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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所屬書籍: 歡樂頌

    安迪到辦公室時,看到譚宗明已喝著一壺咖啡等候。譚宗明咖啡癮大,尋常的美式咖啡在他眼裡淡而無味,他只喝高壓做出來的意式濃縮,而且一喝就是六人份。因此他從來很識相地跟人說,來一壺咖啡,而不是來一杯咖啡。去咖啡店則是一次性要六杯濃縮,合計一壺。

    安迪熟悉譚宗明的德性,進門就問:「有什麼事,不可以電話里說?」

    「放你辦公桌上的幾張請帖,你最好都去一下。老魏一大早給我打電話,問能不能說服你去追悼會。」

    「我說呢,你這麼早出現,不大正常。我等會兒答覆他,不去。你會不會為難?」安迪坐下看請帖,都是行業內的各種年會,說到底就是業內人士的年終交流會。當然有必要去,尤其是她已初露鋒芒。

    「不會。但聽說你最近情緒低落……」

    「與那邊的人無關,是感情問題。我正想討教,元旦三天想去熱帶旅遊,曬太陽去,海市這鬼濕冷天氣讓人抑鬱。要求是:直飛,溫度高於30℃,海邊,旅遊設施成熟,元旦前一天走,一個人。」

    譚宗明想了想,打電話給他助理,讓立刻著手去辦。「你的感情問題,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沒有,已經解決了。你今天來就為這事?小題大做了吧。」

    「有沒有良心。我要是關心你每天怎麼操作,怎麼被你打出去都不知道。除了小題大做一下我還能做什麼?」

    安迪微笑,笑了會兒,才看著剛打開電腦上助理的提示,道:「首先,你把本該屬於我的一壺咖啡喝了。其次,我接下來很多事情,你可以走了。」

    譚宗明攀住沙發扶手哀哀地道:「再讓我說件事。大家向我求情,求你別把午餐整成餐會了,被你一個個問題逼問,大家會得胃病的。」

    「劉、關、張三位?提示式的簡單問題也會有壓力?可以遞辭呈了。我不會虧他們年終獎。」安迪邊說,邊吩咐助理請包奕凡進來。

    「我也這麼跟他們說。」譚宗明笑嘻嘻地走了。走到門口,先截了包奕凡,肉麻地擁抱起膩了幾下,才握手道別。

    安迪挑著眉毛看穿西裝的包奕凡進門,「顯然是昨晚到的,為什麼不隨時打電話聯絡呢?」

    「昨晚一下飛機就給你電話,關機。想你可能已經休息了,不打擾。親自專程送一包資料來,這態度怎麼樣?」

    安迪卻問:「跟老譚擁抱,不肉麻?」心裡則想到,好巧,昨晚只關了半小時的手機,就把包奕凡的來電給隔絕了。

    包奕凡只是笑,「中午一起吃飯?」

    「中飯已經被我定為工作餐例會,簡單總結上午情況,部署下午安排。晚上……」她翻出一張邀請函看了看,「可以攜帶一名陪同……你有空嗎?我借花獻佛請你吃飯。」

    「沒空,我大約晚上七點的飛機回去。」

    包奕凡意味深長地看著安迪,剛想說幾句私底下的話,安迪搶著道:「你顯然今天行程安排得緊張,我不佔用你寶貴時間。這包資料我會利用晚上時間儘快看完,然後我提前三天跟你約個時間,好好談談具體操作。甚至可以模擬一下。」

    「我很失望。行了,你忙,不干擾你。送你一串貝殼項鏈,小玩意兒,請笑納。」

    「別走,別走,我打開看看。」

    「你以為我行賄?喜歡嗎?像是小孩子玩的小玩意兒。」

    安迪牽出一串色彩斑斕的「貝殼」,繞在手指上湊到檯燈下瞧。她一向不喜歡那種花花綠綠的東西,對這個卻是一見傾心,「億萬年前鮫人的眼淚——彩斑菊石。」

    「我不懂這是什麼,只懂送錯東西會挨打的。」包奕凡嬉皮笑臉地,「元旦有安排嗎?」

    「已經有了。」

    「春節呢?元宵呢?」

    「我春節有點事去美國處理。」

    「總之我提前一個多月跟你約,你得讓我做跟班。訂機票時候別忘加上我的名字。」包奕凡笑嘻嘻地站起來走了。該人的態度早已寫在臉上了。因此還是知趣點兒,別賴著要人給答覆了。

    安迪舉起手中的菊石項鏈,從項鏈圈圈裡看著包奕凡走出去,也不禁一笑。還好,穿上西裝的包奕凡沒有肉騰騰的性感,容易相處得多。

    曲筱綃起床時候壓根兒就把昨晚寫字條貼2202的事兒扔到腦後。她只是搜腸刮肚地回憶趙醫生那個詭異的笑容,繼續懷疑笑容後面的各種可能性。直到鐘點工阿姨一聲大叫才將她從浴室鏡子面前拖走,她當然清楚鐘點工叫什麼,走出去拿出兩百塊錢放茶几上,什麼都不用說,回鏡子面前戴美瞳貼睫毛。

    過了會兒,鐘點工敲門,「曲小姐,這張紙你要不要留著?」

    「什麼紙?」曲筱綃眨巴著眼睛走出來,到鐘點工面前的時候已經完全適應眼睛內外的一切累贅,所以毫不費力地看清鐘點工手中字條上的字,記憶恢復了,「噯,不能扔。」曲筱綃連忙將字條搶回,但已經看到鐘點工臉上偷偷的笑。

    曲筱綃走到窗前看字條,一邊看一邊翻白眼,可翻著翻著戴著美瞳的眼睛不舒服,只能不翻。而且她也看出安迪寫得系統全面,有許多想法正是她的揣測。曲筱綃翻來覆去看了三遍,小心收進包里,帶去公司,準備閑的時候好好對照。至於其他人寫的內容,她的眼睛一掠而過,都沒記住。

    到了公司,曲筱綃以前拜訪過的配套商來電話,問她去不去參加A市一項市政工程的招標,如果去,兩家可以聯手。曲筱綃毫不猶豫問配套商認不認識招標辦的人。配套商說一個都不認識,這個消息是他一個老戰友傳遞給他。招標商很直接地跟曲筱綃說,如果曲筱綃也跟他一樣不認識內部的人,他得趕緊找其他人合作,時間不等人。

    曲筱綃當即大叫一聲:「我認識當地地頭蛇。給我一天時間,我看能不能通過他找到人。」放下電話,曲筱綃立即找出安迪的號碼,但看看手錶,只能等待。不到十一點半就打安迪電話等於找死,因為那時安迪正忙碌工作。

    曲筱綃焦急等待的時候,一個朋友的電話打進來,「曲曲,睡醒沒?」

    「廢話,早坑蒙拐騙一上午了。」

    「打算評勞模?我借你幾把掃帚,這玩意兒一般清潔工和淘糞工最能評上。」

    「這幾把掃帚你自己用,你騎上都不用化煙熏妝就整個兒一巫婆。你什麼事?膽兒這麼肥,肯定事情跟我有關。」

    「沒錯,剛聽說一件事,你那倆哥哥剛從農村出來吧,怎麼什麼都不知道就敢憑几把錢硬闖我們圈子混,早晚被人斬死了,他們還特冤大頭特開心。跟你說一聲,最近那兩人很大手筆地做期貨,你看著他們點兒,就那剛洗乾淨泥腿子的實誠勁兒,准落入圈套。」

