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將手指放在2201的門鈴上時,有些猶豫。此時進去會不會太早,還得看包奕凡與魏國強勾兌。她猶豫一下,轉去電梯下樓,去保姆那兒看中午吃什麼。可才進門,保姆手機上顯示包奕凡來電。安迪疑惑地替正忙碌的保姆接起。不知就裡的包奕凡都沒招呼,就直接道:「我們等下不下來吃了,你隨便做點自己吃了吧。不好意思。」
「怎麼變卦了?說好待家裡的。」
「哈,你怎麼在那兒?餓了在偷吃?你稍微吃點兒就上來吧,我們外面去吃。」
安迪吃了幾塊煎豆腐,狐疑地上樓,見包奕凡竟已經換好出門的衣服。「為什麼變卦?」
「重啟審批啊。這真是個美好的早晨,我忽然想起我兒媳快生了,我們得去看看。」
安迪被包奕凡推進衣帽間,極端詫異,「你,兒媳?」
「哈哈,我兒媳。你穿這件,去郊區該穿顏色點兒的衣服。」
安迪接了衣服,「別賣關子,你兒子……噢,你兒子們!兩匹馬還是那條杜賓的媳婦?你真是不嫌事兒多。」
「我馬兒子的媳婦,哈哈。」
安迪一向喜歡看包奕凡的笑臉,見他這會兒興緻勃勃,連接到工作電話四平八穩地做吩咐時都兩腿閑不住地做出踢踏舞姿勢,她覺得放魏國強從此入侵她的生活算是值了。於是接下來的便是她著手主動起來,穿戴好了,拽還在專心打電話的包奕凡出門,乘電梯。唯獨她很自覺地坐駕駛座時,包奕凡將她拖到副駕駛位。
包奕凡結束通話,將手機遞給安迪,激情四溢地道:「你幫我拿著。弟兄們都很high,重啟審批的任務一布置下去,不到半小時已經紛紛著手。安迪啊,你說我昨天新婚,娶了我理想中的絕頂聰明女子,又即將有我的絕頂聰明孩子;想不到我另一個重大理想也重燃希望,我和同事們多少天馬行空的設想終於可以有用武之地;還有眼前的春天,每一天有不同的鮮花開放,不同的樹葉萌芽,放眼全都是蓬勃的希望。Go,大好春光,怎捨得宅家裡。」
「對,對,對!」安迪竟是很受感染,看著專心駕車的包奕凡連聲附和,「還真是。」
包奕凡意味深長地道:「我們的婚姻也是如此,向前看。」
「是啊,都有人跟老譚爭委託書了,想到這兒,我就覺得放心不少,前途光明。」
包奕凡差點栽倒。「你別告訴我你賺錢也是為了那個萬一。」
「還真是的,為萬一哪天出問題能有尊嚴地活,有尊嚴地死。積累越豐厚,越能安心。你別大驚小怪,你如果人生最初的記憶是我那樣的,你也會像我一樣,那就叫驚弓之鳥。」
包奕凡好一陣子無語,他找個停車位將車停下,看著這隻驚弓了許多年的鳥,記憶中是安迪因弟弟而跟他說起的過往。他思索很久,道:「你閉上眼睛,心無旁騖地思考一個問題。我如今用所有財產押一個保證,我保證照顧你在那個萬一的情況下尊嚴地活,尊嚴地死。那麼你已經後顧無憂,不用再考慮那個萬一的問題。然後你好好想,從此後你最想做什麼,你的未來會有多美好。以前想過嗎?」
「沒想過。」
「現在開始想,小可憐。」
「空想無益。」
「不是空想,而是人生規劃。你為我好好想。我不願我的妻子是個心中沒有希望的人,對你而言,即使不切實際的希望也好於你現在沒有未來式的現實。我不要再聽你告訴我,愛情這玩意兒根據數據表明幾年後會變質的概率是多少,我們分手的概率又是多少,我現在只希望我的新婚妻子,新婚,親愛的,我的新婚妻子甜蜜地肯定,我們必將白頭偕老。」
