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請時候,曲筱綃接到朋友對包奕凡的調查報告,可正經事在身,曲筱綃急得抓耳撓腮,為無法立即閱讀那些有趣的八卦而坐立不安。等吃完飯,賓主皆歡,送走招標主事人,包奕凡打算送曲筱綃回賓館,曲筱綃卻尖叫一聲,飛一樣地跑進廁所。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新鮮資訊必須活殺現做,才有滋味。她貓在洗手間里緊急看完朋友傳來的八卦,才心滿意足地走出去與包奕凡會合。
包奕凡大剌剌地道:「表現還行,沒給我丟臉。」
「那當然,絕對不會比你剛出道時候差。」
「你肯定是西太博士,我只得一個MBA,碩士,你比我強,強得多。」
「哈哈,猜對了,可我只買了個西太學士,要求不高。包大哥去普吉的機票買了嗎?」
「買了。」
「我忽然想到,萬一你人品挺壞,我會不會害了安迪呢?我有幾個嚴重問題要問你,比如那個美院校花……」
「不要以為可以過河拆橋,你在我這兒還有售後服務。」
「有還是沒有嘛,一個字的事兒,要這都不肯回答,我只好去安迪那兒自首了。我才不會害她。我因為看你倆合適才撮合你們,要當中有個美院校花夾著,我知情不報,那我不成出賣安迪了?」
「我有那麼多錢放在安迪手裡,你說我敢不敢對安迪怎麼樣。」
曲筱綃其實也知道這一層利害,只是朋友傳來的八卦太強大,她只有明知故問,可惜包奕凡並不讓她如願。曲筱綃在包奕凡的車子里更坐立不安。此時曲筱綃的狐朋狗黨又發來一條簡訊,告知安迪成了逼人跳樓的罪魁禍首。曲筱綃趕緊去電問是怎麼回事,朋友將晚報內容添油加醋說了一通,曲筱綃當即聯想到昨晚正是她發著花痴與漏夜工作的安迪在一起,她們曾討論到令人頭痛的老實頭問題。就這麼逼死了一個人?
曲筱綃嘴上跟朋友否定,「不可能,昨晚我跟她在一起,她做完工作我才離開她家,沒見她發火什麼。一封電子郵件能逼死人?神話!你見過哪個員工被你罵幾句就跳樓的?現在反而多的是跟你對罵的,和一轉身就辭職的。胡說八道,我不信,我跟她是好朋友好鄰居,我最了解她,你也幫我宣傳。」可曲筱綃心裡卻想到,安迪真做起事來火力強大,這事兒還真難說。
「安迪?」
「是啊。昨晚我跟她一起待到十二點呢,怎麼會出這事。」曲筱綃給安迪撥打電話,可接通半天,就是沒人接,「才幾點鐘,難道睡覺了?為什麼不接我電話。」她便又給22樓其他人打電話,先打給最容易說話的邱瑩瑩,「咦,你怎麼停車?」
「你叫個朋友上門找她。她是個認真人,我怕她想不開。」
「用得著你說嗎,我在找另外幾個鄰居。死鬼邱,怎麼還不接電話……接了。小邱,安迪怎麼回事。」
「睡下了,心情很不好。我們三個都在2201陪著她。」
「心情有多不好?哭了?還是訴苦?」
「沒哭,就是心情不好,話少,頭痛。你那個趙醫生也來過電話,跟她說好幾句。我們這邊還是樊姐跟她說得最多。」
曲筱綃轉達給包奕凡,問包奕凡要問什麼。包奕凡搖頭,她便跟邱瑩瑩說了晚安。
「你們還真是不錯的朋友。」
「呸,你以為我真出賣她?你後天見她時候問她,她周圍唯一支持你的人是誰。」
包奕凡將曲筱綃送到賓館,先不忙開走,給安迪發了一條簡訊。有內奸跟沒內奸就是不一樣,要不然這種遠在海市發生的事他不知得猴年馬月才能知道。第二天曲筱綃回家,包奕凡送了個大大的土特產禮包,讓司機幫忙送上飛機。
安迪依然是22樓最早醒來的人。前所未有地整整睡了十個小時,讓她起床時候有些兒恍惚。尤其是發現她竟然躺在地上,她頓時嚇得渾身冷汗,一躍而起,難道昨晚發瘋了?這一折騰,人便立刻清醒,昨晚發生的事兒歷歷在目,果然,三位鄰居擠一塊兒,睡在她旁邊的大床上,都還睡得沉沉的呢。
