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雎爾終於能和謝濱一起度過一個周末。只是此前她又眼看沒法正點下班,只能發簡訊給謝濱,讓帶一份晚餐,她吃著去電影院。等她終於完工,掐著秒錶衝出辦公室,都等不及電梯,直接飛奔下樓,只見,謝濱遞上一隻裹滿各色蔬菜的看上去很好吃的賽百味。關雎爾在車座上雀躍起來。「我想的就是它,而且我想的就是各種蔬菜來一撮。」
「心有靈犀唄,這下你相信了吧?」
關雎爾臉紅紅的,做了個鬼臉。低頭啃了一口,又忍不住佯怒道:「你看著我,我都沒法吃了。」
「啊,我忘了我也有一份。嘻嘻。」謝濱的卻是麥當勞的巨無霸,只見厚厚兩層肉。兩人不由得將兩個三明治湊一起,反差如此巨大,兩人哈哈大笑。
只是電影開場的時間不等人,謝濱急於開車,都沒時間啃一口巨無霸。等到了電影院樓下停車場,一看時間不對,兩人只能拎著晚餐拔足狂奔。穿著中跟鞋的關雎爾不出三步便遠遠落後。謝濱想都沒想,一把抓住關雎爾的手,拖著往前跑。但跑出才又三步,兩人都震驚了,以一種奔跑的姿勢凝固在車道中央,獃獃對視。可惜停車場熱鬧得車來車往,很快一輛車拉著笛將兩人驚醒。兩人立馬繼續狂奔,只是這一路如步雲端。
很快到了檢票口,兩個氣喘吁吁的人停下來,謝濱並未放手,他用另一隻還拎著晚餐的手艱難地掏齣電影票,遞給檢票員。而他的眼睛早溜向關雎爾,直到檢票員不耐煩,推推他的手臂,他才想到要拿回電影票。
關雎爾幾乎抬不起眼皮,她讓謝濱堅實的大手拖著進門,找位置,坐下,等黑暗吞沒羞澀,她才稍稍扭頭看謝濱一眼。謝濱也正看她。黑暗中沒有其他表情,只有亮晶晶的四隻眼睛相對。她感覺,謝濱的手握得更緊。
非常煞風景的是,關雎爾的電話響了。她一隻手掏手機不易,謝濱只能放了她的手。關雎爾心慌意亂地掏不到手機,等終於摸到,手機已經不響。她翻開一看,是邱瑩瑩的,便索性關了手機,扔回包里。
謝濱揪心地道:「如果小邱那兒真要緊,我們不看電影了吧,沒關係。」
電影早已開演,周圍聲音轟響,兩人說話不免湊到一起,關雎爾不禁又臉紅心跳的,好在有黑暗,她勇敢地保持不挪窩,「今晚開始不要緊了,應勤轉院到她病房隔壁,應家也認可了小邱,她那兒再有大事也有人頂著了。」
「哦耶!」謝濱一聲歡呼。但只好眼巴巴地看著關雎爾那隻柔軟的小手。那隻手放在包上面,他如果去抓來,此時此地顯得突兀。可是,令他幾乎不敢相信的一幕發生了,那隻小手竟然抬到半空懸浮了會兒,毅然放在兩人座位中間的扶手上。謝濱心裡一聲歡呼,毫不猶豫大手飛撲,捫在手心裡。關雎爾雖然目不斜視,不,甚至將臉背著謝濱,可一直沒將手抽回。
兩人都忘了,手頭還有才啃了幾口的晚餐。
王柏川送樊勝美回家。一路上,樊勝美趴儀錶盤上,與王柏川討論晚上排隊需準備的東西,諸如坐墊厚衣服水紙巾等,並一一記錄下來,等車到「歡樂頌」門口,將便箋撕下,交給王柏川。
王柏川笑道:「好隆重,又不是露營。」
「小邱春節前買票喝口冷水,差點兒送醫院呢。可別不當回事。明早我拿熱豆漿給你去。」
樊勝美臨下車,又扭回頭,捧住王柏川的臉深深一吻,才笑容滿面地出去。王柏川愣愣地看著樊勝美的背影,心裡卻想著樊家一窩子的老弱兇殘。
樊勝美走到轉角處,不經意回眸,卻見王柏川的車子還在原地,不禁開心地笑了,揮手讓王柏川快走,自己的腳步也更輕快起來。
卻在電梯里接到安迪的一條簡訊,沒頭沒腦的:看到包子沮喪,我心裡挺煩的,很想迴避,是不是愛得有問題?