「我在家裡時候是不是說話很傷你了?以後改進。」
「像我這麼臭屁的人,你很難傷我。我只希望你活得快樂,而我恰好知道,無法想像未來之美好的人,是無法快樂的。聽話,為我想。」
在包奕凡的逼視下,安迪頑強地眨巴了幾下眼睛,以示反抗,可最終還是順服,心說別再傷他了。
包奕凡這才繼續上路。可沒開幾步,安迪的電話響。他立刻搶了過來,「你想你的。」一看是曲筱綃的,便自說自話地接起,「安迪有些事,方便跟我說嗎?」
「包總,請安迪一定幫忙,到我媽家來,快。我媽連趙醫生都不肯見,她不給我們面子。我想她是不會給我所有親戚面子了。但安迪一定有用,要是你也來,更好。」
「什麼事?」
「我媽……我快沒媽了。」
「嗯,地址發給我。」
包奕凡全程不讓安迪插手。安迪偷偷睜眼斜睨包奕凡,喃喃罵一聲,「臭屁!」可忍不住閉目笑了。
關雎爾與謝濱在謝濱的宿舍樓前下車。謝濱摸出墨鏡,看看關雎爾,便將墨鏡遞過去。關雎爾接了,才恍悟他是讓她遮住紅紅的淚眼,她將墨鏡又遞迴去,「你戴啊,這兒都是你熟人,又沒人認識我的。」見謝濱推回,關雎爾索性踮起腳,強行替謝濱戴上。謝濱緊緊握住關雎爾的手,兩人迤邐上樓。
走進門,謝濱長喘一口氣,將門關上。關雎爾好奇地打量這間一眼望得到頭的單身宿舍,房子半新不舊,白粉牆瓷磚地;傢具非常簡單,都是些合成板加鋼管的便宜貨,床也是簡單的鐵欄杆木板床,薄薄的褥子,薄薄的被子,全是藍白方格子棉布,鋪疊得非常整潔。整個房間沒有大學男生寢室的臭味,但有謝濱的味道。意識到這點時,關雎爾才發現自己魯莽了,似乎不該來謝濱的單身宿舍。可轉身,謝濱就在後面,她又害羞地跳開身去,一定與謝濱保持距離。
謝濱將屋裡唯一的椅子搬給關雎爾,讓她坐摺疊桌邊。然後洗手燒水放茶葉抹桌子地忙開了。他實在是太忙碌,忙碌得時不時拿手背探一下電水壺的溫度。
關雎爾是個講究的人,忍不住拈起青花瓷杯細看一下,果然與房間一樣很乾凈,她又放下。「你就是在這個小灶台上做的麵餅?會不會弄得一屋子蔥味?」
「還好,有脫排油煙機,再大開窗戶通風,沒影響。你餓嗎?我現場做蔥油餅給你吃怎麼樣?」
「還沒餓呢。你早飯吃了沒有?」
「我……吃了。」謝濱在灶台邊實在無事可做了,拿把圓凳坐到關雎爾面前笑。兩人都忽然覺得很尷尬,於是都努力地笑。幸好,電水壺很高效地拉警報了。謝濱連忙跳起身,給關雎爾倒水。然後又坐下,「先別喝,很燙。」
「嗯,我又不傻。」
但謝濱忽然跳起來,「哎呀,我忘了洗茶杯。」他迅速拿起兩人的茶杯就去灶台,速度太快了,滾燙的水晃出來,燙得他更是手忙腳亂。
關雎爾驚訝,隨即醒悟過來,「天氣這麼好,我們去拍野花好不好?」
但關雎爾顯然不是圓場的高手,說話不免結結巴巴。謝濱連忙搖頭,「不,不,我們說好的,怎麼可以變卦呢。」他細心地一遍遍地洗好茶杯,又加了茶葉,端回桌上。卻是又看著關雎爾笑,漲紅了臉只是笑,笑得很僵硬。
關雎爾實在忍不住挑破了,「想審你的是我媽,我可沒。我只要你了解我不是那種輕狂人就行了。其實不該讓你寫經歷的,樊姐早批評我亂來,我是太擔心我媽了。我道歉,給你惹下那麼多事。」