    「你幫我問問,他們拿多少本金做期貨。」

    「你註冊資金的三倍。哈哈,我很好奇哦。」

    「什麼?」曲筱綃蹦跳起來,在辦公室里左沖右撞,「你沒看錯?」

    「怎麼會看錯。你那註冊資金又不多,他們兩兄弟拿那點兒錢做期貨,不算勁爆新聞。我們只是昨晚議論一晚上,為什麼他們手頭的錢比你的多,哈哈哈。」

    曲筱綃被朋友取笑得火冒三丈,但她真火了的時候,反而不罵人了,「知道了。改天請你,好好謝謝你。喵的,我被蒙在鼓裡了啊。」

    曲筱綃在辦公室里衝撞了十分鐘,立馬打電話給她媽媽,詢問究竟是怎麼回事。她媽說這是她裝大度划出去的錢,讓那兩個兒子學習投資。曲筱綃聽說這是她媽的計劃,便不問了,只是道:「你不心疼嗎?那兩個現在被人怎麼笑話,你知道嗎?土財主!他們拿著錢去投資期貨,被人連骨頭渣子都啃掉。」

    「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這事兒你別管,你要覺得不公平跟你爸嚷嚷幾聲就行了。」

    「什麼意思,搞什麼飛機,我家的錢給那兩個亂花……啊,不跟你說了,我要打個重要電話。」正好手錶上時間指到十一點半,該安迪了。

    「昨天跟小劉怎麼樣……」曲母才問到一半,那邊電話就咔嚓了,只得無奈搖頭。

    曲筱綃那邊飛快撥通安迪的電話,「安迪,問你要包總的電話。我在那邊有個項目,需要請他幫我引薦幾個人。」

    「很巧,早上剛來過我這兒,晚上飛走。你趕緊找他還來得及。」安迪報號碼讓曲筱綃記下,「趙醫生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也想不出來,一會兒賤兮兮,一會兒又高深莫測。你覺得你寫的夠全面嗎?」

    「我情場經驗怎麼跟你比,我懷疑趙醫生也是個跟你差不多的老手,你自己看著辦吧。」

    「對哦,他讀大學時候已經很熱愛做什麼有趣的事了,不會比我差勁……我再想想。可是我好後悔昨晚上沒殺回來看一眼,他等在我家門口的樣子一定很賤。」

    「我有錄像,替你存著。」

    曲筱綃當即尖叫,異常歡樂。

    安迪翻著桌上剛送來的度假資料,道:「我剛定下元旦普吉島悅榕庄的行程,四天三夜,你想不想一起去?帶泳池的房間。」

    「非常憐憫地跟你說,度假怎麼能跟同性一起去呢?不是你被我煩死,就是我被你憋死。拜拜嘍,我看只有你一個人去了。」

    安迪打開悅榕庄的網頁,放棄勸說曲筱綃。也好,一個人去,隨便怎麼橫著豎著都行。

    曲筱綃一個電話立刻找到包奕凡那兒,扯的當然是安迪的名頭。包奕凡一下子就回想起來,「哦,那天中午吃飯時候,我看你一直在玩小人偶。」

    「呵呵,那是櫻桃小丸子,當然只有與工作不相關的時候才會拿出來玩。包總,你在哪兒,我想找你請你幫個忙。」

    「哦,我正跟朋友吃飯,今天安排很緊,改天好嗎。」

    什麼改天,這種話曲筱綃說得最順口,都是對她看不上的追求者說的。「我知道包總很忙,難得來趟海市。但我跟你交換,我有安迪元旦單獨出行的行程,你,幫我介紹個關鍵人物,我要參加貴市的一場招標。」

    「不如……下午五點,你送我去機場,我們路上談。」

    曲筱綃做個鬼臉,「您可真不客氣哦。嘻嘻。」

    包奕凡也是嘻嘻一笑,誰都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然後,曲筱綃就一個電話打給她的配套商,提前通知:搞定!連她自己都沒想到能這麼順利。毫無疑問,包奕凡願意下血本跟她交換有關安迪的信息。公子哥兒她見多了,跟魏渭那種靠自己雙手做出來的不同,包奕凡等公子哥兒捨得也敢於赤裸裸地獻媚,只要他當時認為值得。

    當然,曲筱綃笑嘻嘻地想到,魏渭和趙醫生那種人,則是敢於做出到女友門口苦等之類的苦肉計。花錢少,回報高。

    關雎爾向頂頭上司遞交年終總結後,一直惴惴不安地等待上司的評價。而終於等上司召見了她之後,她變得更加惴惴不安。上司說她的總結寫得太實在,缺乏渲染的總結總是與枯燥掛鉤,枯燥的總結又如何打動考核者的心呢。上司關切地讓她考慮修改。

    吃中飯時候,關雎爾打電話問樊勝美,人事究竟喜歡什麼樣的述職報告,簡潔的,還是華麗的,或者事無巨細的。樊勝美熱愛舉例說明,「你想,人都是一眼被他人的美貌吸引,才有興趣探究那個人的內心。以此類推,你想想你該如何寫你的總結。」

    關雎爾想到安迪教她的工作關係論,「公司僱用我,是看中我為公司盈利的能力。因此是不是人事拿到年終總結,注意力直奔工作能力而去呢?那麼我的報告應該更強調工作能力。可那麼做又會不會招致吹牛嫌疑?」

    「誰都說娶老婆的要求是宜家宜室,可最終都奔美女而去。所以你說呢?」

    「哦,寫得漂亮是第一要求。」

    但關雎爾不同於邱瑩瑩,若是邱瑩瑩,一準完全照樊勝美所說去做了。自打22樓出現安迪之後,關雎爾心中有了對比,因此樊勝美的建議只是提醒她一個現實,那就是人事很難通過一份總結就精準量化一個人在公司的價值,人事的判斷受太多非理智因素的影響,因此個人總結必須如頂頭上司說的,不能寫得太老實頭。但關雎爾卻不認為,寫得華麗是打動人事的第一要素。畢竟他們公司的人事看上去非常專業,不可能像打了激素的發情男只要看到美女就可以忽略美女是不是妖精所變。

    不用考慮太多,關雎爾把最終答案押注在與安迪的通話中。可惜安迪的電話一直不是忙碌就是關機,關雎爾卻等不到安迪下班才問,因為一年新人考核對她太重要,她必須全力以赴,分秒必爭,使出渾身解數。

    安迪接到關雎爾電話的時候就笑了,「你和小曲都很厲害,我上午才剛結束工作,水都還沒喝一口,小曲電話就進來了。現在剛結束餐會,人才剛站起身呢,你的電話來了。很要緊的事?」

    「我……可能有點小題大做。我的年終總結寫得很辛苦,人事將就此對我進行考核,還要面談。可今天我上司說我寫得不夠亮眼,我想你肯定寫了大大小小無數考核報告,該怎麼打動人事呢?樊姐是資深HR,她跟我說,要有美貌,才能讓人願意探究內在。」

