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勝美在床上躺得渾身酸痛,才懨懨起身開燈,打開手機來看。毫無疑問,無數未接來電,大多數是王柏川打來,也有安迪的一個電話。簡訊也是王柏川發來,請求見面解釋。樊勝美動手一條一條地刪去。又將王柏川的號碼從通訊錄里刪除。才打開安迪發來的簡訊,是一張照片,安迪幫她辦完銀行對賬卡之後發照片為證。對賬卡翻開到對賬單上,空白處壓身份證和銀行卡,妥帖明白,一目了然。樊勝美看著鼻子一酸,還是外人,竟是外人,依然是安迪。
她連忙打電話去表示感謝。安迪正好與包奕凡回到家打算入座吃遲到的午餐。
「噯,正要找你,電話一直打不進。幫我訂三個周二的房間好不好,三個美國來的客戶,要有上網,寬大的辦公桌,同一樓層。一個房間只兩天,另兩間可能要一周。需要你幫忙安排。」
樊勝美立刻下床記錄下來,「嗯,記下。需要特殊待遇嗎?」
「沒有必要,只是公務性出差。你的對賬卡身份證之類的,需要快遞給你嗎?我小長假結束才回海市。」
樊勝美一愣,怔怔地落下淚來。「不,不用了,已經用不著了,嗚嗚……」
外面關雎爾餓得睡不著,起床梳洗。正好聽到樊勝美嗚嗚地哭開了。她立刻想到早上樊勝美喜出望外出門買房,難道中途出了什麼變故?她看看緊閉的小黑屋房門,不敢敲門,輕輕地又縮回自己的房間。但房子隔音不好,她依然很清晰地聽見樊勝美的哭。
「怎麼了?」安迪也立刻想到買房。
「做了……做了……」樊勝美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道:「做了件最讓人無地自容的事。我需要好好想想,可我真無法集中精力想這件事,我腦袋裡很亂,那種天崩地裂的亂。我說不清楚,我感覺支撐我這麼多年的力量消失了,我很茫然,我不氣憤,真的,沒生氣……我也說不清,我心裡很亂。最近如果王柏川找你傳話或者什麼的,都別答應他,別理他,別告訴他我在做什麼,讓我想清楚了再說。」
「好。需不需要我通知22樓其他幾位拒絕小王?」
「要,很要。尤其小曲。你的事我會辦好,別擔心。我掛了。」
安迪倒也罷了,在她眼裡樊勝美本就是邏輯混亂,經常做事亂七八糟。但在同一屋頂下的關雎爾卻傻了,愣愣地看著樊勝美的方向無語。等醒悟過來,連忙翻看手機,見裡面果然有一條王柏川的簡訊,要求她見了樊勝美後通報消息。關雎爾猶豫了會兒,將簡訊刪除,手機扔一邊起床。問題是曲筱綃也急切地想從她口中得到有關樊勝美的消息,也發來簡訊千叮嚀萬囑咐。關雎爾不知怎麼回答。
她輕手輕腳地去洗手間,經過樊勝美屋子的時候,裡面飄出一句,「小關,為什麼要戀愛,為什麼要結婚?」
關雎爾一愣,「好像時間到了,就該了吧?」但這話說出來,自己也覺得不對勁,又立刻改口,「因為愛?」
「真的因為愛?」
關雎爾不禁想到剛剛早上看的日出,不由得微笑,肯定地道:「因為愛!」
門裡門外完全兩種表情,門裡的樊勝美坐在那兒悵然若失。「因為愛?」
邱瑩瑩午覺醒來,見看護正靠牆上也打瞌睡。她沒吵看護,自己緩緩坐了起來,反手拉來一隻枕頭墊身後。看護立刻醒過來。「唔,剛隔壁你那親戚來找你。讓你醒來後找她。」
「啊?」邱瑩瑩毫不掩飾自己的緊張與興奮,「大姐,請幫我擰把毛巾。我換件衣服吧?這件睡衣好皺。」
看護笑道:「是你以後的婆婆吧?我幫你把頭也梳了。」
一頓手忙腳亂,整出一個乾淨清爽的邱瑩瑩。看護這才去隔壁叫應母。應母客氣地請看護在應勤病床邊就坐,說她要與邱瑩瑩單獨談會兒。看護當然巴不得沒事做。
邱瑩瑩終於等來應母,見到應母臉色不佳,似是心事重重,她的笑容也當即僵了。