樊勝美不知安迪那兒發生了什麼事,但既然安迪來問她,她就慎重想了又想,才謹慎地回一條:看到他沮喪,若是心裡沒波動,才是有問題。若是反而歡喜,問題更大。感到煩,試圖迴避,是正常心理,但如果能嘗試溝通,圓滿。
「採納!」安迪看著回復的簡訊,放心了。她已經奔圓滿而去。
包奕凡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安迪一看,是老包來電,她揚聲問裡面還泡著的,「你爸的,接不接?」
「接。」
安迪拿手機進去,包奕凡順勢也拉住安迪的手,扯她又坐下。濕漉漉的耳邊不方便放手機,他開了免提。接通電話,很不情願地一聲,「嗯?」
「一些小誤會,我跟他們理順一下,明天正常開會。」
「嗯。」
「到家,見到安迪了嗎?」
「嗯。」
「她在的這兩天你表現積極一些,她已經流露出不喜歡精神萎靡的人的意思。」
「嗯?」包奕凡連忙捂住安迪的嘴,「她對你說什麼了?」
「她問我,如果你不是我兒子,是手下,我看見你那頹樣會怎麼想。你自己留意吧。」
父子倆通話毫不啰唆,說完就掛,仇人似的。包奕凡「哼」了一聲,道:「你看,意識到你是個威脅了,開始挑撥我倆的關係。」
安迪欲言又止,緊緊閉上自己的嘴。這話原是她說的,老包既是挑撥,也是挑明事實。但她現在可不願承認了。既然包奕凡將之視為挑撥,顯然他不能接受她當時的真實態度。
包奕凡看到安迪的樣子,笑了,「別理他。我剛才想了,我不退出。我保住工廠那塊,那是我的地盤,沒有內亂。但我明天開始,在房地產那塊胡鬧,他心疼什麼,我就使勁往那兒戳。做建設性的工作難,搞破壞,最簡單。看誰堅持到最後。對不起,安迪,我不像你。你對那位魏,不願理,就一聲滾,你自己也遠遠避開。我做不到,我咽不下這口氣。」
「這就叫頂牛角尖。我作為一個局外人,雖然我也鄙視你爸不履行契約,但憑良心講,包家這麼大的產業是他出最大力氣打下來,他有理所當然的最大支配權,他的戀棧無可非議。包括那些老臣們的態度也已經表明,他們並不認可你將你爸完全清除出房地產那一塊。你即使明天開始拆台,用各種非常規手段將你爸的影響力逼出公司,但你也必然把公司文化搞爛了。對我而言,你這是降低你的品格。」
「對於那樣的一個人,你走正道對付他,意味著條條都是絕路。對那樣的人,只有一個辦法,讓他切身體會那種割肉一樣的痛苦,他才會收斂。你放心,我有底線。」
「底線是用來突破的。想不突破,你唯有清晰築起一道隔離牆。但你現在被你媽媽的去世激紅了雙眼。」
「是的,換你,願意跟魏國強共事嗎?」
「我會離開,我不會降低標準與魏國強過招。另外,關於你媽媽的過世,我心裡一直有個想法不吐不快。你媽媽去世的內因是她的身體。外因則有兩個,我逼她連夜離開黛山縣,加上你爸爸的斥罵。如今只有你爸一個人承擔你所有的憤怒,看著你的憤怒,我很害怕。」
「安迪!」包奕凡衝口而出,聲音嚴厲而響亮。但看看安迪拿眼睛白他,他忍了忍,放低聲音,道:「你出去會兒,我沖一下就好。」
安迪猶豫了一下,有點兒生硬地開了句玩笑,「又不是沒見過,切。」但還是轉身出去了。
包奕凡卻連扯一下嘴角都沒力氣,獃獃看了門口一會兒,才起身沖洗。
