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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所屬書籍: 歡樂頌

    安迪一個人離了2203,先去一樓保安那兒取奇點放那兒的馬卡龍餅。很精緻的一大盒。可安迪一想到奇點將馬卡龍放門衛的原因是他悄悄交還鑰匙,心裡對手中的盒子怎麼也喜歡不起來了。她眉頭一皺,從料理台上捧起盒子往門邊走,打算送給正在2203忙碌的大伙兒做夜宵。可走到門邊一想,對了,奇點這幾天出差去鄉下,這盒馬卡龍估計是他委託別人送來,當然只能放到門衛。這麼一想,安迪捧著盒子又放回料理台。

    才脫掉大衣,換上拖鞋的時候,安迪不由自主地想到曲筱綃學舌給她的保姆車裡的大辯論。戒指呢?父母見面呢?那些世俗規矩該做的事情,求婚那麼多日子了,奇點難道跟她這個石頭裡蹦出來的人一樣,也不懂?才不!安迪捧起盒子,又走向門邊。可才邁出兩步就想到,奇點把結婚登記資料都拿來給她了,明擺著是誠心誠意要跟她結婚,是她一直拒絕罷了。走到門邊,安迪再次止步,折了回來。

    但這回不等將盒子放下,腦袋裡又跳出一個疑問:走完法律程序的結婚登記,與親人認可並祝福的結婚事實,在中國現實社會中,孰輕孰重。為什麼奇點傾向前者,而遲遲不執行後者。安迪不禁想到自己的身世,是,她的身世是多麼不堪一問,不說她自己不願跟人太親近,以免被人自居好友而問長問短,奇點也擔心她在他爸媽面前透露身世吧。原來奇點嘴上對她說著一套,背後卻不聲不響在她身邊砌起一道隔離牆。安迪陷入深深的自卑之中,端著盒子站料理台邊發獃。

    她就不該結婚。早說了,她就不該結婚,不該有此妄想。

    安迪垂頭喪氣地將馬卡龍盒子放到陽台,閉門,拉上窗帘,眼不見心不煩。

    周一的22樓,等下班時間一到,便充滿八卦的氣息。

    安迪還在車上,就接到關雎爾心急火燎的一個諮詢電話,詢問曲筱綃的相親人馬到了沒有。安迪本來一整天沒精神,除了工作什麼都沒意思,中飯只喝了一杯牛奶,沒吃別的。此刻接了關雎爾的電話才精神一振,可見八卦真有止咳生津、排毒養顏之功效。雖然功效點到為止,並未使安迪如關雎爾般異常踴躍,可回到歡樂頌小區,趁22樓還靜悄悄鴉雀無聲,她偷偷調整攝像頭的角度,恰恰瞄準了曲筱綃2203的大門。

    很快,便從監視器里看到曲筱綃蹦蹦跳跳地回家了。安迪趕緊閃出門去,逮住剛準備開門的曲筱綃道:「先別進門,讓我看看你們昨晚的作案效果。」

    曲筱綃一看見安迪就笑,「可二了,昨晚可二了。不知道我爸媽看見會怎麼拍死我。你幫我看看還有馬腳露著沒有。」

    安迪迫不及待地等門一開就伸進頭去。即使出主意有她的份子,等看到一天一地的灰塵,和地面深深淺淺的腳印,她還是忍不住笑了。「小樊果然資深。大隊人馬什麼時候到?」

    「快了,已經在路上。聽說就等著我下班呢。奇怪,怎麼都那麼閑。你要不要進來現場看好戲?你可以躲在我卧室看,第一現場,高保真音響。」

    「卧室也那麼大灰?」安迪嫌腌臢。

    「卧室沒灰,反正他們也不好意思要我開卧室門參觀。」

    「同意。」安迪第一個衝進卧室,守株待兔。

    未幾,邱瑩瑩大喊著「曲曲,曲曲」,從電梯衝向2203。「我錯過好戲沒有?」

    「沒,你趕緊準備起來,很快就到。」

    邱瑩瑩連忙疾馳2202,放下包袱,疾馳回2203。鑽進卧室,見到早已守在裡面的似乎從不八卦的安迪,不禁大笑。

    顯然,相親大隊人馬的人品極佳,他們硬是等幾乎一路尖叫往家裡趕的樊勝美到場,才轟轟烈烈地出現在22樓的樓道。一直擰著纖腰趴在貓眼望風的曲筱綃連忙一聲呼嘯,「快進門,進門,來了。」大伙兒連忙縮進卧室,緊閉房門。但樊勝美飛快地輕聲發表見解:「進門,短暫沉默之後,曲筱綃假惺惺地客氣讓客。必須的。」眾人耳朵緊貼房門,都會意地笑。

    在萬眾期待之中,2203的大門終於被敲響了。門裡門外的罪案現場,22樓的四個女孩個個興奮得眼睛發亮。但是,令卧室中人不解的是,沉默時間超過樊勝美的預期。而沉默後爆發的聲音雖然是曲筱綃的,可那話題令卧室中人驚訝。「噯,不好意思,我忘了跟媽媽說一聲,周末兩天朋友借我房子拍DV,我回來才發現家裡被神馬布景搞得一團糟。」安迪毫不猶豫掏出鋼筆在手背寫下兩個字,「帥哥」。

    安迪沒有猜錯。與父母一起來的劉歆華不僅氣質不像拉父母衣擺才能出行的小白臉,還更是一高大帥氣的陽光帥哥。打開門的一剎那,曲筱綃就後悔了,就變卦了。於是驚愕之餘的曲母小心翼翼地避開無處不在的灰塵,邀請同樣驚愕的朋友夫婦進屋,一邊笑著附和女兒,「你那些朋友真夠胡鬧的。這就對了,我還想你才入住這房子兩個多月,再糟蹋也積不了這麼厚的灰。這個……都沒地方坐啊。」

    一說到坐,帥哥劉歆華雖然沒開口,兩隻眼睛卻笑眯眯地投向一張三人沙發。只見那白色真皮沙發上也是蒙著厚厚的一層灰,但是,很明顯的,厚灰上有人坐出來的乾淨地塊,只是地塊纖小狹窄,顯然是女孩子,而且是一個女孩子才坐得出如此的印子。曲筱綃一看不妙,露餡了。連忙繼續圓謊,「不算胡鬧,只是幾個學藝術的朋友拿著家庭DV機自拍小成本DV,拍了上傳到優酷啊土豆啊那種地方,方便以後給用人單位看。兩三個人就能唱一台戲。」

    然而,曲筱綃越是使勁地圓謊,大伙兒越是將整間客廳當作挑錯題。曲筱綃早先為了表明一個女孩子在骯髒的房間里生活的主題印跡,落在大家的眼裡便成了最有力的痕迹證明,地上根本沒有其他什麼DV拍攝者在某個角落留下的凌亂腳印,說明曲筱綃就是在睜著眼睛撒謊,事實是,曲筱綃是個資深懶婆娘。不僅老狐狸們看出來了,曲筱綃也沮喪地認識到大家都是老狐狸,她臨時編的理由砸在自己手裡了。

