我總不放心,讓我送你到門口,我發誓絕不進門一步。」

    「放心,我從來一個人回家,小區管理很好。」

    「為什麼像你這樣的人會一直單身?不過……我理解,你太卓越,你讓大多數男人自愧弗如。」

    樊勝美看看專心開車的王柏川,不禁避開臉,對著側窗,道:「我只不過是個很普通的公司小白領而已。你看走眼了。」

    「我不會看走眼。」

    王柏川略帶驕傲的肯定回答讓樊勝美心裡既忐忑,又歡喜。這段路很短,沒幾句話就到歡樂頌的門口,樊勝美捧花下車,這一回,她在王柏川面前多滯留了一分鐘,而且是無語、低頭微笑的一分鐘,然後才轉身進了大門。

    她是一直微笑著走進2202的。此時邱瑩瑩依然沒出關,可關雎爾看到了她手中的大捧玫瑰。此時此刻,是樊勝美入住2202以來最驕傲的時刻。

    一夜之間,紅玫瑰開遍2202。關雎爾起床看見廚房煤氣灶旁邊一瓶紅玫瑰,衛生間洗臉台上一瓶紅玫瑰,還有她們共用的唯一一張摺疊小飯桌上也有一瓶紅玫瑰。美麗的鮮花讓人一早心情大好。但關雎爾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見四周無人,將所有玫瑰收進她的房間。

    等樊勝美起床,四處找不到玫瑰,見關雎爾的卧室開著門,走去一看,果然三瓶都在,而關雎爾去晨練了。她想都不想,將玫瑰們一一歸位。她越看越喜歡,先不急著洗臉刷牙,手挽幾滴水珠灑在玫瑰上。清晨微薄的光曲折地透過關雎爾卧室的窗,繞過關雎爾卧室的門,拐過一條狹窄的過道,最終弱弱地光顧到紅玫瑰。樊勝美特意關掉燈,瞬間,廚房變成黑白兩色,而煤氣灶邊的兩朵紅玫瑰成了這黑白世界唯一的色彩。

    正好邱瑩瑩終於出關,樊勝美抱臂貼牆上,讓出道兒來,得意揚揚地道:「好花還須光與影。」

    「兩滴血。」邱瑩瑩擦著樊勝美進入洗手間,卻見到洗臉台上也有一瓶滴血的玫瑰。她鬱悶了。此刻,樊勝美被驕傲沖昏的頭腦才蘇醒過來,悔不該從關雎爾卧室將玫瑰拿回。她偷偷將廚房的兩瓶收回自己的小黑屋,但也不打算跟邱瑩瑩說道歉。

    一會兒邱瑩瑩出來,奇道:「玫瑰呢?樊姐,你收走了?昨晚約會王帥哥送的?」

    樊勝美輕描淡寫地道:「嗯,同學請我幫忙租辦公樓,太客氣了,還送我玫瑰。」

    「我想起來,我都沒收到過玫瑰。愛情即使全是精神的,可總得體現一點兒在玫瑰上吧。他奶奶的,我真傻。」

    「這個……」樊勝美開亮電燈,看看邱瑩瑩的臉色,才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樊姐你說哪兒啦,我鬧誰也不會鬧你,你是我親姐,除非你不認我。這兩朵玫瑰給我,我要以毒攻毒,幡然醒悟。」

    「你喜歡就拿走唄。」樊勝美疑惑地看著邱瑩瑩,她是過來人,即使邱瑩瑩說得不當回事似的,她還是不信邱瑩瑩能這麼快走出陰影。因此她收斂起昨晚蔓延至今的喜悅,這個親姐並不好當。可是樊勝美心中滿滿的喜悅亂冒泡泡,她不願克制再克制,只得趕緊將自己收拾了,趕緊出門,出門隨便亂笑都沒人管。

    但樊勝美才剛打開2202的大門,說聲「小邱,我走了」,裡面就傳來捏著嗓門喊出來的聲音,「樊桑,努力工作啊。」

    樊勝美目瞪口呆,「A片看多了,太不純潔了。」她在門口喃喃自語一聲,趕緊閃人。

    安迪吃完早餐,到2202叫上關雎爾一起上班。但這回是邱瑩瑩第一個衝出來,一邊喊著「還有我,還有我,謝謝安迪」,兩眼兩手卻忙著在手機上操作。安迪奇道:「在幹什麼?」

