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勝美原以為勞累好幾天下來,只要睡足十個小時便可恢復。不料過了三十就是不一樣,等被鬧鐘鬧醒,她扶著額頭起來,卻覺得從頭到腳都是沉重,恨不得再一頭栽入被窩大睡。因此她毫不猶豫拿起手機準備發簡訊讓王柏川來接她上班。拿出手機一看,王柏川卻在昨晚十點多來過一個電話,她睡得真沉,竟然沒聽見。樊勝美怕王柏川睡懶覺也不會聽見簡訊提示,索性坐在被窩裡給王柏川打電話。可想不到,王柏川從來是24小時開啟的手機竟然今天沒開。
樊勝美忽然想到,王柏川與她一起過夜的時候,晚上也經常特意將手機關了,便於盡興。樊勝美疑神疑鬼地想,他,難道……可再想,應該不會,明天就周末了,再說,王柏川是如此愛她。
儘管樊勝美為王柏川關手機想了許多理由,可她一早上還是扶著沉重的額頭做著顛三倒四的事兒,洗面奶差點兒當作牙膏用。即使大門外的敲門聲將她混亂的思維打斷,她對著門外有點兒焦躁的曲筱綃依然有些茫然,全然忘了面對曲筱綃必須打疊十二分的警惕。
好在今天曲筱綃也有點兒魂不守舍,趙醫生一早被急救電話吵醒喊走,害得曲筱綃也早起。她本來已經忘了昨晚的事兒,被無辜吵醒她總得耍幾下賴,要趙醫生拿行動贖罪一下。可趙醫生只蜻蜓點水似的吻吻她的額頭,就搶著投胎一樣地跑了。曲筱綃這才醒悟過來,不好,趙醫生對昨晚她偷聽電話的事顯然耿耿於懷。這麼一想,曲筱綃再也睡不著。上一次,趙醫生說走就走,絕不拖泥帶水,曲筱綃還印象深刻,心有餘悸,上一次,曲筱綃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趙醫生的心和人一起扳回。這一次,她可不能冒這個險。
俟2202一有動靜,曲筱綃就拍上門去,視樊勝美如不見,直著眼睛往裡看著,問:「關關起床沒有?」
「她還睡著,你起碼半小時後再來。別去吵她,她即使被你吵醒,這半小時裡面腦子也不管用。」
「哦。那你見了她跟她說一聲,我找她,十萬火急。拜託拜託。」
樊勝美見曲筱綃如此,放鬆後知後覺才架起來的警惕,悄聲問:「最近王柏川忙什麼?怎麼晚上老喝酒?」
「做生意嘛,男人不靠喝酒怎麼拉攏感情。你們家王總算肯吃苦的,早年我爸那一代才肯做那種喝了摳掉奉陪到底的辛苦差事,你家王總也敢做。去年送你爸回家那晚上,在你老家,我路邊撞見他這麼做,開了一天的車這麼辛苦還肯這麼做,就知道這人肯花力氣做事。怎麼啦,害你夜夜沒人陪?」
「他?酒喝進去再摳掉?」樊勝美還是第一次聽說王柏川這麼做,那不是過去泥腿子生意人的活計嗎。
「怎麼啦,又怎麼啦,臟還是怎麼啦?這叫沒辦法。錢不好賺,沒家底的只能拿命搏。你不是蠻賢惠的嗎,煲湯養養男人,別總讓人陪著你接送啦,人家賺錢不容易。別忘了跟關關說哦。」
樊勝美啞然看著曲筱綃蹦回屋去,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也是,曲筱綃說得沒錯,看來王柏川並不是口頭說說,而是真的在努力為兩個人打造未來的窩。樊勝美悄悄打消了叫王柏川送上班的念頭,改為往他手機里發一條簡訊,讓他好好休息。回頭對著鏡子化妝的時候想,周末見面,要不要給他煲湯呢?這等行止會不會太黃臉婆?
樊勝美還沒想通呢,身後邱瑩瑩帶著瞌睡的聲音響起,「我沒聽錯嗎?剛才到底是曲筱綃還是安迪?小曲這麼早?」
「曲筱綃,來找小關的,據說有急事。」
邱瑩瑩毫不猶豫熱情地大喊:「小關,小曲大清早找你,不知什麼急事。」
樊勝美阻止已來不及,而曲筱綃聽見大叫則從剛打開門的2203旋迴來,探頭探腦地問:「醒了?這麼喊還能不醒,那我進去找她。」說著就自說自話地進了2202,又自說自話地打開關雎爾的卧室門。樊勝美於是促狹地輕輕告訴邱瑩瑩,曲筱綃一定有重大要緊事,要不然不會這麼急。邱瑩瑩好奇,跟了過去。
曲筱綃進了關雎爾的房間,就急切地輕喊,「關關,關關小寶貝,睜開眼睛看看我。」
關雎爾在睡夢中隱隱聽得是曲筱綃,便下意識地一頭扎進被窩,只露出一個頭頂。
曲筱綃不得不伸脖子過去,估摸著關雎爾耳朵所在的部位,大聲問:「你是喜歡音樂的人,你聽音樂時候最大的夢想是什麼?」
關雎爾被這問題問得茫然地從被窩伸出腦袋,依然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慢騰騰地道:「知音啊。」
曲筱綃被這個答案打擊得渾身沒勁,暫時放下本來想要的答案,小心問道:「是不是所有愛音樂的人都這麼想?姐這種五音不全的花時間陪喜歡音樂的人聽音樂會,人家是不是還挺不待見的?」
關雎爾沒睡醒,反射弧有點兒長,好不容易又回答:「是啊,是啊。」
曲筱綃一時啞了。想到她經常豁出去兩隻耳朵,打扮得美美的陪趙醫生去聽各種並不好看的音樂會,過程中恨不得拿兩根牙籤支開眼皮,原來人家未必待見。她發了好一會兒呆,反而是關雎爾終於眨眨眼皮睜開眼睛,迷惑地問:「還有問題嗎?」
曲筱綃愣了一下,「有,你剛才沒回答我的,我要問的是你現在最想要的聽音樂用的東西,好像音響啊之類的東西。」
關雎爾這次倒是毫不猶豫地道:「好耳機。」
曲筱綃眼睛一亮,果然問對了人,前陣子趙醫生髮工資後,給他自己換了一個據說很不錯的耳機。但是,「耳機還是便宜,貴點兒的,要花多點兒錢的,比如五萬,十萬,十幾萬……你現在買不起,但你很想要……」