    曲母大鬱悶。「不是有鐘點工嗎?」

    「早辭了。」曲筱綃沮喪得低頭看地,連帥哥都不高興欣賞了,恨不得找塊地板磚亂拍。

    「好好的,怎麼辭了。」

    「干涉我自由唄。」曲筱綃心說反正相親砸了,也懶得掩飾,想到什麼說什麼,胡亂說。

    「她一天才來一個小時,那時候你又不在家,干涉個什麼。趕緊再去找一個。你工作那麼忙,沒人幫你收拾怎麼行。」

    「匹夫不可奪志,不找。」

    曲父見朋友兒子低頭悶笑,只得介入母女兩個自說自話,訕訕地道:「好好的地方,弄得站都沒法站。我們去吃飯吧,筱綃,你待家裡收拾,明天我來查衛生。」

    曲筱綃縮起脖子,像個台日風時裝店服務員似的,一口一個「××再見,歡迎下次光臨」,轉溜著眼珠子,將相親大隊送出大門。曲父曲母不便當場指責女兒搗蛋,只能臨別各送一個怒視。唯獨劉歆華同學沖著曲筱綃意味深長地一笑。曲筱綃站在門口斜睨著劉歆華的背影,裝了個不屑的鬼臉。等目送相親大隊進了電梯,她趕緊關門尖叫,揮舞拳頭滿屋子亂竄,落下一串串沉重的腳印。完了,漏網一個帥哥。

    卧室里的眾女這才得以解放,唯有邱瑩瑩不解,「不是一切符合原定設想嗎,小曲為啥抓狂了?」

    樊勝美瞭然地道:「來者顯然是帥哥,小曲反悔了。」

    「可小曲不是有趙醫生嗎,哪會那麼快移情別戀。」

    安迪道:「兵不厭詐,哥不嫌多。」

    「正解!」曲筱綃抓狂尖叫之餘不忘肯定,「我竟然忘了問帥哥要名片。啊……」

    邱瑩瑩卻一點兒沒同情心地放聲大笑,樊勝美本來還忍著滿肚子的不懷好意,被邱瑩瑩一笑,也剋制不住了,微微扭過身去,背著曲筱綃笑起來。只有安迪很實在地道:「沒有就沒有,你又不缺這麼一個。趕緊打電話讓你鐘點工過來,這狗窩都沒法住人。」

    「哈哈,聰明反被聰明誤,賠了夫人又折兵。」邱瑩瑩好不容易逮住機會,當仁不讓地狂笑。

    曲筱綃返身啐了一口,「呸,社會上就你這種人太多,所以才有傻逼電視台天天抓幾個假冒富二代上相親節目挨砸滿足你們這種人的齷齪小心眼。都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麼貨色,啊……我電話。」

    邱瑩瑩被曲筱綃嗆了個半死,氣得趁曲筱綃接電話,在滿是灰塵的茶几上大書「精忠報國」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含恨而去。樊勝美也知曲筱綃一生氣就可能找誰墊背,不願觸這霉頭,緊跟邱瑩瑩而走。但兩人剛走,曲筱綃便對著電話眉飛色舞,原來是剛剛離開的劉歆華來的電話。劉歆華也脫離了大部隊,但他殺了一個回馬槍,等在樓下接曲筱綃一起出去吃晚飯。曲筱綃打完電話,便興奮得獨魔亂舞。於是安迪在一邊冷靜地諷刺一句,「才一個帥哥,就讓你亂了陣腳,真丟份。究竟是你中了別人的圈套,還是別人中了你的圈套。」

    「呃……」曲筱綃立馬止了旋轉,呆在當地亂轉眼珠子,「對啊,又沒趙啟平的美貌,我幹嗎高興成這樣兒。差點兒上當。」

    「既然如願了,去隔壁道個歉。剛才那些話太忘恩負義。」

    曲筱綃咧開嘴做出一個兔八哥式的微笑,先伸腳抹去「精忠報國」,便旋風般地直奔2202道歉去了。安迪懶得多管閑事,回去自家窩裡煮晚飯。

    曲筱綃興高采烈地走進2202,大聲道:「小邱,我道歉來了。剛才說話太沖,沒生氣吧。別生氣,想吃什麼好吃的,我給你帶來。」

    「滾,想用小恩小惠收買老子?沒門。再也不跟你這種翻臉比翻書快的小人做朋友。」

    曲筱綃不以為意,笑道:「不做朋友就做鄰居唄,遠親不如近鄰,做鄰居比做朋友更要命呀。反正我給你帶好吃的來。剛才相親的帥哥偷溜出來在樓下等我,我吊他會兒胃口,拖時間來跟你道個歉,這下子可以很屌地下去了。拜拜。」

    邱瑩瑩憋得兩眼發直,等曲筱綃下了電梯,才問待屋裡不出來的樊勝美:「樊姐,她到底是道歉呢,還是來氣我的?是不是我小心眼?我恨死我的笨嘴笨舌了,怎麼總說不過曲筱綃。我是不是特別笨啊。」

    「不是你笨,是你善良,不願拿話傷害人。」

    「還是樊姐最好。可我一定特別傻,為什麼生氣塗鴉出來的字也這麼正經?」

    樊勝美一想到那正兒八經大義凜然的「精忠報國」,實在忍不住撲哧了。「小邱,你是個實心眼兒的,以後沒事避著小曲點兒就是了。」

    邱瑩瑩點頭,但一眼瞥見樊勝美電腦打開的網頁非常熟悉,「樊姐在招聘人?加班別在家裡加啊,老闆不記情。」

    「不是,我在找新工作。今年用工形勢很好,我打算委託獵頭朋友幫我找個市區工作,先上人才網領市面。」

    「跳槽得等年終獎拿了才走啊。唔,我關公廟前舞大刀,樊姐肯定比我知道得更多。」

    樊勝美嘆了一聲氣,「這麼多年來,我總算主動翻臉了一回,手頭總算捏住了幾個錢,可以起碼不愁半年溫飽,不用拿這個不溫不火的工作當寶貝啦。我想換個讓我高興點兒的工作,環境好點兒的工作,最最起碼在市區工作,不用每天上下班都要擠車一個多小時,多出來時間……唉,總得學點兒東西,要不然小科員永遠混不出頭了。小邱,你打算春節後報個什麼進修班嗎?」

    邱瑩瑩忍不住模仿曲筱綃骨碌碌地轉了幾下眼珠子,「嘻嘻,樊姐換工作壓縮上班時間的主要目的,是不是想多跟王柏川在一起呢?別報什麼培訓班啦,浪費錢,我敢肯定王柏川以後天天黏著你,你都沒時間做別的。我就是不去上課,等下吃好晚飯,我去附近咖啡店掃掃,看能不能做成幾筆生意。」

