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筱綃雖然對爸爸怨聲載道,賺錢的活兒卻一點兒不敢落下。客戶一聲號召,曲筱綃就趕緊收拾起皮箱,飛越千山萬水。只是半路無聊時候想到,趙醫生與她,究竟是怎麼回事?她忙,忙得沒時間想趙醫生,為什麼她表態之後,趙醫生都沒主動給她一個電話,是不是太陰了點兒。又想到,她不是安迪和關雎爾的中心,難道她也不是趙醫生的中心?
安迪周末飛包奕凡那兒。本來說好是包奕凡來海市,但臨時有好幾件事湊一起壓得包奕凡難以脫身,安迪就卷包自己湊上去。可兩天時間,包奕凡的時間安排得很緊,只有晚上睡覺時候才得閑,包奕凡問安迪願不願意去辦公室陪他。安迪覺得這提議很荒唐,包奕凡一邊說要脫離家族企業的經營模式,一邊又讓女朋友陪去上班,簡直倒行逆施。可她才否決不久,包太的電話追過來,問兒子安迪是不是沒人陪,她可以帶安迪一起玩。安迪立馬嚇得答應了包奕凡。
包奕凡的辦公室很大,她就坐在一角看書喝茶上網看資料偷看包奕凡做事。發現此人平時不正經,做起事來倒是一本正經像個人樣。而且她看到包奕凡是真的忙,連在辦公室待著的時間也不多,她都想像不出來,一家製造型的公司竟然有那麼多稀奇古怪的事情能一整天層出不窮地發生,而且許多還需要老闆親臨拍板。不過也可能是包奕凡前幾天出差壓下來的工作。安迪看著覺得新奇,也很有興趣,她在這兩天里對包奕凡的了解更深,覺得兩天這麼過不算虛擲。
與此同時,公司許多人目睹了老闆的女友,果然,毫無疑問,有錢人的女朋友是美女。
只是,安迪承攬了一個小任務回家。王柏川提供給包奕凡的樣品沒通過檢測。安迪聽取質檢工程師詳細分析給她聽的理由,作為一個外行人,問了好幾個問題,才能生吞活剝地將理由完整無誤地根據她的理解表述出來。她個人也是個從不放棄細節追求的人,她理解包奕凡的無情否決。包奕凡不想給安迪添麻煩,本想自己跟王柏川說聲對不起,但安迪考慮到鄰里關係,這事還是由她當面解決比較好,順便也可以問問王柏川還有沒有第二方案可供解決,再給王柏川一次機會。
樊勝美整個周末與王柏川在一起。這是王柏川與樊勝美交往以來最幸福的兩天。這兩天樊勝美柔情似水。溫柔的樊勝美是如此的美麗,王柏川愛不釋手,恨不得車子可以無人駕駛,他可以一整天都擁抱著心中的女神。
關雎爾的周末兩天,持著問同事打聽與上網查詢得出的候選名單,親臨一處一處的現場,不僅觀看各種舞蹈的教習,還得實地查看從住處和公司到教習場地的交通情況。當然有地鐵直達才是最佳選項。
周六調研一天下來,由於現場跟著老師比畫了幾下,拉得全身肌肉酸痛。回到宿舍,還得畫表格,做筆記,比較所調研三個場地的綜合分。等她做完這一切,已是晚上十二點。她驚訝地發現,樊姐和邱瑩瑩都沒有回家。她想到安迪飛去與包奕凡約會,這個樓層,今晚大約只有出差的曲筱綃與她一樣,是孤獨的。
即使關雎爾平日里話不多,今晚也寂寞得忍不住一個人在2202小小空間里徘徊了好幾圈。最終,她很體貼地給兩位室友留門,但沒去電話詢問要不要留門,以免干擾兩位室友的美好夜晚。
這一夜,關雎爾想到從高中起,每一個追求過她的男人。
周一中午,關雎爾問安迪有沒有時間去看看她認為比較合適的一家健身中心,她看中那家的肚皮舞教習,打算在那兒報名,春節後開始學習,當然最好是兩人做伴去報名。
安迪很爽快,「你覺得好,就替我也報個名,回頭我們一起去學。」
關雎爾道:「我往你郵箱里發了三個選擇,都是我覺得不錯的。不如你先去看看環境和教程,我們商量後決定。」
「你的選擇不會錯。」
關雎爾驚訝,但隨即就開心地笑了。前兩天她拿做好的工作給上司,上司也是只粗粗看一下就簽字放行。上司給她的理由與安迪的差不多,他們都相信她的工作。兩邊殊途同歸的反饋,讓關雎爾心裡充滿驕傲。
安迪一方面是信任關雎爾的仔細與品位,另一方面是她沒時間。她今晚約了王柏川見面。當她中午打電話給王柏川,約請單獨吃飯時,王柏川便立刻敏感地問是不是樣品被否決。安迪讓見面了再說,不是一句話能說清。
安迪約王柏川在一家會所吃飯。這家會所基本上不會接待無預約的人,兩人不約而同地想到一個問題,那就是避免被樊勝美看見了誤會。安迪一開始就沒打算邀請樊勝美與席,而答應飯局的王柏川也沒提出讓樊勝美參與,兩人是如此的心照不宣。安迪不禁想到她在過去的兩天時間裡全程旁觀包奕凡的工作應酬,可見包奕凡需要有多麼充足的底氣。
但王柏川英俊瀟洒地入席時,安迪還是說了抱歉。「對不起,今天沒邀請小樊。」
「工作歸工作,私生活歸私生活。謝謝你的細緻安排。是不是我的樣品沒通過?」
「是的。請你來,是想跟你學舌他們品管的一些我以為比較有借鑒作用的評點,如果你覺得這些評點可行,包奕凡建議你出第二次樣,他會盡量安排機會給你。」
「哦,太好了。這一行如果能往包總公司長期供貨,那就意味著品質保證了。謝謝你們。」王柏川很快將臉上的失望抹去,期待新的開始。但他忍不住訕笑一下,提了個小小要求。「還有一件事,呵呵,不好意思,我得趁記得先說了,免得等會兒忘記。可不可以別將樣品被否決的事告訴小樊。」
「單獨請你,就是怕你有這方面的顧慮。我們慢慢談。」
安迪將死記硬背的評點說給王柏川聽。王柏川聽著聽著,臉上越來越失望。安迪忍不住中斷了一下,「怎麼了?是不是我說得不對?對不起,我不內行,現學現賣只能表達個輪廓。」
王柏川搖搖頭,「包總的要求非常高。我聯繫的兩家工廠沒有合適設備來達到他要求的加工精度。」
「他……是不是對你吹毛求疵?你不妨如實跟我說,我會質問。」