寒暄過後,應母開門見山。「小邱啊,我們商量一件事。雖然我們這邊躲過了,安心養傷,可那邊老家,應勤爸對付得很辛苦。那家人很鬧,沒日沒夜,也不知哪來這麼好精力這麼多時間。可我們不能再要這種人家的女孩兒啊,應勤爸已經決定是你。幸好應勤爸有能耐,他們要打架,我們也打架,他們要談判,我們也會。我們想,這樣吧,你這邊的醫藥費誤工費什麼的,就別通過警察問他們要了,算作我們談判的一個籌碼,讓應勤爸談判時候跟他們扯。你的醫藥費之類的都我們來。前面的,請你朋友算一下交給我個數字,我去銀行拿錢給你朋友,後面的直接我來付賬單。你看呢?」
邱瑩瑩幾乎是想都不想就點頭答應。還需要問嗎?應勤爸都說了,以後就是一家人。「好,我立刻跟朋友們打電話。」
「很好,你是個爽快孩子。再商量一件事。這回你們兩個一起受傷,雖然都有醫保,可自己還得付不少。又加上各種護理費,誤工費,營養品,還有我們來去的路費誤工費,還有——可能得賠償那家人點兒錢,我們經濟上壓力挺大。我打算這幾天我辛苦點兒……」
「嗯,我理解了,這個護工也辭了吧。我現在好得很快,有些事可以自己做起來了。我又不是什麼嬌小姐的,自己能行當然自己做了。」
「乖孩子。我這就跟她去說,當場跟她把工資結清了。」
應母給邱瑩瑩倒了一杯水,拍拍她的頭,走了。邱瑩瑩等應母一走就笑了,這麼有商有量,共同分擔,真的像一家人了。她喝了一口水,心裡美滋滋的。
過會兒,護工獨自過來,笑嘻嘻地道:「你要開始苦了。」
「沒關係,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謝謝你這幾天辛苦。」
護工只是意味深長地一笑,收拾了東西就走。
邱瑩瑩則是開心地打電話向姐妹們彙報。她不敢打安迪和曲筱綃的,可惜樊勝美的打不通,只有與關雎爾說。
關雎爾正仔細地寫自己的經歷,聽了邱瑩瑩的彙報,目瞪口呆。她看看樊勝美的房間,不打算打攪樊勝美。「你……這麼大的事,要不要跟你爸媽商量一下?不僅應家認可你,你家也得認可了應勤,才能談接下來的事啊。」
「沒那麼嚴重,關關,你就是太謹慎,應勤家是可以信任的,他們家都是實在人。」
「行,我祝福你。你的醫藥費我這就算一下,安迪把單子都放我這兒呢。我算好了裝訂好,找時間去你那兒交給你。這件事需要你督促一下,這些錢是安迪出的,能儘快還她就儘快還,借錢還錢不能拖。」
「是的,我看見應媽媽就跟她講。還有啊,你要打好腹稿,回頭我可要審你看日出的事兒,不要瞞我哦。」
關雎爾呵呵一笑而過。另一屋裡,樊勝美聽得清楚,但她什麼都沒說,只心煩氣躁地點了根煙,到外面走廊吸去了。
曲筱綃的電話幾乎是壓著邱瑩瑩的而來,「剛才跟謝哥哥打電話?都成熱線了,你們。快,告訴我,樊大姐怎麼樣?」
「我才剛睡醒,沒見她回來啊。」
「沒回?人沒在?靠!我難道賭輸了?」
關雎爾裝傻,「你又怎麼了?我問你件事,不,請教。忙嗎?佔用三分鐘。」
「忙,我跟客戶喝茶,借上廁所來打聽樊大姐的事,你說我容易嗎?兩分鐘,快說。」
關雎爾飛快說了邱瑩瑩那邊剛發生的事。曲筱綃聽得連白眼都懶得翻,「那死妞,我們仁至義盡了。你別管閑事,趕緊算賬,回頭找時間把賬單給送去,其他我來對付。我們別的不管了,只管把安迪的錢要回來。」
「為什麼我有很不好的預感?」
「你找我難道就打的好主意嗎?還不是你想使壞又不敢,你這偽君子。我沒時間了,再說。」
關雎爾臉紅,她自己都沒好生掂量呢,就被曲筱綃一語戳穿了。她趕緊翻出賬單算賬。又心存僥倖地想到,曲筱綃這麼忙,自然是沒時間找去謝濱的戶籍所在地。此人沾事必搗亂,還真不敢惹她。
而曲筱綃則是一個電話打去邱瑩瑩的家裡。她有從邱瑩瑩手機里偷出來的邱家電話,她已經不耐煩,她仁至義盡的最後一招是把邱家父母叫來,把邱瑩瑩移交給他們,從此她們22樓全體全都甩手不管了。她早就想這麼做,都是其他人婆媽攬事。
