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將信將疑,但樊勝美直到進了電梯還在信誓旦旦。「小關下班行頭都很值錢,有筆記本電腦,愛瘋手機,再加她是個年輕姑娘,小偷全知道是個好目標,小關能不知道危險?她決不敢一個人在大街小巷亂走,要走也是在我們小區院子里走走。」
「或者她一怒之下在醫院附近開了個賓館房間?」
「小關不像是一怒之下什麼都不管的人。別看她隨和,可上班每天得換一套衣服,絕不含糊;她臉上長痘,睡前護理也全套做足,絕不含糊。開個房間,錢不是問題,即使開了,她待會兒也得立刻退房回家,否則沒法解決瑣碎生活問題。這是她性格。我很懷疑,她已經先我們一步到家了。」
「呃,我還真沒太留意她這些細節。可如果小謝看到小關所謂的失蹤只是一頭扎進家門,會不會認為……」
話音未落,電梯門開,兩人到了22樓。安迪一腳邁出就見2202房門洞開,不禁一聲讚歎:「小樊絕對英明。果然在家。」
「呵呵……」樊勝美才得意兩聲笑,就瞬間變臉,「喲,怎麼回事,誰在裡面?」她一步搶進門去,卻見她剛搬進小黑屋的那些罈罈罐罐都被人橫七豎八,扔在屋裡過道,而一個陌生身影在「她的」小黑屋裡忙碌。「你是誰?怎麼回事?」
「小偷?小樊快跑……」
小黑屋裡那人沒好氣地回頭道:「都是住群租房的苦逼,裝什麼嬌滴滴,有人進有人出不是很正常嗎。」
安迪與樊勝美不禁各自「哎喲」一聲,安迪一看這張臉就記起來,這女孩早就在這幢樓里找過其他出租房,曾經很鄙夷地說過住群租房的都是窮人,沒必要結交認識。樊勝美快步走回安迪身邊,鬱悶地道:「我做了件蠢事。我原想這間屋子的租金三天後才到期,我三天後跟房東去說我和小關合租這間房,省得扯皮三天的租金。我還想著留著這間屋子,萬一小邱那兒有個波折,可以有條退路。這下完了。」
「總有辦法,但看樣子這女孩不是個善茬。」安迪只得聳聳肩,趕緊去做更重要的事。她繞開那女孩隨意拋放的箱子,來到房門緊閉的關雎爾的門前,「小關,在不在?我們都很擔心你。」
外面樊勝美一看,也「哦喲」一聲趕緊跳進來,一齊拍門,「小關,小關?」
可除了那新來女孩搬東西的聲音,其他什麼聲音都沒有。兩人無計可施,而新來女孩警惕地看著她倆,見沒啥幺蛾子出來,就又回屋整理她自己的行李。樊勝美一把扯住欲走的安迪,使個眼色,才對安迪輕道:「不知道小關在不在屋裡,如果不在,我這就下去小區裡面和小區周圍找找,你回家吧,大肚子晚上別磕著碰著。」
「讓你一個人黑夜找人多危險。一起去吧,我去拿個手電筒。」安迪不知道這個眼色什麼意思,但見樊勝美的眼色轉向關雎爾的房門,才恍然大悟。
「別,再怎麼,出點兒事我可以拔腳跑,你不行。回吧回吧。」樊勝美看一眼散落一地的她的罈罈罐罐,不禁嘆一聲氣,這當下都顧不得自己的破事了。「或者,你要是急不肯回屋的話,站走廊里盯著看小關回來沒有。也幫我看著點兒這些整理箱,別讓人扔了。裡面都是我這輩子攢下的寶貝衣服呢。」
話音未落,兩人的手機同時提醒有簡訊,摸出一看,是關雎爾發來,「別找我了,我在屋裡,請讓我一個人靜靜,對不起。謝謝你們。」
樊勝美放心,才想得意一笑,外面卻傳來敲門聲,謝濱看不見關雎爾的門,站外面大聲問:「關雎爾在嗎?我可以進來嗎?」
樊勝美渾身一凜,迅速將手機揣回兜里,見安迪也收了手機,才探出頭來。「小謝你也找到這兒?快進來,我們正商量要不要撬開門看看裡面有沒有人。」
