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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所屬書籍: 歡樂頌

    周五的清晨,天未全亮,走廊更是依然燈光昏暗,開門聲卻次第響起。等安迪開門出來,見2202門口早已放了一隻行李包。安迪走去一看,正好見到樊勝美抱著幾件衣服走出來。

    「周末出去玩?」

    「嘿嘿,你看這些能是我的衣服嗎?天有點返暖,給小邱帶幾件顏色衣服過去,穿漂亮點兒,心情也能好點兒。」

    「真周到。」

    「朋友嘛,能幫的只有這些力所能及的忙了。今晚我去陪小邱。」

    「我去陪包子。有沒有什麼需要我做的?」

    「唉,都不想提到他們,一提到他們,頭滋滋地痛。」

    「我挺無聊地提醒你,該想的,都得想在前頭,不要做鴕鳥。電梯來了,拜。」

    看著安迪進電梯,樊勝美不禁放下衣服,獃獃地站了會兒,嘆聲氣,繼續緊張地忙碌。

    走廊安靜得只有她一個人拖鞋的聲音,靜得讓人心裡發慌。合起拉鏈,樊勝美忽然想到什麼,摸摸臉蛋兒,一步三跳衝到洗手間的鏡子前,讓挑剔的眼光跟隨手指在還沒上妝的臉上遊走。難得是一個人的早晨,沒人等在外面搶廁所,她可以耐心地審視。可是,沒幾分鐘她就頹了,逃出洗手間。正好,太陽出來了,關雎爾與邱瑩瑩兩人的卧室一室亮堂,充滿生機,彷彿灰塵都在空中跳舞。樊勝美繼續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臉,眼光投射到她的小黑屋。眼前景象就像三十歲的她與邱、關兩人的對比,註定,她將越來越黯淡。她又嘆了一聲氣。

    她的前途已經註定,最好的,也不過是不到一百平米辦公室的小公司的尖酸刻薄老闆娘。若王柏川撞上狗屎運發達了,她就是著名的下堂妻,若王柏川一直溫吞,她就是著名的黃臉婆。就這樣。

    醫院的住院部也蘇醒得很早,病人們還在睡夢中的時候,護士已經哐啷哐啷地推著小車,到各病房巡查。關雎爾在活動床上睡得渾身關節酸脹,腫著眼皮起來,唯一慶幸的是當晚邱瑩瑩沒有事,不需要她半夜護理。想不到護士走後,謝濱拎著早餐敲門進來。邱瑩瑩一見就羨慕地道:「真好。從來就沒人給我送過早餐。」

    背著門正給邱瑩瑩整理床鋪的關雎爾回過頭來,看見謝濱雙手舉起早餐,不禁甜蜜蜜地笑了。「這麼早。」

    「聽說你們那種公司著裝蠻講究。趁早,我趕緊送你回一趟租屋。」

    「啊,太好了。等我會兒,我給小邱擺上早餐。小邱,空檔一個半小時,護工得八點才來,一個人沒關係吧?」

    「沒關係的,我都快好了。真羨慕你。」

    「羨慕什麼啊。」關雎爾快手腳地拉過餐桌,布置早餐,做完,抬頭卻見邱瑩瑩獃獃地流淚。她忙過去替邱瑩瑩擦掉眼淚,裝作若無其事地道:「我才去上個班呢,你這麼不捨得幹什麼。又不是幼兒園小朋友,說,阿姨再見。」

    邱瑩瑩哽咽地對著關雎爾的耳朵,輕道:「你千萬千萬汲取我的教訓哦,別太快,千萬別太快,要矜持。」

    「嗯,聽你的。」關雎爾飛快地答應,但並沒往心裡去。因為她隱約覺得,邱瑩瑩落到這地步,不是太快不矜持的問題,而是其他。

    謝濱將早點放下後,環視一室大大小小的女人,越來越覺得不好意思,趕緊溜到外面等去了。一會兒見關雎爾出來,連忙問:「今晚還是你陪護嗎?不會了吧?」

    「今晚只要不出事,就護工了。昨晚本來打算護工管的。周末兩天也會來陪陪她,放她一個人待醫院裡,不忍心。尤其是又遇到那麼多不快。」

    「有這樣的朋友,就是四個字:三生有幸。一般都是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

    「嚴格來說,是室友,與我心目中朋友的概念有距離。真的是不忍心。而且……不知該不該說,等她出院後,我想跟她保持距離。這麼做會不會顯得很勢利?」

    「夠聖人了,還想怎麼樣。我而且知道你,即使你已經與小邱保持距離,若小邱再來一次這種事,你還是會照顧她。」

    「我心裡早就怨聲載道了。今晚一定要推給樊姐,我要睡覺。」

    「看著電影睡行嗎?」

    兩人都笑了。

    謝濱初上22樓,他所受的待遇並不高,在走廊上坐著等,左手一杯速溶咖啡,右手一本電子書。電子書還是關雎爾的,謝濱不急著逮住哪本看,而是翻閱目錄,看關雎爾都下了哪些書。

    忽然傳來一聲招呼,「早,你也在?」謝濱看過去,見趙醫生從2203出來,他毫不猶豫想到昨晚的場景,怎麼都忍不住笑意朵朵綻放在臉上。「早。我剛從醫院接小關回來洗漱,等下送她上班去。你們醫生這麼早上班?」

    「電話過來,應勤那兒打起來了。我得過去看看,隨時準備接手病號。你去不去看看?」

    「保持距離。」

    趙醫生一笑,「麻煩你轉告她們一下。」

    謝濱鬱悶地看著步入電梯的趙醫生,怎麼有這麼乾淨俊美的男人。

    關雎爾從浴室出來,得知應勤那兒打起來,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敲2201的門。安迪一聽也是頭皮炸了。兩人不約而同地想到,「如果小邱得知消息,又會不要命地趕過去。必須沒收小邱的手機。」