    「我QQ農場收菜時間到了,趕緊,趕緊,不能偷我啊……」

    安迪莫名其妙,關雎爾出來解釋:「邱瑩瑩玩農場遊戲,她設定的這個收菜時間,以前正好是在地鐵上,反正坐著無聊,正好玩遊戲。現在可以搭車晚出門,她的設定亂套了。」

    安迪無法解釋,她其實莫名其妙的是邱瑩瑩的神態,才剛鬧了那麼多情事,現在彷彿什麼事兒都沒有,舞照跳,馬照跑,菜照收,看上去比誰都歡樂。安迪不知該如何定義此人。「小關,你玩嗎?」

    「我玩過幾天,可這東西佔時間,有時候為了不被偷,晚上睡覺都惦記著,太耗精力了。」

    「哈哈,玩農場那幾天你把QQ昵稱都改成特困戶了,特缺覺,特困。你真經不起風吹霜打。」邱瑩瑩一邊玩,一邊利落地插嘴,一心兩用,都不耽誤。

    有了邱瑩瑩,這一路熱鬧許多。邱瑩瑩收完菜,就自告奮勇地道:「安迪,你手機鏈QQ鏈微博鏈郵箱沒有,我可以幫你設定,2202的手機都是我幫設定的,公司好多人的手機也是我搞定。我還可以幫你手機翻牆上推。」

    「好,請你幫我設QQ」安迪摸出手機,遞給後面的邱瑩瑩。

    但是邱瑩瑩一看是新出的iphone4,就把手機交還。「這個還沒用過,等我今天上網搜搜,明天給你裝。」

    「你喜歡玩手機?還是你專業就是這個?」

    「我覺得這是常識,可很多人不認為是常識,真奇怪。我就好心一點兒幫忙裝幫忙教啦。其實手機應用你越怕它越不會,越大膽越容易。」

    關雎爾笑道:「才不呢,吹牛,你有時候一連兩三天才對付下來一部手機呢,這玩意兒不知耽誤你多少時間。」

    「嘿,那叫樂趣,挖掘隱藏功能,不讓一個功能閑置,多有樂趣啊,你不會懂的,你不敢亂沖亂撞。」

    「有說明書。我會看說明書的。」

    「寫手機說明書的上輩子一定搞間諜工作,那些功能寫得吞吞吐吐欲說還休。不信,喏,安迪的手機給你,安迪快遞說明書給你,你一天時間裡搞定這部手機。我跟你賭一把,裝QQ,上推,我只要你完成這兩樣就行。」

    邱關兩個爭吵不休,安迪聽著直想笑,雞毛蒜皮的小事兒,這兩人快樂地較著真。

    快到邱瑩瑩公司的時候,關雎爾道:「邱瑩瑩……要是今天需要我助陣,儘管打電話,我爭取二十分鐘內趕到。」

    邱瑩瑩「噗」的一聲,鬱悶地道:「你不能不提這茬嗎?」

    安迪道:「有備無患。」

    「我有備了。我只要對付得了自己,就什麼都不怕,除了考試。好吧,我再有備一次。邱瑩瑩——加油!」

    安迪只聽得身後「嗵」的一聲悶響,隨後傳來「噝噝」呼痛聲,原來邱瑩瑩揮拳發誓,打到車頂。看著邱瑩瑩出車門,安迪好一陣子啞然。

    邱瑩瑩在公司樓下大堂就見到了白主管。她通過目測,估計兩人會走進同一部電梯。保持原來的步速,還是避開乘下一部?邱瑩瑩目光堅定地保持原速度往前走。等她進入的電梯關門上升,她發現白主管並未現身。顯然,一切猥瑣男都是紙老虎。但是,邱瑩瑩心底又有一絲淡淡的失落,她似乎在期待,期待白主管與她在電梯這個狹小的環境里不期而遇,她想知道,他究竟如何迎接她的注視。對,她一定會大膽注視他的,從他的眼睛裡找到答案。她好想弄清楚,他究竟是段正淳,還是採花賊。可是,白主管避開了。