    「小樊這個辦法可能適用於不大職業的人事,據我跟我們人事的交談,他們會抓住幾點要素快速審核總結,這幾點要素很難用花言巧語掩飾過去。你首先需要分辨你們人事在日常工作中的講話,提取其中透露出的他們關注的重點要素。根據這些要素,我一向採取的方針是先入為主。先入為主是人的認知缺陷,包括看見美貌就忘了其他就是其中的一種。而我們在職業中所採取的先入為主,我建議還是職業一點為好。我的辦法是在總結的最開始,用強勁而洗鍊的語言灌輸符合人事所需要素的要點ABC,讓看報告的人不由自主地順著你給的思路框架走。你看看你能不能做到。」

    「我肯定做不到你的強勢,但我會嘗試。你這一說我想到了,我寫得太婉轉。」

    「這是你的性格。」

    「是的,真不好意思。可我已經改了不少。」

    「綿里藏針對你可能更合適。至於先入為主的辦法,以後你會接觸很多對內對外的文案,都可以用到。總結起來無非是摸透對方的需求,讓他接受你的思想。意思就是這些,我上班了。」

    關雎爾才放下手機,一位剛吃中飯回來,可能聽到下半段的同事閃著眼睛問:「老大跟你談話了?你向李朝生搬救兵?」

    「外面很冷哦,你鼻子都凍紅了。中飯吃點兒什麼?」

    同事與關雎爾同年,一樣充滿忐忑不安,見關雎爾迴避話題,又緊盯著問:「李朝生怎麼說?」

    關雎爾翻出手機給同事看,「你看這是李朝生的號碼嗎?」

    同事卻說:「李朝生換手機了?」

    關雎爾無語。為了這個年終考評,一年工齡的這幫人風聲鶴唳,幾乎互相傾軋,繁重的工作壓力之外,更是心理壓力巨大,每個人似乎都失去平和。

    進去辦公室,關雎爾看到剛才那同事走進她隔壁的包廂後,快手快腳查閱李朝生的手機號碼,幾乎是堂而皇之地當著關雎爾的面來做。關雎爾不禁偷偷翻白眼。

    安迪下班,與同事一起走到地下車庫公司買下的停車位取車。她的車子是很騷包的橙色,即使在昏暗中也很容易辨識,而她更看見車尾靠著一個人。不是奇點是誰。她與同事說了一聲,發現同事的眼神似乎是對奇點不以為然。倒是不出所料,奇點的長相確實挺不張揚。

    若是曲筱綃看到此情此景,定然捧腹大笑。

    安迪則是走過去,先沖奇點笑笑,趕緊打開車後蓋,拿了一瓶礦泉水。她也不怕奇點看出她的心煩意亂。

    「安迪,我在我們第一次見面吃飯的飯店訂了位置。我們這就過去?」

    「不去。你是那麼理智的人,為什麼一直不承認現實?再見面,兩個人都沒完沒了啦。」

    奇點不答,定定地看著安迪。安迪被看得渾身毛躁,扭開瓶蓋喝了一口水,轉身鑽進自己車裡,迅速鎖上所有車門,點火啟動。奇點想不到安迪一點不留商量餘地,拍窗喊道:「安迪,別走,別走……」心裡卻知裡面肯定聽不到,這車隔音做得非常紮實。而安迪則是似乎失去理智地將車直直倒出車位,全然不顧奇點就在後面。奇點下意識地急忙避走,跳到一根柱子後邊。卻看到安迪的車子經過他身邊時,安迪嘴角似笑非笑。

    奇點當即領悟安迪似笑非笑的意思。是,他躲什麼。正常人怎麼可能放著一個大活人不管,真的壓上來。可他下意識地躲了。他真的連想都沒想過,完全是下意識地猛躲。彷彿眼前的女人真的會臉一翻就精神失常。在腦袋轉得比他更快的安迪面前,他猝不及防,完全暴露連他自己都不大清楚的潛意識。

    奇點獃獃地看著車子離他遠去。

    安迪在堵塞的車龍里驅車慢慢爬行,趁機給譚宗明打電話,要求換車,以免以後又被守株待兔。

    邱瑩瑩拿塑料袋拎著一盒巧克力下班,渾身輕快得像失去地心引力。只是路上接到樊勝美一個電話,要求她在地鐵某個站點下車等候,一起去看一家酒店。邱瑩瑩一口答應,她先到一步,站在約定的寬敞地方等候。她很有耐心,因為時不時可以啃一口巧克力。她總想一顆巧克力慢慢地啃,可總忍不住兩口就囫圇下肚了。

    但等看到樊勝美時,邱瑩瑩還是大方地遞去盒子,讓樊勝美一起吃。樊勝美識趣,說她一到晚上就不敢吃東西,尤其是熱量如此高的巧克力,怕肥。但還是在邱瑩瑩的堅持下,吃了一顆。

    樊勝美領邱瑩瑩來到一家五星級酒店面前,指著燈火輝煌的整座大廈,道:「我請獵頭朋友幫忙推薦,朋友推薦我來應聘這家酒店的人事部經理。我先來踩點,摸清他們經理人員的服裝,面試穿上與他們風格類似的,可能比較容易被認同。」

    「哇,經理耶,樊姐你發達了,以後與安迪並肩了。」

    樊勝美一笑,「這年頭的頭銜都給得高,越是門面風光的,職務越是誇張,這家店負責人事的,最高職位是總監。我還是坐老位置,工資也相差無幾,不過就在市中心,以後回家逛店都方便。王柏川不在的時候,可以考慮幫他看顧一下公司。我們進去吧。低調,別讓他們的員工注目。」

    邱瑩瑩跟樊勝美穿過街道,但樊勝美立刻發現了異常,讓邱瑩瑩收起塑料袋,寧可抱著密封盒,也比拎著塑料袋更上得了檯面。邱瑩瑩聽憑樊勝美擺布,她除了跟安迪在五星級高檔酒店住了一宿吃了幾頓之外,平時想都不去想那種高檔地方,反正那不屬於她,她也不妄想。但邱瑩瑩抱著密封盒跟樊勝美穿過酒店雪亮的玻璃門,擦著衣服筆挺的門童進去裡面大廳,第一次油然生出心虛來。不像跟著安迪,有什麼事安迪肯定扛得起。而樊勝美與她差不多,那些閃亮的茶几,寬大柔軟的真皮沙發,還有書架上的時尚雜誌,她都不敢亂碰,免得有人跳出來問她收錢。

    樊勝美則是經常出入高檔場所,拉著邱瑩瑩在一張雙人沙發上坐下,取個好角度,正好可以看清飯店工作人員的人來人往。她見邱瑩瑩縮著雙肩,笑道:「放心,越是這種大飯店,免費的項目越多。大堂坐著沒人趕你,去廁所也沒人管你,手紙小毛巾什麼的隨便用。」樊勝美邊說,便想奪過邱瑩瑩懷裡的密封盒,讓邱瑩瑩隨意著點兒,可邱瑩瑩緊緊抱著不放,彷彿密封盒裡的是核按鈕,身子則是與沙發背離得遠遠的。