「不,不該你道歉。你做得都沒錯,是我……」謝濱忍不住閉上眼深呼吸,一呼吸卻剎不住了,緊張得連連喘好幾口氣,更是面色通紅。忽然冷不丁地站起身來,打開抽屜翻出一張身份證複印件,回來放關雎爾面前。「這是我工作前的身份證。」
關雎爾看了看,「怎麼了?」
「我考大學前的戶口應該是這個地址,而不是我媽家那個地址。我在經歷里寫的是後者。對不起。」
關雎爾疑惑地再看,「搬家什麼的很正常啊。哦,小曲也提起過你的老家地址,她好像跟安迪都說的,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安迪老讓她別亂來。你手機響。」
謝濱聽得面部僵硬,一看手機顯示,卻是安迪。安迪?她怎麼知道這麼多。他沒按通話鍵,「上回車禍後也是安迪用這個電話打來找我,她知道我號碼,不知道找我什麼事。接不接?」
「她肯定是找我。我有煩惱高興什麼的,跟安迪講得最多。可我真沒告訴過她你的號碼啊,那天從醫院出來,我誰都沒見就衝進自己屋子,真不是故意嚇你,也沒想到安迪她們會通知你。那天……」
電話鈴聲卻停了。謝濱看著手機,道:「你沒有錯,你不是那種設圈套玩心計的人。我說了那天是我的錯,我狗急跳牆,只為了逃離。安迪怎麼知道我號碼?她也調查我了?」
「可能是我說漏嘴過,手機號不是什麼秘密,我沒在意。不知道安迪找我有什麼事。」
謝濱沒回答,低頭思索。手機上緊接著有簡訊來,他打開看又是安迪的,全英語,「果然是找你。」
關雎爾拿來看,「安迪打英語更快。我爸媽找去22樓?天。他們很焦急,認定我私奔。還好,安迪不會把你的號碼給他們。我……不回電,也不回去。這年頭還哪來私奔。」
「我們不如回去,我願意接受你媽拷問。」
「不行,不能接受這種拷問,那是屈辱。」關雎爾關掉謝濱的手機,「爸爸在,不會出大問題。你別擔心。」
「我心裡很亂,我不能失去你,我顯然不能太違逆你爸媽。安迪,安迪,安迪,別管我們的事了,還是把我的號碼告訴你媽吧,我們會直接對話。」
「不對話,我已經屈服二十多年了,你不能再屈服在起跑線上,決不妥協,否則我媽媽以後沒完了。」
謝濱看著手機,猶豫不決地看了好一會兒,才挪開眼睛,呼一口氣。「我們繼續說我的出身地,也就是我身份證上的戶口地址。」
關雎爾又看到謝濱不由自主地喝水,很仔細地吹開茶葉,怕燙似的小口地喝。而謝濱持杯的那隻手,手指關節雪白返青。關雎爾忍不住將她面前同樣的茶杯推開,「這麼好的天氣,我們拍野花去。不說了,無非是你爸媽離婚,太陽底下無新事,離婚總有些讓人指指點點的非議,可跟他們有什麼關係。只有家人甘苦自知,但你不需要對別人交代。」
「謝謝,可你爸媽不是別人,總是要對他們說的。」謝濱的手從茶杯轉移到手機,手指在開啟鍵上滑動。
「你別勉強自己了。你連在我面前開口都這麼費力,我媽火力那麼猛,你吃得消嗎。何況你是你,你爸媽是你爸媽,有什麼相干。」關雎爾將手機從謝濱手底下挪開,抓到自己手裡。
「我不能承受再次失去你。我原以為……不,不能……你爸媽那兒終究需要面對。」