「你不是說了嗎,好點兒的功放啊。最好還有個聽音室。最好還有投影屏。但現在好多音樂是網上下載的,還是耳機最實用啦。」關雎爾終於被逼醒,話才開始多了,「你問這個幹嗎?」
「有數了,好設備還得配好碟,是不是?我拍趙醫生馬屁用,多謝你。回頭去問一下朋友哪兒買,再請你幫忙。」
關雎爾一聽到「拍趙醫生馬屁用」,頓時全醒了,愣愣地看著扭身出去的曲筱綃,這傢伙連頭髮都還沒梳呢,就這麼急匆匆跑出來找她詢問,只為了取悅趙醫生,那個熱愛音樂的趙醫生。關雎爾開始同情曲筱綃。
曲筱綃跳出關雎爾的卧室,一把抓住閃避的邱瑩瑩,「哼」了一聲,「出息!」就放手走了。邱瑩瑩臉一紅,等曲筱綃離開,就趕著去向樊勝美彙報。「蛐蛐兒跟趙醫生鬧矛盾了?原來是她倒追趙醫生啊,真想不到。看她以後還怎麼在我們面前囂張。」
關雎爾在裡面聽得清清楚楚,想到趙醫生,再想到曲筱綃的倒追,她佩服死了曲筱綃的勇敢。忙穿好衣服跳下床,追去2203,告訴曲筱綃,她最想做的,其實是買一輛普通的代步車之後,換上全套好音響,買幾張好碟,讓上下班的路程不再漫長枯燥。這比家裡裝修一個聽音室更實在而迫切。
曲筱綃如得雪中送炭,感激擁抱關雎爾,「關關,我早知道你最好,一點兒不會看錯人。你真的認真考慮考慮唐虞允吧,我推薦給你的人不會錯,我看人一向很准。」
關雎爾搖頭,「不考慮。唐先生看的是安迪。」
曲筱綃鬱悶,想不到關雎爾心裡這麼有數。「那好吧。再幫我個忙,看見有什麼好的碟片,不用替我客氣,果斷下手幫我買。唉,你進來,我先放五千在你這兒。」
「喲,不用,我網購了讓你自己付。不進去了,不方便。」
「他急診去了,只有我一個人。」
關雎爾笑笑,轉身告辭。曲筱綃在她身後給了個飛吻,很是滿意。她完全不擔心關雎爾可能買得太多或者買得不好,只是非常相信,託付給關雎爾的事情,應該不會錯。
只是關雎爾在回到2202門口的時候還在發獃,她?給趙醫生買碟?即使是幫曲筱綃。她忽然覺得答應得荒唐。她都沒留意安迪一大早收拾妥當匆匆出門。反而是曲筱綃關門前看到,聯想到安迪昨晚與包奕凡吵架,就尖聲招呼道:「安迪,這麼早出門?要保鏢嗎?我行!」關雎爾這才醒神,一看安迪也是剛醒神的樣子。
安迪勉強笑笑,先按下電梯,「趕去郊區辦點兒事,早去早回。今天怎麼一大早都在外面?」
「我跟樊大姐說起上回去她老家看見王總抱著樹摳酒呢,安迪你給作證,那天你也在。」
「很久之前的事,怎麼提起?」安迪記得樊勝美喜歡場面好看高貴,當初她還關照曲筱綃保密。
樊勝美在裡面應道:「我了解啦,小曲,你可真會幫王柏川說好話。」
「那是,咱現在跟王總是合作關係。你當好王總的後勤,我這邊手頭也順利,是吧?」
安迪看看曲筱綃,不懂她幹嗎提那茬,電梯來了就走,不問。總覺得曲筱綃對樊勝美總有點兒不懷好意。但樊勝美慌忙拎包衝出來,擠入安迪的電梯,電梯門一關就問:「曲筱綃說的是真話?」
「呃,是,那天我跟小曲晚上無聊,出去正好撞見小王。還好,沒抱著樹,只是作為旁觀者覺得這麼喝酒一定很辛苦。做生意真不容易,小曲還說那是正常的。」
「國內這叫應酬,按說……是這樣的。是,我也應該想到王柏川得這麼應酬客人。只是每天衣冠楚楚地約會,都忘了他還有應酬那茬。昨晚他可能又喝酒了,連手機都關機,很反常,一早打不通他手機。」
「別擔心,你們中午想見就可以見面呢。我跟你一起去門口招出租,去郊區,我不認路。」
「還……真有些擔心,怕他酒後出事,最怕他酒駕被查。以後得好好勸勸他了。」
「小王挺自律的啊,你不用太替他操心。」
「怎麼能不操心。他是我男朋友啊,我當然得對他要求多點兒。告訴你一條經驗,你看著,一男一女走過來,如果女的板著臉一臉不耐煩,對旁邊男的多有訓斥,那說明兩人不是夫妻關係就是已經接近夫妻關係。」
「好好的幹嗎要……哎喲……」安迪不禁想起,昨晚上她對包奕凡也是萬分嚴厲。如果換成普通朋友,她哪會如此態度僵硬?肯定會好好講理。她不禁訕笑起來,「我好像也是呢。」
樊勝美與安迪相視而笑,彷彿交換了一個小秘密那麼酣暢。「其實,我也知道王柏川挺不錯,可我跟他接近啊,越近越發現他小毛病多,恨不得一天裡面就讓他變完美。你說,換別人,誰耐煩為王柏川操這個心呢?好吧,他那麼辛苦,我明晚上不讓他累著了,不出門,就家裡待著。我煲湯給他喝,我就做個煙火氣十足的黃臉婆吧。」
安迪眼珠子轉來轉去,「好像……我最不合格呢。」她豈止是不合格,她還一肚子問題,準備見了包奕凡扔過去呢,「我得改改,這種態度對他不公平。」
「改什麼,女孩子驕縱點兒,又沒幾天能驕縱了,等生下孩子就開始做牛做馬了。」
「小曲也這麼說,有時候你們兩個真是同性相斥。」
兩人在大門口分手,安迪打車走了,樊勝美去地鐵站。才走出幾步,樊勝美就接到王柏川打來的電話。
「噯,對不起對不起,勝美,我昨晚喝酒喝多了,也不知怎麼就關了手機,這個時間……我接你已經來不及,你打個車吧,你這幾天累著了,別趕地鐵了。」
「說什麼接我不接我,你車子在你樓下嗎?」
「呵呵,被你猜到,停在昨晚吃飯的地方。等下開始要找昨晚喝酒的人求真相求回憶了。我怎麼會把手機給關了的。」
「Face還在吧?有沒有丟?」
「Face應該在,剛數數錢包里的錢沒多出來啊,哈哈。」