曲筱綃處理完22樓的私事,正拔腳往客戶那兒走,又一個22樓的電話進來,若不是安迪的,她都不願接。「安迪,說好,邱瑩瑩的事別跟我說,我忙。」
「小樊的事……」
「啊……有消息了?怎麼樣,買了沒有,王柏川寫她名字沒有?快說,快說。」曲筱綃立馬又靈活地縮回洗手間,八卦神馬的茲事體大,必須優先。
「具體不知。她心情不佳,最近如果王柏川拜託你約她,請拒絕。」
「我為什麼要幫她?王柏川是我客戶,我毫不猶豫幫王柏川。」曲筱綃一轉溜眼睛,就開心地笑了,「我猜得一點兒沒錯,我賭贏一千,安迪,你準備好錢。一定是樊大姐想憑美貌在合同里加個名字,我們王柏川可不傻,人都沒結婚,怎麼能讓你摻一腳,鈔票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都是一分一厘辛苦賺出來的,白給?做夢!我才不幫樊大姐這種人。做撈女也得有點眼光,要傍就傍大點兒的款,像我像包總都行。像王柏川那種辛苦掙錢的,傍出一萬來,他就要你一生一世為他做牛做馬了,何況買房合同里寫名字。傻!咱不摻和,咱看戲。88,你別亂好心。」
這回是曲筱綃掛了安迪的電話,她是真忙。安迪原本並不知道樊勝美與王柏川鬧的是哪一出,聽曲筱綃一講,覺得可能性挺大,她不禁做個鬼臉,剋制了自己心中的各種八卦。她還是盡責地給邱瑩瑩打去通知電話,可那邊電話一直佔線,她便罷休了。她看看坐陽台上曬著太陽喝酒發獃的包奕凡,雖然包奕凡剛才賭氣地說讓他獨自想想,她已經給了十分鐘,不打算多給,便拿著酒瓶拉開陽台門。
包奕凡看看安迪,道:「我不想蒙你,不在你面前掩藏我的想法,最好你別因此以為我衝動。你知道他現在到海市,會去哪兒嗎?」
「知道,幾樓幾室都知道,你媽帶我去過。」
「所以你想想我的感受。」
「這件事我還真很能理解你。你想想我媽是怎麼瘋的,我從小經歷的無數不堪豈是你能比的。但你想過沒有,你爸出軌已經害得你媽性情大變,甚至失去性命。我只記得當我漸漸有錢的時候,每天想的是怎麼花錢買兇處置那些我生命中出現過的惡人,因天高路遠,只好發泄在工作上,老譚說我當時幹活緊張時候兩隻眼睛會殺人。我不敢回國,怕真的殺人。直到後來慢慢克制下去,這一路很難。我知道難,所以我很擔心你也受困於報復心理,你的報復很猛烈,殺傷力更強,更有快感,也更有魅力將人吞沒。然後,你打算變成你媽還是我媽?我只是非常不願看到你為了一個差勁的人變成你我的媽。你必須克制,你不能為了別人毀了你自己。」
「你早這麼說就好了,我還以為你同情他。」包奕凡終於放下酒杯,抓住安迪的手。
「從給你媽做司機,看見你爸與其他女人在一起那一刻起,已經把他打入另冊。這是我最不能容忍的人種。」
「你沒跟我提起過。」
「有你媽在,我不用多嘴挑撥關係了。總之,我只為你。」
包奕凡看住安迪,終於起身,擠坐到安迪的椅子上,緊緊擁抱在一起。「我們快點結婚,省得每天提心弔膽你會離開我。我現在很脆弱好不好?結婚!不答應不放手,讓對面鄰居都看見。」
「哎,我不舒服,有心理障礙。快放開。」
包奕凡伸手遮住安迪的臉,「丟臉的是我,行了吧?我答應聽你的,你也得聽我的。結婚!」
安迪忽然靈光一閃,「你房子寫我的名,公司寫我的名,哈哈,做到就答應。」
「行。房子最容易。公司的,等上班拿章程給你,你自己看著怎麼改吧。」
安迪不禁為樊勝美感喟,人跟人境遇是如此不同。「我不是……我真擔心肚子里的孩子,如果有……」
後面的話被包奕凡止住了,「這是我們兩個人的孩子,是好是壞都是我們共同承擔。你太理智,知道嗎?你經常理智得讓我懷疑你不愛我,隨時會離開我,放棄我。」
「沒有。我昨晚到現在雖然討厭你,可沒想過放棄你。」
「有討厭就有放棄。」
「沒有邏輯必然。」
「有。要婚姻保障。」