    「王柏川……」樊勝美嘆一聲氣,沒說下去。

    「怎麼了?」

    「沒什麼。有時候想想投胎要是投對了,生下來什麼都有,該多好。不像王柏川赤手空拳打天下,今晚恐怕又得陪客戶玩到天亮了。」

    「適可而止唄,讓他別那麼辛苦,錢要一天一天地賺,一口吃不出大胖子。」

    「不好好掙錢,怎麼在海市買房立足。這道理,我不跟他說,他自己心裡也明白著呢。」

    邱瑩瑩不禁想起爸爸對她的厚望,爸爸還指望她在海市站住腳跟呢。「你們好歹兩個人收入啊,只要有誰出了首付,加起來的錢合著付按揭總夠了。不行,我立即吃飯,立即出門做生意去。」

    「我的收入哪兒指望得上。你吃飯吧,我閉門不看,對節食減肥的人太殘酷了。」

    邱瑩瑩呵呵地笑,故意端起飯往樊勝美鼻子送,樊勝美連忙鑽進自己小黑屋裡。「兩個人存錢當然有用,起碼你們住一起,就可以省下一個人的房租錢。」

    「嘿,八字還沒一撇呢。太主動送上門去,被人輕賤。」

    邱瑩瑩當即想到自己三個月前剛犯過的錯誤,伸伸舌頭,「我真是記吃不記打,以後凡事多請教樊姐。」

    樊勝美回到電腦前,見到手機有一條王柏川甜言蜜語的簡訊,便回了一條,「專心做事,別理我。」她也專心查看人才網上的招聘信息,揣摩不同行業的招聘行情。

    安迪吃飯時候上傳了一條微博,「小曲動員22樓全體的腦力和體力,終於相親得一帥哥,天下太平。是記。」

    幾乎是剛剛點擊發布鍵,趙醫生一個電話進來,「真的嗎?真的嗎?」

    腦袋優秀如安迪,也得轉一下眼珠子才明白趙醫生問的是什麼,「真的。」

    「上帝佛祖安拉,我解放了,以後下班終於不用做賊一樣溜出門了。真確定嗎?」

    當然不確定!曲筱綃早已聲明哥不嫌多。可安迪又不便明說,「不知為什麼,我想到一句古語: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對不起,我中文不大好。」

    趙醫生啞了。五秒鐘後才不由自主地問:「那男的是誰?」

    「我不認識。只知道與小曲門當戶對,而且對小曲似乎一見鍾情。他們目前正一起吃飯吧。」

    「我知道了。謝謝你。」

    安迪眼珠子亂晃,難道趙醫生後悔了?這都什麼事啊,亂七八糟。而她的電話再度響起,這回,是奇點。安迪看著手機好一會兒,才接通電話。

    「我剛回來。看到你更新微博了。你們這一幫鄰居總能鬧出好玩的事情來。」

    「我的微博動靜有這麼大?趙醫生也是立刻來電詢問。」

    「我很想你。」

    安迪愣了,似乎忽然缺氧,腦袋一片空白,好久,才有聲音嗡嗡地在身邊嘈雜不堪地作響。她心慌意亂按了關機,將手機扔桌上,遠遠逃開,去水槽洗碗。可她根本握不住飯碗,手中抓什麼掉什麼,唯有清晰地感知心臟在胸口怦怦亂跳。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已經是半小時之後。她思來想去,給奇點發去一條簡訊:「心病無葯可治,這輩子已經考慮妥當:不害別人,不害自己,不害後代。對不起。別給我來電了。」發完簡訊,她倒了滿滿一杯紅酒,開著手機,邊喝邊看資料。

    不出所料,奇點很快打電話進來。「安迪,我們可以……」

    「這兩天我想了很多。你不是一根筋,我不是只顧自己不顧別人死活的人,我們在一起太不簡單,必然痛苦。分開吧,我還是願意過以前那種一個人的日子。」

    「安迪,感情問題上不要太理性。我這幾天也在想,為什麼我在你面前進退失據,你是不是已經厭煩我的不理智。」

    安迪剛想回答,忽然記起戒指,記起與他父母見面,記起奇點進退有據地擺布著這一切。「你,理智得很。」

    奇點頓了會兒,才道:「我們是不是有誤會?安迪,我立刻過去你那兒,我們面對面解釋清楚。我愛你。請答應我這個要求。」

    安迪心煩意亂,她索性快刀斬亂麻,「沒有誤會。我只是煩了,很煩,不想繼續。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我一定要見你,就在今晚。」

    「不要逼一個精神有問題的人。」安迪說完就掛了電話。但是這回沒有關機。

    果然,奇點不再來電。這一晚,安迪一直有一眼沒一眼的瞟向手機,但她也壓抑所有的衝動,不給奇點去電。她覺得,她剛才說得很對。

    而剛剛坐上劉歆華車子不久的曲筱綃意外接到趙醫生的主動來電。曲筱綃看清楚來電顯示,毫不掩飾地就問:「你怎麼會給我打電話。」

    「噯,我怎麼打到你手機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又累昏頭了。下班了?」

    「早下班了,和朋友出去吃飯。又做手術了?」

    「是啊,一台大的,一台小的,還帶一幫實習生,累得老眼昏花。不好意思打攪你,我去休息會兒……」

    「不回家去?」

    「下肢近端肌力接近零,踩剎車都有問題。我休息去……」

    「不會又手術失敗?」

    「切,我什麼人,怎麼會失敗。家屬恨不得舉著我遊街。」

    「不信。」

    「不信你來瞧好了,我臉上是口紅還是烏青。」

    「死鴨子嘴硬,明知我跟朋友出去吃飯,你才敢大膽跟我叫板。不去。隨便你口紅還是烏青。好好休息,如果我吃完飯你還沒休息過來,我可以考慮幫你叫輛車。」

    曲筱綃打完電話,得意揚揚地看看身邊開車的劉歆華,一種左擁右抱的美好感覺油然而生。都是帥哥啊,而且都是有味道的帥哥,生活多麼美好。

    輪到趙醫生對著手機亂轉眼珠子,長這麼大,他還是第一次放下顏面給女孩子打回頭電話,不料一腳踢到堅硬的鐵板。忽然之間,醋意浩浩蕩蕩奔襲而來。他難道真的被「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了嗎?他做了無數的心理建設,又隨便找家飯店吃了晚飯,才鼓起勇氣給安迪打個電話,請求內線支援。

    趙醫生有生以來,發現開口說話有那麼的難。而偏偏安迪此時剛與奇點結束通話,滿肚子的糾結,整個人很不善解人意。趙醫生漫無邊際地瞎扯天氣很冷醫院病人更多,安迪則是回以天氣很冷路上很堵大伙兒脾氣很暴躁。趙醫生扯了半天,安迪都沒接收暗示,將話題轉到曲筱綃那兒去。趙醫生無奈了,只得道:「安迪,等會兒我就到你們小區,能不能在門衛通報你的名字,讓我上22樓?」