    邱瑩瑩冷著心開始工作。好死不死,部門經理給她一沓發票,讓她儘快整理粘貼好,拿去財務部報銷。經理說晚上要出差,急等著報銷的錢。邱瑩瑩是辦公室文員,也即全部門有點兒權勢人物的公共秘書,這種事都是她的分內事。可是,財務部管報銷單審核的正是白主管。真是冤家路窄。

    但邱瑩瑩同時想到,電梯,他可以避開,可是報銷單上面簽名,他是無法避開的,正好看一看白主管的態度。她是真的不願承認她愛的男人是猥瑣男,即使他一再做了猥瑣事。也好,冤家路窄正是窄路相逢。

    邱瑩瑩照常將報銷單粘貼好,遞入財務部,然後焦慮地等。原本最多不超過一個小時的程序,竟然拖了兩個小時,還沒電話通知她取單。她只能勇往直前去財務部打聽。出納告知,白主管說報銷單貼得有問題,現在單子都還在白主管那兒,等白主管回來自己找邱瑩瑩談。

    「可是我們經理下午就得出差,我跟你說了的啊。」

    「我們領導這麼說,我能有什麼辦法呢。你跟白主管關係好像挺好,你打他電話問問吧。」

    邱瑩瑩鬱悶地回座,瞅瞅經理的辦公室,一捶桌子,打就打,誰怕誰。「哎,請問報銷單子怎麼回事啊,我們經理今晚出差要用錢。」

    「單子有問題,誰讓你往上面鉛筆寫說明的,稅務查賬專門抓有鉛筆的。還有一張餐飲發票有問題。等我回來找給你。」

    「你在哪裡,什麼時候回來?」

    「你是什麼大領導。」白主管說完就掛了電話。

    邱瑩瑩無語。姓白的存心捉弄她?邱瑩瑩只能找經理彙報。經理扔過來一句,「每天辦公室坐著,都不懂跟財務部協調好關係?」邱瑩瑩只能唯唯諾諾。經理親自打電話,白主管才說他在下面工廠抽查核對庫存,要等下午才回,但保證一定不耽誤經理的報銷。

    邱瑩瑩唯有等,如熱鍋上螞蟻一樣地等。她在想,白主管回來後,還會不會折騰出什麼花樣來。

    一直到下午三點多,白主管才匆匆回來。可這還是出納偷偷給邱瑩瑩電話告知。邱瑩瑩連忙衝去財務室。白主管只是抬抬眼皮,又慢騰騰仔細地看一遍厚厚的報銷單,然後一把扔給邱瑩瑩,道:「鉛筆痕迹去擦掉,另外寫一份說明夾在裡面。第三張餐飲發票像是假的,你去問問你們經理。做好再拿給我。」

    白主管的理由非常堂皇,邱瑩瑩無奈,只得回去寫說明,問經理。經理看看時間,一臉煩躁,怪邱瑩瑩不會辦事。邱瑩瑩只能忍氣吞聲,快手快腳將事情做完,餐飲類的重新粘貼一遍,又拿回財務室。

    但是,白主管再次將報銷單擲還,「你怎麼搞的,住宿發票單日數超規定,為什麼不附文字說明,每天報銷,連這種規矩都不懂?拿回去重做。」

    「從來都是這樣在做,上回開會協調過,這回會議的發票實報實銷。」

    「我們財務部需要嚴格公司規程,知道嗎?既然開過會,你拿會議紀要給我。要不然你想讓我徇私舞弊啊。」

    邱瑩瑩繼續無奈,回去找會議紀要。可經理等不及了,在辦公室里大聲問:「好了沒有,怎麼回事。」

    邱瑩瑩回答如此這般。經理火了,「你怎麼辦事的,越活越回去,連報銷程序都會搞錯?今天才讓你做一件事,你說你到底怎麼做的……」

    邱瑩瑩被罵得狗血噴頭,最後一絲忍讓扔到九霄雲外。她索性連會議紀要都不找,殺氣騰騰地轉回財務室,問白主管:「我知道你故意為難我。我告訴你,照老規矩報銷,你究竟報不報。」