捂著怦怦亂跳的胸口,安迪借著夜燈的光溫柔地看著床上的三個女孩。她們陪了她一晚上。
她看了會兒,輕輕走出卧室,關上門,才敢深深地呼吸,撫平剛才的驚嚇。而手機里不出所料有好幾個簡訊和來電,她看到奇點有好幾個電話簡訊,還有譚宗明的來電,譚宗明讓她無論什麼時候看到簡訊都立刻回話。還有包奕凡的簡訊。都很關心她。安迪曉得譚宗明是個夜貓子,這個時候不打算吵醒他,索性群發了一條簡訊給昨晚關心她的人,她很好,情緒穩定。
唯有包奕凡在這個大清早是醒著的,包奕凡氣喘吁吁地立刻打來電話,「還好?」
「你在幹什麼?跑步?」
「今天灰大,在跑步機上跑。昨晚從小曲那兒聽到消息。」
「沒事,我們圈兒大起大落,壓力太大,什麼事都會發生。從業十多年見多了。謝謝關心。」
「相信你能處理好,不過昨晚打電話沒人接的時候,還是挺擔心你的狀態。現在幹什麼?」
「我做早餐。昨晚鄰居三個陪我,她們還睡著,我做早餐給她們吃。」
「我也想飛過去蹭早餐。」
「速凍餃子,三明治,乏善可陳,我只會這些。」
包奕凡哈哈大笑,「提個建議,餃子可以水煎,生煎包子似的做,比水裡煮出來的好吃多了。學名叫煎餃。」
安迪當即上網尋找煎餃的做法。等樊勝美起床出來的時候,她已經煎出第一鍋廢品,以及第二鍋靚麗的正品。「做菜不難。」安迪以充滿自信的一句話,代替早安。
樊勝美有點兒拗不過來,愣愣看了安迪會兒,道:「你恢復得還真快。昨晚看你睡得很香。」
「有你們在,我睡得很安心。現在什麼都可以應付,沒有什麼大不了。」
「但我有個建議,這幾天你寧可沉悶點兒,看上去苦惱點兒,更人性,也更容易讓別人放棄對你的指責。」
「你的建議會很好地保護我不受傷害。但我不能採納。我需要保持一貫的強勢和主動,甚至藉此推出新方案。你放心,我工作那麼多年,見過的類似政治正確的處理很多,都有差不多的套路:表示非常悲痛,表示優厚處理,推出新規則增強員工幸福感,以及,沒有什麼可以改變既定方針。」
「身段柔軟一點兒,可能更容易讓人接受,也培養更好的合作環境。」
「是啊,我用悲痛和優厚處理的表態表達公司對每一位員工的重視,但你得看到,我是第一責任人,他們更需要一個堅強的引導者,而不是一個容易被一件事擊垮的小女人。說到底,做戲。」
樊勝美沉默地看著安迪一會兒,才道:「這世道,愣是把女人當成男人使,把男人當成牲口使。晚上如果有需要,五點之前打個電話,我飛了王柏川來陪你。」
「都不知怎麼謝你們。」
「自家姐妹這麼說就見外了。」
兩人相視微笑。此時,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東窗照射進來,一掃昨晚的陰霾。
奇點打來電話時,安迪與關雎爾剛剛出門上路。她一看見顯示就將手機交給關雎爾。「你幫我接一下,就說路況不好,我不便接聽。」
奇點卻是一時沒聽出那聲「喂」不是安迪,上來直接就道:「安迪,我在你們小區門口,你出門時候降下車窗,讓我看看你氣色好不好就行。昨晚一直聯繫不到你,聯繫譚總也說聯繫不到你,我擔心一夜。」
「魏總,我是小關。安迪在開車,現在路上很擠,她不敢接電話。」
奇點愣了一下,「哦,小關,早上好。你們這麼早出門了?到哪兒了?」
「才出門呢,今天我們都起得早,就早點兒出門了。剛路過地鐵口。」
奇點更是發愣,那說明他應該看到安迪出小區大門的,他怎麼可能錯過那抹艷橙色。他將疑問壓在心裡,再問:「安迪現在好不好?」
關雎爾真想臨陣脫逃,將手機還給安迪。她硬著頭皮回答:「昨晚沒接電話,是因為我們都聚在安迪家,都早早睡了。今天什麼都好,安迪還給我們做了一頓豐盛早餐。」
「幸虧有你們在。請你幫我跟安迪說一下,有什麼吩咐,儘管給我電話,我這幾天都不出去,隨時待命。」