「放開,太光天化日了,周圍都是眼睛。」
「答應了才放。」
「答應。有條件。」
「真不容易,色相都押上了。我還以為我的智慧已經掩蓋色相的出色,可最終還是得靠色相。什麼條件?」
「哈哈。包子,我最喜歡你的心態,狂,無所謂,大而化之。所以你想,我昨天多痛心。你還對我吼。」
「女同志,注意不要動手動腳,這兒是光天化日之下,我們還沒扯證,你還沒提條件。」
安迪才發現自己真的光天化日之下情不自禁伸手撫摸包奕凡敞開襯衫處的胸口。她不由得尖叫起來,可都不等包奕凡伸手捉住她的手放回原處,她自己又堅決將手放回,「哼!」才發現老包說得沒錯,必須結婚,心底才有名正而言順之浩然之氣升起。「包子,有個條件,無論我以後變得怎麼樣,都別嫌棄我。即使離開我,也一定要先安置好我。」
「別胡說。」
「不是胡說,這是我唯一的擔憂。我曾寫委託書和遺書給老譚。我們在一起的前提是你必須先答應,我將委託書和遺書改為你是第一責任人,你得背起我這個大包袱。你有選擇權,你選擇否決我也不會不快。」
「我答應。但我答應是因為你的擔憂,我不相信這種情況有可能發生。」
「這是科學。」
「去他媽的,未得到循證,都不算。以你的邏輯,誰都要擔心,開車的有多少車禍率,他生癌我也有高几率,我媽中風致死我也很可能一頭栽倒,還有無數可能。要不要我也先寫遺書給你?瞎操心。」
「可是我怕,想到過去殘存的記憶,我經常被嚇醒,你也知道我晚上一定要開著燈才敢睡。我天天提心弔膽,不敢將息。」
「別怕,即使有那麼一天,也得把現在的每一天過得好好的,以你的能力過十倍於他人的充實日子。等真有那一天,我第一件事是在你床頭掛上條幅:我曾比你們任何人光輝。怕什麼,沒什麼大不了。」
安迪一想,好像是這麼回事,又好像不是這麼回事,可有一件事是對的,過好現在每一天。再想想,似乎也不是那麼恐懼了,雖然還沒找到終極解決之道。但,有人分擔,如此甚好。「好吧,真託付給你了。」
「我很願意。」包奕凡嘆息,他是真的放下心頭最大擔憂。她終於肯示弱,肯託付。不像以前,即使說起過去種種,依然高傲地抬著下巴,一種「我自會料理」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距離感逼人而來。軟弱,卻真實。
安迪打不通邱瑩瑩電話的時候,邱瑩瑩正好接到來自應勤的電話。她等了好幾天的電話。
「邱瑩瑩,你好嗎?還痛嗎?」
「啊,你……怎麼會。」邱瑩瑩完全想不到電話里傳來的是應勤的聲音,如此親切,聞之哽咽。
「我媽去洗衣服,這回總算手機落下忘帶了。你好嗎?」
「我好,好多了,聽見你的聲音更好了。你呢?你比我嚴重多了,那天多虧你保護我,你真是個男子漢。」
「這是我應該做的。我到那天才心裡清楚明了一件事,我要保護你,以後都要保護你。」
「真的?你怎麼才想明白啊,也是我不好,也是。」邱瑩瑩哭了起來,她一哭,應勤就不知所措了,只會在電話那頭沉默。「所以你媽媽不喜歡我,這麼久都不讓你給我電話。我一定爭取這幾天讓她改變對我的印象。」
「我媽最先有成見,但既然我爸決定了,她也不會再反對。你們慢慢來吧,來日方長。我真想看看你。對了,我發照片給你,你收彩信。就是我現在的照片。你也拍一張給我看。」
「我,你等等,我立刻過去看你。」
「啊,你行嗎?」
「我上回想救你,還一個人從這兒跑去前面那家醫院了呢。你等我,有點兒費勁。」
「我想見你。」應勤激動地喊起來。「我有很多話要跟你說。」
此話,絕對可以媲美最佳止痛藥。邱瑩瑩猶如神助,比較順利地跳下病床,扶牆慢慢往應勤的病房走去。不料,走廊上便接到一個電話。她一看電話顯示,臉都嚇黃了,是爸爸來電。
「瑩瑩,你受傷了?」
邱瑩瑩毫不猶豫地道:「沒有啊。」她嚇得捂住心口,爸爸怎麼知道的?