    「我只照公司規章做事,不報。你想怎麼樣?哈哈,滑稽。」

    「故意搞我,對不對?即使我找出會議紀要,你是不是還有下一招?」

    「搞你?當然搞你啦,早搞過你啦。哈哈。」

    邱瑩瑩聽得白主管話裡有話,差點兒一口熱血噴湧出來。她忍無可忍,直接奔到財務部經理面前。「經理,我向你舉報,白主管假公濟私,打擊報復,玩弄花招不給我報銷。他追求我不成,使黑手段,親手將公司發給的筆記本電腦砸了,報警污衊是我朋友砸的,前天一直鬧到派出所,白主管被派出所關到半夜。派出所電話我可以問朋友,你們儘管去查詢。他還串通下面工廠,將他自己吃飯的發票夾在工廠招待費里報銷,我知道的分別是10月13日鳴湘飯店一張,10月17日必勝客的一張。他前天親口得意揚揚告訴我的,說是小面額發票隨便混。」邱瑩瑩一點兒不客氣,扯著嗓門大聲說出來,不怕別人聽,就怕別人聽不見。頓時,好幾個部門的人豎起了耳朵。

    「瘋了,胡說八道,哪有的事。」白主管雖然跳腳否認,可臉色已經煞白。

    「查賬,查電腦,一清二白,我絕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放過一個蛀蟲。」邱瑩瑩如豎起背毛的公雞,她當作沒看見白主管臉上的恐慌,提醒自己堅強,再堅強。

    「經理,邱瑩瑩胡說,她跟我睡覺讓我在公司里包庇她,這種婊子的話不能相信。」

    「是啊,你不僅跟我睡覺,你說你還跟你媽睡覺,跟你奶奶睡覺,你們一家其樂融融,三代同堂,不分彼此,相親相愛,亂倫爬灰。」邱瑩瑩氣得腦袋充血了,她已無法思考,但她一定要罵回去,她憑本能張嘴就來,也不知說了什麼該說不該說的,反正她要說,要壓得白主管無法張嘴。她不知道她超常發揮,聽得圍觀眾人雖然滿心八卦,可嘲笑都對準白主管。

    公司到底不是吵架的地方,早有人上來抱住邱瑩瑩,拖出財務室。連老成的辦公室女主任都過來勸解,可邱瑩瑩此時反而哭了起來,無比委屈。眾人以為邱瑩瑩哭的是受盡白主管污衊打擊,卻不知邱瑩瑩另有緣由。她徹底當面認清了這個人,她絕望。

    邱瑩瑩的好友溫言相勸:「小邱,發泄出來就好了,別哭,別哭。財務部已經在查賬了,很快就有消息。可說實在的,女孩子還真別跟那種人鬧,給潑一身髒水,惹一身流言飛語,一輩子洗不清。以後遇到這種事還是忍忍吧,那種男人早晚有別人對付他。」

    「我自己會對付,別以為我好欺負。再說經理出差備用金還壓在報銷單上,我不急怎麼行,我不急耽誤經理出差了怎麼辦。姓白的就是瞅准了才對付我。你幫我去財務室催催報銷單吧,要晚了,總經理下班,報銷徹底泡湯了。你別管我了,我沒事,死不了,皮實著呢。」

    「唉,你這大炮。」女友出去了。但被吵鬧吸引過來的經理卻聽見這幾句對話,沒說什麼,轉身走開。

    安迪下班,分別打電話給兩個小的,問要不要一起回。關雎爾照舊是加班,而邱瑩瑩則是啜泣著回答,準時下班。

    安迪警覺地問:「姓白的還是對不起你了?」

    「嗯,我也鬧回去了。」

    「要不要我上去幫你?」

    「不用,我自己會對付。我準時下班,事情做完了。」

    但是,邱瑩瑩剛開始收拾桌面,準備下班,人事部一個電話打過來,讓她過去談話。邱瑩瑩傻了。她只記得攻擊,竟然忘了掩護自己!