    安迪與關雎爾同路,最終關雎爾還是「趕走」謝濱,上了安迪的車。兩人一上車,兩部手機都忙開了,關雎爾給邱瑩瑩打電話,七騙八拐地讓邱瑩瑩白天必須好好休息睡覺,將手機交給護工保管。邱瑩瑩在關雎爾的親情攻勢下,順從了。而安迪則是跟趙醫生商量,不管打架打出什麼結果,都不能告訴應家小邱的任何聯絡方式,總之不能讓應家再與小邱接近,免得再次殃及池魚。

    兩人做完預防工作,自以為萬無一失了,結果,一個最令人想不到的電話打到關雎爾的手機上。電話里的男人張口就道:「喂,小邱啊,我是應勤的爸爸……」

    關雎爾嚇得立馬不由自主地關機,將手機捂在胸口,想了好一會兒,才道:「哎呀,我明白了,昨晚是我冒充小邱用這個手機打應勤爸爸的電話,他以為我是小邱了。怎麼辦?他找小邱幹什麼?」

    話沒說完,手機再次叫響,關雎爾看,還是剛才的號碼。安迪讓關雎爾接上她的耳機,由她接聽。「您好,剛才手機沒電,不好意思,斷了一下。您是應勤爸爸?」

    「對。你不是小邱?」

    「小邱昨晚折騰大了,身體吃不消,還在昏睡。請問您有什麼事?」

    「你們住哪家醫院,我們立刻挪過去。」

    「不必了,你們已經夠惹小邱傷心,別害死她。」關雎爾看著安迪,她心裡也是這個意思,但她一定會表達得很婉轉。

    「這件事我們見面再道歉。剛剛跟應勤媽商量,小邱姑娘小節有虧,大節我看不錯,關鍵是兩人有情有義,我看在一起很不錯。你考慮一下。」

    「謝謝,我徵求一下小邱的意見。」

    「要快,我們剛剛趕走那批人。那批人不服氣,他們會回來再打。雖然我們不怕打架,但現在應勤有傷,折騰不起,我們打算立即轉院。你叫醒小邱問問,我等你回話。」

    「我們不放心你們,小邱的身體也經不起折騰,這件事擱置。」

    「你們不放心的是應勤媽的態度,這事我做主,她已經同意。我等你回話。」

    安迪目瞪口呆,第一反應是讓關雎爾撥通曲筱綃的手機,開啟免提。

    比應勤爸爸更乾脆的是曲筱綃的態度。「安迪,如果又是邱瑩瑩的爛事,別找我,我沒空。」

    「應勤爸爸說小邱小節有虧,大節不錯,有情有義,認可她與應勤一起。他說這事他做主,應勤媽已經同意。現在他想轉院躲應勤女朋友那幫親戚,想轉到小邱的醫院,你看有沒有問題?」

    「什麼,打架打出結果了?女朋友一家這麼不經打?」

    「別打岔,問你正經事呢。」

    「同意。這種人家一看就是家裡男人是老大的。再說,最差結果是,小邱大不了再受一次失戀打擊,還能壞到哪兒去。她失戀失得跟笑話一樣,又沒什麼實質性損失。答應。」

    關雎爾不得不承認,「話糙理不糙。」

    「啊,你們兩個在一起還來請教我,讓我太懷疑你們這些假洋鬼子的水平了。」

    關雎爾道:「那家人,大概只有你這種有中國特色的鄉鎮企業家才能對付。」

    「哎呀,關關,你太了解我了。我過幾天去你們謝哥哥老家出差,一定多給你拍幾張風景照,拍你的馬屁。」

    安迪只能插手,「不許亂來。小曲你跟趙醫生打個招呼,從今天起我們跟趙醫生說話又得通過你了。小關,你再撥應勤爸爸電話,我跟他說一下。」

    這上班一路,忙的都是邱瑩瑩的事情。眼看關雎爾公司所在大樓在望,忽然曲筱綃尖叫著打入電話,「要死了,我想到一件事,真是要死了,要死了,大事件。」

    安迪與關雎爾都嚇一跳,「什麼事?已經跟應家說了小邱的醫院,晚了。」

    「是啊,晚了,晚了,可我才想到還有這麼一個恐怖的可能。」

    「什麼問題?你是說應家故意騙出小邱的所在?呃,小關下車後我立刻給小邱辦轉院去。」

    曲筱綃一聽卻大笑,「不是你說的這個恐怖,我想應家的人還不至於。我在想,小邱和應勤八成這回可以成了。可你們想過沒有,小邱這人若是成了,以後她得每天追著我們教育我們她的戀愛寶貴經驗,這就是唐僧唱onlyyou啊,誰聽誰想死。尤其小關和樊大姐,逃都逃不走,死定。」

    「你才找死。」安迪忍不住罵一句,停車放同樣心驚肉跳的關雎爾下車。

    而曲筱綃在電話里依然大笑,一邊笑一邊尖叫,「我太開心了……啊……我真是太開心了……啊……」

    安迪果斷掐了電話。

    樊勝美中午吃飯,收到兩條簡訊,一條來自關雎爾,一條來自家裡大哥的手機。她一看就心跳加速,兩條都可能不是善茬。她拿著餐盤坐到角落,深呼吸一下,先打開關雎爾的。幸好,是邱瑩瑩的好消息。但樊勝美對著手機上的「好消息」這三個字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小邱被應家承認,真的是好消息嗎?慢說那位前女友的事還未妥善處理,只說那位嚴厲而固執的應母,未來的日子離好果子遠著呢。