關雎爾心裡混亂之極,只得將手機交還給謝濱,「你是我拽走的,不是你自己逃跑,我爸媽只會怪我不會怪你。你自己打電話給他們再約吧,他們肯定還等在我宿舍門口呢。」
「你會不會怪我不痛快,辜負你的抗爭?」謝濱接了手機,卻沒動手,一臉擔憂地看著關睢爾。
關雎爾愣了,好一會兒才道:「受委屈的是你啊,我還在自責呢。」
謝濱還是猶豫。關雎爾耐心地等,等著等著,眼前彷彿出現家裡的爸爸媽媽,爸爸在媽媽面前唯唯諾諾,什麼都是好好好。她無奈地閉了會兒眼睛,掙脫眼前的畫面,扭頭看向窗外的春天。順手,她伸手入褲兜,打開她的手機。
邱瑩瑩干辛萬苦地回到家,已經是中午。她滿臉得意揚揚,邱母看著心動,關心地問,「怎麼樣啊?我做的菜,他們怎麼說?有沒有說謝謝?有沒有說禮拜一出院怎麼辦?」
邱瑩瑩一個勁兒地笑,她現在滿腦子都是應勤為愛抗爭的那些畫面。「好,當然好。還能不謝謝媽媽嗎。」
邱母最關心的還是周一的大問題,「沒問禮拜一怎麼出院?來了怎麼住,說好的辦證什麼時候去?總不能不尷不尬沒名沒分一起住著吧?哎呀,你是不是忘了問?」
「呃,當時忙著最要緊的事了,後來就沒法問了。應勤爸爸來了。」
「應勤爸爸來了怎麼會沒法問了?趕緊打電話再問一下。他家男人來了更方便作決定。你有沒有跟他們說,我已經把另一間打掃乾淨了?這麼高樓,擦窗戶腿抖啊,不容易,一定要說一聲。」
邱瑩瑩沒跟媽媽說起關雎爾代她打電話的事兒,她本能地道:「要打你自己打,我怎麼記得清楚這麼多事。」說話間,邱瑩瑩隱隱意識到不妙,剛才自以為頂撞成功,可現在她卻不敢著手打電話給應勤,她害怕被頂撞的應父怒了,正在生她和應勤的氣,她怎敢貿然往槍口撞。無論如何,壞了,壞了,她當時光顧著不開口說話,想不到還是惹怒了應父。
邱母瞅著女兒的臉色,知道沒好事,「到底怎麼了?闖禍了?才想到闖禍了?」
「呃,沒事……沒……沒事。」
「這像沒事的樣子嗎?到底怎麼了?你別瞞媽媽。後天小應就出院了,這個節骨眼上闖禍不起啊。你不想跟媽媽說也行,你跟你爸說。你手機給我,我撥給你爸。」
「是哦,節骨眼上!」邱瑩瑩一個冷戰,清醒過來,連忙拿出手機給爸爸打電話,原原本本說了前後因果。邱母直在邊上罵她耍小聰明。
等邱瑩瑩說完,邱父嘆道:「道理讓你媽跟你說,爸爸立刻過去你們那兒,唉,又得收拾爛攤子。別怕,現在什麼事都別亂做什麼話都別亂說,等爸爸來了再說。」
邱瑩瑩忙不迭地答應,越發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放下電話便獃獃地望著媽媽發愣了。邱母嘆道:「我就知道你又闖禍。換你做婆婆,你倒是想想,你千辛萬苦養大一個兒子,卻聽了一個外人的話就翻臉來跟你作對,你氣不氣啊。你們要是已經結婚了倒也罷,都還沒結婚,你就敢攛掇小應跟他媽作對,他媽還敢放你進門嗎,放你進門等於兒子白養了。你啊,你啊,從小就是這種管頭不管尾的性格。要命。」
「會怎麼樣?會要我們搬出去嗎?我跟應勤沒法結婚了嗎?啊,我2202的房間也沒了,怎麼辦啊。」
「別的都別亂想了,你還是想想有什麼辦法挽回,想到就給你爸打電話,辦法當然越多越好。」