    邱瑩瑩來到人事部,居然是人事部經理親自出面與她會談。可如此高的榮譽,內容卻極簡單。「小邱,因為今天發生的事涉及公司利益,公司決定暫停你的工作,同時終止小白的一切工作。我們會本著公開透明的原則徹查此事,並調查你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查清之前,我們暫時替你保管你的出入門卡。」

    「可是……我沒貪污啊,我還是舉報者,為什麼停止我的工作。要停幾天,工資照發嗎?」

    「你不用擔心,公司讚賞你的檢舉。等調查工作結束,一切水落石出,公司會酌情補償。」

    邱瑩瑩想想自己問心無愧,便摘下脖子上掛的門卡,交給人事部經理。但出門拐彎,就遇見白主管與兩個保安一起也來人事部。又一次的狹路相逢,白主管投以快刀一般的注視。邱瑩瑩不甘示弱,冷笑道:「敢跟你叫板,不怕你犯壞,走著瞧。」說完昂首而走,仿若鬥雞。

    一直到上了安迪的車,邱瑩瑩依然情緒亢奮,嗓門嘹亮。她抓著安迪問人事為什麼暫停她的工作,她要安迪幫她一起分析,安迪建議她不如打開手機,與樊小妹那個資深HR通話,更有效果。邱瑩瑩一聽有道理,就接通了正在回家路上的樊勝美。可是樊勝美的回家路與幫王柏川看房的路重合在一起,樊勝美正忙著與中介交流,無法幫邱瑩瑩分析。於是邱瑩瑩只得忍耐,等待樊勝美回家後再談。

    安迪卻接到奇點的電話,她一看顯示是本地座機號碼,奇道:「你不是說出差嗎?」

    「當地朋友送我兩隻野生甲魚,每隻有三斤多重。我想你可能沒吃過這種東西,又怕甲魚放在賓館被我養死,就連忙打飛的護送甲魚回來獻寶。我剛下飛機,已經聯繫好一家餐館幫我做。我真羨慕你有這麼好的朋友啊。你肯賞光與這麼好的朋友一起吃甲魚嗎?」

    「為什麼特彆強調三斤重……啊,哈哈哈……」安迪正與另一輛車交會,腦袋轉到一半才反應過來,奇點變相地猛誇他自己呢,忍不住大笑,但隨即考慮到身邊坐著個苦悶的邱瑩瑩,只得收斂。

    「你告訴我住哪兒,我等會兒去接你,省得你又摸錯路。」

    「我發簡訊給你。不好意思,我路盲。」

    「很好,我喜歡路盲,跑不掉。」

    安迪聽著又大笑,可系統而邏輯地分析這段對話,又覺得好笑的因子並不多,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歡樂。可她實在剋制不住笑容,只得低咳一聲,對邱瑩瑩道:「朋友請客吃野生甲魚,一起去嗎?」

    「想去,可是我哭得沒臉見人,不去了。安迪,你現在反正沒事,聽我說說吧。」

    「好。可我真不熟悉人事那一套,只能提供給你不專業的意見。」

    「你不提供意見都行,我只要有人聽我說,我冤死了。」

    也不等安迪答應,邱瑩瑩就連珠炮似的從上班開始說起了。邱瑩瑩說話沒重點,有點兒像記敘文最忌諱的流水賬,好在有時間順序在,並不顛三倒四。安迪只得自己給邱瑩瑩整天的事情作總結,尋主線。到小區的時候,邱瑩瑩還沒說完,兩人一起上樓,此時邱瑩瑩才剛說到發票第二次被扔回來。安迪見縫插針問一句話:「你們經理平時並不善待你?」

    「咦,你怎麼知道?我們公司一幫文員關係都很好,但經理們眼睛都向上的,我們都是他們的奴役對象。你們那邊助理也不是都被你差遣得沒時間睡覺嗎。」

    「不一樣,如果我的助理遇到這種被兩次退票的事,我早懷疑其中有貓膩了,我會自己出面。也或許你平時做事就丟三落四?因為猥瑣男知道你們上司不待見你,所以給你設這個局,讓你挨經理罵?」