    退出這條簡訊,游標指向大哥發來簡訊的時候,樊勝美的心落入低谷的最低處。此時卻不禁很現實地想到,無論如何,小邱未來總是衣食住行無憂了。而她,卻又得面對永遠甩不脫的不可知——娘家人。而且,她指望不上王柏川。

    有要好同事端飯菜過來坐樊勝美對面,體貼地問她怎麼臉色很差。樊勝美借口頭暈,陪護租屋室友住院睡眠不良云云。兩人不免感慨一下離家謀生的艱難。樊勝美趁機將手機收回口袋。只是更加心不在焉了。

    吃完飯去更衣室補妝,那同事聊得意猶未盡,又擠到樊勝美身邊。同事是管家部經理,取出口紅細心塗抹之後,對著鏡子左右細查,一邊道:「話說回來,在家縱有千般好,卻有一個致命的不好:不自由。現在活得多隨性,出來之前都沒想到過可以有逛不完的店,各種光怪陸離的生活。唉,除了買房子困難點兒。要不然我真想做自梳女了,哈哈。」

    「自……梳女?又是什麼繼月光族之後的新花樣?」樊勝美尤其在眼袋那兒再加一層遮瑕膏,最近憔悴。

    「可不新鮮了,很古老呢,自願光棍到底。」

    「打光棍很……」樊勝美才準備說出「辛苦」兩個字,忽然意識到,光棍究竟辛苦在哪兒呢?不禁點點頭,「可不,自己的那些糟心事兒,最終還不是自己打著自己。消化。」

    「說起來咱們手下也算有幾條人馬幾桿槍,這年頭又不需要胸口碎大石的力氣活兒,有什麼是我們對付不了的。下班一起過周末?啊,不,你有男朋友,得讓你男朋友優先。」

    「今晚得交給受傷住院的朋友。下次約,跟你一起逛街買衣服真是不知該怎麼與你握手表示惺惺相惜才好。」

    走出更衣室,分道揚鑣,樊勝美斷然拿出手機,堅決查看簡訊。果然,又是天昏地暗的感覺襲來,她哥哥永遠不會讓她快活多久。簡訊很簡單地道:要不把賣我房子的錢全部還我,要不等法院傳票,給你三天。曲筱綃說的沒錯,她哥永遠能攪出事情來,而且永遠讓她躲無可躲,必須現身迎戰。

    整個下午的班,樊勝美咬著牙才能堅持下來。她最想的是立刻坐到電腦面前,查閱相關法律法規。心裡非常亂非常慌,可又什麼都不能做,還得應付來自客人來自同事的各種繁難。反而是處理工作起來得心應手,正好忘了家事之亂。直到下班,樊勝美才終於有時間整理腦袋裡的碎屑。她捧著一杯水低頭慢慢走出更衣室,走到一半就想明白,打官司就打官司,誰怕來著。她當即給安迪打電話。

    「安迪,是不是準備去包總那兒?」

    「是啊,正上路趕去機場。怎麼,你也同去?已經趕不及轉回去接你了。」

    「我立刻打車去機場找你。我哥哥打算與我打官司,爭那筆我賣了他房子的錢。我把那筆錢存在老家銀行,專款專用,每月劃錢給爸爸治病。請你幫個忙,拿我的身份證和密碼到開戶銀行辦一張與銀行卡對應的交易明細折,把明細賬拉出來,備用。我不怕打官司,我拿得出所有明細,反而法庭上更能把道理講明白。行嗎?會佔用你不少時間。」

    「舉手之勞。我在機場等你。趕緊打車,周末路堵,盡量上高架。」

    樊勝美一邊打電話,一邊早已招手要出租,可運氣不好,等來等去都不是空車,急得她跳腳。恰在此時,一輛車子緩緩停到她的面前,陳家康探出頭來,「樊小姐,要不要送你一段?」

    樊勝美一愣,「去機場,會不會太麻煩你?」

    陳家康將車門打開,「果然有急事,別客氣,請。」

    樊勝美沒有猶豫,忙坐入車裡,一邊對安迪道:「我上車了,你千萬等我。」

    樊勝美一掛斷電話,陳家康立刻操起手機掛了一個電話出去,只簡單說了幾句,「我送個朋友去機場,嗯,不用等我。」放下電話就問:「出去玩?」

    「請飛我老家的朋友辦件事。得送資料到她手上。」

    「顯然很要緊。看來我幫對忙了。」

    「是,把身份證、銀行卡、密碼交出去,除了面對面交給最可信任的人,還真沒其他辦法。謝謝陳先生雪中送炭,下班時間打車真難。咦,陳先生這回沒住我們酒店?」

    「開會,客戶安排的酒店。再說,住你眼皮底下,你也不肯理我嘛。」

    樊勝美訕笑,不答。

    「想哪兒去了呢?只不過是交個朋友,吃頓飯,說說話,別想歪了。」

    「呵呵,真得怪我,我一看見年輕多金英俊瀟洒的先生就想入非非,只好眼觀鼻,鼻觀心,免得傷害人了。」

    「求傷害。」

    「欸,真不忍心哦。」樊勝美一邊說笑話兒,一邊拿出手機給邱瑩瑩打電話,「小邱,我稍遲一步過來,你讓看護加班一個小時,你先吃飯,不用等我。別忘了請看護吃飯。」

    「樊姐樊姐樊姐,我正等你下班來電話呢。我下午睡醒,應勤已經轉院到我這兒,就在我隔壁病房。他爸爸看安全了,就帶一幫兄弟先回家了,我都沒看到他。剛他媽媽來看我,雖然挺嚴厲的,可她說得真有道理,不能亂花錢,現在貪舒服花的錢以後都要還的。她幫我辭掉一位看護了。沒關係,等會兒看護還是按時下班,加班是要加班工資的。吃飯我自己會解決。真的,人逢喜事精神爽,我好像恢復得特別快。樊姐,其實你不來看我也行的,你好好陪陪王總吧,我這兒有應勤媽媽呢,她說以後我們跟自家人一樣,不用跟她客氣。」