謝濱連忙衝進門,卻不小心衣服下擺勾住新來女孩的行李,臉盆熱水瓶一應物事應聲落地,碎的碎,滾的滾,好生熱鬧。新來女孩跳出來一看,氣得頓足尖叫:「裡面沒人,沒人,她們兩個煩半天喊不出一個鬼影,還商量出去找人呢,煩不煩,做事就沒痛快點的嗎!果然住群租房的都是一幫盧瑟。你別走,賠我熱水瓶。他媽的,搬家窮三年,果然沒錯。」
樊勝美正好藉機解釋,擺脫造假的慌張:「今晚新搬來的租戶,我也才剛看見。我正打算下去院子里找找,我懷疑小關走不遠。本以為她回來了呢。你也這麼想?」
安迪則道:「既然小謝也在,我不陪你下去了。」
新來女孩怒道:「果然是群租房的素質,摔了我的東西都不知道要道歉嗎?」
謝濱在一群女孩子堆里有點神不守舍,聽到這兒才醒悟過來,連忙掏錢給新來女孩,又趕緊彎腰撿滾走的碗。女孩才「哼」了一聲,彎腰收拾一地亂糟糟的東西。安迪怕時間久了露馬腳,忙道:「你們抓緊時間找人,這兒我來。路上小心,尤其小謝,我看你不在狀態。小樊如果有時間給我房東的電話,我說好這間房租期滿了歸我的。」
樊勝美斜睨女孩一眼,沖安迪搖搖頭,拉起謝濱欲走,卻接到一個電話。樊勝美怕又是關雎爾的,連忙避開謝濱才敢打開。卻是邱瑩瑩的。她直截了當地道:「小邱,我忙,你如果沒要緊事,明天再打給我好嗎?」謝濱幾乎是屏息聽著。樊勝美見此,索性開成免提,公開給謝濱看見聽見,以示不是關雎爾。
邱瑩瑩那邊咯咯笑道:「要緊事,別掛哦,樊姐。晚飯那時候小關替我打電話給應爸爸,成了。但我想來想去,還是搬回我們2202來住,顯得我做事大方,當然我的東西就放應勤家佔位置。應勤差不多禮拜一也該出院了。我沒別的事,跟你打聲招呼,我明天搬。你要等著我哦,我得先抱抱親愛的樊姐。」
「呃,你那間房……剛剛已經有人住進來了。」
「房東憑什麼,我租期還沒到,還有三天。」
「對不起,我以為你勝利跳出出租房了,就跟房東商量一下,搬到你的房間,我的房子騰空出來……」
「啊,怎麼會這樣,樊姐你太心急了,起碼等到我這邊敲實了再搬吧……」
樊勝美聽得臉都綠了,火氣一上來掐了電話,狠狠關機,跟謝濱道:「走,我們去找人。」
謝濱看看大肚子的安迪,再看看怒氣沖沖的樊勝美,斷然道:「天很晚,我自己去找,我一個人快一點。樊姐和安迪姐請幫我……看看小關還有什麼別的朋友家可以去,如果小關回來,請立刻通知我。」
「如果小關回來,要不要告訴她你在焦急地找她?」安迪問了一句。
謝濱一愣,避開安迪的眼睛,「不用了。只要她安全回來就好。」
安迪送謝濱等電梯,看看滿臉掛滿焦躁的謝濱,想到包太當初調查她底細,她被逼得狗急跳牆,她最初想到的也是逃避。她不禁同情起了謝濱。這小夥子不僅得背負起失戀的苦,還得背負起被人調查起底的痛,這種滋味她懂。「小謝,除了小關父母,這兒我和小樊最了解小關,你如果需要談談,儘管找我們。」
電梯到來,謝濱卻進去後不急著走,兩眼直視著安迪冷不丁地問了句:「請問,你為什麼不要求我找到小關後第一時間打電話通知你。」
安迪猝不及防,頓了頓才道:「你這麼問很不友好。但我知道你心急。」
「我知道了。但你們這麼做有意思嗎?再見。」謝濱將擋在電梯門上的手一松,電梯立刻關門下行。
安迪愣愣地看著電梯門,又看看同樣發愣的樊勝美,「完了,雪上加霜。逃不過專業人士的法眼。對不起小關。」
新來女孩此時才冷笑一聲,砰一下將門對著樊勝美摔上。樊勝美嚇了一大跳,緩過神來捂著胸口怒道:「這什麼人啊。我找房東說話。」
新來女孩在屋裡冷笑道:「外面的當心閃了舌頭,都是群租房的窮逼,裝啥能耐。」