「沒住院?」
「沒啊,好好的,誰咒我。」
「這就是了。我剛接到一個電話,說是你鄰居,聲音妖怪一樣,說你住院開刀,要我去照顧你。我一想不對勁,立刻打你電話,你又佔線。旁邊同事說準是騙子電話,等下再發個賬號來騙錢呢。行,你好就行。錢夠用嗎?」
「夠用。」邱瑩瑩緊張得心都快跳出來。
「好。長途貴,不打了,好好照顧自己。」
爸爸那邊依然是爽快地掛了電話。邱瑩瑩才一口長氣喘出來。可此時緊張下去了,一股委屈襲上心頭,受傷後才第一次接到家裡電話,卻不能告訴爸爸她有多痛,多想爸爸媽媽在身邊。她哭了,淚眼朦朧地走進應勤的病房,坐到應勤床前,即使看見應勤已不再萎靡,她依然剎不住委屈的眼淚。
應勤急了,抓住邱瑩瑩的手。「以前真的是我不對,爸爸也罵教條主義,說你是個做事有紋路的人,我一直等著向你道歉。噯,你別哭,給你面紙。真的,我比爸爸罵我時還醒悟得早,那天看到他們衝進飯店,我就知道我要站在你一邊。我……我才知道……知道……我喜歡的是你。我跟爸媽也說了,他們答應了。你是不是很痛?我叫媽媽送你回去,我雖然很想見你,可你痛,不能。」
邱瑩瑩很想說她想家想爸媽,可是一想到應爸爸誇她的是做事有紋路,那麼她決不能露出孩子氣的一面來。死也不能承認。可她又止不住委屈,止不住眼淚,只好一直哭,好不容易才斷斷續續憋出一句來,「我也很想你,擔心你。」
應勤聽了忍不住也掉下眼淚。
應母進來,看見這兩個人執手對泣,沒說什麼。她將衣服晾好,問邱瑩瑩:「你行嗎,這麼坐著拉沒拉到傷口?」
「這兒有點痛。」
「我送你回去躺著。」
「我……多坐會兒行嗎?」
應勤也道:「媽,我們多說會兒話。」
應母嘆一聲,快手快腳拉出活動床打開,扶邱瑩瑩半躺下,「你們說。我去小邱床上睡會兒,你們說完了喊我。」
兩人欣喜地看著應母,手拉得更緊。等應母出去,應勤道:「你看!我媽同意了。」
邱瑩瑩此時什麼委屈都沒了,看著應勤大笑。兩人輕輕說起受傷之後的經歷。應勤還不能動,只能邱瑩瑩俯就。雖然又累又疼,可邱瑩瑩甘之若飴。
關雎爾正埋頭做賬。2202靜得彷彿只有她一個人,只有她的呼吸聲和擊打鍵盤的聲音。手機唱起來的時候,關雎爾都驚得一跳。她以為是謝濱的來電,拿起來一看,卻是邱瑩瑩。她皺皺眉頭,想好說辭,才接通電話。邱瑩瑩卻直截了當地問:「小關,你是不是給我爸打電話了?」
「你爸?你爸電話我又不知道。」但關雎爾立刻想到曲筱綃了,曲筱綃知道電話。心說曲筱綃這一招真狠。但她絕不會把曲筱綃供出來。
「啊,不知道誰給我爸打電話了,說我受傷住院,要他趕緊來。幸好我爸來問了我一下,我連忙說不是,肯定是騙子電話。幸好現在騙子電話五花八門,我爸立刻信了。還好,還好。你想會是誰給我爸打了電話呢?」
「可能真是騙子電話吧。我們都不知道你家的電話呢。我不知道,樊姐應該也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會打。安迪和小曲更不知道了。你公司會不會?」
「公司應該也不會。難道真是騙子電話?真巧,嚇我一跳呢。關,我現在跟應勤在一起,他媽媽也同意我們在一起了,她還讓出去,放我們兩個自己說話。真的。應勤瘦了許多,可總算熬過去了,他都是為我才挨的打,看他復原我才高興呢。」
「你啊,好好享受兩人世界,不容易呢,別給我打電話佔用時間了。我在給你做賬單,儘快拿給你。」
關雎爾不由分說結束了通話,心中郁得想撞牆。卻聽隔壁傳來樊勝美的聲音,「小關,你給小邱家打電話了?」
「不是我,可能是小曲。可是小邱騙她爸以為是騙子電話,她爸上當了。」
「小曲是真果斷。其實想想,我們幾個怎麼擔得起照料受傷的小邱的責任,萬一有個差池呢。早應該交給她爸媽。」
「樊姐,你還好嗎?」
「不好。你再問小曲拿小邱爸電話,我來打。」
關雎爾才拿起手機,她的手機又唱起來,她又嚇了一跳。這一回卻是王柏川。「王總?找樊姐?還是沒回來啊。」