等他穿上睡衣出來,見安迪拿電吹風在門口探頭探腦。他便順手想接了電吹風,但安迪牢牢抓住。「我替你吹吧?」
「不用,我自己來。」
「讓我拍拍你馬屁吧,你好像在生我氣。坐那兒。」
包奕凡看安迪一眼,默默依言背對著坐下。溫暖的風和柔軟的碰觸,讓包奕凡漸漸放鬆下來。「安迪,我們不說那些煩心的。說說你明天早上一個人打算做什麼。」
「我早上睡懶覺。可明天的會議不等人,你該面對的還是得面對……」
「拜託,我已經很累,心力交瘁,知道嗎?不要再煩我,我不想聽。」
煩?安迪在後面翻個白眼,向來只有她討厭別人煩,而他人都巴不得她煩一點。尤其,包奕凡用這種口吻與她說話,她心裡很不舒服。她不再說話,將包奕凡的頭髮胡亂擺布一下,便電吹風一扔,悶聲不響去了書房。她想不到辛辛苦苦跑來送驚喜,包奕凡給了她這麼大的驚喜。
包奕凡獃獃地看著,賭氣將電吹風扔到更遠,一聲不吭上床睡覺。這麼不體貼,想不到。
但兩人都支著耳朵聽對方的動靜,等對方屈服。
安迪過會兒便氣消了,她想想包奕凡一整天挨老臣轟炸,早已強弩之末,估計回家那點兒精氣神也是為了她在而硬裝出來的。算了,還是放過他。但這事兒若換成曲筱綃,一定是第一時間跳上床去蹂躪了。安迪卻是想了半天,決定將自己的想法寫出來,繼續將話說清楚。寫完,便列印出來。
包奕凡聽了半天沒動靜,困意襲來,隔壁卻傳來印表機的聲音。他心中好奇,可堅持敵不動,我不動。
一會兒,卧室門被稍稍打開,瀉入一地燈光。包奕凡也決定伸出橄欖枝,他的橄欖枝是他的手臂。安迪過來坐下,兩人將手握在一起。「你今天又是飛機又是汽車的,也累了,早點休息吧。」
「嗯,最後一件事。我把剛才沒說完的寫出來,言簡意賅,你看看。或者我讀給你聽。不到五百字。」
包奕凡這下霍地坐起來,「安迪,你看看我,我很累,我而且很心煩,我需要安靜,需要休息,還需要體貼,不是喋喋不休。」
「問題需要解決。」安迪從不怕吵架,但面對包奕凡的煩躁,她有點兒想退縮,因此說得很簡單,免得泄了堅持。
「我已經決定如何解決,OK?你不甘心無非我沒選擇你的方案。安迪,這不是你的事業,我的事業我自己最清楚。我已經解決!」
「理智一些,看看我剛寫的,不僅有想法,還有解決辦法。」
「你所謂的理智,是盛氣凌人地要我全盤接受你的想法,而否定我的所有想法。你憑什麼否定?你能不能理智一些,不要越界?我說了,我今天心裡很煩,我明天要開會,要上墳,要懷念我媽!你別再煩我。」
安迪完全否定包奕凡的方案,認定那是鑽牛角尖之下的極端方案,於解決問題無補。這原本是一清二白的道理。可是面對包奕凡的火氣,她也煩躁起來,她閉上眼睛,不看包奕凡,等他說完,就搬出據說很好用的符咒,「我是孕婦,你別對我吼。而且我是一個跋山涉水趕了很遠路很累的孕婦。只要求你把我寫的看一遍。」
包奕凡呼地跳起,抓了安迪手中的紙,湊到安迪剛打開的檯燈邊看。安迪也不知包奕凡看進去沒有,她見包奕凡飛快看完,將紙一扔,倏地鑽進被子捂頭便睡。安迪看著一動不動的包奕凡,心跳加速,呼吸加速,火氣漸漸躥了上來。