    樊勝美無奈,只能任由邱瑩瑩渾身見不得大世面的樣子。但有邱瑩瑩陪著,樊勝美好歹不落單,可以大大方方地坐著細心觀察。

    邱瑩瑩坐了會兒,卻受不了了,溫暖的環境里,她特別容易餓,肚子早長一聲短一聲地叫開了。只是為了義氣,忍飢挨餓陪著樊勝美。她前陣子找過工作,知道找工作的艱難,樊姐有這麼好的機會,她當然全力幫忙。與樊勝美專註於酒店員工制服不同,邱瑩瑩就是漫無目的地亂看。忽然,她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安迪!」邱瑩瑩差點兒跳起來,終於有點兒興奮。

    樊勝美順著指點看去,果然安迪穿著筆挺的套裙,身姿婀娜,與一名男子站在大堂一個遠離人群的角落熱烈交談。她連忙阻止蠢蠢欲動的邱瑩瑩,「別過去打擾,人家在談工作。」

    「不是魏兄,那就肯定在談工作啦。我不過去,我給她發條簡訊。」

    樊勝美笑道:「你可以打好字,但千萬等人家談完轉移場地的時候,再發出去。」

    邱瑩瑩根本不聽,「一條簡訊又沒什麼的。發,立即發。」

    樊勝美微笑,但心裡忽然生出點兒酸意,看邱瑩瑩這會兒高興的,像小老鼠看見油瓶一樣。

    安迪看到手機簡訊,抬眼四處找找,看到休息等候區的兩位鄰居。但她正與人談重要工作,只是舉手向兩人示意一下,繼續交談。邱瑩瑩接到信號,這才放鬆下來,將懷裡的盒子放到身邊,懶洋洋靠到沙發背上。彷彿肚子也不怎麼餓了。

    不到一個小時,樊勝美基本上摸清這家酒店制服的套路,起身拉邱瑩瑩離開。邱瑩瑩這回卻坐著不走了,「要不要打個電話給安迪問她什麼時候走,要是她也很快走,我們等等她。」

    「她正忙著呢,你電話過去,倒是害她惦記著我們回家,不能與人好好交流了。」

    「晚上不能讓她落單啊。她有時候看上去傻傻的心不在焉的,好像不大會照顧好自己。」

    樊勝美扭頭偷笑,忍住笑,才道:「你放心,她開著車呢,一塊鐵包著她,安全。」

    邱瑩瑩這才跟著樊勝美走。在樊勝美最後回頭欣賞酒店水晶宮般繁華的時候,邱瑩瑩看看依然在與人熱烈討論的安迪。

    與一個月前,甚至幾星期前的酒會不同,才幾天時間,安迪在業內的名頭越來越響亮,不斷有人上來自我介紹。於是酒會結束,又有咖啡桌邊的私聊。直到十一點多,安迪看看手錶,說她撐不住了,才被同行放行。

    譚宗明換給她的果然是低調得多的商務車,看車尾是輝騰,看車頭,都會誤以為是帕薩特。安迪坐上車,一想到換車的原因,不禁長吁短嘆,情緒低落。她獃獃坐了會兒,打開GPS背熟回家路徑,有點兒魂不守舍地開回家去。不出所料,她迷路了。當然她有老辦法。她叫了一輛計程車,跟司機說地址的時候,鬼使神差的,她報出奇點住的小區的名號。

    計程車司機很快就帶安迪到了奇點住的小區。如同許多小區,一到晚上周圍停車停得針插不入。安迪在很遠的地方才找到車位,一個人慢騰騰地往小區走。但稍微接近,就止步了,抬頭數著樓層,尋找屬於奇點家的窗戶。窗戶里透出燈光,顯然奇點在家。在看書吧,還是上網?

    安迪站在行道樹下胡思亂想,早年還是網友時候的聊天,後來兩人的接觸,一幕一幕,紛至沓來。想得出神的時候,忽然,燈熄滅了。他睡了?安迪又是站了會兒,面無表情地往遠處的車子走。眼淚卻是又不聽使喚地落了下來。她現在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很差勁。

    回到歡樂頌22樓,才出電梯,便聽見有歇斯底里的饒舌歌從關閉的樓梯間門傳出。安迪心中生出一絲警惕,偷偷走近樓梯門,確定聲源就在22樓的樓梯間。而這聲音是如此古怪,聽似熟悉,安迪卻是想來想去與22樓的所有人對不上號。她終於下定決心,小心地擰開樓梯間門鎖,往裡一看,傻了,昏黃路燈下竟然是皺著眉頭捏著拳頭忘情投入饒舌的關雎爾。因為戴著耳機,關雎爾沒聽到有人開門,安迪看了幾秒,又輕輕將門關上,回到自己家裡。她懷疑關雎爾卡在年終總結那兒了。一個總結,一次面談,有這麼磨人嗎?

    這一想,安迪發現自己在事業方面著實幸運,似乎從來不用擔心考核問題,都是上司主動將她提前提拔或者漲薪了。可見每一個人有每一個人的煩惱。被關雎爾的饒舌歌一打攪,安迪腦袋放鬆了一點。她揭了門口一張字條進屋,看清是曲筱綃所寫,要求安迪回家不管多晚都抽時間給她看錄像。安迪打了個電話給曲筱綃,果然,不到一分鐘,敲門聲響起。

    安迪動手在台式機上刻錄錄像,曲筱綃連這點兒時間似乎都等不住,在安迪身後跳來跳去。很快刻錄完成,曲筱綃卻要坐在安迪家裡看。安迪早在刻錄的那點兒時間裡打開手提電腦上的郵箱,收看電郵。見曲筱綃賴著不走,她也無所謂,只顧著自己看。

    錄像從趙醫生敲門起,曲筱綃開始變得激動。然後,便模仿趙醫生的各種坐姿,不斷跟安迪說,趙醫生愛她,愛慘了。安迪當作耳邊風,專心致志看她的報告。遇到有不滿的,當即發電郵給同事。早上被她點名的「劉關張」中的一員劉斯萌又將數據張冠李戴,安迪看完,用黃色標出錯誤,發郵痛斥,「只要有一個關鍵數據出錯,整篇報告作廢,你卻錯誤百出。市面上多的是你所專註領域的分析報告,唯有前三才有人看,其餘都是垃圾。而你的這份報告,你以為是什麼?我需要在明早八點鐘之前看到修正版。」

    曲筱綃課間休息,扭頭看一眼安迪的屏幕,正好看到這幾句,笑道:「老實頭吧?我回國做老闆才發現,我在老實頭那兒受的氣,比在滑頭那兒受的還多。我就是硬生生被老實頭急死,急死前是先跳腳死。可你還不能罵老實頭,誰跟老實頭作對誰就是惡魔,因為大家都知道老實頭是好人。」

    安迪只能聳聳肩,「我很奇怪,一個人怎麼可以把同樣的錯誤一犯再犯。我還真不敢罵他,其實我更想寫的是:你這份報告,連垃圾都排不上。唉。勸他自動辭職,怎麼暗示都不見效果。」