樊勝美聽了笑,立即原諒了王柏川。「說說明天想吃什麼吧,我買來到你公寓做。可別想得太複雜,我不會。」
「真的嗎?勝美!只要是你做的,我什麼都愛吃。我怎麼這麼幸福,勝美,勝美……」
王柏川在手機里飛吻,樊勝美捂著聽筒聽得真真切切,低頭獨自竊笑,頭也不痛了。
而安迪卻一路頭痛,越來越心煩。
清晨車少,計程車司機上了高架就一路飛奔,彷彿可以不看路,很快就到指定地點。安迪發現她還不是最先到的,比她早到的包奕凡並沒有坐在車裡,而是倚著車頭低頭不知在想什麼。而車裡,弟弟靠著秀媛院長正打瞌睡。他們半夜趕到海市,不知在哪兒睡了幾個小時,清早來到這兒。
安迪輕輕走過去,喊了一聲包子,包奕凡立刻抬頭,迎過來,似乎很理所當然的,將安迪抱住。縱然安迪此時心中有很多顧慮,昨天還想著遠遠逃避,只要見了包奕凡,什麼都不考慮了。
「我昨晚對你挺苛刻。對不起。」
「我理解,你心急。我們回頭慢慢談,我在海市住到下周一才回去。來見見秀媛姐和你弟弟。」
但兩人見面的濃情蜜意止於與秀媛院長的交談,秀媛不願意放棄家庭和老人院的老人們來這兒長陪著安迪的弟弟。包奕凡很無奈地告訴安迪,他跟秀媛院長談了一路,動之以情,當然也許之以金錢,當然只要金錢足夠,交易必成,只是太過冷血,太過違逆人性,他選擇放棄。
然而,選擇放棄是有代價的。當安迪的弟弟發現再次被從秀媛院長身邊拉走,他大叫大鬧,一反常態,院方出動三個壯年男子才挾持住他。安迪心中刺痛,更是彷彿看到自己以後的某種可能,轉身不看。但她好歹克制住了自己,能夠慢慢地不動聲色地喝水,猶如常人。
包奕凡看著於心不忍,請求秀媛院長:「秀媛姐,你能不能留一星期陪陪他?」
安迪當即打斷:「長痛不如短痛,該怎麼樣就怎麼樣。讓院方處理,他們專業。」
「秀媛姐陪著適應了環境,可能你弟弟更容易接受這兒。」
安迪只能無視包奕凡的再度心軟,他上一回的心軟已經破壞她的布局。但她想到清早與樊勝美的對話,此時盡量婉轉地道:「你們昨晚沒睡足,不如先去休息休息,這兒我看著。回頭我去找你,包子,好不好?」
「你回頭看看,他們專業得使用器械綁住你弟弟。」
安迪不回頭,「既然來這兒,這是必經的環節。」
最不忍心看的是秀媛院長,她早哭了出來,「我領回去,我領回去,他們這是把孩子當精神病人對待,我們孩子是最乖的,不用這樣子。我跟他們說去。」
安迪喝口水,伸手一把扣住秀媛院長,冷靜地看向包奕凡,「除非再送回他自己家,讓他們家人終於不耐煩地打發回養老院,要不然他是回不去養老院了。既然你昨晚認為我的原定計劃不行,那還是死心塌地留這兒吧。總有個過程,沒辦法,你們別看著就行。」
包奕凡噎住,氣急。而秀媛院長一把抹掉安迪的手,怒道:「你是他親姐,當然我沒法反對,你愛怎麼處理怎麼處理,我不看了,我不看了。當我沒養過他這麼幾年。沒見過這麼狠心的人,沒見過。你弟弟雖然不懂事,可他是人哪,是大活人哪,你下得了手?」
安迪不語,再喝一口水,依然背對弟弟進去的那扇鐵門。包奕凡見秀媛院長神情激動,忙扶她進車裡,以免秀媛院長對安迪動粗。等包奕凡繞過車子,經過安迪身邊,安迪偏了偏頭,問包奕凡:「我還能怎麼辦?這是最直截了當的第二選擇了。」
包奕凡欲言又止,嘆了聲氣,「我送秀媛姐去機場。你……慢慢來。」
安迪點點頭,走到秀媛院長坐的車窗邊,但秀媛院長看見她就挪開去,也不看她。安迪只隔窗說了句「對不起」,她也不會什麼花言巧語,僅此而已。她看著車子毫無眷戀地離去。再回頭,弟弟已經消失於重重鐵門中。她跟著工作人員進去辦手續。她又從隨身的包里掏出一瓶水,她得用水壓住陣陣襲來的噁心。
只是這回不運氣,她忍不住吐了。懷孕以來第一次凄涼地孕吐。
吐了之後,全部自己動手,擦乾淨嘴,擦乾淨地,掙扎著辦理一切手續。因是受老譚所託,內部人士對安迪比較客氣,有位姑娘問她要不要請醫生來看看,安迪說只是孕吐,無所謂。姑娘頓時激動了,家人怎麼能讓孕婦一個人來辦這麼大的事,必須痛斥。但安迪看著姑娘的激動卻覺得有點兒莫名其妙,這有什麼可激動的,是孕吐又非暈眩,為什麼不能出來做事。於是姑娘的臉上很是哀其不幸恨其不爭。
辦完手續,安迪再去看弟弟。弟弟住得不錯,單人間,朝南,裝飾乾淨簡潔,有自己的衛生間。與尋常病房不一樣的是窗戶和門都是鐵制。而弟弟雖然四肢被鋼圈扣住,依然不快地怒喝。種種有違常人的舉止,逼得安迪腎上腺素大量分泌,一身冷汗。此時無法迴避,只能硬著頭皮看著,與剛剛趕來的護理人員交流。安迪面對溫和微笑的中年女醫生,將弟弟最近的經歷詳細交代一下,再問她可以怎麼做。
「他害怕,所以我暫時考慮不用藥。你是他的親人,請你嘗試穩定他的情緒。」
「我與他素不相識,我的安撫作用與你們的一樣,你們只有更專業。而且即使我暫時安撫了他,等我離開,他又會反覆,不像你們一直在這兒上班。他又不可能理解他有親人可以依靠,即使不在眼前也不用驚慌。有沒有其他良策?」
醫生倒是點頭表示理解,「那就不指望你了。有沒有想過與他培養感情?現在正是時候。」
安迪認真想了會兒,搖頭,「如果是一個月前,可能會。現在不嘗試,我懷孕,比較脆弱。他的種種不正常反應很容易激發我的聯想。我又恰好有強大的家族精神病基因,又多年生活在被激發的邊緣,我不敢在自身脆弱的時候挑戰自己。凡事有個優先,總得留下個正常的賺錢支付各種龐大開銷,讓大家都活得舒服點兒。沒辦法。拜託醫生。」面對著專業人士,安迪才敢暢所欲言,不免啰唆了點兒。