    安迪想都沒想,就道:「我今晚事情很多,如果你沒什麼大事,我們換個時間可以嗎?」

    趙醫生震驚於電話那頭的智商,小心謹慎地問一句:「你是安迪本人嗎?」

    「對啊,就是本人,只有本人才知道本人業餘時間的行事曆。」

    趙醫生只能圖窮匕見,「我打算到22樓等小曲回家。請你幫忙。」

    「噢。你來吧。」

    趙醫生差點兒以頭搶地,總算得到一個爽快答覆,才挽救他於一線。

    但安迪放下電話才後知後覺想到前因後果,當即給曲筱綃一個通告:「小曲,趙醫生幾分鐘後到我們門口,打算就在你家門口等你回家。我知會你一下。」

    曲筱綃只轉了半圈眼珠子,便心領神會,「哈哈哈,半個小時之前他給我電話,還說是打錯,原來不是打錯。咦,究竟哪根神經搭牢了,忽然想起我來。」

    「可能跟我發的微博有關,我說你相親相到一個帥哥。反正你看著辦吧。」

    「還能怎麼辦,涼拌!我跟帥哥早說好了,今晚吃飯泡吧。不泡到天色發白不回家。你可千萬別告訴趙醫生哦,讓他等,活該。」

    「我通知你是提醒你別領一個人回家,免得撞車。其他我不管。」但安迪有疑問需要解釋,「你當初不是對趙醫生念念不忘,要死要活嗎,怎麼忽然就撒手了呢?」

    「我高興怎麼樣就怎麼樣,要什麼理由。」

    這就是由著性子來。安迪豁然開朗。

    關雎爾下班回家,看到近在咫尺的趙醫生坐在安迪家的椅子上,靠著曲筱綃家的門,不知真專心還是假裝專心地看手機。關雎爾不敢多耽誤,連忙進了2202,什麼都沒提起,只問樊勝美,小邱怎麼不在。

    直到邱瑩瑩回家,關上門大呼小叫地說:「趙醫生,曲曲家門口坐著趙醫生。真痴心啊,帥哥痴心,真讓人心碎。都不知他坐等多久了。」關雎爾才似乎淡淡地道:「我回家時候他已經在了。坐的是安迪家的椅子。」

    「有內幕,有內幕,我要問安迪。」但邱瑩瑩大呼小叫地還沒沖向門口,就被樊勝美喝住。「打電話問吧,別出去打草驚蛇,免得又與曲曲衝突。」

    可是,安迪在電話里的回答是「不知道」。邱瑩瑩自言自語,「安迪怎麼會不知道呢,怎麼會呢。」一邊還是按捺不住,打開門伸出頭去,偷窺趙醫生的臉色。關雎爾看見,將邱瑩瑩拉回來。拉拉扯扯,動靜便大了點兒,門關重了。可八卦之火既然燃起,怎是容易熄滅的,邱瑩瑩連聲問:「你們誰給曲曲打電話,誰給她電話?關,曲曲最愛你。」

    關雎爾當然不會打這個電話,「我去寫總結,我要死了,都不知道怎麼寫自己的年終考評。」她邊說邊往自己卧室里走。

    邱瑩瑩一看見關雎爾走開,便又打開大門瞧熱鬧。但,走廊上已經空無一人,那把椅子放在安迪家的門前。

    「走了?被我嚇走的?嘿,同學們,千萬別告訴曲曲是被我嚇走的,要不然那傢伙今晚得找我晦氣。」

    樊勝美在屋裡感慨,「還是小曲最逍遙,趙醫生人來人往,全不干她的事。就我們幾個替她瞎操心。」

    「曲曲好命。那麼多帥哥圍著他轉,都三個了吧。」

    樊勝美聽著特鬧心,岔開了話題,「你晚上跑了幾個咖啡店?有沒有做成的?」

    「今晚很悲慘,一個意向都沒有。我還是看看淘寶上有沒有新訂單吧。外面真冷,我忘了戴圍巾出去,覺得耳朵都快被冰掉了,風真是刀割一樣。我明白了,一邊是曲曲跟安迪那樣的車進車出,屋裡有暖氣的嬌嬌女,另一邊是每天擠公交,手上耳朵上長凍瘡,臉皮粗糙的我們,換我有條件也喜歡她們啊。」

    「你越早想明白這個道理越好。恭喜。」

    「恭喜什麼啊,悲哀。」

    關雎爾的卧室里飄出一句話,「悲哀什麼啊,靠自己,心裡踏實,睡得安穩。比如安迪的一切都靠她自己雙手掙來。」

    「對。」但隨即邱瑩瑩又嗷嗷叫道,「好辛苦啊,寒冬臘月還得上街討生活。我上淘寶找找好看的帽子。」

    樊勝美臉上一熱。關雎爾又大聲說了個字,「乖。」邱瑩瑩笑道:「小毛孩兒,裝老三老四,揍你。」但邱瑩瑩沒跑去關雎爾的卧室搗亂,她趕緊打開電腦查生意處理提問。每一筆生意她都可以折算成提成,一天一天地積累,特有動力。

    想不到淘寶旺旺上有個ID有句留言,「咖啡喝完了,白天忘了下單,不知道現在下單明天能送到不。明天沒咖啡會死人的。」

    邱瑩瑩想半天,對這個似乎自來熟的ID沒印象。「對不起,您哪位?」

    「前不久剛光顧過你們咖啡店,你老鄉,差點兒要了你的臘肉臘腸。」

    邱瑩瑩立刻想起一條凍得透明紅亮的鼻子,「哈,你,你們公司離我們不遠,我明天中午給你送一趟。那天看你穿得那麼少,凍感冒沒有?」邱瑩瑩倒是真的自來熟。

    「那天我跟同事猜剪刀石頭布,輸了,被他們轟出來買咖啡,都忘了披上大衣。那天倒沒感冒,奇怪,前天才不對勁。」

    「沒關係啦,凍出來的感冒很快就好,不是流感沒問題。」

    「我不知道是不是流感,前天忽然手腳發酸,沒力氣,吃完晚飯就想睡。我都沒跟同事打招呼就溜到桌底下睡著了。昨天早上八點多才醒,大家全說我是睡神。可我還是不舒服,臉紅,鼻涕多……」