「你可以否決我的建議,但你不可以如此對待真心為你著想的我的建議。我不是逼你照著我的做,我只是提供參考。我理解你心情不好,工作不順,但不嘗試解決問題,光生氣有什麼用,只會走極端。好吧,你冷靜,睡覺。我不打攪你。晚安。明天如果你想找個人商量,我還在。」
安迪起身,呼哧呼哧出去,到客房睡覺。她睡不著,喝了好多水,跑了好多次洗手間,到半夜還在生氣。
主卧大床上,包奕凡終於鑽出頭來,呈一個「大」字仰卧。他怎麼睡得著,但他不打算去客卧請回安迪。
關雎爾與謝濱連著看了兩場電影,等看完,一條手臂幾乎麻木。放映廳里的燈漸漸亮起來,她連忙掏出手機打開。手機里已經有好幾條簡訊。謝濱也查手機簡訊,兩人邊看邊往外走。當然有邱瑩瑩的簡訊。邱瑩瑩說,她吃完晚飯後,應媽媽就沒過來。她最先很焦慮,後來一想,這幾天應媽媽都沒安睡過,今天又忙著轉院,一定累倒,她不能再麻煩應媽媽。所以她沒打應勤電話提要求,而是小心地自己照顧自己。邱瑩瑩在最後一條簡訊里嬌嗔地說,今晚怎麼大家都忙得沒工夫理她。
關雎爾覺得挺內疚。等謝濱約明天早上十點見面時,關雎爾想了會兒,道:「我明早還是先去看看小邱吧。看樣子應勤媽沒時間精力照顧她。」
「明天白天有看護。」
「對了,我還得替她辦續假,上回開的病假條已經到期。」
「你這是她的媽呢,還是她的同齡室友?好吧,我明天去接你,一起去醫院。然後,我們自由活動。現在我們去哪兒吃夜宵?」
關雎爾笑,還沒答應呢,她的手機又提示有簡訊,「小邱難道還沒睡?」她自言自語,可打開簡訊一看,是安迪知會她曲筱綃去謝濱老家的事兒,忙下意識地捂到胸口,緊張地看向謝濱。謝濱奇道:「怎麼了?什麼事?」
「沒什麼,安迪那兒提醒我一些事。」
「噢,這麼要緊?」
關雎爾點頭,但關雎爾剛才的姿勢已經全部落在謝濱的眼裡,謝濱臉上流露出不自然。關雎爾心細如髮,也將謝濱臉上每一條肌肉的蠕動記錄在心裡。第一次的,關雎爾心中對謝濱產生了疑問。他為什麼如此敏感地立刻意識到與他有關?
「我們不去吃夜宵了吧,我其實這幾天累得牙齦都浮腫了。」
「啊,我立刻送你回家。可是今天……能不能算是我們里程碑式的新起點?我真想跟你一起迎接天亮。」
「我……能不能問一下,什麼是新起點?」關雎爾也不知是累的還是電影看暈的,只覺得腦袋裡面晃來晃去,不大靈光。
「嚇我一跳,我還說你怎麼忽然嚴肅起來。」謝濱鬆一口氣,哈哈大笑,但笑聲古怪,後來自己也覺得了。他又訕笑兩聲,忽然站得筆挺,擋在關雎爾面前,嚴肅地道:「關雎爾,我們正式交往,好嗎?請你做我的女朋友,我一定很……很……愛你。」那個「愛」字,都窘迫地發音成了「呃」。
關雎爾愣了,一顆心像坐過山車一樣,很激動,也很暈,更有極度的緊張。兩個緊張的人面對面嚴肅地相對。謝濱焦急地再問:「好不好?噯,我立刻去搜一束花來。對不起,對不起,太簡陋,沒準備。」
「不是……不是。」關雎爾伸出手,似是阻止什麼,又飛快收回來,「我……我們是認真的,對嗎?」說出這些,關雎爾都快窒息。
「絕對認真。我心中絲毫沒有褻瀆,只有單純地希望你答應跟我在一起,永遠,一輩子。我們先開始……我們互相加深了解……就是這樣,只有一個目的,永遠在一起。」