醫生聽了只會笑,「行,你儘管門口看著,我來。」
醫生過去,抓住弟弟的手,輕言細語,輔以各種手勢。不僅弟弟的呼喝聲漸漸小了下去,連安迪在一邊聽著都覺得心中寧靜,光風霽月,一身冷汗彷彿漸漸消失。果然是專業的,老譚找的地方不會有錯,當然,錢更是好東西,物盡其用。此時,安迪才敢仔細看弟弟的臉。
女醫生回頭看見,溫和地道:「你要不要過來說說話?」
安迪搖頭,「我跟他素不相識,又不專業,沒有效果。」
「為你自己,不妨做些毫無意義的事情,讓自己心安。」
騙自己心安!安迪在心中如此解讀。但她還是搖頭,她不相信自己能接受挑戰,再說孕吐後身體並不舒服,她從身到心都無準備。她尷尬地面對女醫生眼中流露出來的可惜,但她騙自己,她這回好歹能面對弟弟的瘋態了,雖然堅持在現場有點兒困難。她在醫生巡視去別個房間的時候,依然站在門外看了好久,見弟弟雖然依舊四肢被固定,可情緒不再激烈,整整持續安靜了一個小時,然後才又開始喊叫掙扎。她沒有追問醫生這種情況還將持續多久,可不可以放開弟弟讓自由行動,她相信專業,讓專業的人自己解決問題。她也想到,如果有那麼一天,她可以放心地來這裡。這裡還不錯。若是哪天落到行為無法自制,還能有多高要求呢。
在醫生再次安撫弟弟的時候,她離開了。走出大樓,面對周圍綠油油的草坪和還沒綠起來的大樹小樹,安迪看看耀眼的太陽,放心了。既來之則安之。
只是偏僻地兒叫不到計程車,安迪又不願叫熟人來這種地方接她,只好等好久,攀上一輛公交車回城。若非公交車上的柴油味人肉味熏得她想吐,她也不會抓住正好找她有事的曲筱綃問有沒有空來接她一下。
曲筱綃很仗義,針眼裡擠出時間趕到安迪下車的地方接人。安迪一看車子陌生,奇道:「你徵用同事的車?你這老闆真做得出來。」
「不是啦,這是趙醫生的,我剛騙出來,我的車換給他了。我要送他一套車載音響,給他一個驚喜。」
安迪聽了不禁微笑,「你真是每天活得活色生香。」
「諷刺吧?」
「看我像刻薄鬼嗎?」
「真沒覺得我無聊我低級戴上草帽就是農民?」
「真沒覺得,反而蠻羨慕你總能精力充沛地把生活過得活色生香。」
「你覺得趙醫生也會這麼想嗎?我總覺得他心裡其實看不起我沒文化,你們都是嘴上涵養,心裡鄙視。我超心虛,拚命想討好他。」
「唉,說到心虛,我比你更心虛。」
「那倒是。你們兩個兩地分居,這種情況能拖垮愛情。你還真別太相信男人的定力。我也不相信偉大的愛情能靠自覺來維持,所以我要想盡一切辦法,哼,綁也要把他綁在我身邊。今天一大早他就有急診,又有兩台手術,下班肯定又累得麵條一樣,心情也不會太好,我晚上一定得帶他出去開心,我要讓他離不開我。」
「換我,如果逼得太緊,我會跑掉。我習慣有很寬廣的個人空間。」
「哪個光棍過來的不想個人空間啊,可他是我的人,他已經是我的人,我們既然住在一起,我們的個人空間也得在一起。就要,就要。我就要查他手機通訊錄,就要偷看他的簡訊,他也可以看我的,這才是真一對兒。別裝什麼清高,我就要,就要。」
「怎麼哭了?你昨晚也跟趙醫生吵架了?」
「嗯,安迪,我跟他在一起壓力好大哦。我都不知道怎麼讓他真正的高興,我總覺得我表面上把他逗笑了,可他心裡在嘲笑我的低級。嗷……」
曲筱綃潑辣,將車一停,讓自己哭個痛快尖叫個痛快。引來後面喇叭亂鳴。安迪只能下車,將曲筱綃的駕駛位替了。
「這麼不痛快,還不如分手。」
「不行,我就要跟他在一起,就要,就要,我愛他,愛死他了。不痛快也願意。」
安迪聽著搖頭,如此不可理喻。「需要我幫忙嗎?」
「你幫不上。你只要把我說的保密就行了。嗷……我愛他……」
安迪進一步覺得不可理喻。但心裡相當佩服曲筱綃敢說敢愛。起碼,她一遇到難題就想逃避。是不是該學學曲筱綃?
曲筱綃送走安迪,眼淚一擦,將車子送到朋友開的車行。朋友親自趕來接待,一看趙醫生的代步車就笑了,「扔掉,換輛新的,你改的音響都值這車價了。不高興改這種車。你看看這兒滿場子的車,輪子都比你的車價高。」
「朋友,低調,儂懂伐?做隔音,換音響,就這樣。賬單我來,速度要快。」
「男朋友的?很帥?」
「沒錯。我好愛好愛他哦。」
「乾脆給他換輛車,你又不是換不起。寶馬3系起檔,讓人家帥哥也風光風光。」
曲筱綃一臉色迷迷地飄走,「不換,寧可把買車錢都花在改裝小破車上也不換,他喜歡那調調兒。」
曲筱綃的朋友莫名其妙地看著曲筱綃的背影,吩咐接待員,只要不是曲筱綃來提車,千方百計扣住人,第一時間通知他來圍觀帥哥。
邱瑩瑩正上班呢,眼睛偶爾開個小差,竟然瞥見應勤的身影。邱瑩瑩大驚,下意識地揉揉眼睛,往櫥窗外再看,果然是應勤,雙手插褲兜里,在街對面彷徨,兩眼一直看著咖啡店。邱瑩瑩懷疑自己白日做夢,趕緊過去捅捅店長,問店長對街是不是有個穿棕色外套的年輕男子。店長一看,認識,「你男朋友?」
「真是他?不是我看錯?」
「沒錯啊,現在脖子縮縮走了。吵架了?」
「分手了。人家都已經找到新結婚對象了,商量著結婚呢。」
「哦,那還來找你幹嗎。臭男人!吃著碗里盯著鍋里。這年頭是男人都想養小三兒了。」
「是哦,他不是見我像見鬼一樣的嗎。」
邱瑩瑩百思不得其解,但心中有股暖流開始盤旋,會不會,應勤發現那個對象不好,開始想起她的好來了呢?會不會,應勤回心轉意了呢?