    「那應該是流感,你應該回家好好睡覺,多喝水。」

    「沒錯,我喝了很多水,可一直沒胃口,看到葷的就噁心,這幾天基本上吃素。不知道是不是素的吃太多,營養跟不上,我今天更沒力氣。」

    「流感!嚴重流感!不是吃素太多沒力氣,是你在生病。你趕緊回家休息。今天還臉紅嗎?鼻涕呢?很明顯就是流感,你怎麼不知道呢。你同事怎麼也不知道呢。」

    「我好像有十幾年沒得流感。」

    「你得了也不知道。」

    「有可能。」

    「十幾年沒得,難怪你什麼都不知道。還是回家吧,多睡覺,多吃飯,增加抵抗力。」

    「我沒法回家,這個項目是我負責,我不在會亂套。現在連咖啡都沒了,我眼皮子直墜下來,可還有幾個細節需要修改,沒法睡。你可千萬明天送咖啡來,拜託你。」

    邱瑩瑩忽然靈感迸發,「你試著設想,如果眼前是一碗臘肉飯,你有胃口嗎?」

    「當然有。我小時候生病,我媽就給我吃臘肉飯,我吃得狼吞虎咽的。我媽罵我不嫌油膩。」

    「我明天送咖啡時候,捎一盒臘肉飯給你。」

    「這個怎麼好意思……不不不,我不是拒絕,我現在已經流口水了。太謝謝你了。激動死了,都等不及了。」

    邱瑩瑩忍不住對著一屏幕流口水的小人哈哈大笑,那傢伙真傻。但她需得找出名片,才能說出那人的名字:應勤。

    說干就干。邱瑩瑩跳起身淘米切肉,做了滿滿一鍋的臘肉飯。香味才剛飄出來,小黑屋裡的樊勝美大聲哀叫,「小邱,你這是軟刀子殺人,這個鐘點煮臘肉飯,絕對會饞死人。」

    「樊姐,等飯熟了,你先來一碗。」

    「不吃不吃不吃。這個時間吃下去一口,長一口肉。」

    邱瑩瑩一徑地笑,一邊找盛飯的盒子。可找來找去,都是大約她飯量的小盒子。樊勝美和關雎爾都是不做飯的,也沒盒子。她只能去敲安迪的門。邱瑩瑩快嘴,安迪找飯盒的時候,她一邊笑一邊將應勤明明生病生得沒力氣卻誤以為吃素吃得沒力氣的笑話講給安迪聽。安迪有口無心地說可憐的病中的應勤倍遭虐待,還得流一夜哈喇子才能盼來臘肉飯。邱瑩瑩被提醒,心直口快地道:「我現在給應勤那小可憐送飯去,會不會被人當13點?」

    「他越早吃到飯,對他康復越有利。可惜我不能開車送你,我喝酒了。」

    「你一個人喝了一瓶?」邱瑩瑩看到桌上的空紅酒瓶,見安迪點頭承認,很是驚訝,「一個人幹嗎喝酒,你要是喜歡上喝酒,會變成酒鬼。剩下半杯別喝了,我幫你倒回去。你不如跟我一起去外面走走透透氣,別一個人鑽屋裡想不開。咳,我還以為你跟魏兄分手很理智,看來一樣沒出息。」

    「不是分手的原因……」

    「肯定是分手的原因。走走,你大衣在哪兒?我幫你去拿,戴上帽子圍巾,外面很冷。你跟我一起送飯去。失戀跟感冒一樣,肯定有癥狀,也肯定要不舒服幾天,跟你是誰沒關係,別不承認啦。走吧。」

    安迪拿熱心腸得沒分寸的邱瑩瑩沒辦法,邱瑩瑩說話間就動手推她行動,她不願被人碰,只得比邱瑩瑩行動得更早一步。於是稀里糊塗地,安迪套上大衣戴上帽子,跟著邱瑩瑩出門了。

    反而是樊勝美提出異議,「這麼冷的天,又是已經晚上十點,而且那個人只是你的小散戶,你會被人懷疑別有用心。」

    「一頓飯有什麼別有用心的,懷疑我投毒?我跟他沒冤沒仇的,幹嗎投毒。」

    「你是不是想通過抓住他的胃,來抓住他的心?這種套路早已被否定。而且這年頭男孩子很賤,你如果主動,他們會輕視你。」

    邱瑩瑩不禁抓抓頭皮,「我沒想那麼複雜啊,真的,只是覺得那人可憐而已,作為老鄉得幫一把。」

    「沒錯,你真沒想得那麼複雜,可你半夜三更親自送飯上門去,人家想不把問題複雜化都不可能。你豈不冤死。又不差那半天。」

    安迪站在門外,沒進2202,聽到這兒終於插話:「隨心所欲點兒吧,只要自己覺得好,去做,做了心裡歡喜,就行了。」

    安迪反對,樊勝美就不說了。安迪見沒人回答,就問:「你們知道趙醫生是什麼時候走的嗎?」

    邱瑩瑩笑道:「被我嚇走的,哈哈,我老是偷窺他,他不好意思了。大概半個小時前。」

    安迪也笑,給曲筱綃發條簡訊,告知警報解除。邱瑩瑩飛快盛好飯,裹上一件舊毛衣保暖,抱著飯盒出門。樊勝美看著,欲言又止。若是安迪不在,樊勝美說什麼都得勸阻邱瑩瑩。可她在安迪面前怯場,有些話還沒說出來便被她自己否定,因她覺得安迪一定會反對,而她一定不是安迪口才的對手。

    曲筱綃吃了一頓無比滿意的晚飯,滿意的主要原因乃是嘴裡叼著一個帥哥,家門口還等著一個帥哥。

    原來劉歆華並非乖乖跟著父母等待三天等著相親,而是他本身就在海市工作,獨自主持一家進出口公司和一家投資公司,與父母的事業銜接,成為父母公司在海市的窗口。劉歆華夏天才剛從澳大利亞學MBA回來,跟曲筱綃差不多,正處於好強的創業階段。因此兩人一搭上話,便有說不完的同感。

    說到熟絡了,劉歆華才問了一句:「你那一屋子灰,是故意的?」

    曲筱綃哈哈大笑,「昨晚上奮戰到零點,我容易嗎,還廢了我一台吸塵器。我可反感相親了。我很奇怪,你怎麼會答應相親。」

    「爸媽看著我們長大,多的是克敵制勝的法寶,有時候玩不過他們。不過這回他們做對了。我本來想了無數個主意,要不要當眾摳鼻子,讓大家看見我就反胃。」

    「你真能犧牲,我才不願犧牲個人形象呢。把房間弄成狗窩已經是我的承受極限。這兒的酒不行,我們趕緊吃完換個地兒,我一個同學專門做酒類進口,他開的酒吧是我們的窩點,我把他們介紹給你。」

    「我們,是指誰們?」

    「同學,校友,臭味相投的一夥兒,早年號稱一幫小祖宗。」

    劉歆華會心而笑。可曲筱綃的手機又響,一看,又是趙醫生。曲筱綃已經獲得安迪的通風報信,胸中豈止有成竹,簡直巍然一座小蠻腰或者東方明珠。接通一聲「喂」,端的是千迴百轉,纏綿悱惻,林志玲的娃娃音都自愧弗如。劉歆華又悶笑了。但曲筱綃隨即果斷地道:「是你?對不起,我現在不方便接電話,拜拜。」便笑眯眯地迅捷地掐斷了電話。