「不,不是。包總公司一向對供貨商的質量要求很高。聽說他經手之後不單純走量,而是走高精尖路線。我只是想不到……包總公司要求的技術參數,一般別的公司也這麼要求,但只要達到負公差就行。想不到……我都已經在現場盯著他們做到現有加工極限了啊。」
「你或許可以聯絡一下其他有加工能力的公司?」
「據我了解的幾家有加工能力的公司,一般有一定規模,有客戶門檻,有較強的營銷部門。這個行業基本上是透明的,他們應該早已與包總有所接觸,不需要通過我。唉……看來沒希望了。」
「如果沒希望,不如專心吃菜。我都不知道這家店的菜好不好。小王,包奕凡讓我跟你說對不起。」
「啊,我還得謝謝包總給我機會呢,是我自己不爭氣。對了,請千萬別跟勝美提起。」
「不提起有兩種可能,小樊如果單純問我樣品有沒有被否決啊,我會說沒否決。但如果往後她再問我,合作愉快嗎,我要是也說你和包奕凡合作愉快,來日方長……我別的不擔心,只擔心你有沒有其他利潤做出來,來顯示你與包奕凡合作的成果,這很容易被識破。當然,我說一聲合作很愉快很方便。」安迪心裡其實想說的是,過去王柏川與樊勝美因為一起裝,一個租車說是私家車,一個租房說是私宅,結果被曲筱綃當面揭穿下不了台。前車之鑒不遠,她不想蹚這渾水,做他們再一次衝突的當事人。尤其她不是很願意在樊勝美的事情上承擔太多責任。
令安迪沒想到的是,區區小事,王柏川竟然磨磨蹭蹭了好久,沒給出明確答覆。安迪只能在心中感慨一下,吸取教訓這種話,很多時候只停留在口頭。
直到吃甜點,王柏川才遲疑地道:「請幫我隱瞞兩個月時間。小樊對我要求比較高,也把很多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
安迪不便多說,她想到王柏川求她幫忙時候說的給樊勝美今年中買房子的承諾,只回答道:「做男人挺辛苦的。」
不料,這句話打開了王柏川的話匣子。在「是的,男人需要負擔很多」的引導下,王柏川滔滔不絕說出最近樊家發生的事,他的處理,和樊勝美的態度。安迪聽得只會瞪著眼睛看著王柏川,樊家的事居然還沒完,還有如此奇突的後續。等王柏川說出送糧上門那一段,安迪忍不住道:「虧你怎麼想出來的。」
「急中生智啦,要不然小樊都得跟我翻臉了。我現在很甜蜜,幫她解決問題之後我走蜜運。可是請你幫我想想,小樊現在五星酒店工作,酒店進出的都是些有實力的人,她見多識廣,如果我今天去她面前承認一單大生意失敗,我的蜜運立刻終止。我不能冒這個險啊。」
安迪欲言又止,忍得很辛苦。可王柏川看著安迪腮幫子一鼓一鼓,知道她很有話說,但是不便說。王柏川便替安迪說出來,「是的,我知道你怎麼想。我從高中開始暗戀她,她是我的女神。能得到她是我做夢都想不到的事,我願意盡我最大努力。你們肯定都覺得我配不上她,我只是個小商人,她是大美女,她看得上我是我的福氣。我也很累,心裡累,但我不願放棄在我心中存了十多年的夢想。我這兩天非常幸福,我要繼續努力讓她笑。你為什麼這種臉色看著我,你放心,我皮實,你儘管直說。」
「你不差。生意才起步,你還想怎麼樣。你只是做常規生意,又不是販賣軍火,誰都不會指望你發橫財,你自信點好了,我們22樓都說你是不錯的人,真的,別看輕自己。」
王柏川見安迪被他動之以情,心中燃起一陣希望。他早已知道包奕凡不是他想見就見的人,他之所以這次能不費吹灰之力地攀上,完全是因為安迪,可見安迪在包奕凡心中的分量。可能他在這兒加一把油,包奕凡就對他高抬貴手,甚至,指定將這個零件的代理權交給他,讓其他有加工能力的企業不得不從他這個渠道過,讓他收一把過路費。即使這筆生意最終不成,只要攀著包奕凡,總有其他生意可行。「我以前也覺得我還不錯,可……我怎麼說呢,愛能讓一個人卑微到塵埃。我不知道怎麼能讓勝美開心,發自內心的開心,臉上掛滿幸福的笑容。她家讓她受難太多,她心裡很不開心,我知道。可是我竟沒能力幫她解決問題,我很難過,我能力有限,非常有限。」
安迪像曲筱綃一樣溜著眼珠子,想不通愛怎麼能讓一個人卑微到塵埃里,但看王柏川還真是這樣,將樊勝美高高地捧起來做女神供著,他拼死拼活提供樊勝美精神和物質全方位的享受。如此不公平的關係,難道就是愛?安迪對愛情這種東西沒有研究,但對王柏川的一廂情願大為感慨。可惜,王柏川料錯了,安迪對工作一向理智得不近人情,質量不達標,當然不行。她的同情最終落實在一個承諾上,「我替你隱瞞一個季度。」
但王柏川不死心,兩人門口分手的時候,他告訴安迪,他還得回公司做事,將前幾天出差的虧空補回來。半夜去接一個國外來的客戶,連夜談事兒,天明將老外送走。安迪聽著,立刻想到聖誕那陣子大家一起送樊父回老家,當天夜晚,她和曲筱綃看見王柏川疲於應酬,無力地抱著行道樹催吐,一轉身又精神抖擻地回酒桌拼酒。當時連曲筱綃都可憐王柏川,答應不將此事告訴樊勝美。看起來,王柏川是真辛苦,非常辛苦。
安迪挺同情王柏川。
可是,大伙兒都忽略了美女的能量。雖然樊勝美因為經常求告同學搭手幫忙家裡的事,讓同學有點兒不勝其煩。但只要她不說家裡的事,只是電話聊天,同學們還是很喜歡她。
樊勝美想到有個初中同學兼鄰居就在包奕凡的公司工作,她這個年齡的同學,多多少少已經在一些崗位上坐到小頭目位置。她心急王柏川的生意,就跟初中同學繞來繞去說了一夜電話。初中同學忍不住說公司最新鮮熱辣的大八卦乃是小老闆的女朋友來公司,大家都傳說該女朋友人漂亮本事好,賺錢水平一流。樊勝美心說那不是說安迪嗎。她不便說她與安迪是鄰居,只說知道這個人。於是初中同學忙問那女朋友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