「我願意!」關雎爾飛快地說出來,但把自己嚇到了,忍不住退了兩步,不置信地看著謝濱。當時就想捂自己的嘴,都沒問清楚,也沒想清楚,怎麼就開口說願意了呢。可她就是說了,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彷彿嘴巴不是她的。
謝濱都沒反應過來,等回過神來,不禁笑得合不攏嘴,張開雙臂將關雎爾舉了起來,團團亂轉。淑女如關雎爾,不知是嚇的還是開心的,尖叫起來。她嚇得緊緊扭住謝濱的頭髮,又覺得不好,人家會疼,可又不好意思抓別處,只能繼續抓著頭髮。直到謝濱將她放在車頭坐下。謝濱對著她又是喘著大氣亂笑,她又想剋制,又想笑,還有點害怕,鼓著腮幫子與謝濱相對。謝濱忍不住伸出兩枚食指,往鼓鼓的腮幫子一戳。關雎爾立刻漏氣。她又窘又笑,終於忍不住出手,攥緊拳頭追打謝濱。謝濱繞著車子躲,關雎爾追了會兒就沒力氣了,靠在車上忍不住地笑,怎麼也止不住。謝濱反而繞回來,乖乖伸出兩隻手心,「讓你打還。」
關雎爾捏起拳頭,想了想,「記賬,哈哈。」
「欠多少年?」
「反正高利貸。」
「哦耶,那我就能利滾利欠一輩子了。」謝濱打開車門,「不讓你回去,我們接下來是鮮花和夜宵。」
「嗯。」這一回,關雎爾答應得很乾脆。她兩手撐在車椅上,看著謝濱繞過車頭,笑著坐立不安。可等謝濱打開車門進來,她又扭回臉,似看非看,覺得很不好意思。
「謝濱,我一向被人說謹小慎微……」
「沒有,你謹慎,但不拘謹。」
「反正……是的,我希望我們謹慎一點,我有個小小要求。我們趁周末兩天,各自寫一下彼此的家庭和經歷,周一,我們交換。如果你覺得不合理,請儘管拒絕。」
謝濱想了一下,道:「應該!」
關雎爾隱約覺得有些冷場,不禁扭頭看謝濱。但謝濱正忙於將車開出車位,一臉正常。關雎爾覺得自己是被曲筱綃嚇壞了,多麼心懷鬼胎。她告誡自己,別胡思亂想。
樊勝美回到她的小黑屋裡,第一件事便是打開頂燈,打開檯燈,將小黑屋照得雪亮,然後一頭扎進衣服堆里,挑選明天去售樓處穿的衣服。早聽說售樓小姐先認衣服再開口,個個練就兩隻火眼金睛,身上拎的穿的戴的是什麼牌子,是不是當季,她們全都辨得清楚,因此穿得牛頭不對馬嘴,便會被看輕了去,處處設下陷阱專蒙土包子。
樊勝美不僅自己精心搭配,還發簡訊提醒王柏川精心搭配。
但樊勝美扎進衣服堆里便沉溺其中,一時爬不出來了。近來煩心事不斷,她都冷落了這無數的靚衣美包。這會兒心情愉快,她索性將所有事一扔,重新洗臉化妝,將一件件衣服拿出來配套比畫,忙得不亦樂乎。
終於有點兒累了,樊勝美歡快地扒開一堆奼紫嫣紅,在小小一塊床單上落座,才忽然想到,今天小邱自然不會回來,可奇怪的是,都已經這麼晚了,關雎爾也還沒回。樊勝美不禁想到邱瑩瑩出事時候撞見的謝濱,那個年輕陽光的警察。今晚周末,說不定他們就在一起。
想到自己當年貪開心貪好玩沒人管做出的一些事兒,再想想近在眼前的邱瑩瑩當初與白主管的事兒,雖然她並不認可邱瑩瑩的後悔,可……樊勝美思來想去,還是含蓄地給關雎爾發去一條提醒簡訊:我先睡了,給你留著門。