樊勝美差點兒被噎死,安迪一把拉樊勝美去2201,關門才道:「從時間上看,這女孩可能看見小關進門,但她對你我不說,也對小謝不說,看來她拿這兒當臨時落腳點。她很勢利,不想跟群租房裡的人交朋友,也不管你們的任何事,但誰都別惹她。就是這麼個人。咱們不跟她吵,直接找房東,加價把房子搶回來。」
樊勝美喝著安迪遞來的水,呼哧呼哧悶了好一會兒,才道:「算了,我不捨得那錢。而且回頭想想,那姑娘做得對,一團熱心有什麼意思,人家還是拿你當外人,一個伺候不周就翻臉,千好萬好不如她男朋友。我的東西被那姑娘隨便扔,也沒人幫我心疼一下。」
安迪知道樊勝美前面說的是邱瑩瑩,後面說的是關雎爾。她覺得勸慰解決不了實質性問題,不如直接轉了話題:「對了,跟包子說起你哥打算起訴你的事,他說你哥是閑的,他可以提供一份工作,也會讓人盯住你哥。」
「是你替我要求的吧?真的謝謝你,到最後還是你。可我再也不打算幫他們了,除非是打官司沒辦法只能接招,否則我當他們沒有,我從沒有過這些所謂的親人,徹底脫離他們,不讓他們找到我,我也再不犯賤找上門去,都自生自滅吧,做人真是沒意思得很。」
「你現在說的不算,等回頭平靜了,你再考慮考慮。」
「真的,各人自掃門前雪,誰也沒欠誰,我不幫忙了。」樊勝美雖然賭氣,卻也清楚安迪是真的幫忙,她有點兒習慣性地伸手挽住安迪手臂想靠靠。不料安迪猶豫了一下,還是掙脫開去。樊勝美一想就明白了,不禁想笑,倒是散了幾分怒氣,一屁股坐在門邊沙發上。
安迪聽有人敲門,過去一看是直著眼睛的關雎爾,便開門放人。關雎爾直著眼睛進來,都沒看見門邊沙發上坐著的樊勝美,就直著眼睛道:「他……他誤會我對趙醫生藕斷絲連。他就是因為這個丟下我離開醫院。現在又……嗚嗚……誤會更大了,肯定以為我跟你們串通故意鬧失蹤把他騙來。」
「他怎麼會誤會到趙醫生頭上,他又不知道你的心事。」
「我跟他說起過,他知道。」
安迪輕度驚訝。樊勝美驚得忘了自己的傷春悲秋:什麼,關雎爾跟趙醫生?怎麼回事?樊勝美忽然發現自己的存在很尷尬,她悄悄挪窩,鑽到巨大沙發的背後,窩了起來,免得關雎爾臉皮嫩,更下不了台。
「你們撞車也是因為這個?那你事後還打小曲電話叫趙醫生來就不對了。」安迪詫異樊勝美的躲避,看來此時她只能硬著頭皮偽裝老法師了。
「撞車之前正好我媽打電話來說他們在他老家調查他老底,他有點兒不快,但他沒說什麼。撞車後也不顧自己受傷先搶救我,丟下車子不管,先送我去醫院。是我腦袋發昏,下意識就找小曲幫忙。想不到小曲出不來,只趙醫生一個人來,這下才刺激到他了。我不敢見他,我處處無知,處處拖累他,還處處辜負他。可是我真不願他誤會我,我不願在他心目中是那麼一個人,我不會玩弄他,尤其是玩弄感情。」
「要不要我找他解釋?你一向不是玩心計的人,很容易解釋得清楚。」
「不要。」關雎爾嘴裡說不要,兩眼卻眼巴巴看著安迪,希望安迪給辦法。「是的,我一向不玩心計,今晚他為什麼一再誤會我?他如果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那真讓我失望。如果他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
「他專業鑒別人,他應該知道你為人。剛才我替你隱瞞,只出一個小小紕漏就被他識破。呃……」安迪不禁將關雎爾敘述的過程與曲筱綃調查的結果放到一起,「或許,是小謝故意製造誤會?他知道你的為人,但他故意誤會你對趙醫生有想法,目的是脫身。但聽說你失蹤,他焦急地找上門來,等發現你無恙,他立刻又故意誤會我們欺騙他,再度脫身。因此可以得出兩個結論:一,他心裡牽掛你;二,他有什麼事無法面對你。」樊勝美在沙髮腳下聽了點頭,看樣子小謝心中有鬼,她順利推測,鬼就在撞車之前發生的那件事:關家父母赴謝的老家搞調查摸底細。