樊勝美道:「高智商,純美女,錢多,根本不用稀罕你們包總的錢。追的人大把大把,隨便出席一場晚宴,都有人一路飛車追到她家門口,只為送上一張名片。」樊勝美說的正是她親眼見的包奕凡當初飛車追安迪送名片的一幕。
初中同學哇噻哇噻地如發掘到寶貝,說難怪包總破例到不能再破,將人帶來公司,周末加班都黏在一起。
樊勝美趁熱打鐵,道:「我知道她介紹個朋友給你們包總,好像是做什麼配件的,這幾天正測試能不能用上呢。你說你們包總敢不用嗎?還測試什麼啊。」
初中同學更加如獲至寶,「啊,誰,什麼產品,我立刻打聽,我要打聽。」
「你是不是暗戀你們包總啊,哈哈。」樊勝美一邊取笑,一邊將王柏川的產品報給同學。
同學不疑有它,立刻中斷與樊勝美的通話,非得先打聽清楚如此重大八卦問題不可。此八卦關係到小老闆究竟有多愛女朋友,這可是獨家消息。
樊勝美趁此空檔,趕緊走出小黑屋,整理家務。她看一眼也在屋裡的關雎爾,見關雎爾戴著耳機看美劇,就沒去打擾。
很快手機響起,她還以為同學這麼快就有了消息,忙跳回屋子接聽,不料是王柏川的。「這麼快就吃完了?」
王柏川道:「剛應酬完,非常想你,趕緊來電話報備。想聽好消息嗎?」
「別賣關子,討厭。」
「包總那兒的測試通過了。安迪幫了不少忙。」
「哦,我回頭見了好好謝謝她,太好了。她周末兩天就在包總那兒啊,包總能不看她佛面嗎。」
「是啊,哈哈,這條路線就是捷徑,你說,我當初怎麼想到這條關係的,哈哈。勝美,你真是我的福星,通過你,我才能認識安迪,認識包總。呃,前面交警查酒駕,我回頭再聯繫你。」
樊勝美放下電話,眉開眼笑,開心的感覺整個小屋子盛不下,她打開2202的門,放外面清爽的空氣進來。真好,王柏川說過這筆生意很要緊,那麼是不是說,王柏川買房子的許諾更踏實,而希望更接近了呢。王柏川真不錯。
聽到電梯門響的時候,樊勝美忍不住探出頭去瞧,一看見是安迪回來,她雖然曾被曲筱綃指責,卻還是訕訕地走出門去道謝。
安迪挺怕說謊,很想避開樊勝美,可沒想到回家就立刻撞見。她連忙說應該的,應該的。幸好她拿著一箱從門衛取來的網購的書,她想藉此逃跑。可樊勝美唯恐自己小氣,又很想趁機修復與安迪的關係,拉著安迪道謝個不停。安迪好生心虛,只好說這都是王柏川自己的功勞,王柏川挺能幹,云云。
直到樊勝美放在小黑屋裡的電話響起,安迪才得逃脫。關上2201的門,安迪忍不住一聲長吁。那兩個人,又一步步回到最初的號稱一個私家車一個私宅了。
樊勝美心中篤定地接起初中同學的電話,可是初中同學卻在那頭笑話她,「我們包總女朋友真那麼神奇嗎?品管說,樣品給出局了呢,還是昨天出局的,當著包總女朋友的面,包總一點兒面子都沒給。」
「得了吧,我剛聽說的,通過了。你們品管大得過老總嗎?只要老總點頭,還不是一句話。」
初中同學將信將疑,「要這樣,老闆的女朋友真神了,我們公司品管一向是說一不二,有尚方寶劍呢。」
樊勝美哈哈大笑,「那得看老闆女朋友是誰。」
樊勝美心中相當愉快。她準備王柏川再來電的時候好好教育教育王柏川,別仗著她和安迪的關係不注意質量。
曲筱綃才下飛機就接到趙醫生的來電,她頓時心花怒放。她給了一個最九曲十八彎的「喂」,聽得周邊群眾紛紛表示毛骨悚然,但又緊緊地團結到曲筱綃的周圍,與曲筱綃三貼近地等待行李。
在群雄環伺之下,曲筱綃一臉譏誚:「您終於有空了?」
趙醫生微笑道:「請您吃飯這件事,會不會太三俗?」
「吃飯才一件事,一俗。你還打算做哪兩俗呢?」
趙醫生一時默然,此三俗非彼三俗。他頓了頓,才回:「答應嗎?」
「我在機場,剛回來,您這來電可真巧。說地方吧,我拎著行李披頭散髮地過去找您。」
「會不會太辛苦?我明天約你。」
「我只要保證形象正常,您反正早知道我腦袋不正常。就今天,容易嗎,讓您主動約我。」
曲筱綃出差時候一直有主動打電話聯絡趙醫生的衝動,可一直爭氣地不予實施,她忍。她生氣趙醫生對她不陰不陽的態度。可她發現,誰忍誰知道,忍是對自己下殺手。若非遠在外地出差,忙得焦頭爛額,她早忍不住了。幸好,飛機一落地,就接到趙醫生的電話,她怎能不第一時間趕去見面呢。坐在計程車上,全程,她只專心整理自己的一張臉。
跳下計程車,令曲筱綃感到意外的是,趙醫生迎上來,幫她從後備箱取出行李,做出十足常規男友狀。曲筱綃從未在趙醫生手裡享受過這等待遇,激動得將爭氣丟到腦後,才等趙醫生將行李箱放到地上,她就撲上去,緊緊擁抱趙醫生。讓曲筱綃放心的是,趙醫生同樣緊緊擁抱她,那種力道,彷彿想將她擠碎了,與他融合在一起。
可等曲筱綃回過神來,第一件事便是劈胸揪住趙醫生,「為什麼才打我電話?」
趙醫生攬住曲筱綃往飯店走,「進裡面慢慢說。」
「不嫌棄我了?」
「我不對,道歉,好嗎?」
聽趙醫生這麼說,曲筱綃立刻釋然,「嘻嘻,其實我也知道我文化程度不高,只要你回頭,我原諒你這個說實話的好孩子。」曲筱綃主動貼在趙醫生身邊蹦蹦跳跳地往裡走。她心花怒放,本來她就喜歡趙醫生的帥氣,這會兒更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忍不住在短短一路上伸手摸了趙醫生三次:左臉,右臉,滿臉。而趙醫生則是做出很經典的反應:你摸我左臉,我把右臉也伸給你。曲筱綃很容易就得逞了。
點菜,依然是曲筱綃的活兒。曲筱綃貓兒一樣地蜷在趙醫生懷裡點菜,什麼坐相不坐相的,對她而言沒有意義。趙醫生也無所謂,一副我想明白了豁出去了的樣子。
等服務員一走開,趙醫生就檢討。「對不起,我前幾天一直在考慮我們倆的關係,所以沒給你電話。」