雖然關雎爾幫忙,刪了她手機里應勤的號碼,可那個號碼早已鐫刻在她的記憶,怎麼抹得掉。邱瑩瑩毫不猶豫地拿出手機,給應勤發去一條簡訊,「你找我嗎?」
可她不知道應勤已換了手機號碼。簡訊發出後,如石沉大海,直至下班都無回復。邱瑩瑩這一天班上得精神恍惚,魂不守舍,多次做白日夢,彷彿見到應勤又出現在窗前。
邱瑩瑩不敢去請示樊勝美,因為擔心,樊姐會果斷命令她不許跟應勤聯絡,甚至還可能像店長一樣,痛罵應勤一頓,他們都將應勤視作敵人。唯有她不覺得。邱瑩瑩只能將今天的事保存在心底,對誰都不敢說。但她心中的希望之火死灰復燃。下班路上,她精神煥發,即使應勤沒有回電,可他人出現了,沒再像躲鬼一樣地躲她了,邱瑩瑩有信心。她進去咖啡店推銷的時候,臉上又有了自然煥發的笑容,雖然她自己並不知道。
說來,應勤真是她的幸運星。應勤只是在店門口出現一下,她的生意運又回來了。
包奕凡送走秀媛院長,回到安迪的2201睡覺。睡醒過來,他隱隱意識到,他這回的作為在安迪心裡可能是大錯特錯。只是,安迪容忍著他。容忍!這兩個字眼兒讓包奕凡如百爪撓心。尤其是當他現在置身事外,再冷靜回頭看昨天發生的事,作為一個每天都在運籌帷幄的決策者,他自己也意識到昨天的感情衝動破壞了事情的整個布局。想想昨天的一意孤行,包奕凡有點兒汗顏。帶著點兒汗顏回想今早與安迪相見,人家一句都沒怪他,彷彿事情本該如此,而在現場如手術刀一般乾淨利落地處理善後。而那時他卻再次不冷靜,衝動地領著同樣衝動的秀媛院長離開現場,將安迪一個人,一個孕婦,丟在現場處理他造就的爛攤子。
包奕凡渾身發燙,躺不住了。他自視甚高,而他昨天到今天的表現,讓安迪直接就無視了他,安迪那表現很明確地表示:她不指望他,只要他不搗蛋。這就像他平常對那些傻缺的態度。包奕凡在床上坐立不安,尤其是他想到了安迪的智商。而今天他領教了安迪異乎尋常的理智。他在安迪眼裡,究竟是什麼角色?包奕凡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得了。
打開手機,接通電郵,忙碌讓包奕凡漸漸平靜。可心裡那一朵心虛的小火苗始終不曾熄滅。他稍作休息,上廚房給自己做點兒吃的時候,安迪來電。包奕凡看著顯示又是一陣汗顏,竟然輪到安迪主動打給他。他只能撒了個小小的謊。「安迪,我剛剛醒,我們可真心有靈犀。這會兒不忙?我過去找你喝下午茶?」
「我這兒剛剛告個段落,大約一個小時之後可以結束。你下樓取車來接我可以嗎?早上坐一趟公交才發現孕期對各種氣味有點兒不適應。」
「你早上坐公交?」
「是啊。打車的味道也不好受。最近比較脆弱。」
「我是問,你早上坐公交去的?」
「坐出租去的啊,那地方偏僻,你知道我路痴的。回來等不到計程車,只能上了公交。晚上回家不想打車了,既然你在,捉你當差,可否?」
包奕凡再度汗顏,他早上竟然沒留意安迪沒開車來,反而衝動地駕車離開,將安迪扔在冷僻角落,不得不坐公交回城。像她那種還沒顯身形的孕婦,估計上車都沒人讓座,得一路忍著孕吐辛苦罰站。
包奕凡心知,要是他家女親戚遇到類似情況,他一準義憤填膺地說,要那種男人何用,拗斷。可今天,他成了那種向來被他鄙視的男人。而聽安迪的語氣,竟然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妥,反而與他好好商量晚上去接她,彷彿早就看死他就是那種沒用的男人,不能強求。而且,在安迪心目中,他恐怕還是惹事的沒用男人。那種形象,市面上又叫小白臉。
包奕凡遭遇這輩子前所未有的自信危機。
他滿心忐忑地開車上路,一路在想,要買束花嗎?要開口道歉嗎?晚上怎麼安排?……他一向花樣百出,此時竟有些腦袋僵化。最終,他什麼都沒做,蔫蔫兒地開車到安迪所在大樓門口,等他看到拎電腦包在路邊等候的安迪,不禁心虛地看看時鐘,確定自己確實沒遲到,沒有因為心不在焉與出門換裝洗漱而遲到。他發現自己沒自信得像個小媳婦。
但他畢竟是包公子,他很利落瀟洒地下車,給安迪打開車門,護送她坐入的時候,很漂亮地送上一吻。以往他自信滿滿地會想到他們郎才女貌如此般配做什麼都漂亮,但今天他越發感覺自己的舉止如此白臉。幸好坐進車子的時候,安迪是臉上帶笑的。
「實地看了一下,那兒各方面都不錯,可以放心了。」安迪怕包奕凡內疚,搶著說在前頭。
包奕凡卻被安迪的體諒搞得更慚愧,「非常不好意思,都是我惹出來的事。而且我居然扔下你一個人處理,非常無賴。」
「早上還幸虧你引開秀媛院長,面對著她的指責,我很拿不定立場,於情於理,在弟弟的安置上,她更有決定權。我只是佔了血緣的便宜。你把人引開我才方便理直氣壯地做主。有你在真好。近來雖然覺得除了孕吐好像沒什麼大的影響,可最近總下意識地覺得上一天班下來有點兒累,最好在辦公室休息會兒再回家,幸好你來接我,今天下班最輕鬆了。」
包奕凡驚愕,好一陣子說不上話來,才讓安迪一個人唱獨角戲唱了一大段。到紅燈處才能停車問:「你會不會覺得要這種男人有什麼用?」
「昨晚還真生氣來著,這人怎麼凈添亂,哈哈,也是我脾氣過大。今天這麼處理也挺好,雖然有段過程,但那邊護理可靠,適應期過後應可以保證我弟弟從此安居樂業。只要我這兒不出岔子,他的終生大約就這麼定了。也好。雖然沒有親情,可標準化的生活也可無憂。」
包奕凡看著安迪都不知說什麼才好。終於忍不住嘀咕出來,「女人,不要這麼強悍好不好?你讓我,一個男人,無地自容。」
「沒有因果關係啊。」
包奕凡難堪地閉嘴。安迪看看包奕凡,不知道他急躁什麼,想了會兒,才小心地提出:「昨晚你在黛山縣的事兒,你幫我回想一下,最好掃清所有尾巴,別把事態擴散開去。我不希望太多人知道此事。」