    「明示,怕什麼。只要補償談好,什麼不能做。」

    「從人事到我,一面對面,他大男人那一張愁眉苦臉,誰都不忍心。我都不好意思說他了,還是電郵最好,不見面,還能說上幾句。就希望他能快起來,準確起來。」

    「不說你的事,沒勁。你還記得你寫給我的幾條嗎?我白天還懷疑,趙醫生那一笑背後肯定有陰謀,沒那麼簡單。可看看這兒,錄像,有圖有真相啊。你想他是多驕傲的人,他就這麼在你們眼皮子底下等,他得多愛我才做得出來啊。安迪,他的笑肯定是硬擠出來的,肯定的,想留給我瀟洒而走的好印象。」

    安迪將信將疑,但她對此水平麻麻,只能問一句:「確定?」

    「當然。我明天找他去。你也加油抓住包總,帥哥是稀缺資源,現在不抓緊找個帥哥談戀愛,老了就變成養小白臉了。」

    安迪翻個白眼,「劉帥哥怎麼辦?」

    「繼續辦!」

    安迪只能繼續翻白眼,但手拉滑鼠翻到下一頁面,一看郵件名稱,就道:「你可以走了,回家自己看去。」

    曲筱綃撲過去,「是不是有絕密掙錢消息?讓我看看嘛。我保證不透露出去。」

    「呵呵,自己都保管不住,還怎麼指望別人。」安迪將筆記本電腦合上,「回家吧。」

    曲筱綃趁熱打鐵,「換種說法,凡是你告訴我的,都不是什麼需要保密的?」

    「有所指?」

    「指什麼?」曲筱綃笑嘻嘻地跑了。安迪這才翻開筆記本電腦,繼續看電郵。這部分消息由譚宗明負責收集分析。安迪越來越感覺到,這部分消息在她工作中的指導作用,比她的科學分析更重要。

    樊勝美買好早餐,在小區門口等來王柏川的車子。見王柏川臉上有點兒浮腫,一問,果然又是應酬到很晚。海市好玩的太多,而時間太不夠,客戶一來,便需要王柏川全陪到底,不過因此感情深厚,促進生意,王柏川當然踴躍親力親為。

    「我打算換個工作,眼下有個比較合適的意向,後天面試。如果成了,以後幾站地鐵可以上下班,你就不用浪費睡眠時間接送了。」

    「後天什麼時間,我送你過去,保證你最佳狀態。」

    「等著你問這句話呢。後天上午十點,我這兒可以九點出發。面試出來,我還是去上班。你只要把我送到面試地點就行了。」

    「我在外面等你好消息,給你打氣。」

    樊勝美微笑,心中有渾厚底氣沛然而生。後天,她一定會成功。

    邱瑩瑩才剛走出地鐵站,便接到快遞一個電話,邱瑩瑩吩咐讓店裡的人幫忙簽收,心裡則是狐疑,她這陣子省錢沒網購,哪來的快遞。而且爸爸媽媽也還沒進化到用民間快遞。等到了店裡一瞧,挺大一隻紙箱,上面寫得明明白白的就是給她邱瑩瑩。邱瑩瑩不禁又快樂又糾結,一準兒是哪家淘寶店的程序走偏門了,別人的東西附上了她的地址,讓她白撿了一票。拆開箱子一看,滿滿的都是零食,邱瑩瑩更加快樂而糾結,這麼多好吃的牛肉乾魚片干魷魚絲豬肉脯,可是這玩意兒值不少錢,真正的買家會很吃虧,她昧下會挺害人的。

    邱瑩瑩對著一箱子好吃的,嗚嗚嗚地哼了幾聲,「留著你,晚上我回家再找那家店問清楚。就讓我假裝我有那麼多好吃的吧,假裝一白天。整個白天千萬別有人打電話討還,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結果,邱瑩瑩這一天都特別饞,口水多得說話都不利索,不得不偶爾踢桌底下的紙盒兩腳。

    關雎爾跳出安迪的車子,兩位與她同年的同事似乎有備而來。

    「小關,你知道昨晚你忽然被要求加班是怎麼回事嗎?請看。」

    關雎爾往同事的手機一看,照片上不正是同組的同事嗎?再仔細一看,同桌吃飯的還有上司的上司,以及合伙人。

    「昨天?……」關雎爾脫口而出,又很快啞了,只會幹瞪眼。那些你追我趕的套路她並非不知道,從小耳濡目染得多了。在有比例淘汰機制下,同一起跑線上的其中一個人與上司的上司及上司的上司的……上司混成親朋好友,她的年度總結報告即使寫得再好,又有什麼用呢。競技場早就不公平了。

    「對,昨天。我們同是一個大組的,一個人做手腳,其餘人的淘汰率就倍增。我們怎麼辦?不能坐視不公平。」

    另一位同事道:「我們聯名群發郵件給公司全體中高層,把潛規則攤在陽光下,讓陰謀無法得逞。你如果同意,請加入郵件簽名。」

    「受影響最大的是你,你跟她隸屬同一小組。昨晚你已經因為她而被加班了。」

    關雎爾無奈地道:「我剛睡醒,讓我想想好嗎?」

    兩位同事頗為失望,悻悻而走,尋找另一位剛走近大廈的同事。關雎爾迷惘著眼睛走進大門,心裡想到很多。聯名群發確實可以將潛規則攤在陽光下,可萬一那位同事的後台很硬,關係很鐵,聯署就是得罪上司,給自己找罪了。給她看手機的兩位同事顯然太自信了點兒。

    關雎爾決定將此事壓在心底,在公司里不提。只是心裡忍不住嘆息。

    安迪放下關雎爾,剛進入地下車庫,就接到曲筱綃的電話。她想曲筱綃找她又沒啥大事,就等車停穩了,尤其是將車尾朝里了,才回撥給曲筱綃。「這麼早起床了?」

    「你比我爸媽還狠毒,我爸媽剛接到我電話,還只問我這麼早上班了呢。我剛問我媽,該拿我們昨晚討論過的那種老實頭怎麼辦。我媽說,惡人自有惡人磨,往人事部門放一個特愛較真特教條又特自以為是以為自己看的書最多的女文青。那老實頭不是人人心中的好人嗎?但那種女文青眼裡的好人標準更高。那種女文青心裡有一大堆好人應該怎樣怎樣的標準框框,老實頭肯定夠不上,讓那女文青去跟老實頭談轉職談解僱,我媽說,那真是硬石頭撞硬石頭,一準撞出結果來。嘻嘻,其實我媽說的是愛看書不懂交際的小姑娘,我一想,那不正是網上鼎鼎大名女文青嗎。所以我想,那個女文青還一定要瘦,看上去比老實頭還可憐還好人。哈哈哈。」