「考慮什麼呢?我沒文化,我只知道,不管你怎麼樣,我都愛你,愛死你。我只要愛你,別的都不計較了。」
趙醫生本來一肚子的話,被曲筱綃一說,頹然,「概括起來就是這句話。你說得全對。」
「就是,又愛狐狸精,又要狐狸精會做家務會生孩子會琴棋書畫會孝敬長輩,你以為你是窮書生做白日夢啊。」
趙醫生訕訕的,眼前這個人真是狐狸精。「我愛狐狸精,你到底愛什麼?」
「我愛唐長老。」
「皮相!」
「嗯哼,不對嗎?」
在愛皮相這條路上,曲筱綃理直氣壯,趙醫生別彆扭扭,但兩人決定一條道走到黑了。趙醫生感覺自己前所未有的墮落。可這種墮落,卻帶來許多解脫的快感。曲筱綃率性而為,敢做他一向覺得有趣,可只敢流連書本,又不大敢真做的事。這小傢伙不懂得什麼叫有趣,但她渾身,甚至連她的渾身缺點,都在實踐著鮮活有趣。
曲筱綃本想請教趙醫生,前幾天與關雎爾一起看的話劇究竟想說的是什麼意思。她一直覺得這個話題可能比較有檔次,能引發趙醫生的共鳴,能讓他多刮目相看她幾下。可此時她怎麼都想不起看那話劇時候她的鬱悶心情,她現在腦袋不夠用,她腦袋裡的每一個腦細胞現在都只有一件事可做,那就是默念「趙醫生,趙醫生,趙醫生……」。但曲筱綃心底則是隱隱有危機感浮動,她最怕趙醫生有一天又忽然像上次一樣,看不起她,堅決求去了。她必須跟著關雎爾學上進,學那種知識分子該懂的知識,起碼,得嘴巴里能胡謅幾句。
吃完飯,曲筱綃得先趕去辦公室,查閱資料之後,給客戶發郵件回復。趙醫生跟著去。他看見曲筱綃小妖怪似的走進總經理小辦公室,忍不住想笑。他很想知道這家公司的風格,有什麼樣的員工,怎麼能在小妖精的管理下有效運作呢。
辦公室沒別人,曲筱綃進入辦公室就滿腦門刻滿「$」,接通電腦,到處尋找該用的資料。等她終於從高處找到卷宗,準備跳上凳子拿下來時,身後有雙手伸過來,扶住她的腰。曲筱綃不禁尖叫一聲,「放過我,兄弟,我答應客戶十點之前給他郵件。」
「你儘管做事,不用理我。」
曲筱綃回頭,卻見趙醫生眼睛裡藏著戲謔。她扛起卷宗跳下來,將卷宗往桌上一扔,反而主動迎合上去,掛在趙醫生身上狂吻。兩人只吻得意亂情迷,天昏地暗,一起跌跌撞撞倒在外面的大沙發上,曲筱綃卻將抽來的領帶一扔,嘻嘻哈哈趁亂跳回總經理室,將門反鎖。隔著玻璃牆眼看趙醫生迷惘地回過頭來找人,她伸出一枚中指,清清楚楚地亮明她的譏笑,然後將窗帘刷地拉上,勉強收斂心神做賺錢的事。
趙醫生攤坐在沙發上,懶懶整理被曲筱綃掏得亂七八糟的衣服,只會笑。調戲,卻被反調戲。只有曲筱綃才玩得出來。
清早,趙醫生走出2203的門,準備回家一趟再上班去。卻發現落入娘子軍的海洋。2202的門敞開著,有樊勝美頸光衣靚含笑款款地走出來,有邱瑩瑩在門口與樊勝美道別,有關雎爾剛從洗手間出來,往門口看一眼。而電梯口則走出個剛鍛煉回來,手裡拎著一袋麵包的安迪。四個娘子軍八隻眼睛目送趙醫生走到電梯邊,趙醫生簡直如被捉姦在床。為了逃避娘子軍們的檢閱,趙醫生尷尬地與安迪打個招呼,竄入安迪剛出來的向上的電梯。可等他曲線救國地再下來,電梯依然好死不死地又在22樓停下,樊勝美笑盈盈地走過來,與他打個肥肥的招呼。
眾人等趙醫生消失,便齊齊回頭看向2203。卻見2203的門也洞開著,曲筱綃笑眯眯地抱臂倚在門口,接受大伙兒的品評。樊勝美看一眼便扭回頭去,繼續等電梯。但臉上也是笑眯眯的,她今天心情很好。關雎爾本來就沒出來,她見趙醫生進電梯,她也回了自己房間,心跳有點兒亂。安迪則是贊一聲「牛」,她都不知道這兩人怎麼會又走到一起,但估計肯定是曲筱綃勇往直前地湊上去,將趙醫生艱難攻克。
只有邱瑩瑩好奇得不計前嫌,忍不住問道:「你們不是說早就分手了嗎?你前兩天還在鬧失戀呢。」
曲筱綃得意地道:「昨天,我們和好了。啊,我愛慘了,我怎麼能這麼愛他呢,我愛他。」
開門準備進屋的安迪扭頭看看曲筱綃,渾身亂起雞皮疙瘩,可非常佩服曲筱綃的大膽敢言。
邱瑩瑩捂嘴哧哧地笑,「你愛他什麼啊,有你這麼亂嚷嚷的嗎?」
曲筱綃今天幸福得都懶得跟邱瑩瑩計較,依然開心地抒情,「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啊,啊,啊……」
邱瑩瑩當即靈活地想到趙醫生在2203的一夜。她忍住笑,好心地對曲筱綃道:「小曲……」
「你怎麼不喊我曲曲了呢?」曲筱綃拋著媚眼,風情萬種地問。2202的屋裡,關雎爾聽得直嘔,這什麼人啊。
「好吧,曲曲。我跟你說,珍惜來之不易的破鏡重圓,或許,潔身自好,別那麼快又……比較好。」
「為什麼?有必要嗎?姦夫淫婦也是一對兒啊。」
「讓男人尊重你,婚後會更幸福。真的,男人尊重潔身自好的女人,別看是現代社會,大家潛意識裡還是很守舊的。」
「我談戀愛呢,誰說結婚了?」曲筱綃今天脾氣好得跟奶油一樣,耐心與邱瑩瑩分辯。
「你不是說很愛很愛嗎,很愛你還不結婚?不結婚,怎麼證明你們愛到希望天長地久地廝守?」
「這個臭臭,你顛倒了。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是功利的。愛到沒力氣折騰了,那結婚就結婚吧,這才是崇高的,是對愛最大的尊重。哈哈。免費給你啟蒙。不跟你玩了,我今天上班不能遲到。」
「才不,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
曲筱綃懶得再說,將門合上,洗漱煮咖啡。2202裡面,邱瑩瑩依然堅持她的觀點,關雎爾卻覺得曲筱綃的觀點令她耳目一新,她竟然與公認比較混亂的曲筱綃的戀愛觀產生了共鳴。