    「前男友?」

    「對。讓他明白什麼叫小人報仇,從早到晚。」曲筱綃簡直如坐春風,若不是身處大庭廣眾,她真想哼一段兒小曲助興。而她對這個劉歆華是更滿意了,兩人臭味相投,雖然相識才沒多久,可她已經與劉歆華之間感受到了默契。她甚至都懶得在劉歆華面前樹立形象,誰不知道誰啊,一會兒就混成朋友。

    走出地鐵,安迪與邱瑩瑩發現,竟然下雪了。雪不大,透過路燈的光線才能看清。而似乎天是更冷了。邱瑩瑩很大姐大地關照安迪,「安迪,你豎起領子,要不幹脆圍巾把頭和嘴巴包住,反正晚上也沒人認出你。」

    「你自己呢?」

    「我?好像你比較嬌貴點兒,哈哈。就在前面不遠了,堅持住哦。」邱瑩瑩想挽起安迪,可安迪避開了。邱瑩瑩覺得好奇怪,「你幹嗎避開我啊,靠一起我們可以互相擋風。」

    「我不喜歡跟人貼近。跟誰都這樣。對不起。」

    邱瑩瑩愣了好一會兒,才道:「難怪我以前覺得你冷淡,高高在上。為什麼?」

    「心理方面的問題,我打算春節去美國找心理醫生再解決一下。」

    「你跟魏兄分手,不會是因為這個吧。」邱瑩瑩等了好一會兒,沒聽到回答,便自問自答了,「你可別為了這個責怪自己,這不是你故意犯的錯。我看你喝悶酒真替你心疼。安迪,答應我以後別一個人偷偷喝酒好嗎?」

    「等會兒回家,你到我那兒把所有酒都搬走吧。」

    「好,就這麼辦。安迪,以前我挺怕你,現在覺得你挺好的。嘿嘿,我可以教你一個辦法克服心理障礙。我大學有次喝多了,逮誰抱誰,第二天記起來都沒臉見人。不信你也試試,哈哈。」

    「好。不過把我灌醉不容易。以後找機會。」

    說到這兒,邱瑩瑩不禁犯嘀咕了,「你不會喝醉了吧,怎麼我說什麼你都答應呢。明天可別反悔。」

    「這點兒酒喝不醉我。我就在這兒門廳等你,你先給應勤打個電話,看樣子這兒要刷卡進門。」

    「真沒醉。難道我真的說得很有道理?」邱瑩瑩自言自語。她將飯盒交給安迪拿著,自己掏手機打電話。「應勤啊,我賣咖啡的你老鄉啊,我在你樓下,給你帶來試用裝咖啡和臘肉飯,都夠你吃到明天的。你快下來拿,凍死了。」

    那邊好久沒聲音,好一會兒應勤才磕磕碰碰地道:「我立刻下來,很快,很快,謝謝你。」

    邱瑩瑩對安迪笑道:「都激動得結巴了。哈哈,可憐的娃。」

    安迪猶豫了一下,主動伸手,替邱瑩瑩整理頭髮和衣領,將自己漂亮的圍巾與邱瑩瑩的對換。一邊做一邊申明,「我審美不佳,只能做到幫你理順。」快速做完,便遠遠閃開了。邱瑩瑩驚住了,摸摸換來的異常柔軟的圍巾,覺得有點兒不真實。而沒等她回神,有人禮貌地在她身後道:「嘿,你好。」

    「應勤,你好,還認識我嗎?這些給你。飯吃完,盒子你得還我,明天我送咖啡過來時候問你拿。對了,你先聞聞看,有胃口沒,要沒胃口,我……呵呵,對不起了,我得拿回去,好東西不能亂糟蹋。」

    夜深人靜,安迪即使站得挺遠也聽得清楚,不禁想笑。

    「啊,還是熱的。真是臘肉飯,我隔著盒子都能聞到香味。」

    「我別的不佩服你,我就佩服你的鼻子。上回我的生臘肉只有你一進店門就聞到,這回你還感冒呢,都能透過密封盒聞到臘肉飯味道。特異功能?」

    「還有這種特異功能?哇,真香。你……我該怎麼稱呼你?」

    「邱瑩瑩。行了,看你都亂咽口水了,肯定有胃口。那我走了,明天見。千萬千萬不要扔了盒子,是我鄰居的。」

    「這個得要多少錢啊。我沒帶現金,你明天淘寶店裡給我開個窗口好嗎?」

    「我的勞務費你付得起,陪我一起來的鄰居的勞務費你才付不起呢。算了,白送你的,祝你早日康復。今晚吃飽了早點休息,我走了。」

    邱瑩瑩大義凜然地叫上安迪走了,走到門外才哈哈大笑道:「那應勤真被我感動死了,一口流利的結巴,從頭講到尾啊,連花言巧語都說不上來,真傻。」

    「結巴怎麼可能流利?」

    「嘻嘻,應該是徹頭徹尾的結巴。結結巴巴的間隙,我似乎聽到他肚子在嘰嘰咕咕亂叫。還……」

    「我們把圍巾換回來吧。」

    「對了,差點兒忘記。」邱瑩瑩忍不住躲在圍巾後面做個鬼臉,其實安迪也傻乎乎的。

    安迪則是斟酌再三,才小心翼翼地道:「你的圍巾圍的時間久了,有股小味道,我不大習慣。不好意思。」

    邱瑩瑩的臉紅了燙了。坐上計程車時,胡亂嘀咕:「應勤真過分,竟然不記得我名字。還老鄉呢。只知道盯著臘肉飯瞧,好像七世餓著似的。」

    安迪抿嘴而笑,並不搭腔。而邱瑩瑩可勁兒嘮叨,再次嘮叨到應勤下樓沒披上大衣,這人怎麼學不乖的。回到22樓,邱瑩瑩忘了還要到安迪那兒取酒,安迪卻是記得,但她猶豫了一下,沒有提醒邱瑩瑩。

    不料,才剛進門,接到魏國強的電話。「你外公……走了。」

    安迪一愣,「知道了。」便斷了連線。她站在原地想了會兒,沒感覺,彷彿何雲禮只是路人甲。

    可過了會兒,安迪從浴室出來,忍不住將瓶子里剩餘的那些酒倒出來喝了。悲劇的人生就是身邊連可供糾結的人都寥寥。

    而曲筱綃身邊卻是可供糾結的人不斷,但她並不糾結,她只會給別人製造糾結,並更擅長將壓到自己身上的糾結轉化為快樂。

    與劉歆華及一干朋友從酒吧出來,大家紛紛叫了代駕各回各家。劉歆華當然負責送曲筱綃回家。可他的跑車只夠坐兩個人,曲筱綃自然是不願坐後面的貓狗位,嘻嘻哈哈地親自動手將劉歆華塞到后座。劉歆華在後面坐不是坐,躺不是躺的,卻提出一個極有挑戰性的賭局,「你那個前男友還在不在等你?我們賭一把,你選等,還是不等。你先選。」