關雎爾直聽得迴腸盪氣,真想壯膽問一句「你們到底怎麼啦」,可這兩位大朋友的事她不敢插手,她只能精準複述奇點原話給安迪。可是看著安迪漠然的神色,她終於忍不住問:「你想把魏兄怎麼樣?你們不是很好的嗎?他那麼擔心你。」
「我……你說對了,是我的問題。而且是不可調和的問題。他知道。」
「他知道就不會等在小區門口,只求你降下車窗看你一眼了。」
安迪心說,我還半夜蹲在他的樓下數窗戶呢。但她咬著嘴唇,什麼都不說。由著關雎爾責怪她。良久,見關雎爾不再說,才道:「你昨天說的聯署郵件,我認為你不能參與。這事有些捕風捉影,你們幾個小同事風聲鶴唳了。你到公司後把總結髮給我看看。」
「不麻煩你了,你最近麻煩事接二連三的。」
「有麻煩事彼此幫忙,才沒有麻煩。」
「我怎麼覺得我們22樓比大學宿舍還和諧呢。」
「小樊說我們22樓像《西遊記》里的盤絲洞,我得找時間翻翻《西遊記》。」
關雎爾聽了笑,可笑容有點兒辛苦。考評,這個壓在她心頭的秤砣啊。通過之前,她不會開心。
偏偏下車,兩位同事又堵過來。「小關,考慮好了嗎?我們打算上班就群發郵件。」
關雎爾道:「這麼做,會不會對同事打擊太大。萬一沒狀況呢。」
「哈哈,別以為只有你謹慎,給你看補充說明,昨晚上的,我們這叫忍無可忍。」同事又摸出手機,給關雎爾看清晰照片,那是一對男女摟抱著進入一幢公寓樓。作為每天上班接觸的同事,關雎爾一看就認出其中的女孩是誰。但她迅速將手機屏幕翻轉,看清左右無旁人,道:「你們考慮過群發後果沒有。萬一公司投鼠忌器,為了保全重要高層,索性將所有我們這些無足輕重的知情人……」她沒說出口,做了個手起刀落的姿勢,「我絕不是威脅。」
「小關,你不要為了不肯聯署而聳人聽聞。」
「我不會故作驚人之語,我熟悉官場,我懂得犧牲誰放棄誰上面都是有考量的。而我們真的是最無足輕重的人。」
「可是我們是群發,讓所有人都知道。」
「所有人都有可能裝聾作啞。」
「我們就這麼偃旗息鼓,忍氣吞聲嗎?其實想明白了,群發是被犧牲掉,不群發是被潛規則掉,我寧願轟轟烈烈。」但這位同事的聲音已經低落了,顯然,不群發還有機會,群發可能更沒機會。
「可能有第三條路。」另一位同事咬牙切齒地道,「我們不能忍了這口氣。」
這一回,兩位同事沒有撇下關雎爾,而是三人一起進大樓上班。但關雎爾心裡很鬱悶,阻止了兩位同事,等於保護了這兩位同事,她又多了競爭對手。而不阻止,則是另一位同事剝奪了她的其中一份機會,她還得因為那同事加班。總之她兩頭吃虧。真難,怎樣才能活得長袖善舞,遊刃有餘呢。
但坐下工作才半小時,剛才門外攔住她的同事之一給關雎爾簡訊發來一個網址,並故意借倒咖啡的機會經過關雎爾身邊做了個眉飛色舞的輕鬆鬼臉。關雎爾連忙用手機上網,打開那網址,見到也是手機發送上去的八卦爆料帖。標題異常噱頭,內容更是狗血。果然見下面已有跟帖。關雎爾不得不佩服同事的創意和手段,果然是排名前三的一流大學出來的畢業生,腦子的確好使。而她雖然早已想到不能這樣不能那樣,卻一天一夜裡面打破頭都沒想到借刀殺人這一招。跟一流大學的人競爭真是辛苦。
於是,關雎爾毫不猶豫將年終總結髮給安迪,請腦袋更好使的安迪助她一臂之力。
安迪走出電梯,就發現自家公司所在樓層異乎尋常地熱鬧。她毫不猶豫地在電梯門合上之前縮回電梯,面不改色地繼續往上走。電梯又升了六個樓層,她才出來,打電話問助理是怎麼回事。果然她的直覺沒出錯,劉斯萌的家人打上門來了。於是安迪早上打好的腹稿完全作廢,她原本打算開工前做個簡短講演,將昨天的事做個了結。
不管來人只是老少婦孺,安迪都不準備下去冒險,耐心等待譚宗明派保鏢過來。助理問她怎麼處理,她說要麼就在門口隨便他們鬧,要麼讓保安把他們請進小會議室,只要管住他們不讓砸了東西就行,還能怎麼辦。這種事讓老譚過來處理。