「應勤爸媽真的會不讓我跟應勤結婚?應勤不會答應,應勤說他離不開我。」可邱瑩瑩說到最後就沒了底氣,前車之鑒,當時兩人正在熱戀呢,一聽說她不是處女,應勤回頭就走,一點猶豫都沒有。「媽,怎麼辦?現在去認錯還來得及嗎?」
邱母看著女兒,自言自語:「如果我是婆婆……」
「會怎麼樣?會怎麼樣?道歉有用嗎?應勤媽是老師,可嚴厲了。」
「換了是我,不管還要不要你,一定要讓你吃點苦頭。即使還要你,現在讓你吃點苦頭,給你落個罪名捏著,也能讓你以後收斂點。哎喲,怎麼放心讓你去道歉,你這脾氣,他們發落你起來,你還不亂跳。」
「我去道歉……」
「先別,問了你爸再說。先吃飯,都快兩點了。哎喲。你爸不知吃過中飯沒有,火車站賣的又貴又不好吃。」
母女倆食不甘味,偏偏還有人來敲門打斷。邱瑩瑩才剛瞪眼,忽然想到門外可能是應家父母,頓時蔫了。邱母走過去看,見是一個強壯的中年婦女,她才打開門問:「你找誰?」
門外那中年婦女道:「這兒是1303,沒錯吧,我來看看房子。房主說今天有人,呵呵,你們在就好,我還怕白跑一趟呢。吃飯嗎?打攪打攪,呵呵。」
中年婦女邊客氣邊不由分說擠進門來。邱瑩瑩捧著飯碗愣住,邱母幾乎是下意識地拿全身擋住門,不讓中年婦女進來。「唉,你來幹什麼,誰讓你進來的。」
邱瑩瑩醒悟過來,操起掃帚衝過去,即使拉扯到傷口也不怕了。那中年婦女嚷嚷起來,「噯,你們幹什麼,房主說你們房子到期,讓我幫忙租出去。我是中介,中介,我不看看房子怎麼租給人啊。你們趕我幹什麼,我又不偷不搶。」
邱瑩瑩奇道:「誰說這兒出租,我們自家住著,我們又不是租戶。你找錯地方。」
「沒錯,我紙上記著。」中年婦女拿字條給母女看,「是這間吧?兩室兩廳,戶主應勤。」
邱瑩瑩一愣,「沒錯是沒錯,可這兒應勤自己住著,租出去他自己住哪兒。應勤自己去找你?不可能,他還住院呢。你讓人搞了,回去吧,我們關門了。」
中年婦女「噯噯噯」抵門不肯走,還有話說,可邱家母女一起用力,將中年婦女關出門外。邱瑩瑩這才靠著門喘氣,輕揉拉扯到的傷口。邱母怔怔看著女兒,道:「應家找來的人?想把我們趕出去?」
「什麼?怎麼會?」邱瑩瑩從貓眼兒看出去,見外面中年婦女指手畫腳似乎在罵什麼,罵幾下就走了。「把房子租掉,應勤自己住哪兒?難道……為了趕我們走?」
母女臉色沉重,意識到問題已經不是一點點的嚴重了。兩人當機立斷,給邱父打電話要主意。
邱父很果斷,「什麼都別說別做,當不知道。等我過去處理。」
放下手機,邱瑩瑩大顆大顆的眼淚滑落。「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我又沒做傷天害理的壞事。應勤也不阻止嗎?他就不怕我難過嗎?我傷才好,我還是為他才受的傷啊。」
邱母看著女兒發獃。這事兒,恐怕不那麼容易挽回了。
車廂里寂靜無聲,紅燈停車時,包奕凡看向安迪,見她翹著嘴角似在微笑。忍不住問:「笑什麼?想到什麼好玩的?」
「唔?」安迪睜開眼,恍惚了一會兒,才笑道:「我有在笑?啊,我在笑你的想法。像我這種天天考慮各種變數以求絕無遺漏的人,怎麼可能空想。」
「什麼,晃點我?假設也不行?」