邱瑩瑩一邊做早餐,一邊跟關雎爾道:「小關,你怎麼看小曲談戀愛?」
「什麼怎麼看?」關雎爾雖然沒心亂如麻,可也不願談這個話題。到底趙醫生給她的影響並未太減弱。
「我說的是小曲跟男朋友這麼快,好像太快了點兒。真的,憑我經驗,男人雖然在外面口花花心花花,可都恨不得自己的女朋友是處女。即使不是,也希望女方很矜持。越難得到的東西,他們越珍惜。不信你以後看著,是不是這樣。」
「你支持婚前性行為嗎?」
「我以前不懂,但我現在不支持了。我有血的教訓,真的,你們都看見過。你女孩子要是輕易交出自己的身體,男孩子就會輕賤你,連他家人都看不起你。談戀愛還可以說是兩個人的事,到了結婚可不同,結婚是與男方一家人結婚,全部人的態度太重要了。我真是為曲曲好呢。」
「不一定。樊姐周六晚上沒回來,王柏川見了她還不是照舊捧在手心怕化了。看人的。」
「哈,我幸好每天都回家,原來你都知道的呢。」
關雎爾挺尷尬,趕緊喝牛奶吃蛋糕,打諢過去。
安迪中午接到包奕凡一個電話,說魏妻竟然曲折地找到包太,告安迪的狀。包奕凡與安迪通氣一下,無非是大家心裡有底。他也沒當回事,知道那是誣告。
但魏國強與安迪的血緣關係是安迪絕對禁止的話題,包奕凡不便在他媽面前鬆口。包太於是很糾結。她兒子,她的寶貝兒子,一個青年才俊,怎麼可以沉迷於一個風評不佳的女人。誰能知道,哪天等兒子與那女人結婚,那女人施展手段將包家財產轉入那女人名下呢。
可是包太又想到她親眼見過的安迪,一個看上去不妖艷的女孩子,能力非常出眾,卻連被她握著手都能渾身起雞皮疙瘩。但轉而又想到,依然是這個看似清純的女孩子,當晚就跟兒子上了床。速度堪比奔月火箭。說明本質並不清純。只能說明此女心機極深,演技出眾。
包太見過太多美女仗著身體優勢獲取豐厚報酬。即使包奕凡說安迪資產夠多,不必通過勾引男人來獲利,包太依然不大相信。因為魏妻跟她說過,跟魏國強搞好關係是如何的一本萬利。這方面,包太有切膚之痛,她當年的婚姻就是差點兒毀在小妖精們的手裡,那些小妖精為了點兒錢,完全可以不懂得廉恥,何況是在巨額遺產面前。她心有餘悸。包太壓在心底對狐狸精的恨,又被激發。
為了兒子,為了家產,包太決定偷偷展開調查。她通過業內人士打聽安迪私生活的風評。這種事,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尤其是為了她的寶貝兒子。當然,她只是偷偷地查,以免萬一查出來沒事,安迪最終成了她兒媳,被安迪知道她的調查,會傷了彼此和氣。
不料,一查,還真有風聲。都不需要花太多時間打聽,上午委託,下午業內人士就帶來消息。有傳說近期魏妻上門打小三,打的就是安迪。也有傳說魏國強曾狼狽地從安迪辦公室出來。兩人早有交往。包太心中冷笑了。原來一個看似多金看似能力超群的女金領,也是一個撈金女。難怪巨額遺產落到安迪的手裡。果然,有幾個女孩是憑真本事坐上高位呢,大多還是靠或多或少的桃色關係。枉她寶貝兒子對女孩一往情深。她得揭發。
包太當即便趕到兒子管轄的地盤,找到兒子,拖進內室,追著奉勸兒子小心狐狸精。無論包奕凡怎麼為安迪辯解,包太堅持:狐狸精天生會做戲;處女膜這年頭可以修補;拜金女什麼代價都捨得出,對撈女而言,大錢小錢都是錢,都得撈;那種孤兒出身的人從小沒有教養。包奕凡見老媽又變得不可理喻,拍桌子了。包太只得偃旗息鼓,但將此事藏在心裡,回家與老頭子商量如何解決。
可這回反而是包父相信兒子的選擇。包父相信一個經歷並不簡單的男人懂得識別女人,他兒子經驗豐富,這種事太容易識別。包太被丈夫勸得將信將疑,答應丈夫按兵不動。
中午時候,陳家康攜行李到總台辦理退房。樊勝美不是收銀,她只是旁邊看著。陳家康很大方地給每個在場的人派發小費,而樊勝美所得是別人的兩倍。結賬很迅速,陳家康幾乎沒時間與樊勝美說話。結完賬,陳家康特意到樊勝美面前道別,深深看了一眼,才離開。
同事不禁評論,「像是個正經人。一般花花腸子的人跟我們說再見的時候,一定伸出兩隻手來,跟你好好握上一分鐘,把你十隻手指頭捏個遍。全是手汗的手心,噁心死。拒絕吧,他們轉身就找各種理由投訴。這個陳先生不一樣。」
「我有男朋友。」樊勝美驕傲地跟同事們表明她的立場。
但陳家康離開沒多久,有跑腿的給樊勝美送來一束玫瑰。冬季難得一見的雪白肥碩的玫瑰,美麗得驚人。花朵間插著一張卡片,上面是漂亮的一手鋼筆字,「非常高興認識你 陳家康」。同事鬨笑,打趣樊勝美將男朋友扔了。
樊勝美只是笑,並不當回事。她從小到大,收到的花多了。又不是沒見識的小姑娘。但即便如此,收到這麼一束美麗的花,還是讓人開心的。
但是下班時候打開手機,樊勝美卻怎麼都高興不起來了。初中同學發簡訊給她,經再次調查,包總女朋友介紹的生意確實沒做成,樣品沒通過就是沒通過,包總後來也沒改變決定。樊勝美狐疑,怎麼可能,昨晚王柏川親口向她報喜,而安迪也對此不予否認。她趕緊打電話給同學。同學也正好下班,告訴她:「我中午吃飯親口問品管的老大,老大說還是他親口跟包總女朋友解釋的,得把原理解釋清楚,女朋友才不會埋怨包總。包總對女朋友很好是毫無疑問了,但樣品是確實沒通過,生意黃了。你這消息是真靈光,果然那單生意是包總女朋友介紹的。你還了解些什麼?說說吧,說說吧。」
樊勝美變色。但她還是很好地敷衍了同學,才結束通話。在更衣室換好衣服,捧著花出來,樊勝美心事重重。究竟是王柏川騙她呢,還是同學搞錯。但有樣品名稱在,同學又怎麼可能搞錯呢。尤其是同學還說品管老大親自跟安迪解釋。除非安迪還介紹了其他朋友給包奕凡,否則怎麼能環環相扣,這麼巧呢。