耐心等了足有半個小時,老譚來電,他來了。安迪這才下樓。老譚帶來不少孔武有力的人士,將劉家家屬包圍在一個小範圍內,安迪經過的時候,挨了很多罵,當然,頭上還被扔了一部手機,撞得她腦袋生疼。此時,安迪對劉家家屬的同情,只停留在政治正確層面上了。
安迪原以為同事會同病相憐,沒想到有同事直指,鬧到公司來無非是為了多爭取一些來自公司的補償。原來並沒有人會覺得兔死狐悲。安迪揉揉被手機撞出一個包的額頭,裝作若無其事地工作。
在午餐會上,她完全否決原本的腹稿,也撇開工作不提,更是完全不提公司在劉斯萌自殺方面該擔負的責任,而是裝傻:「劉斯萌事件之前,我完全忽視劉家家庭負擔重,家庭環境不佳,以及心理負擔重等私人問題。我們公司工作節奏快,單打獨鬥多,工作壓力大,這些因素湊在一起,本來就容易影響心理健康。因此劉斯萌事件提醒我,我們是不是該考慮聘請專門心理醫生,插手關注每個員工的家庭私生活?」
此議案如此弱智,令全桌中高管們面面相覷。有業績很好的一個年輕員工提出,「怎麼關注?怎麼操作?每人先向人事部門遞交家庭成員名單,家庭收入支出,然後由心理專家分別談話?碰到我們這種單身又生活作風不正的人,又該如何操作?是否侵權?」
眾人有暗笑的有明笑的,安迪也跟著笑。但笑完就道:「你以為荒唐,有人不覺得荒唐,要不然劉家家屬怎麼會找到公司來?顯然社會倫理對公司有這麼一層要求。既然公司需要承擔責任,公司就得聲張相應權利。公司爭取以後多關心員工,公司付費,以後每人每月一次免費心理諮詢。」
「自願吧,彆強制。」
「不行,有心理問題的人最諱疾忌醫,等亡羊補牢,悔之晚矣。而且你們肯定還會說,以後留意多關注部下心理便是,但劉斯萌事件告訴我們,我們對他知之甚少,關注更是無從談起。事情現在不做,以後也未必會做。幸好我們不是富士康那樣的勞動密集型企業,公司可以負擔心理諮詢費。」
又有人跳出來,「即使公司規定必須關注部下私生活與心理健康,這條我也反對。我有保留隱私的權利,而且我最討厭有人打著朋友的旗幟來關注我的私生活。總之各自修為,公司不能干涉人身自由。有人要跳樓,連他身邊睡著的女人和生他養他的父母都攔不住,關我們同事們什麼事。」
安迪繼續裝傻面對大伙兒七嘴八舌的反對,心裡回想以前老譚反反覆復對她的教育。剛工作的時候她完全不講婉轉,她讀書時的天才頭腦也讓導師們縱容她的直來直去,老譚不得不手把手教育她,有些事雖然有理但是政治不正確,政治不正確的底線千萬不能碰,但你可以創造荒唐話題觸犯別人的權利,讓大伙兒為了維護自己的權利而不知不覺地將可能導致政治不正確的坎兒跳過去。
爭辯結果,大家為了自身權利不受侵犯,一致認定公司與事件無關,同事也與事件無關,當然安迪與劉斯萌隔著兩個層階,更與事件無關。
樊勝美長羽絨服裡面是一身深藍色西裝套裙,露著兩條穿薄襪的腿,站在寒風中等來王柏川的車子。王柏川見面就道:「你穿這麼少不會冷?早該跟我說一聲,我到門口時候再給你電話,省得你等半天。」
「沒事,昨晚在安迪家裡過夜,她家暖氣打得像夏天,把我全身捂透了,我出來站這麼久還完全感覺不到冷。不過大包里有替換衣服,等面試結束,換了厚衣服上班去。」
王柏川不敢提面試這件事,可著勁兒與樊勝美東拉西扯談八卦,以免增添樊勝美的心理壓力。到了酒店停車場,樊勝美上電梯去了,王柏川看看時間,等過了五分鐘樊勝美還沒出來,便開車走回頭路,找一家剛才瞄到的花店,買了大大一束花,放在後備箱。如果樊勝美順利通過面試,他才敢將花拿出來,要不然就成嘲笑了。
回到酒店地下停車場,一來一回時間過了二十分鐘,樊勝美還沒下來,王柏川懷疑事情有門。但他還是不敢將後備箱的花拿出來,以免弄巧成拙。