關雎爾收到簡訊的時候,正與謝濱在音樂酒吧聽歌喝酒。當然是謝濱喝啤酒,她喝飲料。她看清簡訊內容,不禁臉上一熱,想到有一次她不知道樊勝美會不會宿在王柏川那兒,也是以類似簡訊投石問路。她連忙回了一條簡訊,有點兒洗白似的表示,她正在酒吧聽誰誰的演唱,等演唱結束就回家。
但發完簡訊抬頭,卻不見了謝濱。關雎爾心裡擔心,吊著脖子到處找,她難得一個人到這種夜場玩,若非謝濱在,她早提心弔膽地逃走了。有人好心,給關雎爾指了個方向。關雎爾連忙找去,見謝濱正躲在一個角落打手機。音樂聲響,她也不知謝濱在說什麼。但看到人就放心了,她回到座位坐下。
過會兒,謝濱笑眯眯地回來,伸指頭輕輕在關雎爾肩膀上一點,關雎爾一回頭,笑道:「剛才一看你不見了,趕緊在你杯子里下了蒙汗藥。」
「女俠饒命。您要什麼儘管拿,不用下藥。剛才酒喝多了,脹。」
關雎爾一愣,明明去打電話,怎麼說成酒喝多了去洗手間解決肚脹問題呢。但關雎爾不好意思多問,人家或許是順路做了兩件事呢。
但關雎爾漸漸便警惕起來。不時有簡訊或者電話進來,來簡訊的時候,謝濱笑眯眯地側過身去回信,而來電話的時候,他則神神秘秘地走去角落。終於,關雎爾心裡開始變得毛毛的了,她小心地趁謝濱離開的時候,給曲筱綃發了一條簡訊:獲悉你已到小謝的老家,若方便,請幫我調查。簡訊發出後,沒收到回復,關雎爾想到這可能是有史以來難得一天,她比曲筱綃睡得晚。
等謝濱回來,關雎爾終於忍不住問:「你去幹什麼?半夜怎麼電話這麼多?」
謝濱笑道:「布局。你等著看。」
關雎爾小心地裝作開玩笑的樣子,問:「不會把我賣了吧?」
「哈哈,我是無間道哦。」
「可是……我有些怕,我回去了,剛才室友已經打電話來問。」
「呃,別,我是嚇你的,你別害怕。真的,別害怕,我不會幹壞事。我……好,好,我招了吧。我在請朋友們幫個忙,我一說我在追一位很好的女孩,需要他們的幫助,很榮幸,即使已經鑽進被窩的也跳出來。他們正分頭行動。今晚你別回去,等下我們找地方吃夜宵,然後再去一個地方。我們一起開啟一個新的時空。相信我,交給我。」
「我從來沒有在外面玩過通宵。」關雎爾猶豫著,「過了半夜,心裡莫名地害怕。再說你又開始神神秘秘的。」
「對不起,對不起。但你真的完全可以相信我。記得嗎,我們剛剛說過……」
「記得,記得。」關雎爾見謝濱深情款款凝視著她,她連忙打斷,彷彿聆聽甜言蜜語與說出甜言蜜語一樣困難。
「放心,不用怕黑夜,有我,我有好身手。」
關雎爾重重地點頭,謝濱的笑容讓她全身心地放心,可她謹慎慣了,一刻都不能放鬆,只能靠重重點頭來告訴自己,不要再疑神疑鬼。
他們一直玩到酒吧打烊才走。此時,馬路上幾乎看不見人影,以往熙熙攘攘的所在,此刻幾乎可以玩賽車。關雎爾開車,謝濱探出腦袋尋找,兩人終於找到一家餛飩餃子店。想不到凌晨這麼安靜的時候,小店竟然熱鬧得幾乎滿員,許多夜歸的人在小店駐足,吃一口火熱的湯湯水水。
關雎爾看到謝濱進門時,一雙眼睛銳利地將所有人掃視一遍,立刻說不出的安心。
安迪漸漸將火氣壓下,但一番擔憂卻襲上心頭。明天的會議,結局幾乎是可預見的。若換作是她自己的事,她此時早忙碌起來,該做的做,該找人找,絕不肯坐以待斃。可是,今天她完全使不上勁。越是使不上勁,越是渾身的勁兒都與床不對勁兒。她索性起來,找了包奕凡的車鑰匙,取車漫無目的地開上了街。