可是,樊勝美也順利預計到,關雎爾接受不了如此的推論。果然她聽到一聲尖利的叫聲,「他……不會!不好意思,晚安。」隨即,樊勝美便聽到摔門聲。樊勝美鑽出腦袋,本打算安慰安迪幾句,安迪卻沖她聳聳肩,「我自己也剛體會過愛情的盲目。不過我從今天起改變對小謝的看法,如果換成是我,再製造誤會,也一定是栽贓到自己頭上,有什麼罪過自己擔著,而不是誣賴他人。」
「拜託,這話雖然有道理,但千萬不能再跟小關說,她聽不進去,急起來跟你翻臉。你趕緊洗洗睡,明天還有大事去辦。」
「當然,既然小謝千方百計離開小關,他不可能再對小關造成傷害,我還幹嗎多事。其實早前的分析也不必對小關說,多餘。」
「不不不,朋友情緒低落時也需要撫慰,各種方式,包括戳穿事實真相,告訴朋友不用內疚。但……」樊勝美一想到自己一直這麼做,可換來的是什麼呢,不禁又氣餒,「算了,生活不易,管好自己,各自修行。我連自家的事都管不好,還亂七八糟插手別人的事,別人沒笑話我已經是開恩。安迪,這陣子我一想到過去的種種,總是體溫驟增。灰心喪氣啊,灰心喪氣啊。拜拜,我也睡去。」
安迪沒有挽留,開門送客。但難得地主動伸手摟摟樊勝美的肩膀。她雖然沒說什麼,可樊勝美心頭一熱,22樓最高不可攀的人認可她。
但關上門,安迪不由得對門板自言自語:「我明天去包子那兒辦理結婚登記,不是大事嗎?大家怎麼都沒點兒表示?」
樊勝美回去2202,見她的整理箱依然橫七豎八躺在地上,顯然關雎爾進出時並未幫忙挪動一下。她心中不快,癟了下嘴,開始動手往自己屋裡搬。
她這邊一有響動,關雎爾很快探出腦袋張望一下,隨即拿毛巾牙刷出來,凄婉地叫了聲「樊姐」。樊勝美差點兒心軟,可一眼看到她正好端著一隻裝滿衣服的整理箱,而關雎爾都沒伸手扶一把,她又恢復了灰心喪氣。她端莊大方溫暖和諧地來了句:「早點兒睡。」便目不斜視地進了自己屋子。
關雎爾欲言又止,站那兒發了會兒愣,沒去洗手間,卻又回去卧室。樊勝美看了冷笑,看樣子關雎爾又想請教她,又不肯降尊紆貴主動提出,這當兒還擺著臭架子等她死皮賴臉湊上去問大王有何指教。想想關雎爾在安迪面前的主動態度,樊勝美不禁自傷,人家小姑娘看不起她呢。樊勝美臉上又紅熱起來,她這輩子都活了些什麼啊。
關雎爾回到屋裡,萬般糾結地打開手機,反正此時已經可以確定,謝濱不會再打電話給她。她把玩著手機,越想越傷心,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手機上,手背上。她翻手捂住嘴,不讓哭出聲來。
樊勝美辛辛苦苦將雜物搬回自己屋裡,拍拍手看一眼緊閉的小黑屋的門,想到那間屋裡已然入住一個陌生人,她心裡挺失落。此時她臉上已經退燒,坐鏡子前卸妝,隱約似乎聽到關雎爾屋裡傳來悶悶的使勁兒憋住的嗚咽,她心裡嘆了一下,終究是抵擋不住,將卸妝乳塗滿整張臉,走出去敲關雎爾的門。門倒是應聲而開了,果然,見到兩手捂臉的關雎爾。
「小關,明天安迪結婚登記,你有沒有表示一下?」
關雎爾驚得露出兩隻淚眼,「啊,給鬧忘了。哎呀,哎呀,怎麼辦。」
「就知道你忘了。即使明天早起送安迪上車,給個大擁抱祝福也是很不錯的,心意到了就行。我問了安迪出發去機場的時間,回頭提醒你起床。」
「好的,樊姐,謝謝。」
樊勝美見關雎爾又是欲言又止,吞吞吐吐一個字都不說,心裡真想甩袖而去,可終究是心軟,還是開口自認犯賤地殷殷詢問:「想說什麼,儘管跟樊姐說。」說完就恨不得打自己耳光,可伸出的手卻關了關雎爾卧室的門,免得聲音傳出去。