又過了二十分鐘,終於見到樊勝美走出電梯。王柏川跳出車門迎接,卻見到一張恍惚的臉。
「HR總監親自面試,可是跟我談了會兒,卻強烈提議我去前廳做副經理,他認為我的素質更適合前廳,經過專業培訓後,可望升級。問題是我連前廳這個名詞都才第一次聽說。我暫時沒法答應,他讓我元旦假期後回復。但月薪比HR高三千左右。你別回頭看,我換衣服。」
王柏川索性站在車外等待,等樊勝美換好衣服從后座出來,他才道:「前廳是指總台那塊?要三班倒嗎?」
「我也問了,總監說包括前台,最初會讓我去前台等處熟悉工作環境,學習工作程序,跟著三班倒幾天,以後就不用一直站大廳里了,他的目標是把我培養成前廳經理。他還說前廳是酒店的窗口,是通往更高層的捷徑。不過這話也不能全信,我也常拿這種美好願景忽悠應聘者。」
王柏川一時不知該不該將花拿出來,「起碼說明一點,那位總監非常認可你,要不然面試不會那麼久,也不會誠懇要求你改行。」一邊說,手機一邊叫,王柏川拿出手機跟同事說再等等再等等。
樊勝美想了會兒,道:「把我扔在地鐵口,你去忙吧。我想一個人安靜想想。酒店裡面暖氣比安迪家還熱,熱得我快暈了,都沒法動腦子。」
在樊勝美的堅持下,王柏川最終將樊勝美送到直達公司的公交車站,才肯放心離開。但終於沒將花送出去。
樊勝美在公交起點站坐上車,抱著王柏川送她的機車包出神。可等兩站過去,車子坐滿,樊勝美便不得安寧了。後面是一個咳得肝腸寸斷的人,害得樊勝美總擔心帶流感菌的唾沫濺到她頭髮上。而前面則是一個暈車的人,上來就跟前後人等聲明她要開窗,要不然會吐。車子一開,冷風撲面而來,凍得樊勝美牙關緊咬,趕緊拿圍巾包住頭臉。
樊勝美跟車上所有的人一樣,沒有一聲怨言。因為這是公交車的常態。在手腳漸漸凍得僵硬之際,樊勝美越發留戀酒店裡逼人的溫暖。以及以後可以晚四十五分鐘起床,早四十五分鐘回家,一天多出一個半小時自由時間,她動搖了。不用等元旦後,答應,改行。
曲筱綃下了飛機,無論查手機還是微博,都無趙醫生的痕迹出現。而趙醫生的微博也似乎荒廢了,這幾天都無更新。曲筱綃不知是怎麼回事,可再掛心趙醫生也不能放棄上班,她還是得先直奔公司,將昨晚應酬得來的信息化為具體落實,分工安排大伙兒為新一輪的競標忙碌起來。
而第一次中標貨物剛剛到港,曲筱綃對這種報關之類的事兒一竅不通,讓爸爸派一個老手過來幫忙,她親自開車載著老手一張一張單子地填,一個一個窗口地跑,還得根據老手的指點,用她很不美觀的字做筆記,記錄每一處要點,更記錄每個當事人的應對辦法。
到傍晚累得精疲力竭地回公司,曲筱綃將車停在空蕩蕩的停車場上,不急著上樓,而是對著鏡子將頭髮弄亂,將口紅擦掉,將領子抓歪,才搖搖晃晃地踩著高跟鞋進電梯。辦公室幾乎人去樓空,只有她爸爸坐在大辦公室沙發上等她。她爸是來詢問新競標的情況,但看見女兒累得披頭散髮,對金錢的關注度立馬降低了,親自起身去小辦公室拿女兒專用杯子,給女兒倒茶。
「哎呀,這麼辛苦幹什麼呢,有些事讓下面員工去做嘛,你了解個大概過程就行了,不用精通到自己能跑。」
「不行,我要省錢啊,公司里人少用一個是一個,能自己做的事情自己做,最好十八般武藝都齊活。」
「當然你什麼都會最好,但你也不能一個人當三個人用。爸爸心疼。」
「切,你別心疼了。你才給我這點兒資本金,我不省著點兒用怎麼辦。難道去炒期貨掙錢養公司?」
「哦,你怨爸爸不公平?」
「不怨,但我得自知之明,學會獨立不依賴,反正爸爸重男輕女眼裡只有兒子,連媽媽都不管我,我不指望你們。我就安分把這間公司打理好,以後吃肉喝湯全靠它了。」
「爸爸怎麼會不管你,你是爸爸的小寶貝。要麼爸爸給你兩個哥哥多少,合計起來,你這兒也給多少,你拿雙份。」