    「我們公司人事辦公室掛著一條橫幅,是我提倡的奧卡姆剃刀原則:如無必要,勿增實體。你這條建議很好,不過暫時不考慮。謝謝你這麼早掛心著我這件事。」

    「那是,我對你可好啦。你不加人就不加人啦,反正我媽說,她那兒就養著這麼個狠角色女文青,有需要硬著頭皮上的人事工作,就讓她去作解釋。」

    「樊勝美顯然不是。」

    「哈哈哈。」

    安迪在曲筱綃的笑聲中走進公司,感覺氣氛異常,而她的助理很反常地匆匆跑過來。

    「劉斯萌今晨三點多在家跳樓自殺身亡。是譚總的助理來電。」

    安迪一愣。今早吃飯時候查郵箱,沒看到劉斯萌修改後的報告,她還腹誹了一下,但沒發郵件催,準備中午餐會時批評。想不到人家那時已在天堂了。她當即下令助理,「通知下去,所有員工不得以公司名義對媒體發表看法,不得以公司員工名義在微博、博客、BBS等網路載體上發布消息。此事統一交由譚總處理。」

    但坐進辦公室,安迪好生髮了一會兒呆。直到一杯咖啡下去,才立刻一個電話打給關雎爾,「小關,今晚下班後你有沒有一個小時吃飯時間?如果有,我有事找你,一起吃頓便飯。」

    「有的。我肯定又得加班。」

    安迪回想昨晚關雎爾放棄淑女形象,一個人鑽樓梯間唱饒舌,又追上一句:「我一直想跟你說的一句話,上班只是掙錢,不要寄託太多感情和理想在上面。具體晚上再說。」

    關雎爾放下電話,發了一分鐘的呆,心裡暖暖的。她不知道安迪怎麼忽然打電話來說這些,可有人及時地關心她一下,她心裡好受了許多。

    這邊,安迪電話一個讓人事過來談話。人事進門就急著表態:「我最近都沒敢在劉斯萌面前經過,怕他敏感……」

    「這件事讓譚總處理。我有兩個計劃,其一是年終獎之後辭退幾個業務不佳的人,你現在可以開始物色新手接替關張王等三位的位置。寧可新人經驗不足,甚至滑頭,但一定要智商高,反應果斷,性格開朗。其餘條件照舊。其二是人事新添一個名額……」安迪一邊回想,一邊將曲筱綃的描述原封不動地複述給人事。

    「這種人容易找,只要去大學找個沒入任何社團的大四女生就行,找到立刻讓過來實習。我會找個二類大學,自我感覺比較好,長相一般的。」

    「你需要創造環境,保持她的風格。元旦後全靠她了。」安迪請人事出門。等靜下來,才有空好好思考劉斯萌自殺那件事。也剋制不住地想到,如果昨晚她沒發郵件讓劉斯萌重作報告呢,如果在電郵中沒有徹底否定劉斯萌的工作呢?如果……

    一上午的工作異常沉悶,大伙兒都聲音小了許多。午餐時分,安迪難得民主了一把,請大家無記名投票,看要不要廢除午餐會,讓白天時間稍微寬鬆一點,大家有精神放鬆的兩小時。她避嫌,走開了。可當場開票結果,居然是繼續午餐會以壓倒多數勝出。她這才心中少了一點點兒內疚。

    而邱瑩瑩的中飯吃得前所未有的好。她正在樓上吃中飯,應勤的電話打進來。邱瑩瑩看到屏幕上顯示的是應勤,心裡莫名地開心,接通就自來熟地問:「中飯吃了吧,我正吃呢。」

    「哦,那你先吃飯,我過十分鐘再打給你。」

    邱瑩瑩看看才吃了幾口的飯盒,忙道:「沒事兒,你說吧。我都快吃完了。我今天沒吃臘肉飯,你不用饞哦。」

    應勤笑了,「我已經吃完了。我們這兒一堆餓狼,不到吃飯時間都開始嗷嗷叫。我剛上網看到物流已經改成你簽收了,才敢跟你說一聲,那些牛肉乾什麼的是我送你的……」

    「啊,我還以為是誰送錯了呢。你怎麼這麼客氣,這樣挺不好的,我才送你一盒臘肉飯啊。唔,我拿回去給你吧,這麼一大箱太多了。」

    「汗,我同事已經說過我了,說我下單全是葷的,像是給我吃的,不是給女孩子吃的。你……你千萬別送回來,讓我們同事看見,我會糗死。你慢慢吃,吃完了給我個電話,我再下單。你喜歡吃什麼類型的?」

    邱瑩瑩忽然臉紅了,扭扭捏捏地道:「我不說。你也不許再給我買了。」

    「哦。要不,你不方便說的話發電郵給我?我挺喜歡買給你吃的。你要是覺得不好意思,你再做臘肉飯給我吃?」

    「哎呀,對啊,對啊,我早上也想過了呢,可再想想,我要是再送你臘肉飯,又沒借口的,會不會被你笑話死。好吧,我以後都做兩份,一份給你。」

    「你早上真的想過了?我也想呢,可我也沒好意思再問你要飯吃。好像送你禮物後才能理直氣壯點兒。」

    邱瑩瑩聽得捂著嘴笑,怕笑太大聲了嚇倒應勤。等電話打完,飯都快涼了,可邱瑩瑩吃得特甜美。

    曲筱綃雖然起得沒22樓其他人那麼早,她打扮的時間也特別長,可總算按時出門。去西餅店買早餐,見櫃員捧一個碩大的卡布奇諾蛋糕入貨架,她覺得美味,索性整個都買了,拎去公司與同事分享。

    曲筱綃的公司同事除了財務稍微偏中年,其餘都是年輕人,包括做技術的也不到三十歲。她打開蛋糕一招呼,大家山呼「老闆萬歲」,頃刻間,蛋糕灰飛煙滅。曲筱綃小嘴埋在咖啡奶油里,目瞪口呆,有半分鐘時間無法動彈。

    才剛擦擦嘴以示吃完,包奕凡一個電話打來,「你應該已經上班了吧?方便談公事了嗎?」

    曲筱綃笑道:「看不起人,我都來公司好久了。你以為我上班就是玩小丸子嗎。怎麼樣?」

    「幫你聯絡到一位關鍵人物,他很爽快,答應今晚一起吃飯。既然是他大忙人開口約定時間,我不便提出反對意見。我幫你查了一下,有兩班飛機可以在晚飯前趕到。建議你千萬穿正裝。」

    「放心,我當然穿正裝,就怕穿不出老氣呢。我立刻出門,謝謝你,謝謝你……」

    「先別謝,我還擔心一件事。你可以帶上一名技術人員,雖然這一次吃飯只是見面熟悉一下,可如果……你得考慮介紹人我的面子。」

    「包總你又看不起人了,我這個公司是我一手開啟的,至今已經做了幾個大項目,盈虧早已打平有餘了。不信你今晚看著,如果我表現不佳,你只管照顧你的面子,當著大伙兒的面把我拎出包廂扔掉。」

    包奕凡聽到這兒倒是笑了,又關照屆時會派車到機場迎接,曲筱綃一聽笑道:「包總,你已經進入姐夫角色,贊。」

    「留著你的馬屁晚上用。」

    曲筱綃哈哈大笑結束通話,但手下一點沒猶豫,飛快地走出她小巧的總經理辦公室,向同事分派今明兩天工作,然後立刻下樓飛車回歡樂頌取永遠收拾好待命的行李,直奔機場。

    小Polo有它個頭小巧的好處,再加上曲筱綃十來年的車技,在城市道路上分外適合爭分奪秒。直到開上機場高速,曲筱綃才有空餘的腦細胞想到一個嚴重問題,前天晚上,趙醫生臨別時神秘一笑。此後,她一直在追尋這一笑背後的含義,而趙醫生在昨天到今天這段時間裡又在想著什麼呢,是不是等待著她的反應。按常規,今晚正是最佳碰撞時刻。可她與趙醫生的關係總是非常不巧,第一次,她也是因為投標錯過接觸的機會,不得不絞盡腦汁用簡訊維持趙醫生對她的印象。這一次,她真擔心,她因出差而久久不在趙醫生面前露面,會使翹首等待的趙醫生非常失望,會不會失望之餘,出門尋覓爛桃花?