街上已經冷清,車窗里吹入的風也有點兒刺骨的感覺,但讓安迪變得清醒了些,火氣徹底消失。她此時腦子非常好使,好使得閑不住,破例給老包打去電話。
老包竟然還沒離開會所,開口就問:「要不要來吃碗薺菜餛飩?」
「不了。我勸不了包子。明天您會怎麼發落他?」
「他在幹什麼?」
「睡覺。」
「沒跟任何人聯繫?」
「沒有。」
「沒為明天會議做一下準備?」
「沒有。當然也沒有您指望的妥協啊諒解啊之類的東西。我很擔心。我不僅擔心明天會議對他的打擊,更擔心明天之後你們可能面臨的兩敗俱傷。我想知道,您打算怎麼辦。如此對抗,不是辦法。」
「混蛋,牛脾氣跟他媽一模一樣。」
「你們一家人吧,他只能算後起之秀。商量吧,明天怎麼辦。他不可能在工作壓力下低頭,他會認為那都是您製造的迫害。既然這種機制失效,另想辦法吧。別把他逼上梁山。」
「我沒逼他,我逼他幹什麼,我除了不想退出,我也願意扶他上馬。我生過癌症,我還能活幾年?即使多活幾年,也沒力氣全方位主持工作。他怎麼想不明白呢。很簡單的事,只要他請我一起去開會,我們父子和睦,什麼問題都不存在。現在不僅他難,下面的人也難,他們不知道該怎麼站隊,站錯就是死對頭,公司幾乎停擺,每天損失有多大,他知道不知道,還跟我鬧,要我也心肌梗塞他才開心是不是。要不是我兒子,我揍死他。」
「我實在忍不住了,停車跟您講。您別跟我裝作一臉無辜,根據你剛才這些話,我判斷您沒少做手腳。您那些理由我支持,親手打下的江山誰都難以割捨。問題是您拿包子當什麼了?他媽屍骨未寒,您就做起各種手腳提防他,制約他,為的只是您自己。您設身處地為他想過沒有,扶他是這麼扶的嗎?善意呢?誠意呢?我只看見口頭表達,沒見您有動作,您的動作都是拿您兒子當仇人在提防。」
「慚愧,我是自保。如今除非有第三人在場,否則我不敢單獨見他,懂嗎?」
「這就是您無意中製造的悖論了,一方面您口口聲聲說愛他,另一方面您以實際行動證明他是死對頭。我當然願意理解您的苦衷,但就當事人而言,只能認定您是兩面三刀。何況,愛他這一方面還真難以實證。可見如今的困局完全是您製造。解鈴還須繫鈴人,您說怎麼辦吧。總之我做不到讓包子相信您這是愛他,他正跟你一樣全身警惕,應對來自您的他以為必然有的傷害呢。我才明白為什麼提都不能提起您。」
「我能怎麼辦,你又不肯插手。」
「我怎麼插手,您都沒解鈴呢。」
「我要怎麼做?」
「我也不知道,他不要理我。以前你們怎麼溝通的?或者他媽死纏爛打那招有效?」
「他媽,老旦戴花,瘋瘋癲癲,我做不來。算啦。」
「好……吧。今晚兩次溝通都失效,隨便你們倆。忘了跟您說,包子有我。即使我不動用魏國強,最不濟,他還可以拿著我的錢創業,足夠他用。你就沒兒子了。真不是威脅。」
老包不說了。好久,才一句「知道了,你也回去早點兒睡吧」,結束通話。
安迪卻發現,慘了,她迷路了。面對陌生的馬路,安迪忽然想到,難道她也得死纏爛打才能與包奕凡有效溝通?用包太的方法?安迪心中立刻溫柔而堅定地否決,噁心都來不及呢。那麼,她生活中遇見過的最死纏爛打的人只有曲筱綃了。曲筱綃的辦法?