「不要,我有骨氣,我只要自己能掙錢,就不拿你們的。我早說過了,如果一年內我做不出利潤,養不活自己,我才會認命,看死自己無能,以後就讓你養兩個兒子一樣養我。」
曲父只能尷尬地笑,心知理虧,忙道:「你媽跟我明天去香港,說是百達翡麗新出女表很漂亮,打算給你買一塊。」
「這個可以有。」曲筱綃歡樂地撲上去親爸爸一口,「謝謝你,臭老爸。但是臭老爸欸,我提醒你,你和媽媽都不能買百達翡麗,你聽啊,百搭飛了,百搭飛了,明白我意思了嗎?搓麻將必輸啊。」
曲父這才放心地笑了笑,摸摸女兒的頭,問起新競標的事兒。得知女兒竟然這麼快已經聯絡上主事者,而且絕對是有效聯絡,當即刮目相看。他問是怎麼搭上關係的,曲筱綃死活不說,只得意揚揚地說她有自己的朋友圈。曲父又忍不住開心得要請女兒慶功酒,可是曲筱綃心裡挂念著趙醫生,哪有時間陪老爹。飛了她的爹,直奔趙醫生的醫院。
緊趕慢趕來到醫院,可突襲的願望落空,趙醫生竟然今天準時下班了。曲筱綃呆坐在辦公室門口走廊上,這才覺得今天一天累透了,兩條腿儼然殭屍家的零部件。她把玩著手機,思考半天,決定不給趙醫生打電話。那傢伙鬼,須得突襲才測試得出他的真實態度。
關雎爾今晚不要加班,回家便立刻上網,啃著各種各樣的零食,關注網路上的變局。她發現有ID一直在引導輿論,一點一滴透露更噱頭的真實。甚至有人還自稱是合伙人太太的朋友,與引導的ID吵起來。一時,該帖變得越來越狗血,越來越紅火。本來,上班時間,該帖也就是個尋常小三帖而已,這一下,完全戲劇化了。關雎爾很懷疑,爭吵的兩個ID背後就是那兩位一流大學出身同事的身影。她們可真有能力。
而已經有跟帖從蛛絲馬跡中揭露她公司的名稱。關雎爾關注得覺都不想睡了,握緊拳頭渾身緊張。彷彿投入網路戰爭的是她自己。
漸漸地,關雎爾心中有一絲領悟。有些事,她可以曲線救國地解決,也可以自己完全不出手,置身事外。她這回竟然不經意地做到了。
安迪在臨時保鏢的護衛下,在劉家家屬不屈不撓的謾罵聲中下班了。她不敢去地下車庫取車,怕又遇到守株待兔的奇點,只好讓保鏢將她的車開到上面來接她。她問保鏢有沒有人在她的停車位邊等待,保鏢回憶了一下,說那時候取車的人絡繹不絕,沒留意,似乎沒有。安迪不知怎的,心裡有點兒失落。
她還是又去參加了同業的聚會,硬著頭皮被人問好多八卦問題,又是頭痛欲裂地回家。可她還得收拾行李箱,她明天出發普吉島。她恨不得現在就可以起飛,早日逃離這鬼地方,曬足三天太陽,撿拾一地正常才回家。
可壞事總是接踵而至,譚宗明來電告訴她,劉家母親拿頭撞玻璃,撞得頭破血流,送醫急救。安迪想想早上一面之緣的農村婦女,似乎砸腫她額頭的手機就是劉家母親擲出。安迪問譚宗明究竟得怎樣才能安撫,譚宗明說遇到這種事反正他怎麼做,家屬都不會滿意,他索性趁把人送到醫院兵荒馬亂,關掉手機拔腳溜了。只有等家屬節後平靜下來再談公司純粹出於道義而非法規的慰問金。
唯有樊勝美是最開心的,她既然作出決定,王柏川自然是下班後第一時間送上早上買的一大捧鮮花,和高級餐廳的鵝肝大餐。這一夜,樊勝美讓王柏川吻了她。
而且,樊勝美不得不很務實地想到,等拿了現在公司的年終獎跳槽,她的每月工資將多了三千塊。多麼令人開心的事啊。
但很不幸,樊勝美深夜回家,走進電梯便撞見同是夜歸人的曲筱綃。幾乎是條件反射,樊勝美心裡一抽,擔心有什麼晦氣事要發生。但曲筱綃只是懶洋洋地拿眼睛打量一下樊勝美,老三老四地道:「嗯,口紅都吻糊了。」看都懶得看大捧鮮花一眼,說完又疲倦地耷拉下眼皮,似睡非睡。
樊勝美摟緊花束,無言以對,唯恐吵醒了曲筱綃,又是劈頭蓋臉的掃興刻薄話。可她還是忍不住道:「我要換工作了。」