才剛走出酒店範圍,身邊就傳來王柏川的叫聲。她抬頭見王柏川站她面前,她心神不寧,竟然沒看見王柏川來接她。而王柏川看到樊勝美手中的漂亮鮮花,臉色一緊。樊勝美主動解釋:「客人退房時候送的。」
「哦,想搶我女朋友啊,不行。」
樊勝美當即將花甩到王柏川手裡,「那就給你,讓他搶你,省得你擔心。」
王柏川接了花,恨不得扔了再踩上兩腳。他只能倒提著算是泄憤。「老色狼?」
「切,小看我。比我們大兩三歲的,長相可以,年輕有為,自己做老闆,開著一家好像做化工的工廠。忌妒吧,吃醋吧?哼。你跟包總的生意怎麼樣?」
「我打算這兩天安排一個時間過去簽合同。內線啊,還是內線最牢靠。」
「為什麼我聽說沒成呢?說是樣品沒通過。」樊勝美坐入車子,在王柏川給她關上車門前,扔出最重磅的炸彈。然後她看著王柏川在車窗外笑容變僵硬,掩飾地低下頭去,匆匆轉過車頭,坐上駕駛座,將花扔到后座。她皺起了眉頭。原來同學說的是真的。
但王柏川還是堅持笑道:「你哪兒聽說的。有這麼強大的內線在,怎麼可能不通過。對了,我過幾天去,你有什麼需要帶回家的?」
樊勝美皺著眉頭,「給你一個機會,你是自己說呢,還是我讓事實說話。或者我再問安迪,看她怎麼說。」
王柏川認真地道:「我不知道你從哪兒打聽來的。樣品檢測確實一波三折,但通過安迪幫忙,包總另外給我機會,可以說是起死回生吧。不信你問安迪。她傳達給我改進工藝的辦法,讓我提供改進思路。就這樣。我跟包總那邊都是內行人,思路一說通,大家很容易就領會,知道可行。你怎麼這麼不信任我。即使不相信我,這兒還有個雙保險呢。你問安迪。」
樊勝美緊緊盯住王柏川看,試圖從王柏川的臉上找出蛛絲馬跡。而王柏川的臉果真不是太自然,王柏川索性發動汽車,轉臉專心開他的車。樊勝美依然盯著王柏川,她不禁想到曲筱綃嘲諷她的話,她當初反對安迪與包奕凡,以致事情鬧得很大,安迪留宿朋友家不願見她,回來後也沒主動與她說話。安迪能不記著此事?現如今,安迪怎麼可能強力幫助王柏川。連曲筱綃這局外人都至今記恨她,關雎爾這個局外人至今看見她也不自在,安迪怎能不記恨。
樊勝美如此一想,心中透亮了。「安迪不會幫你,能不落井下石已經不錯。她對我記恨。王柏川,你實話實說,你的生意沒談成,安迪沒幫你。就這樣,是不是?你們合起伙來騙我,是不是?我最恨你們騙我。我告訴你,是我初中同學,跟你不是一個初中的,我初中同學告訴我你的樣品沒通過。樣品為什麼沒通過,不是你在現場盯著做的嗎?你不是信誓旦旦跟我保證絕對沒問題嗎?是不是測試時被人做了手腳?」
「我在開車,讓我停下再給你解釋。你說的都是沒影兒的事。安迪全力幫忙,非常夠朋友。」
「真的嗎?你敢用什麼發誓?」
「勝美,你為什麼不相信我跟你說的,反而要亂猜測呢?」
「你又為什麼不發誓呢?」
王柏川心煩意亂,在紅燈前差點兒踩錯剎車,差點兒追尾。但樊勝美旁觀冷笑,「心虛了?這輛車是不是又是租的?」
王柏川怒了,一拍方向盤,道:「對,租的。我買不起。」
樊勝美一聲哼,回身抓起后座的白玫瑰,趁紅燈堵車,打開車門就走。王柏川想追,可又不能將車扔在路上。而且,他追上去說什麼呢,他拿什麼來發毒誓保證生意是成功的?總之樊勝美不相信他。王柏川非常生氣。
怒氣沖沖之下,王柏川給安迪打電話,通報進展,也就是不需要隱瞞了,樊勝美已經知道樣品沒通過檢測。王柏川很憤怒地道:「為什麼她從來只有居高臨下的指責?生意不成,我也很難過,有些事非人力能及,我也需要安慰。你僅僅是朋友的鄰居,你都願意幫我另想辦法,籌划出路,為什麼她立刻確立所有責任,並將所有,甚至是莫須有的責任都栽到我頭上?都是赤手空拳出來打拚,何必如此輕賤我?她家一堆破事,我又何嘗說過她什麼,一向她有需要就幫忙解決,即使是她的責任我也從來不指責,為什麼她這麼對我?」
安迪也堵在路上,倒是很有耐心聽王柏川爆發的怒氣。估計若不是被氣得跳腳,又正好遭遇下班大堵車,王柏川應該不會找她訴苦。等王柏川告一段落,她微笑道:「背一句哈耶克的名言給你:在那些沒有信心靠自己的奮鬥找到前途的人們當中,很難找到獨立的精神和堅強的個性。小樊非常需要你,你或許是她能依賴的唯一,你能理解她?」
「她其實外強中乾?她這麼做是鞭策我?」王柏川想了好久,才問。
「呵呵,需要你自己結合上下文去理解了。我等的電話進來,不好意思。」
安迪並沒有給王柏川太多的訴苦時間,正好有電話進來的提示,她就結束了交談。王柏川卻是想到,樊勝美前腳疑心安迪,安迪後腳為樊勝美開脫,這事兒……
王柏川一直回味哈耶克的那句話,甚至趁車子不能走,將這句話背出來寫在手背上,以便更能領悟。他越看越覺得有意思,決定冷上一天,讓自己平靜下來,明天找樊勝美道歉。原來誰都是身不由己。
安迪手機上的來電是譚宗明打來,譚宗明的聲音充滿歡笑,非常亢奮的樣子。「安迪,有人調查你。哈哈,你未來婆婆。結果別人誤以為我們被客戶調查信用,好心來通報我。」
「調查什麼?包太太?」
「對。她調查你跟魏先生的關係。恭喜你,這說明你真正融入國內生活了。哈哈。」
「她?包奕凡不是跟她說明了嗎。這麼暗中調查,也不怕我生氣?」
「她大概覺得她兒子獨一無二,你再生氣也不影響大局。不少企業家太太有太后脾氣,你得留意著點兒,不要一味理智,這種美德對太后不適用。」
「難怪魏太太找到她,我還說魏太太怎麼不找包奕凡而是找她,原來找她才鬧得起來。」
「開竅了。」
討厭!安迪心中不快。她正想著要給包奕凡打電話,讓包奕凡阻止包太亂打聽。不料,包太適時來電。