    樊勝美聽得直瞪眼,「你辭了一位看護?晚上有事怎麼辦?」

    「應勤他們就在隔壁,讓我有事就打個電話,很方便。」

    「嗯,好,總之你先吃晚飯,我去機場辦個事。」

    陳家康笑道:「完,一個電話,把我請吃晚飯的話都堵嘴裡了。」

    「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同租一套房的室友受傷住院,前面幾天情況危急,我和另一位室友一直下班輪流陪護的。今天本打算喘口氣,請一位看護守夜,不料她沒頭腦,為了省錢把看護辭了。沒辦法,從機場出來得趕去醫院。下回該我請陳先生。」

    陳家康扭頭看一眼樊勝美,一笑。「別放心上,跟你開個玩笑。我最欣賞驕傲有原則的人,只要你什麼時候想起有我這個朋友,想請我吃頓飯,隨時來電。」

    樊勝美聽了很過意不去,「陳先生,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不信你可以一起去醫院看。最近真是多事之秋。」

    「呵呵,看來我又惹麻煩了。我以前是做技術的,後來自己開了個公司,做自己的成果,做著做著我不得不脫離研究室,人么,一跑業務,這張嘴就油了,下了生意場,就很難取信於人。又加上兜里有了幾個小錢,有錢男,這明擺著就是壞人。你要是一來就親近我,反倒是讓我輕視了呢。等會兒我直接送你去醫院,看樣子你今晚又得陪護整夜了。」

    樊勝美不禁嘆了一聲氣,她自家的事兒還亟待解決呢,即使給她正常的床,她今晚恐怕也得失眠,何況醫院那活動床。但她還是給關雎爾打去電話,告知邱瑩瑩那兒的詳情。關雎爾也聽得眼睛直了,她看著眼前桌上如山的工作,吞了口唾液,道:「樊姐,我今晚……真沒法管小邱了,我眼皮都已經開始打架。」

    「你回家睡吧,小邱今晚本來就輪到我。」

    陳家康又看了樊勝美好幾眼,等通話結束,才道:「你看上去也很憔悴,雖然朋友很重要,但當心身體。」

    樊勝美一愣,不由得扭頭看向陳家康。陳家康似乎有感應,也扭頭看了樊勝美一眼。兩人一時沉默了。

    安迪焦急地等在候機廳,終於等來樊勝美的時候,也看到後面跟著的陳家康。她有點兒摸不著頭腦,看了陳家康兩眼。樊勝美忙介紹這是酒店的常客好心幫忙。安迪再不通世故也覺得不是這麼回事,但她也沒怎麼掩飾一臉的疑惑,拿了樊勝美交給的東西,客客氣氣說了再見,急著過安檢去了。

    卻不料曲筱綃被迫於美好的周末扔下趙醫生出差。她急急趕到機場,正好一眼看到安迪與樊勝美分手。她被行李箱拖著,都來不及跑上前看個清楚,只好眼睜睜看著樊勝美領一個顯然不是王柏川的野男人匆匆離去。但她有辦法追上安迪。一追上安迪,別的都來不及說,張口就問:「樊大姐移情別戀?」

    「胡說。朋友幫忙而已。」

    「朋友?野男人!叫什麼?幹什麼的?」

    「我統統不知道,我不管閑事。你去哪兒?」

    「哈哈,去警察哥哥的老家。你時刻關注我的微博,我每天發布即時消息。對,先掃一下登機牌。」

    「你可以別惹小關嗎?起碼別實況直播,出差回來跟我商量後再發。」

    「給我什麼好處?」

    「不在趙醫生面前說你壞話。」

    「切,現在,還有什麼能阻止老趙跟我黏一起。」

    「走著瞧。」

    曲筱綃一個冷顫,確實,她都不知道趙醫生究竟聽了安迪哪句話,就主動迅速回歸,可見安迪殺傷力不小。但她嘴裡不依不饒,「不行,你偏愛小關,你不愛我。」

    「只是不想看到你們傷心,提前做好預防而已。我登機了。」

    「啊,別拋下我啊……」曲筱綃飛快跟上,「還有件事,我們王柏川打算買大房子的事兒都在圈內傳開了呢,大家都說他有錢得真快,年輕人有前途,哈哈哈。他跟樊大姐真是一對兒,都愛充闊佬,又真能矇混幾個人。」

    「實話啊。」

    「即使實話也得收斂著,多少人買了不知多少房子,從來都不哼一聲的。你看我哼了沒有,我賺得比王柏川多得多,我還開著小破車呢……」

    「放開我,我登機。」

    曲筱綃哈哈哈大笑,「好吧,放開你。其實我最想跟你說的一句話是:謝謝你。我現在好開心好開心,一輩子記得你的幫忙。」

    「收斂著點兒。」

    「不!我也登機去。」

    曲筱綃舞之蹈之地走了,安迪在她背後發獃了好一陣子。她想到她的包子,她要不要向曲筱綃學學,在包子面前少點兒理性?