    曲筱綃被問住了。在她原來的印象中,趙醫生瀟洒出塵,打死她都不會想到他會到她家門口逮她。因此她更無法合理猜測,在這凌晨一點的時候,趙醫生會不會在她家附近的哪個地方忽然鑽出來,表明他在等她。

    於是,被塞在貓貓狗狗位置無比委屈的劉歆華扳回一局,笑道:「沒把握?我們拋硬幣?」

    「切,當然在等我,你也不看看眼前是誰。」

    曲筱綃酒酣耳熱,豪氣干雲,不假思索地選擇前者。而劉歆華同樣酒酣耳熱,豪氣干雲,膽大包天地爆發哈哈哈大笑。曲筱綃惱羞成怒,揮拳以對,「我說賭注。咱不賭錢,錢這東西,問你拿多了,哀家於心不忍,問你拿少了,哀家心有不甘。咱賭個讓你長記性的:一年內隨叫隨到。」

    劉歆華道:「說話算數,就這麼定。」

    曲筱綃一點兒都威風不起來,她心虛得兩腿打擺子,為自己親口擬定的賭注大悔特悔。當然在回程中吊著脖子等待來到歡樂頌大門口的那一瞬。而曲筱綃的焦慮當然全落在劉歆華的眼底,劉歆華擠在貓貓狗狗位置因為手腳不能自由行動,便顯得一張嘴異常便利,「下雪天,永遠的大情聖日。即使地面的雪依然斑駁,而大情聖可以讓世界瞬間變成純白。」

    曲筱綃雖然焦慮,嘴巴一點不落下風,「你這是太監見不得人拜堂。我都懶得跟你說,事實勝於雄辯。」

    劉歆華一徑地笑,「為免你指鹿為馬,你先告訴我那位兄弟長什麼樣。」

    「你看看我是什麼品質,再看看你是什麼品質,還能想不到那位兄弟是什麼品質嗎?」

    劉歆華被噎住,差點兒跟著曲筱綃求爺爺告奶奶。曲筱綃當然是為著賭注,求老天速逮趙醫生扔到歡樂頌大門口,劉歆華則是乞求那個前男友千萬長得有點兒品質,要不然他在曲筱綃眼裡肯定也沒意思得很,曲筱綃只一句話,就把他和前男友綁成一捆兒。

    車子一路轟鳴著,很快來到歡樂頌小區門口。曲筱綃在車裡東張西望,沒看到燈光下有任何人影,就大聲嚷嚷著開車門出去,「啊,我醉了,周圍怎麼那麼多男男女女啊。」

    劉歆華哈哈笑著從車裡辛苦地鑽出來,「雪不大,人……只有保安。我們要不要去保安室問問?」

    「我醉了,你要問自己去問。」

    劉歆華笑著掏出手機,前後左右拍照,「罪證,有圖有真相,看你明天怎麼賴。」

    但是拍到東邊不遠處綠化帶的時候,劉歆華看到一輛車大燈似乎有意識有規律地閃動,他不禁一愣,隱隱約約果然看到裡面坐著一個人。而那人也不含糊,緩緩降下車窗。曲筱綃也看見了,那車子里的人正是趙醫生。曲筱綃差點兒尖叫,連忙捂住嘴巴:決不能讓趙醫生得意,此態度必須一以貫之,執行到底。

    而趙醫生則是睄曲筱綃一眼,明顯地勾出一個笑容,隨即帶著這個笑容,啟動車子緩緩而走。整個過程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曲筱綃與劉歆華都來不及發出一絲聲音。等尾燈閃閃消失,曲筱綃緩過神來,對著劉歆華伸手:「立字據:一年內隨叫隨到。」

    劉歆華沒脾氣,只能從車裡摸出一本記事簿,簽字畫押,一年的自由就賭了出去。但字條遞給曲筱綃的當兒,他忍不住問:「那人做什麼的?」

    「醫生,圈內有名的天才少年醫生。」曲筱綃一把搶了字條,小心納入錢包。

    劉歆華沉默了會兒,忽然伸手緊緊擁抱曲筱綃,一個晚安吻道盡情深意長。

    若不是為著來日方長,以及彼此的父母是朋友,曲筱綃差點兒被激情衝擊得發出邀請,請劉歆華上樓。她依依不捨地主動再吻劉歆華,才調頭回家,風雪中她春心蕩漾。

    可惜走到轉彎處,曲筱綃心頭冷靜下來,而疑問漸漸升起,趙醫生臨走那一笑,笑得詭異,究竟什麼意思。經驗中,那些個前男友從未玩過這麼一招,因此曲筱綃不得不費盡思量。

    仗著酒勁,曲筱綃奮勇書寫一張字條,貼在2202的門上。「趙醫生一直等在小區大門口,凌晨一點看見帥哥送我回家,才坐在車裡面沖我高興地笑,高興地走了。請問,他是不是發神經。每位鄰居必須給出答案,並說明原因。誰不回答,我必陰魂不散。請簡訊發到我手機上。」

    毫無疑問,安迪是22樓第一個看見字條的人。看清內容,安迪忍不住一聲嘀咕,怎麼事情到小曲手裡都變豐富多彩了。這張字條害得安迪一路上都在考慮,梳理各種各樣的可能。因此走出大樓,一看見遠近的銀裝素裹,便毫不猶豫打道回府,不去鍛煉,如願回到22樓,在字條空白處寫下她的思考:

    1.如果趙醫生依然對你有情:

    1a.他看到你和新男友親昵回家,心碎,強打笑容。

    1b.他看到你和新男友表現出來的親昵程度不如與他的,心理平衡,而笑。

    1c1.他看到你的新男友品質不高,嘲笑,同時心理平衡。

    1c2.他看到你的新男友品質不高,徹悟你的品位,一笑放棄。

    1c3.他看到你的新男友品質不高,歡欣自己可東山再起。

    1d.他看到你的新男友各方面與你非常相稱,大方地為你高興,並可能心中為你祝福。

    2.如果趙醫生已然對你無情:

    2a.參見1c1,1d。

    2b.他眼見為實,終於可以安心,你不會再尋上門去。

    3.癥狀無精神錯亂的可能。

    安迪寫完,從頭到尾看一遍,又補充一行字:以上是外行人的外行話。

    樊勝美起床就看見邱瑩瑩已經在搗鼓早餐。她伸了個懶腰,道:「每天起床比轎夫起轎更辛苦,上班比孝子上墳還沉痛啊。你們昨晚送愛心臘肉飯去,小阿哥怎麼說。」

    「小阿哥連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了,那個激動啊。」

    「噢……哈哈哈,小邱快來看。」樊勝美剛打開門,當然是一眼看見字條了,還沒看見安迪的回答就大笑起來。邱瑩瑩忙跳過來一起看,兩人看著安迪一本正經的回答,看一條笑一條,邱瑩瑩更是大聲朗讀。「關,昨晚發生大喜事了,別睡懶覺,趕緊起來看。」