    「啊,肯定是的,我被設計了。可是我跟辦公室同事關係都很好的,今天他們都來安慰我呢。」

    安迪心裡明白了,「哦,這一段,等會兒你跟樊小妹說的時候,把我的問題和你的解答補充進去。不好意思,我得立刻出發,不能陪你了。」

    邱瑩瑩看著安迪進2201,心裡非常動搖,她好嚮往參與安迪的生活,她還記得上回跟著安迪去希爾頓吃的那頓飯,那真是她前所未有的豪華體驗。可她終究還是克制住了,人家的是人家的,自己的才是自己的。

    安迪沒來得及換衣服,奇點的電話就來了。她只夠時間換一隻小一點兒的包出門。才剛到小區門口,見一輛賓士在夜色中沖她閃了兩下燈,她走過去,不急著上車,而是轉到車尾看一下,才拉開車門坐進去。「好車,果然是S63AMG,我沒認錯。」

    「傳說,開賓士的是農民企業家,開寶馬的是個體戶,呵呵。本來想少花點錢,買性能差不多的E63,可一想到經常要接送客戶,還是寬大點兒的好。」

    「農民企業家買S500,或者買輛S300,扯下標記,改貼S500。我今天剛遇到一個,不過還算是有良心,用S300冒充S350。」

    「350是最容易冒充的,不打開看,外形幾乎一模一樣。你往後看,看見沒有,兩隻大甲魚,還有其他野味,一腿野豬肉,一堆石雞。你朋友多好。」

    「是不是珍稀動物啊,你去哪兒出差了?山區也有你的生意?」

    「我的工作是販賣低廉勞動力,你的工作是販賣低廉資金。你放心,雖然野豬也是保護動物,可這些都是有證的,現在山區沒有狼什麼的食肉動物,野豬都泛濫成災了。不過那麼大野生甲魚罕見,我又吃又拿。以後我再去黛山縣,野生甲魚得聞風就逃。」

    「你出差去的是黛山縣?呃,那是我家鄉。」

    「什麼?不早說。要不我可以多替你帶些家鄉的特產來。」

    「我那家鄉,再多特產我也不認識。我這禮拜安排去一趟黛山,周五晚上去,如果順利,周日回來。」

    「找到根了?」

    「找到弟弟了。弟弟精神有問題,一生吃苦,我打算把他接來,找個好點兒的療養院。我母親……三十年前,是黛山街頭有名的……精神有問題的。」安迪不知為什麼,能平和地將這些事說出來,說給應該說還是比較陌生的奇點聽。她都還沒告訴22樓的鄰居。

    「我去過黛山好幾次,周五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安迪靜靜地看著奇點,她看到奇點眉頭跳動了一下,臉上神色變得凝重。但她心裡感謝奇點沒有多問。「我有人一起去,謝謝。如果你正好出差,我們一路去啊。」

    「好,我安排一下,讓……黛山的野生甲魚再遭殃一次。」奇點一向說話流利,這兒忽然莫名頓了一頓。他不由自主輕咳一聲。

    「我一直擔心有一天JohnForbesNash的命運會落到我頭上。所以當年沒有選擇留在學校作數學研究,免得每天掙扎於純凈的柏拉圖境界與醜陋的現實世界之間,加速精神分裂。而是選擇最俗氣的華爾街,到處……」

    「嗯,這個話題很殘酷,打住。」奇點在紅燈前打斷安迪的敘述,扭頭怔怔看著安迪。「你不會的。」

    安迪忽然失語,將臉扭開,看向路邊行人道。說出來,她心裡頭似乎減少了一點兒負疚,可也多了一絲悲涼,她恐怕要失去一個朋友了。畢竟不是人人都像譚宗明,譚宗明與她是知根知底多少年的老交情。好久,氣息穩定下來,她才道:「胃有點兒不舒服,不如……你送我回家吧。真不好意思。」