    樊勝美與陳家康在醫院門口分別,樊勝美站原地揮手送走陳家康。等車尾看不見,樊勝美才慢慢往醫院裡走。但走幾步,站在大柱子後面,樊勝美想了想,不走了。她拿出手機給邱瑩瑩打電話。「小邱,我……真沒法脫身了,沒法去看你。你早點兒睡,回頭明天我再去看你。這兒朋友多,不說了。」

    「樊姐,我……」

    樊勝美當沒聽見,斷了通話。等下小邱電話打來,她看看,又按了結束。轉身出來,外面是車水馬龍,華燈燦爛,海城正絢爛。但樊勝美完全沒有平日里的顧盼生姿,她垮著臉什麼都懶得看,只想儘快找到地鐵站,鑽進去,回家,上網查怎樣打官司。

    王柏川打電話來,本想安慰陪護病人的女友幾句,卻聽到嘈雜的背景聲。樊勝美面不改色,「我在醫院外面買點兒水果給小邱,你一個人玩吧,別內疚,我有小邱陪呢。」

    王柏川道:「那家小區裡面有幼兒園的房子,傳消息來,明天內部認購。我托朋友幫忙,拿到進門券。我興奮得不行。勝美,你扔下小邱吧,或者請誰接手一把,我們一起喝一口。明天,就要交錢簽合同。」

    樊勝美欲言又止,呆了半天,才道:「好,你來接我。」

    樊勝美又拖著身子往回走,站醫院門口等王柏川來。

    安迪在飛機上睡了一覺,醒來正好下飛機。她生龍活虎地趕到包奕凡住處,刷卡進去,卻見只有保姆在。當然,她也不指望包奕凡周末能待家裡。她拿起包奕凡家的座機給包奕凡打電話,可接通就被包奕凡掛了。安迪這才鬱悶了。她拿自己手機再次接通,好歹這回包奕凡賞光接了。

    「早點結束活動,回來接駕。我在你家。」

    「呃……我在公司,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家。你路上辛苦,早點兒睡,我這邊一結束就回。」

    「加班?我去看你。我坐旁邊不說……什麼聲音?」

    「我在大廈這邊開會。回頭再跟你講。別擔心我這邊。」

    包奕凡很乾脆地結束了通話,安迪卻舉著手機回憶剛才的聲音,明明是猛拍桌子的聲音。究竟怎麼回事?她正好沒事,到窗口看看包奕凡所說的大廈,那幢他們家自己開發的商業地產,包家房地產公司正位於此大廈,她第一次來,也是在大廈與眾人開會。她看了會兒,便與保姆說一聲,只帶了手機、信用卡和零錢,趕去大廈。

    樊勝美終於等來王柏川,她連忙伸手揉揉自己的臉,儘力擠出一個笑臉,掛著這麼僵硬的笑容鑽進王柏川的車子。

    王柏川早奮力開始道歉,「勝美,昨晚我實在沒辦法,小命都拽在李總手裡,即使他連白開水都不喝,直接命令讓我們喝酒,我們也都不敢不喝一口。讓你受委屈。我今天一直提心弔膽,怕你不理我。」

    樊勝美斜睨王柏川一眼,「哼,所以拿房子的事兒來下套,騙我出來?」

    「才不,才不,房子的事兒是我跑一天跑出來的,好消息一定要與你分享。」

    「其實我昨晚沒怪你,原是我這幾天照顧小邱累了,做事不經大腦,說話魯莽。幸好你機靈,沒站出來認領我,否則害你前功盡棄。沒給你留下後患吧?」

    「還好,還好,後來李總不好意思,喝了真酒,沒幾口就醉了,還能記得什麼。洗澡出來還抱著我們不肯走。沒事的,只要你不生氣就好。」

    「也不問問我昨晚怎麼回家的?」

    「勝美,我特別放心你的能力,你一個人一定能把自己照顧得好好的。這點兒小事難不倒你。真的。」

    「呵呵,確實。」樊勝美有點兒哭笑不得,「可我真想做個嬌滴滴的女人,十指不沾陽春水。罷了罷了,暫時不指望。你準備好明天的首付了?」

    「明天先付定金,我已經準備好。我們這裡吃點兒?慶祝一下。」

    樊勝美點頭認可。王柏川將樊勝美放路邊,他去找停車位。樊勝美又垮下臉,茫然地看著人來人往。發了會兒呆,才進去飯店裡面。過一會兒,等王柏川匆匆趕來,冷盤已經上桌。王柏川手裡拿著套型圖,興奮地坐到樊勝美身邊,道:「我們最終選定哪一套?今晚得拍板。你喜歡哪套?」

    樊勝美熟門熟路地取了三室二廳的套型圖,攤開來看,隨口問一句:「明天就簽合同?怎麼簽?要帶上身份證嗎?」

    「沒問清楚,朋友也搞不清。反正我都帶著。」

    樊勝美果斷地道:「我要求合同上有我的名字。」

    王柏川一愣,脫口而出:「好。」

    樊勝美也異常驚訝,愣愣地看了王柏川好一會兒,撲入王柏川的懷抱,「你竟然答應我,而且如此乾脆。」

    王柏川猶在發愣,擁抱著樊勝美,眼睛卻是茫然看著牆上壁畫,遲疑許久,才道:「等下吃完飯,我連夜去排隊,務必站在隊伍最前面,挑最中意的。即使內訂,人也不會少,肯定多的是關係戶。我們拼不過人家的關係,只能拼排隊了。你明天一早趕去,與我會合。」