「就是假設啊。想來想去,想來想去,好像除了要跟你在一起,也沒什麼別的大願望了。其他的,可行性分析一下就沒必要多想。但不敢跟你說啊,這答案肯定不符合你要求。」
「好吧,總算是想到我了。」包奕凡有些哭笑不得,「想到我的時候,怎麼想的?」
「不能告訴你,很花痴。剛才誰電話找我?」
「多花痴?你先告訴我。」包奕凡立刻眼睛亮了,總算有門。
「你先告訴我。我餓了,IQ只夠BBQ。」
「小曲說她媽關門不讓她和趙醫生進去說話,她想請你出面,她媽肯定看你面子。我看順路……」
「欸,掉頭。這傢伙想騙我大肚子施苦肉計,這忙不幫。她有的是辦法,隨她去。」
「這傢伙真做得出來。我們吃飯,順便告訴我你怎麼花痴了。」
「包子,別問了,我編的。」安迪停頓了會兒,才道:「剛才按你的說法,當我去掉眼前我最大的人生目標——那個萬一——之後,我忽然發現很輕鬆,很多事都無所謂了,甚至工作都可以不做,我積蓄夠用。我很輕鬆,懶得動腦筋,反正你在身邊,你會帶我。但睜開眼睛,我又覺得這種感覺有些可怕,像個黑洞,讓我感覺不到存在。」
「嗯,這樣。」包奕凡飛快開動大腦,可開著車子,實在不可能深入思考。
安迪也在思考,她又閉上眼睛,想了會兒,道:「可能我原先的存在意義在於對那個萬一的處理,如果不用再考慮那個萬一,我的存在又依附於何處?我明白了,你提示我,讓我創立新的存在。」
包奕凡一拍方向盤,「對!這一想,是不是有突破瓶頸的感覺,眼前頓時開闊天空?」
「是的。謝謝你,包子。這下工程大了,人生規劃需要重新編寫。哇噻。」
包奕凡一愣,停好車子,看安迪摩拳擦掌,再次啼笑皆非,「我建議你,最舒服的辦法是,以我和孩子為中心,其他隨心所欲地任其發展。你知道嗎,人們管這叫境界。人生的至高境界。反正有我在你身邊。我們飯後去你弟弟那兒,一起去看他,你陪他,我找工作人員了解一下他的近況。安排好他,讓你放心明白,我會管你。」
安迪只要自己有安排的,從不相信別人能比她做得更好。但此時她願意放手,或者,她真的應該尋找新的存在,直到,找到包奕凡所說的希望,那個給人生存活力的希望。
曲筱綃與趙醫生坐在媽媽家門口台階上。春天的陽光好得曬人,她當然有辦法,就是一頭扎在趙醫生背後的陰涼處。只是趙醫生鍛煉中途被她抓出來,一身汗臭。曲筱綃雖然愛嗲趙的每一部分,卻沒法熱愛嗲趙的汗。
等了好一會兒,曲筱綃打電話催問安迪到了沒有。安迪一看是曲筱綃的,立刻遞給包奕凡,「你乾的好事,你解決。」
「那你點菜?」包奕凡將菜單交給安迪,順便滿懷深情地跟服務員道:「她可真美。她是我太太。」
安迪渾身一個寒戰,但心中極其受用。服務員立馬一個閃身,躲到安迪身後去。
曲筱綃得到回復,急得從趙醫生背後鑽出來,「不行,說好來的。我都等你們半天了。」
「孕婦有特權,來不了。」
「這兒有醫生。包總,包大哥,包老大,您一言九鼎的人,說好的怎麼能反悔?」
「已婚男人的話怎麼能信。現在聽老婆的,老婆最大。」
曲筱綃差點咣當倒地。趙醫生聽了偷笑,「男曲曲勇斗女曲曲。早讓你別出這種損主意,讓識破了吧,人家不點破你而已。趕緊去道歉,別再失去朋友。」
曲筱綃道:「安迪不會生這種氣。」
「連你媽媽都被你氣得不見你,甚至不見我,你還不反省說話做事方式?說到偷聽,上回對我媽那次,印象分大跌。該汲取教訓了。」