包奕凡忙道:「你放心,不會再給你惹禍。這幾天我在海市打算把保姆房確定下來,保姆準備請我老家熟悉的,會做菜又聰明聽話的。我在海市設立的分公司有司機,我讓他以後接送你上下班。這些你不用操心,我都會安排好。對不起,我缺席太長時間。」
「呀,小曲那小人精說的還真對,以後我猛打孕婦牌,什麼都讓你幫我做好,最開心了。正愁呢,本來還想再開一次22樓會議,讓她們幫我出主意怎麼迎接孩子出生。我看了媽媽網,發現無窮的準備工作,正準備開單子給老譚呢。」
包奕凡喃喃地抹冷汗道:「幸好你還沒開,要不然我真可以跳樓去了。我不跳譚總也會把我拍死。你以後得學會一件事,只要學一件事,就是開單子給我,你老公。求你別再去麻煩譚總了。」
安迪心裡飛快冒出一大串的反駁:你昨天的事就給我辦岔了,你至今還被你媽亂插手私事……但這些話安迪都不敢說出來,只能微笑地說出另一條理由:「怕虧欠你更多。不像老譚,我給他拚命製造利潤呢。」
包奕凡猛翻白眼,終於領悟過來,「你還是沒打定主意嫁我,是不是?你一直存著一拍兩散的打算,是不是?」
「覺得……很配不上你,真不敢拿我這麼個大麻煩耽誤你,可又不願離開你。我對你最矛盾了。」
包奕凡隱隱想到什麼,可正開車,不敢分心。直到車入地庫,才想明白,安迪在弟弟的事兒上不麻煩他並非看不起他的水平,並非無視他的存在,而是不敢總麻煩他以致虧欠他太多。他這才一顆心落地,自信又回到身上。他下車接了安迪手中的電腦包,緊緊將安迪攬入懷中,邊走邊解釋:「一直沒時間跟你說。你可以寬心了,昨晚親眼看到父子兩個,舉止活脫脫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顯然……」
邊上有其他人走來搭電梯,包奕凡止住,相信安迪也理解後面的意思。安迪點頭,「其實說到那位血緣上的父親是那個,我已經放心許多,但我不敢親眼去觀察對比,我鴕鳥,你幫我去看了,更讓我放心。」
「不是幫,再次糾正你的用詞和觀念,已經是一家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也揪心,我應該去做。只是……現場太讓人不忍心。」
安迪聽了微笑。如此懇切的言辭,如此有力的臂膀,多有說服力,她懶得運用邏輯思考,好吧,就聽他吧。包奕凡也感覺到安迪放下板扎的身段,將一半體重依靠到他的身上,臉上的笑容也溫柔模糊了,他忍不住俯身親吻安迪的臉。
電梯到一樓,樊勝美下班進電梯,一眼就看到這一對兒當眾親昵。她微笑進去,並不出聲,當作沒看見。但安迪看見了她,將包奕凡推開。包奕凡看樊勝美一笑。樊勝美心說,媽的,又帥又有錢,不知害死過多少姑娘。也難怪,冰人一樣的安迪會融化在他手心裡。
「小王今天忙?」
「我回家換件衣服,等他下班過來。我們約了看電影。不想讓他太累,還是坐著看電影省事,我想出來的。一起去嗎?」
包奕凡插嘴:「我們今天要說很多話,下次有空再與你們約。」
安迪問:「我們不是剛才都說明白了嗎?」
包奕凡道:「沒有,我們要開始立家規。」
樊勝美撲哧一笑,搶出電梯,「我真受不了你們,等晚上見了王柏川,要狠狠折騰他去。」
但在兩人進入2201,就在門口激吻的時候,一隻不屈不撓的電話打斷包奕凡的激情發揮,尤其是他掏出來一看顯示是他媽媽。
「我下午坐著沒事給幾個老客戶打問候電話,咦,老沈怎麼說你去了他那兒,還問他借車借司機什麼的,還連夜跑到海市,接走兩個莫名其妙的人?」
包奕凡一聽臉色大變,當時只是借車去探視,想不到於心不忍花錢將人接了出來,後來都來不及與老沈細細囑咐,想不到被媽媽歪打正著打了個時間差,事情就有這麼巧。「嗯,有這事,回頭跟你說。」此時安迪正貼在他身上,手機里傳出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她的臉也黃了。
「到底是什麼事?你怎麼跟一個瘋子攪一塊兒,你連夜把人接到海市幹什麼?媽媽不放心啊,你這麼重視這件事,我越想越糊塗呢。」
「我資助那孩子多年,有點兒感情。這回那孩子得病,我索性把他媽媽帶上,一起到海市看專家門診。這幾天我會住在安迪這兒,順便趁機把安迪的生活安排好。媽你不用替我擔心。出去玩的行李準備好沒有?一定要準備幾套禮服。」
「知道了。你現在跟安迪在一起?」
「嗯,準備吃晚飯。家裡開飯了嗎?」
包太沉默了一會兒,道:「你們吃飯吧。」就果斷掛了電話。
安迪這才敢出聲,「全完了。」包奕凡也皺起眉頭,他熟悉媽媽的脾性,從媽媽不拖泥帶水地掛斷電話來看,媽媽起疑心了,而且矛頭直指安迪,必定追問到底。
「完了,我昨晚說過,我會被你把人帶走的決定害死。我還是百密一疏,百密一疏……」說到這兒,安迪還是理智地止住,但滿臉驚惶地看著包奕凡,所有的責備都已寫在臉上。就是因為包奕凡昨晚那個愚蠢的決定。
「你先吃飯,我立刻聯繫老沈。」
「不用了,你媽肯定已經從老沈那兒了解到所有,要不然她不會打草驚蛇。我只有一個主意,你回去你媽身邊吧。要不然她遲早會把我抽筋剝皮。為了你她什麼都做得出來。」
包奕凡很想說,事情交給他,相信他。可他說不出口,這件事本身就是他搞砸,不管安迪信不信他,他也沒臉說出要安迪相信的話。「給我三天時間,處理這件事。你暫時別作其他決定。好嗎?」
「我完全不指望你媽能偃旗息鼓。她完全不可能接受我,一個瘋子的女兒,瘋子的外孫女,還可能生出你的小瘋子兒女。她會想盡一切辦法擊退我,讓我身敗名裂,把我趕出我賴以生存的業界。而且,我不排除她會把我逼瘋。並不一定是她有意把我逼瘋,而是我本身脆弱,不堪一擊。我不會拿這件事冒險。」
「給我三天。如果三天內解決不了問題,我……會做最有利於你的選擇。」
「三天……」安迪茫然,「一個小時就可以天翻地覆,何況三天。你走吧。這屋裡凡是你的東西都帶走,我躲陽台上等你離開。請原諒我的不堪一擊,這是遺傳,我除了過度自保,別無他法。」