    「借口,不採納。你很堅強,不,堅韌,一般人頂不住那種壓力。活在當下,需要十足勇氣。我很欽佩。」

    「那是表象。」

    「難道像一首歌唱的,外表冷漠,內心狂熱?呵呵,你嚇我呢。」

    奇點雖然言語如舊,可安迪感覺有些東西似乎不一樣了。這一頓飯,說實話,她吃不出野生甲魚有什麼特別,她連養殖甲魚都沒吃過呢,沒有參照物,她只知道好吃,甲魚的膠質似乎能把嘴唇粘住。而且,她看到奇點吃了點兒,胃口似乎不好。不像上次在那個會所,兩人吃得風捲殘雲。安迪心裡明白這是為什麼,她只能在心裡遺憾一下,卻也無力挽回什麼。這是她的命。

    奇點問道:「要不要最後來個甜點,或者餛飩麵條什麼的?」

    「飽了,謝謝。我可以把野豬肉和甲魚打包拿走嗎?晚上當夜宵。」

    「當然可以,不跟你搶。笑什麼?」

    「嘻嘻,我打算關上家門喝酒吃夜宵內心狂野去。習慣了開車不喝酒,喝酒都是回家喝。」安迪抿嘴一笑,眨巴眨巴大眼睛,又端起一張臉,「現在是外表冷漠。」

    「求觀摩。」

    「一票否決。」安迪有意活躍氣氛,可心裡覺得挺累。看服務員打包結束,她就站起身來。

    「很久沒看電影,你想看嗎?一起去?」

    安迪聞言,驚訝地看了一眼奇點,難道奇點不想立即結束與她這個危險人物的會面?「太晚,我習慣早睡早起。」

    「好習慣。回頭酒別喝多了。」

    安迪走在前面,回眸一笑。楊貴妃可以回眸一笑百媚生,瘦瘦的安迪也可以。年齡和冷漠的職業裝絲毫減損不了她的美麗。奇點走得微微靠後,看著有點兒失神,這是黯然失神。

    樊勝美幾乎是和加班晚歸的關雎爾一起回家。她今天跟著中介看了幾個辦公室,可總有那麼一兩個不足,讓她無法滿意。她累得都想甩掉高跟鞋赤腳走回家。因此在大門口看見關雎爾,她就老皮老臉地靠上去了。關雎爾也加班加得花容慘淡,兩人支撐著一起回到22樓。

    邱瑩瑩早已等得快瘋了,一見兩個人,就勇猛撲上去,「樊姐,你可回來了。我給你倒水,吃飯了沒?」

    「吃了,你快講你在公司發生的事,已經不早。小關,一起聽聽?」

    「我當然要聽。等我放下電腦包,累死了,我明天早上起不來,我要睡懶覺。」

    邱瑩瑩道:「懶覺我替你們睡,我明天開始被暫停工作了。」

    「白瘟生這麼給力?小看他了。」樊勝美吃驚,換上拖鞋,拿把椅子坐到小小廚房。這個連著小小廚房的狹窄過道,是三位姑娘平日里的客廳。「你詳細說,樊姐看看能不能挽回。」

    邱瑩瑩也拖來一把凳子靠牆坐下,跟兩位室友詳述。這兩位室友與安迪不一樣,三個人熟悉,因此邱瑩瑩一邊說一邊評,兩位也不時罵一句白瘟生,氣氛熱烈而團結。說到第二次扔回發票,邱瑩瑩沒忘記把與安迪的對話複述一遍。「樊姐,為什麼安迪要我說這個?」

    「一般如果有上司關照,我們人事處置一個普通員工的時候會有所顧忌,需要跟普通員工的上司溝通了才行。安迪可能有這想法。目前情況對你不利。」

    關雎爾道:「邱,你不是跟你同事的關係都不錯嘛?我看你們上網都一起混的。」

    樊勝美搶著道:「跟普通員工同事的關係再好也沒用,最多平時辦事方便點兒,緊要關頭他們都用不上。跳過,小邱繼續說。噢……別說話,我想到什麼了,安迪提醒我。」

    兩人都看著樊勝美,看她呆了好一會兒,才終於開口。「我明白白瘟生為什麼一再扔你的報銷單,他知道你跟上司關係一般,他借你經理的力打你,打到你急躁。一般人到這地步,處理此事的最佳方案是找個僻靜處,當面談判。他逼你找他談,你找他你就站在下風了,為了完成你上司交給的工作,你必然得因此許諾一些什麼付出一些什麼,他正好藉此要挾你,藉機提出猥瑣條件。這猥瑣男。可……小邱,你妥協沒有?」