「你知道她去哪兒了嗎?」
「不知道。怎麼了?」
說話間,樊勝美披頭散髮地出現在門口,持一張字條給關雎爾看。關雎爾看著勉為其難地道:「王總,樊姐讓我告訴你,你們的關係結束了。」
「你讓她聽我解釋,拜託,拜託。」
關雎爾看著樊勝美又寫一行字,但不等她讀出來,樊勝美又收回去,揉成一團,只是擺手。關雎爾小心地對著電話解讀:「樊姐說,無可奉告。」樊勝美點頭表示認同。
「小關,等下我去你們那兒,你幫我開個門,行嗎?」
「不行。樊姐不認可的話,我不認識你。對不起。我有事,掛了。」她不管王柏川在那邊大叫別掛,斷然掛了電話。
樊勝美與關雎爾都鬆了一口氣。但關雎爾比樊勝美心裡更尷尬,手忙腳亂地站起來道:「樊姐請坐,我給你倒杯水。喝咖啡還是茶?」
「不用了。」樊勝美嘆了聲氣,無力地倚在門框上,「你打小曲電話吧。這件事早點辦完,了卻一樁心事。」
「她在出差,很忙,我發簡訊給她。」關雎爾站著發簡訊。
「小曲,我現在承認,她很能耐。」
關雎爾「唔」一聲,她秉持背後不說閑言碎語的原則,不多嘴。她利索地將簡訊發出去。
想不到曲筱綃很快回電,「什麼?還有這種事?我再打!人傻傻一窩,沒辦法。」
「樊姐說她來打。」
「省省吧,讓她管好自己的,別到處充大姐了。」
關雎爾只得乾咳一聲止住曲筱綃。「那就繼續拜託你,你說得清楚明白些。」
關雎爾自然不會將曲筱綃的話轉達給樊勝美,樊勝美見曲筱綃繼續攬了此事,便道:「她去說也一樣。」說著便回去自己房間。
關雎爾忍不住道:「樊姐,如果可以,給王總機會,他那麼焦急。」
「你還年輕,你不會懂。我剛才想,為什麼上趕著要結婚,要戀愛。再想想,其實一個人過得更輕鬆,想吃吃,想穿穿,有的是時間跟朋友一起玩,下班也不要趕著跑掉去約會,留下多拍拍領導馬屁,還有升遷回報。圖啥呢?」
「愛。」
「愛!愛在現實面前不堪一擊。成年人嘴裡的愛是幌子,是遮羞布,全都是輕飄飄的。成年人最悲慘的一件事是,相信自己有愛,被愛。其實呢,是騙自己騙別人。我已經出夠了丑。小關,愛有條件的,物質條件。別以為庸俗,這是過來人的心得體會。你有,你才有資格談愛。」
關雎爾無言以對,「可是,王總在努力找你。」
「我還沒想好我為什麼不想見他。我只知道更恨自己。等我想清楚了再說。謝謝你。」
關雎爾看著樊勝美又回小黑屋躺下。她想了想,趕過去給沖了一杯速溶咖啡,放到床頭。樊勝美伸手抓住關雎爾的手,想說,又心酸地開不了口,放手讓關雎爾離開。
咖啡很香,溫暖的香。
關雎爾以極高的專業素質來處理簡單的醫療費單據,一張報表做得清清楚楚,即使單據粘貼也平整美觀。可她等的電話還沒來,她又不好意思主動打去,只得乾等。她只好保存數據,打開另一頁面,寫她的人生經歷。
過往的事情若不去想它倒也罷了,一想,便忍不住想問個當初是怎麼想的。這一問,便一環扣著一環,越想越多,心裡各種情緒也是咕嚕咕嚕冒起泡來,無法抑制。關雎爾有些坐立不安,想來想去,決定去騷擾一下正鬧心的樊勝美。她輕手輕腳走到樊勝美屋門口,小心地道:「樊姐,你起先問我為什麼要談戀愛,我說時間到了。現在想想,我在大二第一學期忽然蠢蠢欲動了,正好同寢室也有一位室友正好跟我一樣想法。就是時間一到,忽然開竅了。」關雎爾聽聽裡面沒動靜,忙止住話頭,抱歉地道:「我打攪了,真不好意思。」
「噯,不是,我正想呢,我怎麼沒明顯開竅時間啊,我小學就開始熟練應對字條什麼的東西了。」
「天哪,人跟人待遇太不一樣了。我別說沒收到過字條,直到高考後大家都放鬆了,他們說起來我才知道我們班原來早就有好幾對了。好吧,我找到答案了。」
即使樊勝美鬱結得飯都吃不下,也忍不住笑了,確實,這是美女的特權。「找到什麼答案了?」她坐起來,靠床頭。