    「是。」樊勝美答得異常溫柔,伸手輕輕撫摸王柏川的臉,「真想不到,這一天竟然成真了。從中學開始看你,真想不到我們會有這麼一天。」

    王柏川聽了心裡一震,將樊勝美緊緊抱住,「這只是開始。」

    兩人幾乎是食不甘味,眼裡只有套型圖。嘰嘰喳喳議論好半天,終於確定第一選擇,第二選擇,第三選擇。

    樊勝美滿足地嘆一聲氣,累得支著腦袋微笑地看著王柏川將選擇記錄下來。她整顆心是溫暖的,安寧的,她的一隻手輕輕放到王柏川的肩上,嘆息地道:「本來今天心裡不開心,我哥要跟我打官司,討還我賣了他房子的錢……」

    「呃,又出幺蛾子?」

    「不怕他,我已經開始搜集資料。最不怕的是上法庭。」

    王柏川猶豫了會兒,才道:「你哥會不會打我們房子的主意?這人什麼都做得出來啊。」

    「他夠不著。」

    但王柏川已經犯怵了,想到千萬種的可能,他時不時地走神兒。

    安迪摸到開會的所在,她在很遠就聽到會議室里的吵罵聲。她在走廊靜靜站了會兒,偶爾聽到包奕凡大聲發話,但似乎作用有限,裡面似乎分成好幾派,吵得不可開交,桌子拍得砰砰響,誰也不服誰,誰也不肯低頭。

    安迪偷偷推開一絲門縫,見裡面煙霧騰騰,大家吵架正酣,都沒人留意門的動靜。安迪卻見到最狼狽的包奕凡。不僅是包奕凡此刻頭髮凌亂,襯衫皺成抹布狀,更是全身透出的筋疲力盡。安迪震驚地看了會兒,又將門悄悄掩上。此刻,裡面每一句話每一絲動靜,她都能在腦袋裡模擬出激烈的場景,以及包奕凡焦頭爛額的反應。

    她不忍心,一步步地退出去,退出去,退到電梯口,幾乎聽不見了,才倚牆站住,直著眼睛發獃。從沒想過包奕凡還有這種樣子。

    屋內正發生什麼,安迪一清二楚。她從最底層的實習生一步步爬上來,經歷的工作會議不知萬千,說到底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誰壓倒誰,完全取決於實力。包奕凡顯然是掌握不住場面,被手下同事們反水了。想到當年自己拍桌子鎮壓上司時候心頭充滿的對上司的鄙夷,安迪將一張臉擰成大核桃,心裡異常痛苦:如今坐那兒被大伙兒鄙夷的卻是她的包子。

    安迪又回去走廊,清晰的吵罵聲再次傳入她的耳朵。她聽得心潮澎湃,胸悶氣喘,為了不致撕下臉皮衝進去做出不可收拾的事來,她只得下樓去買兩瓶水上來,慢悠悠地喝著水,冷著臉聽。聽大約半小時,她便將手中水瓶一摔,狠狠按下電梯鈕。但回頭見到地上突兀的水瓶,只得又撿起來,咬牙切齒走進電梯。她立刻接通老包的電話。但接通後,卻卡在怎麼稱呼的問題上了,爸爸?不;伯父?對老包這樣的人還是不;包先生或者包總,又顯得不對勁。

    卻是老包接通後沒聽到聲音,又拿下來看了顯示,沒錯,是安迪,於是疑惑地問:「安迪?」

    「唔。我來看包子。」

    「你找我有事?」老包雲里霧裡的,不知安迪什麼意思。

    「唔。」安迪又猶豫了一下,這個電話實在有違她一貫理直氣壯聲稱的不插手原則。

    老包不得不小心地問:「你究竟是不是安迪?」

    「我是,我在大廈樓下,剛剛在樓上聽了會兒他們開會,下來。」

    安迪說的語速很慢,字斟句酌。老包則是很有耐心,耐心聽安迪說完,才問:「然後呢?」

    「然後很氣憤,包子平日里看著不賴,關鍵時刻這麼掉鏈子。氣死。」

    「這個不能怪他,一幫老臣都是身經百戰的老手,跑出去自己開公司的話,個個是響噹噹的老闆,我兒子年輕,剛全面接手,壓服他們需要時間。不能說他沒用。你不答應從中斡旋,我回來後只能全面交權,到現在他才接手不到三天,能把大家叫齊了開會已經不錯。你還在大廈?」

    「是啊,我還在生悶氣。因為剛才又回去聽了半小時,又給氣下來了。我要跟您談判。」

    「你抬頭望東邊看,打綠光的房子,我在六樓會所。你如果打算插手,可以找我面談。」

    安迪道:「我很快到。」

    會所里,老包放下手機,笑著對一起打撞球的老友說:「我兒媳立刻過來。又漂亮又聰明,跟我兒子非常配。」

    「這麼快投降了?」

    老包撫摸球杆,微笑。但轉而憤憤想到安迪說他兒子關鍵時刻掉鏈子,這可不能容忍。

    沒多久,安迪便拎著新買的兩瓶水走進來。老包招招手,安迪便過來坐下。老包非常大度地道:「生氣就跟我說嘛,別忍著忍到話也說不利索。冷水也別亂喝。」他招呼服務員拿熱水來。

    安迪道:「我中文表達不利索。」

    「又不是第一次見面,你中文好不好我還不知道?別找借口啦。說吧,儘管說。」

    安迪不禁一笑,她回國後便一直將中文不好的幌子扯出來用,發覺挺好使,但今天還是被老包給不客氣地戳穿了。老友過來打招呼,一聽也都笑了。老包不急著談事兒,先高調地將安迪介紹給老友們。等老友們散去繼續打球,安迪才得以坐下,喝了一口水,憂鬱地看著老包道:「包子剛才的樣子很頹,硬撐著坐主位上,看上去分外外強中乾。」