「難以啟齒呢。我再也不奢望戀愛了,一次醜人多作怪已經夠顯眼,不要再有第二次了。」
「這有什麼可難以啟齒的。撞車、誤會,誰沒碰到過。打打鬧鬧才是我們普通青年的戀愛。」
「可是,你、安迪、曲曲的男朋友們,會在你們剛剛撞車後扔下你們不管嗎?多大的誤會,他怎麼可以一走了之?說到底,是我醜人多作怪,自作多情。」
「要不,樊姐約一下小謝,禮拜六見個面談談,問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即使殺人放火也得讓人有個申辯的機會啊。」
「不用談了。我不會再自取其辱,我有自知之明。」
「唉,我看一定有曲折。你別這麼武斷。」
「再有曲折,撞車後也不可以把我扔在醫院一走了之。」
樊勝美聽著,覺得關雎爾此時所言與此前對安迪所言略有不同,跟安迪說話時,關雎爾還為謝濱辯護呢。可是她不能指出,只得再三撫慰作罷。可是不再啜泣的關雎爾兩眼空洞,樊勝美看著很擔心。這一刻樊勝美早原諒了關雎爾不替她看顧整理箱,換她萬念俱灰的時候,對什麼也都是視而不見的。
可是樊勝美一走,關雎爾心裡又推翻剛才的想法。當時兩人一起出的車禍,謝濱也正需要女友的安慰,可她卻魯莽地奉上前單相思一枚,謝濱怎能不大受刺激。
關雎爾的一顆心搖擺不定,怎麼也睡不著,索性捧著電腦上網瞎逛。她忍不住在微博寫下一句:美好得不像是真的,那基本上就不是真的。
另一個失眠的人謝濱看見,一張臉頓時變色。
安迪準時起床,拉開窗帘,窗外透入晴好的天光。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從此她和包子將成為法定的一家人。但這只是其一。最重要的一點是,她從此將有親人。未來會怎樣,她不知道。她與包子會不會永遠相看兩不厭?她的孩子是不是正常人?全都是未知。可現在她有愛人攜手,未知便成了希望。有希望的未來總是令人憧憬的,猶如窗外春天的晨曦,絲絲毫毫都令人心生愉悅。怎能不樂觀。
她毫不猶豫決定給鄰居們一個彌補的機會,她結婚,她們必須有所表示,否則似乎太不符合朋友的道義。
她才發出簡訊,一個電話便進來,是樊勝美在那端唱歌,「小兔子乖乖,把門兒開開……」
安迪趕緊過去開門,果然見樊勝美與關雎爾等在門口,樊勝美笑容滿面地將一隻包裝精美的小盒子遞給她,關雎爾狀態很差,眼皮紅腫,額角又有痘痘群隱隱萌發,但關雎爾乾淨利落地撲上來就是一個擁抱。在朋友滿滿的祝福聲中,安迪覺得朋友的擁抱也很溫暖。
樊勝美請了假,專程送安迪去機場,關雎爾沒準備,打算送她們到大門口上出租。安迪才剛將行李箱拖出來,樊勝美便快手搶了過來,順手還整理好安迪的胸針。等她全套動作完成,關雎爾都還沒伸出手。樊勝美一看才釋然,顯然關雎爾嬌生慣養的,從來有父母前呼後擁地伺候著,她沒有培養出舉手之勞的習慣。關雎爾沒有幫她挪整理箱的意識,同樣也沒有幫安迪拉一下行李箱的意識,大小姐從不伺候人,一視同仁。樊勝美笑眯眯地挽著關雎爾一起走出門。
天還很早,小區道路上來來往往的是鍛煉回來閑雲野鶴般的人們,和眼睛都沒睜開的學生。因此大門口身形筆挺的謝濱就顯得非常突兀了。安迪先老遠地看見了,「謝濱?」她扭頭看向關雎爾,「看見沒有?大門口,立柱邊……」
關雎爾與樊勝美都屬於輕度近視但死活不肯戴眼鏡的,安迪還得給關雎爾指點方位。可安迪再抬頭看立柱,發現人跡已渺。面對樊勝美「在哪裡在哪裡」的追問,安迪鬱悶地道:「一轉眼人就沒了,溜得飛快。」
樊勝美問:「你確信沒看花眼?」