包奕凡已經感覺到安迪全身的顫抖,他抱緊她,不讓她走開,她的顫抖她的擔憂和害怕,他完全感知。這個一向太強悍的女人,此時才讓他有真實的感覺,讓他感覺到自己的愛不再彷徨無依。「我這就訂票,明早回。我愛你,我會竭盡全力彌補我的過錯。一定給我三天,別逃跑。求你。」
「如果我說,我要用這輩子剩餘的優質生命來賭你的要求,你還敢求我答應嗎?我又敢跟你賭嗎?你還是走吧。」
「從我們交往第一天起,你一直在把我往外推,我一直以為我哪兒做得不對,今天我才明白你一直害怕有這麼一天。我剛才在車庫跟你說,你要學會開單子給我,我們現在開始著手做這件事。我們坐下來談,你對此事考慮得比較多,我們將如今面對的最大難題拆分,尋求最優解。我的目標只有一個,在一起,也是我們的共同目標。」
安迪根本聽不進去,極度焦慮如三昧真火,燒得她焦頭爛額,「水,放我喝水。再透個底,我一向神經質,一緊張就離不開水。行了吧?放開我吧,對你最好。」
包奕凡只知道安迪手不離水,越緊張喝得越多,想不到也有講究。但他沒放手,他知道這一放手就意味著永遠放手。他將安迪擁到廚房,看著她大口大口貪婪地喝水,忍不住伸出另一隻手托住杯底,擔心安迪那兩隻發抖的手捧不住水杯。他終於見識到安迪失控的一面。那麼蒼白,那麼柔弱無助,令人徹底心疼。「你需要我!」包奕凡肯定地說,將空杯從安迪手中拿開,放桌上,又倒滿水,「你需要我!」他像一個慈父撫摸嬰兒,耐心地安撫等待,等待安迪情緒平復。
安迪又抓起水杯,她養了三個多月的頭髮垂下來,遮住她臉,垂入她的茶杯。她極端不耐煩地甩頭想甩開頭髮,可越甩越亂。包奕凡伸手,幫她將那縷不聽話的頭髮夾到耳朵後面。安迪扭頭,幾乎是陰惻惻地直勾勾地看著包奕凡。包奕凡哭笑不得,「我這麼不值得你眷戀,動不動就可以輕易放棄我?」
「你這話誅心,我迫不得已接受你,迫不得已放棄你。」
「OK,剛才是激將法測試題,測試結果表明你已恢復平靜。別走開,我到陽台打個電話,跟我媽談談。」包奕凡施出人肉包子大法,握住安迪臉深吻半天,才拉開陽台的窗帘,但關閉通往陽台的落地門,兩眼關注著屋裡安迪的動靜,給媽媽打電話。他是媽媽的兒子,當然不願成為媽媽的敵人,他得嘗試將兩個女人拉到同一陣營。
安迪沒動,兩眼碧油油地看著包奕凡走去陽台。他要賴在她身邊,千方百計,她完全沒有辦法趕走他。可他在身邊,意味著包太絕不會停止鬥爭。她得如何趕走他?那傢伙安營紮寨似的,舒舒服服坐在陽台椅子上,兩腿伸得老長,像是在曬月亮。只是,閑散的姿勢沒維持多久,很快,腿收了回來,人離開椅背,過會兒,手臂開始有力地做出各種姿勢,顯然,肢體語言表明,母子談判不順。安迪早知包太不是個容易說服的人,結果完全在意料之中。
意料之外的是包奕凡打完母子談判電話,卻不回屋,而是再接再厲打其他電話。而包太的電話卻追到了安迪手機上。
「安迪,我對你個人並無惡意。我對你的態度,完全取決於我兒子……」
「呃,我正頭痛這件事,我在與你兒子談結束關係,你有事請找你兒子吧。」
「既然如此,我只問一件事,你肚子里的包家孩子怎麼辦。」
「我非常誠懇地建議你勸說你兒子,我願意簽署任何法律文書,中心思想我先想到的有兩條,包家任何人不得探望孩子,孩子不繼承包家任任何財產。」
「好。我諮詢一下律師,看怎麼草擬文件。」
「我忘了一條,孩子成年後不承擔贍養包家任何人的義務,包家無處置孩子任何財產的權利。不好意思,可預見的將來,我的財產會超越包家,我不得不提防。請你讓律師以絕不拖泥帶水為宗旨,草擬條款。」
包太那兒反而沉默了。好久才問:「你弟弟怎麼是瘋子?你家還有幾個兄弟姐妹,都在做什麼?」
「很抱歉,我不知道有幾個兄弟姐妹,也不知道他們都在做什麼,目前找到的只有這一個,很不幸是限制行為能力人。」
「你媽媽……」
「你去問魏國強,我三歲已經在孤兒院,沒記憶。」
包奕凡打了另一個電話後進來,驚訝地見到安迪與他媽鎮定自若地聊天。他不知道兩人之前都談了些什麼,但已足夠他驚出一身冷汗。
「你年輕人忙,我可以幫你去找出身世。」
「不麻煩你,我們已經一刀兩斷。行了,你兒子進來,你自己跟他說吧。」
將手機交給包奕凡,安迪長喘一口氣,倒在沙發上。但與包太的交談卻讓她稍微鎮定,包太似乎了解得不多。也是,關鍵是他們的客戶老沈了解的也不多。那麼以此為原點止損還來得及。她跟包太說的是實實在在的誠懇話,相信包太也聽得出,因此後來彼此不為難。
包奕凡又返回陽台。安迪不知道這對母子又將談什麼,總之,她果斷止損。這回,她好整以暇地看包奕凡在陽台表演皮影戲,幾乎暴跳如雷。都不需要動什麼腦筋,以包太一貫的作為,估計在要求兒子偷偷深入調查,如果沒異常就千萬挽回感情。
包奕凡返回,一臉憤怒的紅。他剋制著,對安迪道:「我前面一個電話已經吩咐老沈閉嘴,老沈跟我有業務,他懂得跟緊誰,不會再跟我媽有瓜葛。這事,到此為止。基本上不會再有波折。」
「雖然我本人無數瑕疵,但你媽變臉幾回了?吃不消。」
「安迪,今天這件事解決了。其他的我一個個解決。而且你們兩個又不在同一城市,你別在意了。」
「我剛才那句話的意思是,我本人雖然無數瑕疵,但你媽數度變臉,已經非常傷害我。你難道不覺得?那麼你也可以走了。我雖然無數瑕疵,但我不接受傷害,更不接受你容忍你媽對我肆意傷害的態度。我豎個中指告訴你們母子,你們算什麼。」
包奕凡被噎得臉色由紅轉青,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你緩過氣,就想到換個激將的辦法趕我走?你以為我傻?」
「你跟你媽一個德性,自我感覺好得不得了。你有沒有想過,我煩了!我不願再讓你們母子打著愛情的旗號來煩我。我收回,你自便。孩子出生後你愛管,我們一人一半責任。你不願管,我最樂意。就這樣。你走吧。」