    「磨鍊磨鍊,人都要經歷一下。」

    「我不喜歡。」安迪頓了頓,又慢悠悠地強調一句:「我很不喜歡。」

    「你……真話還是假話?」

    「真話。一個向來強悍的人不太需要假話做掩護。所以我來找您談判。」

    「你承認,你打算插手我們家務事?你認可一下也沒什麼要緊,一家人,沒必要太涇渭分明。」

    「我正是因為不打算插手你們的家務事,才來找您談判。我所要的,只是原地滿血復活一個神采奕奕的包子。我第二次去走廊聽,迅速總結一下。那些人完全不是就事論事,而是存心無理取鬧。他們這麼敢的原因是他們得到不知誰給的暗示,那就是包子坐那位置是暫時的,坐不穩的,很快得知難而退的,所以承認包子的權威意味著站錯隊。因此我明白了,我錯怪包子。既然找到問題的源頭,那就容易解決。」安迪說到這兒,盯住老包,打住。

    「你這話錯了,對我小人之心。我退了就退了,對自己兒子沒有陰謀,對老臣們沒有任何暗示。我退得心不甘情不願,可即使這樣,我還是願意讓你來,解決問題。這產業是我辛辛苦苦置下,我說退就退,還想要我怎麼樣?鬧成這樣,我比誰都心疼。所以即使老臣們也不願相信,誤以為我以退為進,我也沒辦法,我沒地方說話,我兒子不要我說話。事情鬧到這地步,誰都沒臉退一步,要你出面斡旋,你又不肯。你現在知道我找你的原因了吧?但你別想把責任往我身上一推,以為可以掌握主動權。若論談判,你還嫩。你乾脆直接承認插手,我也不會怪罪於你。」

    「我也願意相信,像您這樣向來強悍的人也不太需要假話做掩護。但我承認,向來彪悍的人習慣於不認錯,寧願多花點兒精力壓著錯誤往前走,逼使其他人讓步。我們三個都有這毛病。尤其包子,他對你有恨,他更不願讓步。我剛才站在大廈門口糾結不下,我也不願向您讓步,我甚至冒出一個念頭,寧可請魏國強來包子身後坐鎮,也不要向您承認我改口。直到打電話時候還在糾結。可我再不想看到不帥的包子,願意找您談判。我是來勸您,您讓步吧,這個局裡面我第一個讓步,接下來只有您讓,才是完美的解決方案。而且,我又可以少插手。我到現在還是認為,亂插手包家的事務不明智。」

    「我只有一個條件,我不退出公司管理。」

    「您光跟我談條件,不給我提辦法,讓我怎麼斡旋,我又不懂你們家的事。包子不帥,我讓步本就沒動力,您今天拿不出辦法,我明天卷包就跑,認栽。」

    老包愣了,怎麼都想不到安迪會說出這種話。女人不該是像他老婆那樣,死也不肯放手的嗎。再說,都已經懷了他的孫子。「不許胡說。」

    「沒胡說。我一向強悍,我……您去看看包子現在那樣兒,如果他不是您兒子,是您手下,看見這樣的頹樣您會怎麼想。我連搬出魏國強這種狗急跳牆的方案都被逼出來了,我是真煩躁。」

    「你別胡思亂想。你這叫關心則亂。你坐這兒,你別走啊。」

    「我打算找小樊談談,這種情況我沒遇見過,她前兒正怨她男朋友沒能力,我問問她該怎麼處理心中亂竄的情緒。當著您面不方便說話啊。」

    「你別走,你別走,快坐下。」老包這下真急了,他看看安迪,還真是一臉糾結,不像裝出來的。「就像你說的,誰現在坐我兒子位置上,都騎虎難下,沒一個不頹的。不是能力問題,完全是形勢比人強。三言兩語沒法講清楚,你看著我打電話。」

    「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安迪心中是真的兵荒馬亂,難道她真的如此好色,一見包子頹了就煩?這似乎不符合天荒地老的愛情,倒是有點兒像個花痴的行徑,她最忌諱的花痴。

    「你先別打,等下你們碰面了,兩人先好好談談。自亂陣腳,把話說出去,你知道有句古話叫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以後別人就拿你說的話衡量你,你想收都收不回,你這人好強,只好一根筋碾過去。聽話。」

    安迪依言,收回手機,看老包打電話。她才不信老包沒在老臣們後面做暗示,但只要老包就此讓步能解決問題,她才不要求老包承認陰魂不散。再說她也心煩,她一想到包子剛才那樣兒,她就心裡一揪,一張臉不由自主縮成大核桃。連回想一下都不願意,她是真的沒良心沒愛心。

    老包打電話時候,說話簡單直接,直接得幾乎粗暴,跟安迪一貫工作風格差不多。但安迪想著自己的心事,臉一擰一擰的,似乎很不滿意的樣子,老包看著非常郁。老包實在忍不住了,抽空道:「你看上去不舒服?先回去吧。別跟旁人說起這事,等我兒子回家好好談談。我這邊已經發話,會議很快會結束,不過明天早上還得掃尾半天,我會連夜做好工作。回頭我們多交流,沒什麼事不能一家人自己解決。」

    安迪起身,想了想又坐下,「有句話我以前跟包太講過,但她持不信任態度。我做人一向原則是,我對別人的財產從不企圖,同時我從不放棄份屬我的權利。包子有時怪我太堅壁清野,但我認為這樣更方便彼此關係簡單純粹。不插手便是從這條原則里分化出去。強悍到你我這地步,不需要靠殺熟來積累財富。」