「我看花眼也只會看到包子,不會看到不熟悉的謝濱。走過去問問保安便是。」
「我……對不起,安迪,我不送你上出租了。」關雎爾早在聽見安迪輕呼「謝濱」時已手足無措,鑽到安迪身後。「安迪,祝你幸福,一定要非常非常幸福。」
「他來幹什麼?這會兒我和小樊都在,你儘管跟我們出去,別怕,有什麼事我們對付。」
「我心裡沒準備,不是怕。我走了,對不起,對不起。」關雎爾逃也似的跑了。
連樊勝美都問:「既然千方百計地脫身,這會兒又來幹什麼?來了又為什麼逃走?難道是真感情,卻實在有無法說出口的困難?」
「愛得不夠,棄之可惜而已。」安迪覺得自己不可告人的身世比謝濱的灰暗多了,可自打認定包子後,她就沒想到過放棄,包太想玩什麼把戲,她一概奉陪,對包子也並不隱瞞。
兩人正好走到大門口,四周圍看看,早已不見謝濱身影。樊勝美早嬌笑著上去向保安打聽,果然,保安給了一個肯定答覆。樊勝美疑惑,簡訊提示了關雎爾。「小關還得一個多小時才出發上班,小謝這就等在門口。早那麼久,只為見伊人一面。哇,這是我多年未得的待遇了。我立馬立場動搖,倒向謝濱。」
「你這牆頭草。我可以打開禮盒嗎?有沒有風俗上的規矩?」
「沒規矩,你打開吧,我早等著你打開呢,本來就是送你的,隨便你處理。」
安迪上了出租後才小心打開包裝,見裡面是一對只有手指頭大的杯子,一隻粉藍,一隻粉紅,用一根紅色粗繩拴在一起,挺精緻好玩。樊勝美解釋道:「我這一年馬馬虎虎學了點兒軟陶手藝,好不容易才做出這兩隻稍微像樣點兒的杯子,嘻嘻。我們那兒結婚要喝交杯酒,酒杯用同心結串起來,寓意永結同心,白頭偕老。這兩隻杯子雖然小得都不夠放一滴酒的,但我們圖個吉利喜慶。」
「太好了太好了,我現在特迷信,凡是風俗說吉利的東西都要。我系項鏈上。」
樊勝美哭笑不得,「可別,這做工太業餘,只能騙騙你。我替你繫到手腕上,別招搖出去,咱暗搓搓自己吉利。」
「我昨晚還糾結你們對我結婚這麼重要的事全都沒反應,又不好意思討要你們的祝賀,原來你早用心準備好這麼大的驚喜。我太開心了,真想不到跟你們住一起,竟然能得到你們真心對待。真激動,真的激動。」
樊勝美又歡喜又驚愕,想不到安迪高興起來像個孩子。她若有所悟,難道包奕凡一早看清安迪職業形象背後的天真?毫無疑問,如此真摯的天真誰不喜歡呢。她不禁想到自己總喜歡錶現得老謀深算八面玲瓏,大概只有王柏川那等傻小子才吃那一套了。樊勝美不禁臉上又一陣火燙,過去自以為精明,實則大錯特錯。
安迪受樊勝美禮物的鼓勵,厚著臉皮打電話給曲筱綃。「嘿,我今天結婚,你什麼表示?就等你了呢。」
「我在開車,在開車,車上還載著我家太后,事關重大,停車再跟你說。」
「有表示?」
「當然有,你我什麼關係啊,我沒兄弟姐妹,你就是我親姐姐。」
電話那一端,戴著墨鏡的曲母等女兒放下電話,道:「我還是半路下車吧,我沒心情。」
「沒心情我才要一步不離跟著你呢。但安迪的要緊事我必須到場,只能打包把媽媽帶上。」
「跟你說了,媽媽沒事。你好好去玩,別挂念媽媽。」
「不要。我忙一晚上好不容易才給你等到一張退票,我容易嗎。老趙也說了,這兩天必須跟你寸步不離。」
「小趙也是個乖孩子。」
「那是那是。一般乖孩子都不帥,只有老趙又乖又帥,極品了。等下你會看到安迪也是又乖又帥,你會喜歡她的。別跟我說了哦,我得趕在安迪之前到機場,給她驚喜。」
於是,安迪與樊勝美才剛下車進入候機大廳,只見一條黑影躥起,半空傳來一聲尖叫「surprise」,樊勝美見安迪被曲筱綃熊抱。樊勝美至此才鬆一口氣,還好,曲筱綃真的在,否則安迪會失望。而曲筱綃根本不容別人說話,搶著道:「安迪,我陪你去,機票早買好了。而且我今天把我娘免費送你用一天,你得帶上娘家人撐腰。」