「哈哈,你不可以煩了。」包奕凡完全不當回事,撲上沙發,將安迪擠到他的腿上,但下手之際,卻發覺剛才拉開的陽台窗帘未拉回,只能起身去拉。安迪喊一聲「流氓」,跑了。
曲筱綃晚上無應酬,她一聽說趙醫生還奮鬥在手術台上,這台之後還有一台已經準備,她立馬在她的朋友群里大呼誰晚上有活動,她求投靠。曲筱綃是個出了名的好玩兒的,她一呼百應,很快幾台活動隨便她挑,她蹺著腳女王似的挑了一家有跳舞的酒吧。她雖然愛趙醫生,跟趙醫生在一起如登極樂,可幾天貓兒不食腥,她腳底癢死。她給趙醫生髮去一條簡訊,很賢惠地交代她在哪兒玩,與什麼朋友在一起,便下班與朋友呼嘯出發。
這家酒吧才是她的家園。她與女友一起下去跳,高手伸伸手便知有沒有,不到三分鐘,邊上就圍來一群男高手,摩肩擦踵蹭臀,跳得嗨了。
趙醫生做完手術,今天的手術都異常順利,他洗完澡換好衣服,興沖沖地開著曲筱綃換給他的Polo車,去簡訊說的酒吧接曲筱綃。他當然不指望曲筱綃能聽到手機,索性自己進去找。等眼睛適應黑暗,半杯威士忌下肚,他終於看到以極其挑逗姿勢與幾個男人共舞的曲筱綃。他不得不看一眼,扭過頭去消化一下,再回頭看一看,著實反覆了好幾眼,才能漸漸適應。可他心裡清楚,那才是真正的曲筱綃。
曲筱綃跳舞時候自然不會死心眼,她活絡的眼珠子滿場子亂轉,既勾引人,也尋覓值得勾引的帥哥。等她終於發現吧台那兒竟然出現一個叫趙醫生的帥哥,曲筱綃差點兒被自己的超高高跟鞋絆倒。她連忙撥開眾人,但往下拉拉衣服下擺,往上拉拉衣服領口,扭到趙醫生身邊,和身靠上去。「你怎麼來了?不是說還有一台手術嗎?」
「今天非常順利,想不到提前了。你去玩吧,我等你。」
「你來了我還怎麼跳得下去,要不你跳,我教你。但你不是說你也會嗎?別坐著,下去吧。」
曲筱綃的女友見曲筱綃糾纏一個帥哥,不知內情,也衝上來撲到趙醫生身上,與曲筱綃姿勢相同,掛在趙醫生右邊。「帥哥,來酒吧裝逼要被雷劈,知道嗎?」
曲筱綃一看大叫:「靠,不許非禮我男朋友,人家正經人。」但此話說出口便知有差,這幾乎是已經向趙醫生坦白,她和女友平時就是這麼在酒吧勾引帥哥。
女友笑嘻嘻地跳開,「靠,藏那麼多天,終於放出來,原來是真帥。跳吧跳吧跳吧,也讓我們揩揩帥哥的油。曲曲不可以私藏帥哥哦。」
酒吧音樂聲音很響,趙醫生又不會像曲筱綃一樣地尖叫,只能俯身對曲筱綃笑道:「我很累,清早到現在連做四台手術,站也站得累死。你們玩,我旁邊等你們。」
曲筱綃猶豫了會兒,拉走女友,沮喪地道:「他玩不起來,我先走了,你們繼續。進場到現在的賬我去結了,你們……」
「去,瞧不起姐們兒的錢包嗎?去吧去吧,重色輕友的,真沒勁。」
「嗷,我改天借口出差,跟你們玩通宵。」
在女友們的調侃尖叫中,曲筱綃拉著趙醫生走了。兩人都不敢開車,站路邊等車。可即使趙醫生帥得人神共憤,剛剛玩得昏天黑地的曲筱綃抱著帥哥的胳膊還是覺得沒勁了,為美好而瘋狂的夜晚被提前終結而鬱悶。她不禁自問,究竟誰的生活比較有趣。
趙醫生走到外面,周圍清靜了,才能方便說話。「你再回去玩吧,我自己回去。本來想接你回家的,結果害你玩不好。」
曲筱綃伸出手指在趙醫生額頭畫圈,「我再回去跳,你這兒怎麼想?」
「不會亂想。」
「得,泄露天機了吧?還不會亂想呢,早已經在亂想了。你究竟怎麼想的?」
趙醫生微笑,「我真是一個假惺惺的動物。」
曲筱綃斜睨,忽然一把將趙醫生的胳膊扛肩上,使勁往酒吧里拖。趙醫生也沒推託,但進去,就被曲筱綃猛灌一滿杯威士忌。仗著酒膽,趙醫生放開了。只是,依然不習慣跟別的女孩磨蹭。下意識里,他心中保守的弦綳得很緊。曲筱綃見此,不知是放心好,還是鬱悶好。但既然趙醫生不再提昨晚她偷聽的事兒,又與她歡歡兒地玩在一起,曲筱綃巴不得此事不提,引導趙醫生喝好玩好,回家一頭栽倒。
曲筱綃自己也是喝多了,跳累了回座,卻不忘將身體隔在趙醫生與女友們之間。雖然早知趙醫生是正經人,可即使是唐僧都有女妖貼上來,曲筱綃豈敢大意。於是趙醫生被她推坐在最外面。夜深,有服務員過來結賬,理所當然地將賬單遞給坐最外面的男人趙醫生。趙醫生理所當然地接了,但仔細一看,卻嚇了一大跳,想不到這幾個人一夜消費這麼多。可既然已經拿了賬單,趙醫生唯有掏腰包拿出信用卡,讓透支。
曲筱綃醉眼迷離地背對著趙醫生沒看見,她的女友們卻是看見了,有人一舉撲上來,以高難度動作搶了趙醫生手中的賬單,看都不看,就將銀行卡塞到服務員手中。趙醫生忙道:「我來,我是男士。」
搶付女友卻道:「姐付是姐們兒嫖你,你付是你一個人嫖這麼多姐,不行。」
趙醫生頓時給炸暈了,曲筱綃聽得哈哈大笑,貼著耳朵對趙醫生道:「讓她付,她這幾天賺得很不錯,今晚本來就說她請客。」
「怎麼好意思。」
「再怎麼不好意思也不用你付,我來。這種地方的消費……你這個月不想按揭了啊。」
趙醫生笑得挺尷尬,可這是現實,這世道門診費都不如醫院門口的停車費高。曲筱綃即使喝多,也看出來了,捅捅趙醫生道:「別在意,今天我們姐們兒聚會,本來就不會讓男客付。」
曲筱綃以為如此一筆帶過便算數了,不料大家見曲筱綃對趙醫生是真心,走到外面紛紛或豪邁或體貼地告訴趙醫生,他們都佩服專業人士,可專業人士反而收入少,他們理解,以後出來玩別把賬單當回事,盡興最要緊。曲筱綃只能躲在趙醫生背後做手勢喊停,這種理解趙醫生是說什麼都不會喊理解萬歲的。
雖然鬧哄哄玩了一夜,曲筱綃早累了,可她不得不強打精神收斂醉意,留意趙醫生的狀態。即使趙醫生一臉滿不在乎,可曲筱綃在乎,她不覺得趙醫生會真的不在乎。可又覺得說什麼都可能反而是火上澆油,不如不說,只以行動的柔情似水表達她的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