包太才剛被丈夫勸導,有老姐妹來電邀她到海市聚會,見幾位頭面人物。包太當即飛奔機場,與老姐妹會合。她想,聚會是明天的事,那麼今晚完全可以利用起來。她打電話,要求與安迪見個面,希望旁敲側擊,或者撈到點兒真相,或者側面警告,總之她無法放任不管。而且,她或許還可以要求安迪接機。
可惜,現在安迪拿眼睛白她都還嫌累呢。
「囡囡啊,下班了?」
「是啊,包太,您好。正路上堵著呢。」
「我這兒倒是快起飛了。我飛海市,來看你。今晚你有空嗎,我們喝喝茶。我才幾天沒見到你,就想你了。」
安迪心裡一連串的「我呸我呸我呸呸呸」,才明白包奕凡為啥總阻止她與包太過從太密,原來那是個口蜜腹劍的。「真不好意思,我今晚有業內人士飯局,估計會談到比較晚。」
「哦,那飯局很要緊?」
「嗯,看再多報告,有時還不如參加一次飯局。」
「呀,我可以聽聽嗎?你們在哪兒聚會?我把酒店定到那旁邊去。即使旁聽不了,或許你們散場時間不晚,我們娘兒倆還可以見個面。」
安迪將地址告知。那邊包太飛機要起飛,她也正好結束這種不情願的通話。既然包太自己要來,那麼她也不用去麻煩包奕凡。看包太那架勢,似乎不見到她誓不罷休。那麼來吧。安迪雖然講文明懂禮貌,可到底從小不是在常規家庭長大,對於什麼母子親情之類的屬於家庭才有的東西並無切膚感受,只覺得包太這人太蠻橫,太越線,決定疏遠。
可包太並不願疏遠,安迪可以跟她疏遠,她兒子可是她十月懷胎生出來的,事情不搞定,她寢食難安。因此飛到海市,別的老姐妹入住後早早休息,包太卻辛辛苦苦地打一輛車,直奔安迪所說的飯店。她必須去。她首先必須搞清楚,安迪究竟是不是參加什麼同業聚會,其次她要順便摸底,單飛的安迪夜生活究竟是否健康,是不是對得起她痴心的寶貝兒子。她還得現場看清楚,那些同業聚會,會不會像她常見的那些老闆們的聚會,一幫中老年男子中間夾雜著穿得很少的小狐狸精,說是聚會,其實是無遮大會。兒子忙,鞭長莫及,她必須幫兒子管起。
包太拎著個愛馬仕包,穿著巴寶莉的羊絨大衣,圍巾印滿LV,都是標誌明顯的衣服,因此她在飯店裡暢行無阻,想找誰有人幫領路。很快,她就站在一間包廂門口,透過包廂門的玻璃,看見裡面一張大圓桌邊坐滿了人,菜大概已經吃飽,大多不是喝飲料就是喝酒,大家像開會一樣地聊天,並無勾肩搭背。包太一眼見到安迪,穿著一套深藍西裝和長褲,跟桌上其他男子穿得一樣黑沉沉,又是個短髮的,若不是包太眼尖,還很難一眼辨認出來。安迪倚在椅背上,一手拿著桌上的一杯飲料,不是傾聽,就是說話,與旁人一樣的參與其中,並無二致。包太這才略為放心,原來安迪沒騙她,而且這種聚會蠻健康。
正好,在安迪一段有點兒長的發言之後,有眼鏡男笑著站起來,殷勤地給安迪倒飲料,並俯身說了幾句話。那眼鏡男英俊瀟洒,腦門上隱隱有「精英」兩個字浮現。在包太眼裡,該眼鏡男形象當然是比她兒子差點兒,但包太依然大為緊張,忍不住拉開門,探入腦袋一枚。
這腦袋探入得太突兀,大家都驚訝地看向包太。安迪也抬頭,看到是包太,差點兒暈眩,她怎麼找上門來?安迪無奈起身,攜包太到走廊說話。包太依然是熱情如初,一聲「囡囡」,拉住安迪的手。安迪照舊毛骨悚然,但這回心中並無暖流席捲,而是覺得包太很假。
「包太,我這邊會議還沒結束,您請自便,賬記我名下。」
「啊,不用,我只是過來看看你,沒看見你心裡牽掛。不如我進去裡面做家屬列席吧。」
「不方便。」安迪招呼服務員過來,「請領包太去雅座喝茶,吃點什麼,賬由我來結。」
包太微笑,但堅定地道:「不用,既然進去不方便,我就在門口等你。你去忙,不用管我。」
安迪略驚,但立刻答應「好的」,吩咐服務員取椅子來給包太坐,她說聲「不好意思」,回去包廂依然開會。
包太料不到安迪竟然敢扔下她,如此慢待,驚得好一會兒沒回過神。服務員搬來椅子,細聲細氣地請她坐,包太悶哼一聲,拂袖而去。回頭,當然是氣得打電話向兒子告狀。先是不把她飛海市專程探望當回事,再是亂接受聚會男同胞獻殷勤,然後是她闖進去打斷被難看掉。結論是,怎麼連最基本的尊重長輩的道理都不懂。
包奕凡先是責怪媽媽不該擅自前去探望安迪,又像一個無知老太似的亂闖安迪的公務聚會,可聽說安迪對他媽一點兒不留情面,他又心中不快。到底,這是他的媽媽,怎麼都得給點兒面子。他只能給安迪留個簡訊,讓安迪忙完了給他電話。
安迪看到簡訊就知道惡人先告狀了。她沒覺得有什麼大不了,如舊聚會完畢,跳上自己的車子,才給包奕凡去電。
「剛才你媽找過來,我正忙,請她坐別處喝茶,等我這邊結束出來,已經不見她。請幫我道歉。」
「嘿,她生氣了。」包奕凡發現兩個人說的不一樣,可不知為什麼,他更相信安迪說的,因為一貫人品使然。「我也跟她說了,不該去打擾你的工作。可她見你心切,你知道的……」
「我知道的肯定跟你說的不一樣,她對我並不善意。我討厭她到處打聽我的隱私,個人資信調查不是這麼做的。尤其因為她是公司的客戶,有人因此替我們擔心,告訴我們當心資信,也有人因此懷疑我們是不是做了對不起客戶的事。我雖然不怕拆台,可我極端反感。有什麼事,我們不是彼此公開的嗎,需要這麼偷偷摸摸嗎?今天這麼來見我又是為什麼?進飯店後不打一聲招呼,就在門外悶聲不響看著,她又是什麼意圖呢?」
包奕凡想不到安迪竟然已經知道他媽向人打聽隱私,心說這下問題嚴重了。他如風箱里的老鼠,兩頭受氣,兩頭賠笑,「她不會是惡意,她是我媽,對我們的關係關心過度,對有些現象解讀過度,有點風聲鶴唳。」