    關雎爾不知什麼事,只聽得外面歡聲笑語,糾結了一下,奮然提前五分鐘起床,衝到門口同喜。可這事兒與趙醫生有關,關雎爾笑不出來,揉揉眼睛當作還沒睡醒,咚咚咚地拐進洗手間了。

    樊勝美與邱瑩瑩只顧著大笑,沒有留意。但是樊勝美握筆躑躅,她才不敢像安迪一樣好的壞的都說,可又不能不寫,她思考再三,才在安迪下面寫道:安迪分析全面,一個人的行為最終還是應該與性格掛鉤,請根據趙醫生性格對號入座。

    但邱瑩瑩大笑地接著寫:半夜三更,神馬鬼笑啊鬼祟啊鬼敲門啊鬼壓床都不可依常理推測,欽此。

    樊勝美看邱瑩瑩寫得好玩,蠢蠢欲動,但她終究不敢惹事,笑過便罷。兩人笑聲未歇,樊勝美便接到王柏川來電,說是二十分鐘後到歡樂頌門口,送樊勝美上班。

    樊勝美更是喜上眉梢,「你不是昨晚應酬嗎,不多休息會兒,這麼早來幹什麼,我自己會去。」

    「一整天沒見你,想你了。我給你帶來生煎包子,剛出爐的。」

    「嗯,好好開車,二十分鐘準時。」

    邱瑩瑩看著笑道:「白天的笑不是鬼笑,哈哈哈。」

    關雎爾從洗手間出來,也是笑道:「我也有人接送,安迪,哦也。」

    邱瑩瑩翻個白眼,「姐不用別人接送,姐愛死擠車減肥。」

    樊勝美抱抱邱瑩瑩,趕緊進去屋裡描眉畫鬢。迅速做完這一切,拎上包飛快衝往電梯。不到二十分鐘便見一輛馬自達裡面鑽出王柏川的頭,樊勝美愣了一下,趕緊跳上車去。「咦,怎麼換車了?」

    「不租了,買輛馬六開開,油耗低。你的生煎包。」

    「你吃了沒?」

    「趕著過來,還沒吃。」

    但樊勝美分明打量得清楚,王柏川一身清爽,身上微微飄出淡淡的香味。「昨晚結束得不晚?」

    「大概今早一點多才結束吧,那些大哥唱歌唱瘋了,還凈是唱些傳統革命歌曲,非要拉著我一起唱,我有些聽都沒聽過。只好他們唱,我嘿嘿嘿嘿打拍子,假冒也是他們那一年代的。」

    「再把他們送回賓館?你才睡多少小時啊。以後別來接我了。」

    「別的都聽你,唯有這件事不聽你的。快吃生煎吧,別涼了。」

    「嗯,你也吃,張嘴。」

    王柏川張嘴叼住包子,趁紅燈時候驚訝地看著樊勝美,一邊趕緊咀嚼,一邊含混地道:「勝美,為你赴湯蹈火都甘願。」

    樊勝美只是微笑不語,又撿了一隻煎得焦脆的包子,等王柏川剛咽下,再次送到嘴邊。「以後別替我買早餐了,我們小區門口有,我早三分鐘出去就可以買好。不像你還得找地兒停車走好多路才行。你這麼辛苦,多睡幾分鐘就是幾分鐘啊。」

    王柏川簡直歡喜得飛飛兒的,「我不辛苦,一天不睡也不在話下。尤其是只要可以看到你。可惜客戶還沒走,今晚上還是不能陪你。」

    「工作要緊,尤其是工作時候別三心二意的哦。」

    「想你,這個可以有。」

    到底是私家車,第一回,樊勝美提前幾乎半個小時就到了公司。王柏川將這個時間記下,以後當然可以考慮晚個二十來分鐘接送。

    關雎爾見樊勝美和邱瑩瑩都已上班,就在門口字條上寫上自己的三言兩語:小曲,萬一趙醫生是強顏歡笑呢,你這麼大聲嚷嚷太對不起過去兩人的美好時光。

    安迪走出來,正好看見。22樓唯有安迪知道關雎爾的心事,她沒說什麼,將字條揭了,塞進2203的門縫。上車後,關雎爾不提,安迪不問。

    邱瑩瑩才剛上班不久,剛從樓上財務那兒將賬本和零鈔領出來,見店門口走進應勤。難得應勤這回終於穿上了羽絨服,瘦子硬是被包裝成胖子。而應勤手中拿著安迪的密封盒,徑直衝邱瑩瑩走來。

    卻被邱瑩瑩將話搶在前頭,「應勤你感冒好點兒沒?你怎麼過來了,我說過中午會給你送過去的呀。」

    「你那臘肉飯真靈,今早睡醒發現鼻子通了,頭不暈了,人也有力氣了。昨晚都忘了好好謝謝你。」

    「謝什麼呢,你病好了,我都替你開心呢。你這兒坐會兒,我替你照著淘寶上的訂購打包。很快就好。你們公司咖啡當水喝嗎,怎麼才幾天就喝完了?」

    「這幾天大伙兒沒日沒夜地干,完全靠咖啡提神。我昨晚上樓後才想到我應該送你們回家的,這麼晚,又這麼冷。真的非常非常對不起,我腦袋一定是燒壞了。今天想來想去一定要向你道歉,而且不能再讓你中午冒寒風專程出門給我送咖啡。我是做IT的,以後你有手機或電腦的問題,只管一個電話。」

    邱瑩瑩一邊聽一邊笑,笑著笑著停下手中的活兒,面對著應勤聽他將話說完。「我沒關係的,我好鄰居陪著我呢,我們昨晚上打車回去的。鄰居是大富婆,她付的車費。」邱瑩瑩吐吐舌頭,「等你忙完這陣子,請你幫我電腦升內存好嗎?」

    「行的,行的,我一忙完就打電話給你。」

    邱瑩瑩飛快地將咖啡打包好,交給應勤,「行了。我改一下淘寶上的狀態。你趕緊拎著貨回去吧,不耽誤你。」

    應勤就著邱瑩瑩店裡的電腦將付費完成,倒退著走出店門。到了門外,還隔窗做手勢道別。

    邱瑩瑩等應勤走得沒影兒了,才打算將密封盒塞到檯子下。一拿起來感覺有點重,打開一看,裡面滿滿一盒子的費列羅巧克力。邱瑩瑩開心壞了,捧著盒子一蹦三尺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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