    但曲筱綃義無反顧地奔向機場,甚至連一絲絲回頭的想法都不曾冒頭。不過,她下車進入候機室,便開始自拍上傳到微博。愛死她的趙醫生怎可能不偷看她的微博,那麼看吧,她工作纏身,無法兼顧兒女私情,請趙醫生千萬深明大義。

    譚宗明拐到安迪的辦公室,未進門便看見一隻紙箱糊出來的捐款箱,他估計是給劉斯萌捐款用,忍不住捧起來搖了搖,竟然聽到有硬幣撞擊的聲音。譚宗明撇了下嘴,敲門進辦公室,直接問:「你捐了多少?」

    安迪正翻看錢包呢,「我才忙完,正找錢呢,身上好像現金不多。」她將所有百元大鈔拿出來數。

    譚宗明道:「你別急著捐款,先聽我說劉家情況。你有點麻煩,要有心理準備。我給你打預防針來了。」

    安迪放下手中的錢,奇道:「我?」

    「對,你。這件事鬧得蠻轟動,當時跳樓者家屬還沒找到,記者已經趕到現場,許多市民拿手機拍照也已經上傳到網上。等家屬來到現場,記者順藤摸瓜進劉家採訪,正好看見劉斯萌家客廳里保存完好的工作現場,電腦頁面正是你的訓斥電郵,毫無疑問你成了罪魁禍首。偏偏劉家境況不好,已婚,太太居家,兒子才幼兒園,農村來的父母跟他擠一個兩室一廳的房子,上老下小還有二十年房貸,活生生人到中年百事哀的版本,更加煽情。我那兒辦公室已經被記者包圍,我回不去了。你這兒還沒被發現吧。消息已經在晚報見報。報紙唯恐天下不亂,你要做好被人指指戳戳的準備。」

    「會被人砸板磚嗎?」

    「這個應該不會。但對你的名聲影響很不好。我提議你這段時間什麼都別說,不給一條爭論,他們的新聞就無法做下去。這事很快被其他社會熱點掩蓋。」

    「沒人身威脅就好。其他,該來的來,沒什麼可隱藏的。」

    「未必人人都是善意,你別太自以為是。」

    「我忍住好奇不看報紙便是。該我承擔的我還是得承擔。」

    譚宗明看看安迪,有點不放心。他倒不擔心安迪的情緒,在工作問題上安迪不大會受精神刺激。只是以前兩人合作時,安迪如果遇到不合理待遇,往往堅持事實,越挫越勇,不惜玉碎。可有些事還真不是能講理的,比如在有人自殺的情況下。但既然安迪說了,他知道勸不回,「外面捐款箱里好像捐款不大積極。」

    「拎不清的小財務發起的捐款,據說跟劉斯萌同組的有一位掏出一把硬幣捐了,其餘則是不聞不問,全公司最多的據說只捐了200。他們那組吃足劉斯萌苦頭,連意思意思表現一下都不願意。我早知是這結果,只是小財務善意提出來,不便反駁。」

    助理電話進來,有財經類記者來採訪譚總,是譚總助理篩選下來的人選。安迪看著譚宗明道:「記者來了。你走吧,你對外,需要公眾形象,你撇清。」

    譚宗明愣了一下,打電話給助理問為什麼自作主張,聽了助理解釋的理由,確實有些彼此勾結的媒體朋友的面子沒法不給。他雖有些擔心,可還是起身走了,將現場交給安迪。工作就是工作。

    記者跟著助理進來,安迪將桌上的錢收進抽屜迎接。「我是Andy。我向譚總申請這個出頭露臉的機會,請原諒人員掉包了。也請原諒我對採訪全程錄音。」

    記者當然最想採訪的就是電腦上那份訓斥郵件的主兒,因為劉家家屬都認定劉斯萌是被安迪逼死。記者看著眼前這麼一張年輕的臉,雖猶豫了一下,但很快就老到地切入採訪。安迪給記者介紹劉斯萌所從事的工作,平時的工作量,以及隸屬關係。但記者要求評價這件事這個人時,安迪拒而不談。

    「我的任何議論都有誤導嫌疑,還是請您自己判斷。」

    「我進來看到,辦公室空空蕩蕩。請問與早上這件事有關嗎?」

    「沒有關聯。我們的工作時間很彈性,早上九點半到下午三點在場就行。其餘時間由員工隨意調節。只要晚上八點之前把今天的分析報告交到我郵箱,一般情況下我十點之前回復。如果對自己的報告有信心,交了報告之後就可以不理我的回復,愛幹啥幹啥去。」

    「一般這樣的報告需要多少時間完成。」

    「我們有固定格式。每個人完成他今天工作的總結和明天預測。以他承擔的工作範圍,如果我來做,不到二十分鐘可做完。」

    「可他太太說,劉先生每天整個晚上都在做報告,吸很多煙,喝很多咖啡,工作強度太大。」

    「我也想知道為什麼,以便幫他改進。」

    「我們看到劉先生電腦上用黃色標出的錯誤不少。請問,這樣的報告出錯率是多少。」

    「數字是死的,數據是活的,數據之間彼此關聯,我想不出為什麼出錯。因此我審閱劉先生的報告總是花不少時間,必須倒推出他得出那數據的原因才敢畫出黃色,明確他的思路是錯誤。同事普遍報告出錯率不高,數據都是關聯的,出錯有點難度。」

    「劉先生報告的出錯率是多少。」

    「我給你看已發郵件留底。裡面有我給所有同事報告的所有回復,只要沒錯的,郵件主題都是一個GOOD,省得他們還費時間打開郵件。我們讓事實說話。」

    記者當即取筆統計。等二十天的統計數據出來,連記者看向安迪的眼神都充滿憐憫。經常是一夜打回兩三次。難怪劉太太說他工作強度太大。

    「你們曾提出讓他辭職嗎?」

    「我接任不久,我沒有提出。他是由前任安排在那位置上的。」

    「為什麼不提出?」

    「他看上去非常努力非常辛苦。」

    「他自己為什麼沒提出辭職?看報告錯誤率,他應該不勝任這項工作。」

    「我也很想知道為什麼,請您發掘下去。」

    記者問到這兒,只會拿眼睛看著安迪,答案早明明白白。做財經的,還能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安迪便提出去看看劉斯萌工作的地方。等一圈走下來,安迪對記者道:「就這些了。需要我開車送您回去嗎?」