「對我跟魏國強關係的解讀,你不是說已經跟你媽解釋了嗎,我是純技術型,沒必要跟魏國強那種人勾搭,即使勾搭也是屬於老譚的分工。再過度解讀就是惡意解讀,侮辱我的人格,我生氣。那麼她是不是也過度解讀今晚的聚會?如此解讀,還有底線?難怪探頭進包廂的時候一臉警惕,我還想為什麼呢。」
包奕凡本來不想說,此時也只能解釋:「她倒不是解讀無底線,是她看到有人向你獻殷勤,她替我吃醋了。」包奕凡盡量說得和緩,溫柔,無稜角,因為他兩頭的女人都很聰敏,都不好惹。他原以為解釋得挺平和,不料等半天沒有回復,不禁問:「安迪?怎麼了?說話啊。生氣了?對不起,我替我媽道歉。對不起,對不起,請接受道歉。」
包奕凡不知道,安迪最忌諱在男女關係上不清不楚,她媽是別人眼裡的花痴,她是美女,男人喜歡接近她,她幾乎是病態地迴避緋聞,就怕也落下個花痴的名聲。「一種公開場合,公開的人際交往,被解讀成這樣,我不想說話,免得口出惡言。」
「你想多了。」
「我沒多想。這是相當清晰的邏輯關係。魏太太造謠,她信,並採取行動。你解釋,她不信,並未停止行動。一切都出自她獨特邏輯下的解讀。那麼順此類推,我說跟同行聚會,她解讀成與男人聚會;同行跟我說幾句話,她解讀成獻殷勤。並不意外。你沒來電之前,我還沒想到如此猥瑣。」
包奕凡無法反駁,因果關係如此清楚,他否定就是強詞奪理。理性的女朋友原來這麼難糊弄。「請原諒她純粹出於母性的獨特邏輯。比如動物界,帶崽的母老虎看見有異物接近,不由分說就出擊,母老虎設想所有的異物都將危害虎崽的安危。我媽……在保護兒子的問題上,也呈現極端的動物性。呵呵,請諒解啊。」
「是不是也包括認為所有的年輕女子都是狐狸精?」
「這個心態也有。原因我以前告訴過你。甚至有點兒過度反應,我和爸爸常深受其害。」
「好吧,我諒解。」
「寶貝兒,我知道你最體諒我的苦衷。現在哪兒?」
「一直車庫待著呢,等電話打完上路,這條路我不熟悉,得小心著走。」
「還不很晚,拐過去,跟我媽喝杯茶,好嗎?我打電話讓我媽下來大堂等你。」
「不。即使諒解,我依然不喜歡她。如果不巧遇見,我會以禮相待,但不會主動示好。她最多只是Mother in law, in law而已,我會遵守這個law。」
「為了我,好嗎?」
「這已經是為了你了啊,要不然連諒解都沒有。」
包奕凡終於見識到安迪隱藏得很深的驕。是,一個天才,一個美女,他一見就追著不放的人,去哪兒都是眾星捧月,犯得著對不善意的人忍氣吞聲嗎。但問題是這兩個女人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他不能讓兩人如鬥牛一樣相對。兩人以後得見面,得是一家人。他只能勸慰了安迪,再給媽媽去電話。說到底,矛盾完全是媽媽惹出來的。
包太一接通兒子的電話,先問一句:「道歉了嗎?」
「道歉個什麼啊,讓你不要打聽不要打聽,你呢,打聽了,還這麼蹩腳地沒藏好尾巴,泄露了,傳得沸沸揚揚。安迪有頭有臉,你自家人出面詆毀她,讓別人看著怎麼想。還好意思要人道歉,從一開始就是你不對。」
「我偏聽偏信她的一面之詞才是對的?你有沒有血性啊。什麼叫無風不起浪,嗯?人家為什麼別的人不找,就找准安迪?她如果行得正,正大光明憑驗血繼承遺產,人家有那麼多怨言?你還想過沒有,那麼大一筆遺產,誰見了誰眼紅,哪個人都不是雷鋒叔叔,誰會不起一點兒私念?有幾個人肯為了一個死去的人的託付,將所有巨額遺產交給一個完全不相干的人,甚至不惜與妻子鬧翻離婚?再說了,魏太太說的,遺書就是在魏先生授意下寫的,要不然一個躺在病床上的人想不出寫那麼精細的遺囑。你說這又是為什麼,這說明魏先生不知出於什麼意圖,非要把遺產塞給安迪,背後是什麼原因,你還想不到嗎?你啊,完全是被狐狸精迷住眼,還以為你全知道,你到底知道個啥啊。」
「我的事,你別插手好嗎?我不是小孩,我知道真正的原因。但原因牽涉太大,不便公布,連魏太太都不知道……」
「你信嗎?人家是夫妻,魏先生卻不告訴魏太太。你跟安迪還不是夫妻,安迪卻告訴你?騙誰呢。你徹底鬼迷心竅。」
兩人都很有理,而且在獨特情形下無可辯駁。包奕凡被兩頭擠逼得無可奈何,只能哀嘆:「隨便你們。以後安迪跟我是一回事,我跟家裡又是一回事,兩件事不交叉。你們都去堅持己見,我兩頭跑,累死我好了。」
「寶寶,不要說氣話。媽媽又不是故意為難你的那個人,可是那個人騙你,媽媽不能袖手不管啊。」
「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你怎麼不相信我,更願意相信那個亂七八糟冒出來的魏太太?人家是惡意,是有意把水攪渾。說定了,以後你跟安迪王不見王,省得麻煩。」
「安迪不願意自己出面跟我解釋嗎?我畢竟是長輩,是你的媽。懂事的女孩子應該知道怎麼做,不能盡為難你。」
「媽,別自以為是了好不好?是我追她,我苦苦追她,好不容易追到手。你這一輩子掙的幾個錢她才不放在眼裡,我跟她純粹只講感情。你認清現實,別為你的錢擔驚受怕了,我知道你擔心她究竟擔心的是什麼,完全是無稽。你就別破壞我跟她之間唯一的維繫了,我很喜歡她。你掂量著吧。」
「她要是跟你感情好,她應該尊敬我。」
「得了,她自己媽都不知道在哪兒呢,你就別跟她充媽了。人家從小出國,思想全套西式,跟你合得來就合,合不來一句話都不跟你說,以後孫子也不讓你見。你自己斟酌。」
「你支持她?你扔掉你媽?」
「我說了,我辛苦一點兒兩頭跑。你們都不妥協我能怎麼辦。再說事情完全是你闖禍,你逼上門……」
包奕凡沒說完,包太氣憤地掛了電話。兒子被狐狸精魅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