曲筱綃微微抬起眼皮,但都沒看向樊勝美,又有氣無力地耷拉下去,「換來換去還不是打工。」
「22樓五個,除了你特殊點兒,誰不是打工?」
「我,也是打工。但只有你,打的是牛工。」電梯門開,曲筱綃搖搖擺擺地出去。她最煩看到樊勝美面露得色,就像小老鼠偷到點兒油,滿臉小家子氣,忍不住諷刺。可心底卻又生出點兒內疚來,倒退幾步,撞到氣得臉色僵硬的樊勝美身上,「忘了說,恭喜你。早該換了。你屬於大城市的市中心。」
「咦,你怎麼知道,小邱告訴你的?」被曲筱綃說中,樊勝美轉怒為喜,任由曲筱綃靠在她身上。
「再不換到市中心,你好去死了,白長這一身貌端體健。」曲筱綃說完,費力地直起身走了,「哇,好睏哦,明天還得趕早班飛機去哈爾濱看冰燈滑雪。」
樊勝美哭笑不得,「跟劉帥一起去?」
「什麼跟不跟啊,是我恩准他跟我去。一個電話,一聲招呼,OK。他一年都是我御用。」
樊勝美看著曲筱綃撞進門去,不一會兒,2203傳來一聲轟響,一聲尖叫,又是幾聲踢門聲,樊勝美只會搖頭,鑽進她的小黑屋。面對鏡子,樊勝美摸著光滑美麗的臉,心想,她屬於大城市的市中心?曲筱綃為什麼這麼說?雖然疑問著,鏡中人卻微笑了,是的,她屬於市中心。
關雎爾下了安迪的車,這回同事沒有迎上來。但在電梯門前遭遇時,彼此傳遞了一個眼色,心照不宣地緘口不語,說點兒你們組元旦加班不加班的話題。
到了自己的辦公桌,關雎爾一抬眼就見到緋聞女主角竟然早早上班,只是臉色灰敗,神色不寧。關雎爾連忙低下頭去,裝作不聞不問,專心做事。
但一整天下來,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偶爾躲進洗手間用手機瀏覽一下那八卦網頁,依然跟帖如潮。公司里卻風平浪靜,完全不受影響。
關雎爾下午去茶水間倒咖啡,見到發動她聯署的同事也在。那同事順手替關雎爾放了一塊糖,輕輕地道:「沒反應。為什麼?」
關雎爾退出門看看周圍,「算了,命中注定。」
「都已經轉到人人網去了,有人把她的畢業照都貼出來……」
「別多想了,安心做事,該咋就咋,逃不過。」
同事斜睨關雎爾一眼,大約覺得話不投機,扔下一聲「切」,離開茶水間。關雎爾咬緊嘴唇,阻止自己反唇相譏,深呼吸三下,將咖啡一飲而盡,若無其事地回去辦公桌邊繼續做事。
中飯後,安迪將修改後的總結傳來。關雎爾此前一直在想如何將總結寫得能讓上司,上司的上司,以及人事都被她煽動得先入為主,看了安迪修改後的文章才知道,這一招她學不來。用的是同樣英文,可安迪的筆下揮斥的是只有天才才敢的捨我其誰。如此氣概,當然先入為主,關雎爾甚至自己都錯覺她這一年工作所做的那些事原來是如此熠熠生輝,無比重要了。
但關雎爾顯然不敢將修改後的總結直接遞交上去。她下班待在辦公室里,一邊等下班後驅車趕來海市團聚的父母,一邊將原稿與安迪修改版對照,找出其中的差別,有些其實只有一字之差,便讀來完全不同。她先反覆領會了安迪文筆的不同之後,還是忍痛將安迪修改版再修改了,以便語氣稍微與她的接近。因為同樣一句話,被安迪說出來是自信,她覺得被她說出來就是言過其實的誇張了。修改後這才發給上司。
不料,沒多久上司就叫她過去。「開竅了。這份寫得好。有壓力了吧?看起來還有潛力可以發掘。」
「一直都有壓力,從上班第一天起就想著考評。」
「我是指網上那些傳聞。你聽說了?」
關雎爾點頭,但不吱聲了。
上司點頭,「保持沉默是對的。每天反覆講團隊建設,真正遇到壓力,心裡立馬沒了立場,立馬同室操戈,還談什麼團隊。公司最忌諱。這件事肯定會明察暗訪調查個水落石出,我特別關照你關鍵時刻不要急功近利。但想來你不是那種性格。」