    「我沒有,我火大了,衝進財務室跟他對質,他當著很多人面說下流話,我氣死了,就跑財務經理那兒把他一鍋端了。包括他自己砸電腦,還有以前他把自己吃飯的發票夾在工廠報銷單里混著報銷,都說了,財務部就亂了,立刻翻出憑證查賬,現在可能還都在加班呢。」

    「啊……你!你這個……唉,我不罵人。砸電腦倒罷了,貪污這事是多好的要挾,你只要第一次被扔回來時候就打電話拿貪污要挾他就行了,保證他投降。你做事怎麼這麼沒策略。唉,後來呢?」

    「後來人事部把我叫去,暫停了我的職。白,被保安押著去人事部,不知道結果,應該是完了。樊姐,我出來才回味過來,我問人事部經理,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去上班,他似乎給了我答案,似乎又什麼都沒說。我到底會怎麼樣?」邱瑩瑩把人事經理的話轉述一遍。

    關雎爾聽得一臉緊張,等邱瑩瑩說完,她也跟著一起盯住樊姐,等樊姐解答。但樊勝美需要整理頭緒,她抽出一支煙,出門吸煙去了。安迪回家,正好看見樊勝美抱臂吸煙,就問:「小邱的問題解決了?」

    「正解決呢,出乎想像。」樊勝美回頭對門裡面道,「小邱,你把剛才的話都對安迪說說,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

    「去我家吧,我開瓶紅酒,還有點兒乾果,慢慢聊。」

    邱瑩瑩和關雎爾一起跟上。樊勝美不急,悠悠地在走廊吸完煙,才進去2201。2201的客廳寬大亮堂,樊勝美看著不禁嘆氣。安迪看到樊勝美進門,就道:「一般我們遇到這種事,兩個人一起處理。公司會不會放過小邱,最終還得看小邱上司的決定,但我看小邱上司與小邱關係一般,可能小邱會被公司放棄。」

    「可我沒做錯事。」

    安迪道:「你怎麼沒做錯事,公司完全可以指稱你窩贓包庇。誰都有理由懷疑,若不是你和猥瑣男內部鬧翻,你會一直瞞著公司不說。你即使辯白到公司相信你沒窩贓包庇,可公司都不喜歡麻煩精,你惹事,你走,不留你。」

    樊勝美點頭道:「換我也是一樣的考慮。我再補充一條,就是小邱上司的想法。這世上誰屁股都不幹凈,多多少少都有些把柄,沒人純潔。因此誰都不喜歡不懂江湖規矩的人。小邱,你就是那種不懂江湖規矩的人。連白瘟生都看錯你,他略施手段,我懷疑他最初目的不過是讓你妥協,讓你私下找他保證守口如瓶,或者他還可以趁機討點兒小便宜,可他想不到你沒規矩。所以你亂拳打死老師傅,這是江湖人最不樂見的事。你經理也不會樂意見到,江湖規矩第二條,屁股不幹凈的人最怕身邊人是嘴巴關不住的,你們經理看到你當眾揭短,他以後肯定不敢用你了。只要他拒絕用你,你的暫停可能就變成被辭退,理由就是安迪說的窩贓包庇,你喊冤的地兒都沒有,他們甚至可以起訴你。」

    「什麼?」邱瑩瑩驚呆了,整個人化作石柱,一動不動。

    「沒有挽救餘地了嗎?可邱瑩瑩也是被白主管害的啊。要不要跟人事去說清楚呢?」

    樊勝美只是搖頭,不願說話。安迪則是冷酷地挑明:「小邱不是骨幹,可有可無。」

    「那麼多要好同事如果挽留……」但關雎爾隨即清醒,「也沒用,都是可有可無、無足輕重的人。悲哀。」

    三個人注視著可憐的邱瑩瑩,全都幫不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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