    記者卻有些恍惚,「呵,我有車。謝謝。」

    「請問採訪可以什麼時候見報。我希望第一時間拜讀。」

    「我懷疑沒有見報的可能。這件事的真相沒有新聞價值。」

    「現實很殘忍。」每天大事層出不窮,即使是一個人的自殺都無法構成新聞價值。

    「現實對活人更殘忍。根據對死者家屬單方面採訪寫出的晚報新聞,網路已經把你塑造成女魔頭形象。」

    「對,晚報的採訪才有噱頭。」安迪很是無奈。送走記者,她還有大把時間工作,才到與關雎爾約吃晚飯時間。但接下來她根本無法工作,關切的電話四面八方地打來,因為晚報送到訂報戶手上了,而有人這個時間稍微有空瀏覽一下報紙,並傳播八卦了。安迪更加無奈,預計今晚派對上她也會被蜂擁而至的類似問題淹沒。安迪真是希望剛才那位記者的採訪能夠登報,能夠呈現事實,可是這樣的事實沒有新聞價值。這就是現實。

    連樊勝美也在上班時間偷偷從網路上看到網友對安迪的鞭撻,她第一時間來電安慰安迪。對於同行的慰問,安迪都是表示一下對死者的同情和惋惜,也表示她很難過,希望能如何如何之類的外交辭令。等樊勝美來電,安迪才摘下假面,嘆了一聲氣,說出實話。「我本來很為這件事難過,也內疚。事情發展到現在,已經完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市面上只有讀者喜聞樂見的內容,沒有完整的真相,也沒人願意發掘真相。越傳越離譜,聽到我耳朵里的已經有三種傳聞版本了,而且都言之鑿鑿,但有一點相同,我十惡不赦。我剛剛隱隱約約想到,事實是第四個版本,可人們未必相信。連業內人士都能傳出三種版本,還怎能要求外行人的傳聞。」

    「沒辦法,人們都只相信他們願意相信的。網路上還有你的照片上傳。我建議你這幾天別到公眾場合單獨行走,也別上網,網上有些言論很鬧心。」

    「不上網做得到,不去公眾場合做不到,今晚就有活動要參加。會出現什麼情況?」

    「難說,有人網上說了,網下動作。我讓王柏川騰出這幾天晚上的應酬,讓他做你保鏢。」

    「這個不用,非常感謝。我讓老譚給我派保鏢。」

    上班時間,樊勝美不便多說,安慰幾句就結束通話。她也想不出有什麼辦法滅火。老話說見血三分虧,何況已經死人。那麼造成別人死亡的人,當然是惡貫滿盈。

    關雎爾專心上班,直到進入飯店,看見安迪身邊有強壯男子陪伴,並聽安迪解釋原因之後,才知道這頓飯來之不易。而吃飯過程中,大家都留意到有一個陌生人對安迪舉起手機拍照。安迪只是看那人一眼,阻止保鏢行動。安迪本來想跟關雎爾談心,為關雎爾寬解,可眼下眾目睽睽,她還怎麼說話,只能隨便聊幾句,吃完飯,跟老譚打個招呼,索性不去酒會了,直接回家關門大吉。

    樊勝美回到家裡,便拉著正吃晚飯的邱瑩瑩一起來到2201。她倆見到沙發麵前茶几上放著打開的電腦,便知安迪正工作。邱瑩瑩大大咧咧地坐下就問:「安迪,要不要給魏兄打個電話。」

    樊勝美想阻止都來不及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安迪嘆氣,「不打。不給機會。」

    才說完,安迪手機響。安迪反射性地往沙發里鑽,「別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邱瑩瑩幫安迪一看,笑道:「曲曲的趙醫生。」

    安迪才鬆一口氣,拿起電話,趙醫生在那頭就道:「看到網路上的傳聞了。好嗎?」

    「沒敢上網看。其他不受影響。你也請別傳達那些傳言。」

    趙醫生一笑,「擁有豐富經驗的黑心醫生建議你,龜縮幾天,做幾天孫子,事情很快過去。」

    安迪有點哭笑不得,「你應該指責我喪盡天良。」

    「作為一個見多生老病死甚至橫死的冷靜人,只要反證一下就知道網路傳言不可能。你那兒不是集中營,你們那兒工作的人也不是無知小兒,做不下去可以辭職,你哪有本事迫害到家。放鬆點兒,如果需要,我給你介紹心理醫生。我也看過幾本心理學的書,現在便可諮詢。」

    「這事就像高速公路上以正常速度撞到違規橫穿高速路的行人,雖然明知自己無過錯,可心裡不好受。」

    「你是個理智的人,這種事只能靠你自己不斷催眠自己,與你無關,與你無關。」

    樊勝美聽到這兒,想到安迪這幾天本來就因為與魏兄分手情緒低落,聽邱瑩瑩講,還獨自酗酒。如今真不知該是雪上加霜,還是分散對魏兄的注意力。樊勝美懷疑,理智的人反而不容易混淆感受,結果應是雪上加霜。樊勝美不知道的是,不久前還有安迪外公何雲禮的死亡。

    邱瑩瑩這才忽然想起,她答應保管安迪的那些酒。等安迪打完電話,她就動手搬酒。反而樊勝美道:「今天破例,喝幾口吧,喝了早點睡覺。」

    邱瑩瑩又覺得樊勝美說得對,「那我去拿魚片干牛肉乾來,我今天收到好多,應勤送的。」

    安迪看看酒瓶,做了個艱難的決定,「不喝。我會克制。」

    樊勝美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剋制不是好東西。可也無法多勸,看邱瑩瑩抱一箱酒出去,拿兩袋零食回來。她便問邱瑩瑩究竟與應勤是怎麼回事。這一問,邱瑩瑩就激動開了,跟兩位鄰居詳細說應勤這個人。雖然她與應勤也就通了幾個電話,見面沒幾分鐘,可邱瑩瑩一張嘴,滔滔不絕。

    安迪一邊看同事發來的電郵,一邊聽邱瑩瑩吹牛。只覺得頭痛欲裂,疲倦異常。終於,第一次,她沒看完電郵就將筆記本電腦關了,跟樊勝美說累了想睡覺。樊勝美毫不猶豫地道:「我打地鋪陪你。你放心,不會靠近你。」

    「真的需要。我有點怕……」

    邱瑩瑩和樊勝美都以為安迪怕鬼,卻不知安迪怕自己情緒波動之下,做出精神失常的事情來。安迪沒敢說明,只將老譚的電話號碼交給樊勝美,洗了把臉,自己先在卧室打了地鋪,讓樊勝美和邱瑩瑩睡床上。

    等關雎爾收到消息洗漱後也來到2201作陪,見安迪已經趴在枕頭上睡著。三個人擠在安迪寬大的大床上,邱瑩瑩悄悄問關雎爾:「你知道鬼怕什麼嗎?」

    樊勝美輕斥:「晚上別瞎說。」

    關雎爾雖然外強中乾地說「沒有鬼」,可心裡寒顫顫的,不由自主地往中間樊勝美的方向擠。邱瑩瑩也擠到樊勝美身邊,三個女孩子擠在一起嘴巴說著不怕不怕,卻怎麼都睡不著。反而當事人安迪睡得安安穩穩。

無憂書城 > 社會小說 > 歡樂頌 >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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