「這也是習俗?」
曲筱綃一愣,但立刻打蛇隨棍子上,「當然是習俗,娘家人怎麼可以沒有。你這只是辦登記,你要是辦婚宴,我把娘舅也叫來給你主持大局。」
安迪不疑有他,激動得趕緊與曲母握手相見。樊勝美輕聲對曲筱綃道:「你想得真周到。」
「那是。你也一起去?你哥正愁找不到你呢,你還敢回去?」
「我不敢。你來就太好了,正愁安迪一個人上飛機,總是有點兒孤獨。想不到你考慮得更周到。」
曲筱綃竟然老臉皮一紅,扯開話題,「咦,安迪的小跟屁蟲怎麼沒來?」
樊勝美一笑,「趕緊去辦登機,安迪交給你了,你得保證安迪下飛機時候美美的。」
樊勝美與安迪告別時,想不到安迪竟然主動伸手擁抱了她。她剋制不住,一聲「咦」脫口而出。安迪不好意思地笑著,趕緊脫手,「太感謝你們了,你們都真好,對我真好。」
「好什麼啊,朋友應該的。」曲筱綃伸手,「給我護照,我去辦登機,今天給你做跟班。」
安迪看著朋友們,連聲說「好的,好的」,她都不知道在說些什麼,開心得合不攏嘴。直到老譚匆匆趕來時,她也給老譚一個擁抱。老譚徹底驚呆了。
關雎爾內疚地跑回2202,直到吃完早飯,整裝出門,一顆心依然怦怦亂跳,呼吸混亂,隔幾分鐘得深呼吸一下才能緩一口氣。她說什麼都不敢走正門,唯恐撞見謝濱。她早早出發,繞道與大門反方向的西門,寧可多走一些冤枉路。
可她才走出門,就一眼看見倚燈柱上垂頭喪氣的謝濱。謝濱低著頭,顯然沒看到她出來。關雎爾抓住腦袋裡僅剩的一點智慧,心想,他怎麼在這兒?
似有心電感應,謝濱一眼看了過來。那一眼仿若催眠:跑,阿甘,快跑!挎著碩大電腦包的細溜溜的一個女孩立刻蹬著高跟鞋發足狂奔。不僅謝濱,過往路人都不禁瞠目結舌地看一個纖弱姑娘超越極限地飛奔,好像姑娘身後追了一群惡鬼。但謝濱回過神來,便更加神色黯然。
關雎爾跑出很遠,早已跑離謝濱視線幾倍之外,終於雙腿一軟,踉蹌倒地。她已經將吃奶的力氣都用在兩條腿上,此刻連起來都困難。關雎爾上氣不接下氣地趴在地上,眼看著周圍慢慢圍上來一圈嘰嘰喳喳的人,那些人七嘴八舌地議論她為什麼躺地上,還有人竟摸出手機拍照。她竟然是在這種場合,有生以來第一次成了別人眼中的中心。關雎爾惱羞得無地自容,一把甩開來扶她的一隻手,慢慢地自己爬起,慢慢地拖著電腦包離開人圈子,萬幸,打到一輛計程車。坐上車的瞬間,關雎爾委屈得泣不成聲,都無法與司機說話,只能遞上一張名片。
計程車開了多久,關雎爾就握了多久的手機。她手機屏上只有安迪的號碼,可她終究沒撥打出去,不想打攪人家的一團喜氣。直到下車,為躲避路人目光的探詢,她只得裝作深深埋頭在手機上操作,她才往爸爸手機發出一條簡訊:你們別忙乎了,我已跟謝濱分手。
可關母一看簡訊,就胸有成竹地笑道:「我們女兒會使小手段了。小夥子越是攔手攔腳,說明越有貓膩。走,出發。」
關雎爾甚至都沒收到爸媽的回復。她完全鬧不明白了,懷揣著一肚子的疑問,卻都爛進肚子里。不想再問誰了,她再也丟不起這個人。昨晚今晨,已經把她的自尊心折損殆盡,她沒有勇氣再節外生枝。這是她的命,她合著就該本分做人,不該有痴心妄想。
安迪一直在笑,即使坐下說正經話題,依然掩不住滿臉的笑。「曲曲,對不起,我的事還累你媽媽老遠跑一趟,她這麼忙我還辛苦她。」
「沒事沒事,她那黑眼圈是給我爸氣的,我爸三心二意,恨不得三妻四妾,老家留個伺候老娘替他盡孝的,這邊放個替他賣命掙錢的,最好外面再多弄幾個狐狸精。」她說著探出腦袋往前看看,見前排她媽媽和老譚似乎談得還行,才稍微放心。