正好,有輛計程車終於出現,安迪連忙驅車追上去,尋求回去之路。
等回到包奕凡家,她都不好意思開燈,一臉做賊的心虛,悄悄摸進主卧的門,試探清楚包奕凡早已熟睡,她才放心地自以為厚顏無恥地鑽到包奕凡的身邊,睡下了。這下,她安穩地睡著了。
從餃子餛飩店吃得暖暖的飽飽的出來,關雎爾開始覺得困了,彷彿閉上眼睛就會睡著。看時間,果然已經三點多了。「謝濱,我們還要去哪兒?」
「我們現在叫個出租,不能再讓你開車。」路上,計程車倒是還有,小店旁邊就停著好幾輛,謝濱招手叫了一輛,「你坐後面,先閉上眼睛休息會兒,到地方我叫醒你。」
關雎爾雖然答應,可真上了車,怎麼敢睡,拚命地刺激自己清醒,寧可不怕冷地開著窗。「我們去哪兒?」關雎爾看著不大對勁,車子從高架開得飛快。
「一路向海邊跑,哈哈。我發簡訊,問問他們準備好沒有。」
關雎爾疑惑地看著車窗外,心裡又開始緊張。可是看看坐前面的謝濱的後腦勺,那麼方方正正的腦袋,一團正氣,她又很是放心。
終於,車子到了挺空曠的郊區,停在一幢挺突兀的大樓前。兩人下車,謝濱也不熟悉這兒,左右看看,找到燈光亮堂的大門,拉著關雎爾的手走過去。「現在,凌晨四點多。算不運算元夜?」
「現在的子夜都不黑暗了。」
「是啊。哦,這兒有保安室。」謝濱走過去,與迎上來的睡眼惺忪的保安招呼,「我是謝濱。」
「哦,謝警官,這邊請坐電梯,一直上18樓,小門已經給你開好了。」
「謝謝,打攪你休息。小關,走,這邊。」
關雎爾回頭看看保安,感覺年輕的保安一臉神秘的笑,不知什麼意思。但看上去不是做壞事的詭笑。她忐忑地跟著謝濱進電梯。「到底,賣什麼關子啊?」
謝濱手指交叉,封在嘴唇上,含糊不清地道:「我嘴上貼封條了。」
關雎爾忍不住笑,說話間,兩人到了18樓。一扇小門很明顯就在眼前。「應該是這兒了。」謝濱整整衣服,很紳士地又拉起關雎爾的手,「我們最後一站,一起走出去。」
關雎爾不懂,但見謝濱一臉莊重,她也收了聲,好奇地看著謝濱以漂亮的手勢將門緩緩打開。
眼前,是一座空中平台。一眼,兩人都很清晰地看見,平台避風處,有許多蠟燭杯拼成一顆大大的輝煌的心,溫暖的燭光輕輕搖曳,搖醉了兩顆跳動的心。
關雎爾驚喜地看向謝濱,「原來你鬼鬼祟祟一晚上都在忙這個。」
「是的。」謝濱得意地拉起關雎爾,一起出門。夜風雖涼,卻吹不涼兩顆火熱的心。「根據我朋友們的觀察,這兒是全海市最佳觀日出平台。今天的日出是5:16分。等眼前的蠟燭次第熄滅,我們將迎來屬於我們兩人共同生命中的第一輪太陽。」
「真想不到……真想不到……」關雎爾從未想到過,平凡如她,竟也能收穫生命中的驚喜。即使東方依然黑暗,可她臉上,眼睛裡,早已煥發出最美的陽光。她也看到,絢爛的陽光在謝濱眼睛裡流淌。兩人四手相握,面對著面,輕盈而鄭重地步入蠟燭心,等待兩個人共同的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