「我跟室友兩個當時想盡一切辦法去男生多的地方扎堆。可社團有門檻,一時未必如願。我們就想到體育場一角的咖啡館,那邊據說男生扎堆,傳說女生進去便被男生如眾星拱月。我們那天周五晚上特意化了妝,咳咳,我們那時很少化妝,我大一才有口紅。穿上自認為漂亮的裙子,還……在小賣部買了一包煙,那晚是我第一次吸煙,也是最後一次。我們自以為煙視媚行,門戶洞開,非常有魅力,可一晚上下來,沒一個男生跟我們搭訕。直到前不久我跟室友在QQ中還想不通,為什麼沒人理我們。剛剛想到,我倆生瓜蛋子裝老成,別人一目了然,誰都不願理倆傻妞。」
樊勝美聽著聽著,回想起自己的美好年代,「這事不怪你們,也與生瓜蛋子無關。像你倆一看就是好女孩的,男生也怕胡亂湊上來被拒絕沒面子啊,最好辦法是跟熟悉場子的男生一起去,大家互相介紹吆喝,很自然地認識起來。」
「啊,這樣,可如果是美女,還是有人奮不顧身湊上來吧。像樊姐,還有安迪。」
「那是可能性大點兒。後來還有沒有嘗試呢?」
「一次失敗夠打擊了,以後再也不敢嘗試,還是老老實實讀書。可我還是想有個人,他是純粹的愛我,而不是跟我同事後,跟別人打聽後,經人介紹後,了解我的工作收入家庭背景,認可我是適婚對象,才來追求我。我想戀愛。」
樊勝美脫口而出,「我想結婚。」
兩人對視,都是表情複雜,也都清楚對方說的是真心話,這世道難得的真心話。但樊勝美回過神來,忙道:「我不是有意跟你唱對台戲。年齡大了,想穩定,找個合適的對象結婚就擺在第一位了。」
關雎爾笑道:「我才不會亂猜疑呢。不過,有陣子我還真挺心煩的,經常受打擊,都已經快懷疑自己了。現在不怕說出來了,有次小曲想製造偶遇,給我介紹她一個朋友,結果那朋友一上來就對安迪放電,完全沒有看見我。我是後來才知道的,你想,安迪那檔次和年齡,只要理智一點兒想想就不是小曲打算推出的女鄰居,可當時我完全隱身,那時非常絕望。」
「沒想到,都沒聽你提起過,也沒看你表現出來。」
「那事誰好意思提,自卑都來不及。還好,過來了,還是有人看得見我。」
樊勝美心裡驚訝,看著關雎爾,道:「看來小謝是位好同志。」
「可能是吧。」關雎爾輕快地回答,說完就笑出聲來。「所以我想,真的,樊姐你在說氣話呢。想像不出找個不愛的人怎麼結婚……呃,我多嘴了。」關雎爾看到樊勝美睜圓了的眼睛,忽然意識到自己開心得失態,忙一腳剎車打住。
「沒,看你這麼開心,我真替你高興,你很難得這樣子的。」
「是啊。」關雎爾臉紅了,低下頭去,「原本都打算單身一輩子了……」
「別胡說。」
「真的。我收入過得去,自己的能力也夠解決自己的問題,何必找個不愛的人湊一起過日子呢。除了父母親戚那兒難交代,說服自己還是很容易的,一個宗旨,開心最要緊。但如果有相愛的人,又不一樣了。」
樊勝美心中忽然觸動,但答非所問地道:「小邱可能是目前我們22樓最感到幸福的人。」
「嘻嘻。」關雎爾又忍不住笑出聲來,「小曲預言過,小邱以後可能會經常向我們佈道幸福生活理念一二三。」她看看手錶,「我還是趕緊出門,找個地方把賬單複印了,給小邱送去。」
「再說一句恭喜,替你開心。」
「其實我也孟浪了,還不知道以後怎麼樣呢。」
「高興著再說。」
「是,哈哈。說出更舒心了。」
關雎爾打扮得美美地出去了。樊勝美在屋裡斜躺著看門關上,陷入沉思。她的收入比關雎爾更過得去,她的能力更夠解決自己的問題……細細一想,她才想起,她所謂的收入過得去是從前不久剛剛開始,從她對家裡絕望,爸爸又倒下後開始,她手頭終於有了余錢,她才想起!她連忙翻出工資卡,上網查這幾個月的收入。查詢餘額一看,不禁苦笑了,她自工作以來,第一次手頭竟然有了余錢,而且有兩萬多。枉她這幾個月還照舊克勤克儉、精打細算地過著。
樊勝美手指拖著滑鼠,下意識地上上下下拖動屏幕,可眼珠子一直追著那數字跳躍。也不知是視神經累了還是怎麼的,她的眼眶濕潤了。