關雎爾連連點頭答應,走出上司辦公室,感覺渾身都冒冷汗。原來整個白天平靜的只是表面,桌面底下早已暗流洶湧。他們這些新進員工自以為聰明靈活,其實一招一式全都落在上司們的眼裡。還是本分為上。
安迪這一天班上得如坐針氈,尤其是機票在手,行李打包,更是一刻都不願面對現實的殘酷。耳邊是被堵在門外的劉家親屬無休無止地喊口號,要打倒她安迪。還有魏國強打電話來說元旦來海市參加什麼會議,要求見面吃飯。還有奇點的簡訊與電郵給她描繪的元旦旅遊規劃,邀請她同行。她都不理。等下午工作告一段落,她立馬在保鏢保護下直奔機場。寧可早早到機場等著起飛,她再也不願提心弔膽地待在辦公室,隨時可以被任何人活捉。
果然有人想活捉她。她才剛上車不久,接到趙醫生電話,趙醫生嘻嘻哈哈地道:「我特意提前下班到你們公司樓下停車場等你一起吃個小年夜飯。給個面子吧。我們幾個朋友聚一餐,完了打牌,通宵,我不信打不趴你。」
「我快到機場了啊,早就安排的出遊。對不起。」
「耶。有人要失望了。可不可以透露去哪兒?」
「有人讓你問?那就不說了。再次對不起。」
「不要這樣嘛,有人蠻可憐的,他……」
「呵呵,小曲跟我說,她忙過這陣子,回頭找你,問你……」
「我們不提她,不提。好,好,祝你玩得愉快。但你什麼時候離開公司的?」
難道他們早就等在地下車庫?安迪喘了口大氣,才道:「現在非常時刻,我們公司周圍熱鬧得很,我有專人保護接送。不走尋常路。」
「安迪,男人其實也挺可憐的,不像外表裝的那麼堅強。」
「請你轉達有人,不要成為我的麻煩。謝謝。」
此後,安迪一路上不斷看後視鏡,生怕有人追到機場來。
直到辦完所有手續,舒舒服服坐下,才放下心來。但曲筱綃的電話打了進來。安迪以為她也成了說客,劈頭就道:「不要試圖勸說我。」
「勸說你什麼?我飛哈爾濱看冰燈,你也來?你不是飛普吉嗎?」
「哦,不是,還以為你被趙醫生收買了。他找我打牌什麼什麼的。我已經在機場。」
「他有沒有提起我?你有沒有向他提起我?」
「我一向他提起你,他就轉話題,一句都不肯提起你。」
「啊,這就叫愛之深恨之切!陶醉。安迪,我給你念打聽來的八卦,包兄的。」
「不要聽,我現在遁世。」
曲筱綃沒聽懂,徑直笑著念給安迪聽:「包兄這傢伙挺風流,帶出來有名有姓的女朋友據說加起來有一打了。江湖上有傳說,看見包兄老家出來的美女,追之前務必先問一句認不認識包奕凡,要不然恐怕撿了包兄用剩的,哈哈。等我回家後問問樊美眉認不認識包兄。」
「瞎編的吧,有這麼閑?」
「女朋友都有名有姓,回頭我傳給你,你可以查證我是不是胡說。最近的一位是一個美院校花,非常漂亮,還沒畢業。老包老牛吃嫩草啊。聽說氣質極好,許多人追這個校花,最後不知怎麼被包兄得手了。」
「死心了吧,這下你以後不用在我面前提起包兄了吧。」
「怎麼可以不提,挑逗風流鬼才是最好玩。你想啊,這事兒就像登山,有人一輩子只登門前那座山,沒勁透頂,即使我是那座山也被他登煩了。可有人背著包見山就登。而碰巧你就是珠穆朗瑪峰,他第一次來,你刮一陣風,第二次來,你下幾片雪,你越是不讓他得逞,他越死心塌地,到死,最後吐出一句含糊不清的話也是珠珠。神馬美院校花,都是浮雲,這才是真的好玩。」
安迪聽到「珠珠」的時候,終於忍不住笑了,眼波流轉之際,見包奕凡沖著她大步走來。「曲筱綃……」
「啊……」曲筱綃一聽就知道那邊現場終於出狀況了,她歡快地尖叫著掛斷電話,又死命關機免得被安迪抓包。曲筱綃開心得在屋裡亂蹦,她真是太天才了,兩個自命不凡的全都掉進她的圈套,真是彈無虛發,百發百中。
而安迪,直著眼睛看包奕凡走過來,頭痛欲裂。
包奕凡走過來,嬉皮笑臉地坐下,沒皮沒臉地沖著安迪笑。「你被小曲出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