「包子家也一樣。包子要是敢學他爸,我擰下他的頭當皮球踢。」
「就該這樣,對他們要從小教育起來。」曲筱綃說著就笑起來。
「一直在等你問昨晚小關的事,奇怪今天怎麼不八卦了。」
「昨晚經歷很多事,關關那些算個屁,沒興趣了。大不了謝哥哥聽說關關爸媽去他老家他做賊心虛,趕緊找各種借口離開關關,省得被關關爸媽驅逐更加沒面子。男人嘛,面子比性命還重要,夠傻。」
「難怪,昨晚聽說關關失蹤,他找上門來,一看人在,就假裝誤會我們騙他,轉身就走。然後今天等在大門口,一看見我們出來,他又一轉眼消失了。不痛快。」
「啊?還真有八卦啊。這種人直接蹬了他。我再怎麼折騰老趙,分手時候老趙肯定責任都攬到他自己身上。還有你看樊大姐,別看她一向糊塗,可為了跟王柏川分個手,還特意擺一桌給盡王柏川面子。」
「我也這麼說,我現在跟你一樣投反對票。」
「你早該投反對票。我早知道他肯定心機重。你想,一個拖油瓶從小沒大人罩著,那些小朋友該怎麼欺負他。他不像你,你是天才……」
「我小時候也吃盡苦頭。經常恨不得縮成薄片,躲進牆縫裡。但我可以讓別人抄作業,倖免許多災難。我的小夥伴非常可憐,有些性格軟弱的被壓迫到底,有些滑頭點兒的投靠有力的小朋友做牛做馬,看上去朋友很多,其實甘苦自知。很少見有人結夥對付有父母保護的孩子,再強大的孩子在大人面前也是不堪一擊的。但不能因此看死一個人,長大後會變的,我是個好人。」
「我不是看死謝哥哥好不好?我是說他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孩子心思太複雜。他要是跟我在一起,完全不成問題,我小時候比他複雜得多,跟他有得玩。關關這種溫室里長大的,經得起嗎?他要玩起手段來,關關蒙在鼓裡怎麼死怎麼活的都不知道呢。看看,這不靈驗了嗎?小小畫個圈就是圈套。我交朋友找老公都很明確,只找本質好的。本質不好的,即使本事再大,對我大有好處,我也一輩子都當他們酒肉朋友和客戶供著。」她說到這兒,壓低聲音,悄悄耳語:「這是我媽看人不準吃了虧,從小拎著我耳朵灌輸的經驗,我以前才不當回事,回國做生意後越來越覺得是這麼回事。一般人我不告訴的哦。」
安迪不禁點頭,「你找老趙,有眼光。」
「嘻嘻,老趙又是另一回事啦,老趙那麼帥,他就是本質稍微壞點兒我也要他的啦。我好想好想老趙哦,分開一天都不行了。」
老譚回頭看看,見安迪與旁邊小姑娘兩隻頭湊一起嘰嘰呱呱都沒停頓過,又是駭異。他差點兒要懷疑有什麼靈魂附身到安迪軀殼裡了。不過安迪變這樣子,他才放心。
「關關該怎麼辦?」
「謝哥哥吧,也不能說本質不好,我沒好好交往過,不知道他。但我就是知道,他對關關好的時候,肯定能把關關伺候得小公主一樣,若是哪天對關關不好了,關關沒法招架。但他倆的事兒我不管,關關有她爸媽把關。再說了,她看不上我,遇到麻煩事才不會來找我,我熱面孔貼冷屁股幹嗎。你也小心,人家不捨得揍關關,揍你卻剛剛好。」
安迪心中有極大忌憚,頓時臉上變色,「一直想說,小謝不至於這樣吧?」
「我不知道他本質,但事前有防範才好。」
「阿彌陀佛,他已經以為我串通關關一起騙他了。」
「這是小事。總之離他遠點兒,怕萬一。」
「為他嘆息。他小時候這麼苦,長大還得受累於小時候的苦。我是一樣的苦出身,有點兒不忍啊。」
「呸,聽我的。讓聖母去拯救他。你還不夠格。」
安迪想來想去,決定自己還不夠資格做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