關雎爾出小區買好一袋水果,總算等來了謝濱的電話。聽聲音,關雎爾想像得出那一頭睡眼惺忪的樣子,可見是才睡醒就給她來電了。關雎爾未等說話便眉開眼笑了。她一路笑著聽著電話,直到來到邱瑩瑩的病房。卻發現病床上睡得呼呼響的並不是邱瑩瑩,而是應母。她一愣,也不知應勤在哪個病房,只得一間間地找過去。倒是很快就看到邱瑩瑩皺著眉頭與應勤在說話。
邱瑩瑩看見關雎爾,眉毛就耷拉下來了,「完了,關,真是你給我爸打的電話嗎?我爸又來電話,說你又給他電話了。其實你打了也沒關係,只要跟我說一聲,我可以應對,現在措手不及,我爸已經去火車站了。糟了。」
關雎爾來的路上就想過無數回答,可眼前的邱瑩瑩還是讓她也措手不及,她愣了一下便冷靜地道:「先是小曲打的電話,不過後來我也知情,算是知情不報。」
「哎,關,你別生氣,我可不是責怪你哦。其實我也很想爸媽的,一受傷更軟弱……」
「我沒生氣,我只是一想到對賬,立刻職業病了。你看,我把你這幾天的醫藥費單據統計出來了,除了陪護是白條,其餘都是發票。你看對不對,對就在每張單據後面簽個字。」
「啊,原來你上班是這個樣子,好威風。好吧,我看看。」
關雎爾拎著水果站一邊,與應勤微笑一下算是招呼,沒說什麼。大家都沒覺得奇怪,因關雎爾一向多微笑,少說話。
邱瑩瑩一邊看一邊在每張單據背後簽字確認。關雎爾看她翻到最後一頁,便將手機設到計算器狀態,遞給邱瑩瑩核算總價。邱瑩瑩笑道:「你真有職業風範哦。以前一直想你怎麼做事的,難道跟在寢室里一樣嗎?原來不是。」
邱瑩瑩算下來,與關雎爾計算出來的結果一樣,便又在列印出來的對賬單上籤下名字。關雎爾便收起原件,將一份複印件交給邱瑩瑩,「你保存複印件。原件我得交給應伯母核收。這兒還有一份複印件是給安迪的。我懷疑她自己都不記得借出多少錢。OK,你們慢慢聊,我到隔壁找應伯母。」
邱瑩瑩道:「你交給我吧,應媽媽正休息呢,回頭她醒來我交給她。」
「概念必須澄清:不是交給她,而是要跟她一手交錢,一手交單據。安迪去包總那兒了,她把這些賬目委託給我,我得替她負責,把她的錢用好保管好。我去隔壁。」
「關,你好嚴肅哦。」
關雎爾回眸一笑,走出門去。邱瑩瑩在背後又笑著喊:「水果留下。」
「這是小謝托我買的,他等下就到。」關雎爾在門口站一下,說完才走。走到走廊,翻個白眼,回想一下,又翻一個白眼,才去找應母。
應母倒是爽快,算清之後,都不問一下邱瑩瑩,直接下樓找ATM取錢當面交給關雎爾。此時,謝濱也到了。
謝濱等應母進了電梯,才道:「還蠻爽快的。」
「當然爽快。本來小邱還能讓人賠償誤工費和其他賠償費,起碼能買點補品保養,買件衣服替換下撕裂的,這下全沒了。應家不趕緊了結,萬一小邱醒過神來,反悔了呢。再說,小邱爸爸明早到了。不知他會怎麼看待。」
「這種事,自己不爭取,外人還真難替她用勁。走吧,找個地方吃飯去,我餓得眼冒金星了。」
「嘻嘻,我也是餓醒的,你還比我睡久了呢。我有次跟同事吃過一家海鮮面,味道很好,我帶你去。一直想再去呢,可一直找不到搭檔。」
「你還拎著水果?忘了交給小邱?」
「忽然覺得沒意思,連一袋水果都不願送了。我是不是很各色?」
「還要怎麼好?對室友做到這樣,已經夠仁至義盡了。」
「可能今天睡眠少,脾氣有點差。」
「不不不,你睡夠了,不妨礙我們晚飯後到處溜達溜達。」
關雎爾一聽就開心地笑了,「驕橫」地道:「不行,我穿著高跟鞋呢,拒絕溜達。」
「那……先吃飯,慢慢考慮,我餓得沒想法啊。我別的都行,就是不能餓,一餓就空白。」
「以後你押解犯人的時候,我跟犯人通風報信,嘻嘻。別走這麼快嘛,我穿著高跟鞋呢。」
「噯,是。可你不知道春風得意馬蹄疾。」
「啊,這兒是馬蹄,哪兒拍馬屁呢?我要上進,我要拍馬屁。」
兩人打打鬧鬧地出門了。關雎爾偶爾覺得「欺負」得狠了,才收斂一下,做個鬼臉。她真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