    老包看著安迪,半晌,才道:「別聯絡魏先生。」

    「不會。我走了,再見。」

    問題似乎是解決了,都退一步,但老包一臉糾結,安迪也是一臉糾結。

    等安迪回到包奕凡住處,洗個澡換上居家服,才剛坐下,包奕凡急匆匆回來了。安迪坐書房,聽外面保姆與包奕凡對話,聽包奕凡的腳步聲走近,她不由吧嗒一下將書扣臉上,不敢看。直到包奕凡笑道:「生我氣?讓你久等,都不知道你來,沒安排。」

    臉上的書被包奕凡揭了,安迪被迫看向包奕凡,還好,那縷無精打采掛下來的頭髮歸位了,臉上沒沮喪,當然有疲累,雖一身煙味,但好歹,依然帥哥一枚。安迪的心也歸位了。

    「怎麼了,幾天不見不認識了?」

    「很臭,我聞著反胃,你去洗澡。」安迪將包奕凡推去主卧。

    包奕凡知道安迪孕吐,自覺去清理。安迪跟了去,站門口道:「我剛剛去大廈看你。然後跟你爸談了一下。」

    包奕凡愣住,「你去看了?跟我爸談什麼?」

    「我沒揭穿他,但側面告訴他,別試圖垂簾聽政,我會搬來魏國強坐他後面。」

    「原來……這樣。」

    「嗯。暫時解決一下。我也不知道正確的處理該怎樣,當時不便衝進去問你,只好搬出噁心的魏國強。」

    「痛快!我說呢。」包奕凡跳進浴缸,舒舒服服地躺下,伸出一隻手,幾乎是嬌嗲地喊:「安迪,過來說說話。」

    「剛剛差點跟你爸拚命,把你整成那頹樣,我都快認不出你。心煩死了,當時想要是嚇不倒你爸,我就跑了,不敢看你。」

    「你心疼我。」

    「不是,別肉麻。」

    「我這兩天煩死了,他們凈給我出難題,包括今天這個會也是被架上去的,你想,才接手兩天都還沒跟幾位大員單獨談過話,是開會的好時機嗎?我早知道有人不甘心退出,必然百般詭計。你這招狠,打中七寸。給我出口惡氣。」

    「其實,我並不想打你爸七寸,我只是狗急跳牆,見不得你頹。而且,我也不願看你現在這樣,幾乎不擇手段地跟你爸對著干,比較惡形惡狀。」

    包奕凡吃驚,不由得收起嬉皮笑臉,與安迪對視。

    「你知道我心裡有多窩囊?我明知他害死我媽,可我不能報警,只能眼睜睜看他逍遙法外。那些原本信誓旦旦忠於我媽的人,現在都看著風向,被他收於麾下,反而為了表現效忠更加落力與我作對。他要我忘記是他害死我媽,他裝作這世上從來沒有我媽這回事,我保留封存媽媽的辦公室,他卻趁我出差僅僅一天,就把辦公室毀了。他故意與我作對!他一步步擊毀我在公司的權威,一步步剝奪我的權力,然後他冷笑指揮他那些臣子圍攻。不是我惡形惡狀,是他在逼我。若不是今晚你威脅他,他今晚就得逞了,我的指令從此將走不出我的辦公室。」

    包奕凡激烈傾訴,可安迪的眼睛卻始終落在包奕凡額頭的那縷頭髮上。前不久,還在會議室里,那縷頭髮曾無精打采地耷拉下來,流露十足頹廢。而現在,隨著包奕凡激憤的頻率,那縷頭髮又鬆動了,緩緩地,緩緩地,下垂。安迪終於忍不住伸出手,將那縷頭髮抹上去,壓平。於是,她的眼光無處可逃,只能看向包奕凡的眼睛。她看到,有一波晶瑩隨著激憤的頻率在包奕凡眼中閃爍。她忍不住慢慢滑下手指,按在那眼角,眼淚便如決堤般被導流了出來,熱熱地打濕了安迪的手指。這一刻,安迪的心停止了煩躁。

    「你不窩囊。因為在你哀悼的時候,他在布局,在你念及舊情的時候,他在快刀斬亂麻,所以你才處處被動。」

    包奕凡從浴缸探出身子,緊緊擁抱安迪。兩人都覺得,這個擁抱迥異於過往的所有。

    「等會兒我依然沒時間陪你,我理一下思路,明天早上還要開會。」

    「反對。你目前走的每一步都是你爸精心設計,即使今晚被我干擾了一下,預計一晚上下來,他已重新布置集結完畢,明天你依然不得不照著他的劇本演戲。不如給他一個意外的。你全退,將他的你的你媽的全給他,讓他一個人玩,你另起爐灶。」

    「正好中他下懷。他要的不正是把我逼出公司?」

    「我雖然對家庭什麼的不是很了解,但就我有限的知識,比如魏國強……」安迪不得不做一個嘔吐姿勢,以緩衝說起這個名字的心理不適。「即使我跟他從來只有不良接觸,他……哎喲,你反正知道的,自己去對比一下你爸。你爸怎麼對你媽,並不意味著會怎麼對你。他這年紀,再養一個來接班也來不及了。再退一步講,即使全退,你已有市場,經驗,人脈,人手,資金你不用愁,你三年後不會比今天差。」

    包奕凡抬起臉,看著安迪,好一會兒,道:「可不可以讓我單獨思考會兒。」

    安迪二話不說,起身退出。包奕凡有點兒困惑地看看她的背影,陷入沉思。

無憂書城 > 社會小說 > 歡樂頌 > 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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