「以前我不也這樣,我媽什麼時候跟我生氣過,怎麼忽然跟我生起氣來,又不讓我好好解釋。我真的不是有心在她手機里裝這個,我對天發誓,那次買手機時候我讓店裡服務員給裝的,他問我裝什麼,我就說好,好像還裝了幾個遊戲。你也知道的,要不是你,我還不會用那些功能呢。我冤枉啊。」曲筱綃一邊說,一邊眼睛偷偷溜向身後的門,指望她的話從門縫兒鑽進去,被她媽媽聽到。
「水滴石穿。」趙醫生簡單四個字說完,起身。「我給院子澆水,你坐裡面去些。」
曲筱綃眼珠子一轉,「嘿,你過來。」她拉住趙醫生,附耳道:「我媽最喜歡那簇芍藥,就是那邊,你死命澆水……」
趙醫生瞪她一眼,不理她,走開了。曲筱綃只能無聊地坐地上,時不時沖著門號一聲。有趙醫生在,她無法像往常似的使壞,以求把媽媽嚇出來。可又不願讓趙醫生走,總覺得這回禍闖大了,媽媽沒那麼容易原諒她,需要趙醫生夾在中間做緩衝。
不料,卻有曲父的電話進來。曲父不知家裡正鬧矛盾,開口就問:「你媽手機怎麼沒開?家裡電話也沒人接。」
「幹嗎,查崗啊?你手機也一早上沒人接了,媽媽一急就買張飛機票飛過去了,飛機上當然只好關機。正好你來電,趕緊安排人去接吧。」曲筱綃故意開成免提,一邊說,一邊拿眼睛瞄門縫。趙醫生聽得頓腳。
「什麼什麼?你媽飛過來?我手機在醫院被偷了,正要告訴你們用這個臨時號碼。你媽幾點的飛機?」
「幹嗎,想半路把媽攔回去?沒門。就不告訴你。你趕緊把該清理的人清理走,別讓媽看見生氣。」
「胡說八道,快說是幾點飛機……乖,爸爸送你一隻愛馬仕包。」
「不要,大是大非面前,我才不接受賄賂。」曲筱綃見趙醫生扔下水槍過來,她連忙跳起身逃走,繞著屋子跑。「反正你趕緊清場吧,不清就只能媽媽來清了。她可是合法的哦,鬧起來警察也幫她。啊——老趙你讓我說完。」
曲父一聽說趙醫生在場,立刻在電話里大喊:「小趙,小趙,你跟我說……」
但不等曲父說完,曲筱綃就擅自切斷了電話,昂首對著趙醫生笑。「幹嗎,幹嗎,你想幹嗎。」
「你還嫌不夠亂?」
可趙醫生話音剛落,大門開啟,曲母站裡頭面無表情地道:「小趙,你進來坐,外面曬。筱綃,滾進來。」
趙醫生目瞪口呆,曲筱綃卻一臉瞭然,推著趙醫生進去。等媽媽背過身去,她立刻沖趙醫生做鬼臉。她真想不到有這種意想不到的轉機。
曲筱綃壓著趙醫生坐下,這回她很勤快地冒充小媳婦兒,動手給在座的倒茶。曲母淡淡地接了曲筱綃奉上的茶水,卻很和善地對趙醫生道:「對不住,讓你也在外面曬了那麼久。喝點水。」
曲筱綃趕緊將另一杯茶往趙醫生面前一放,立刻膩到媽媽身邊,「媽咪媽咪,我的好媽咪,乖媽咪……」
「臭氣熏天,快去洗臉。」
曲筱綃卻不急著走,抱著媽媽膩一會兒,見媽媽沒推開她,才放心地歡跳上樓,找她的房間去洗臉。
曲母憔悴著一張臉,對趙醫生道:「筱綃讓我很傷心。她爸這樣,她竟然也這樣,這家不成家,一家人不像一家人,我身邊竟然沒有一個可以相信的。做人做成這樣,還有什麼意思。哪天我死了,恐怕都沒個給我收屍的,都是等不及先分我家產。」
「筱綃這回真的不是有意在您手機里裝應用,她當時買了三個,她自己手裡也一個。後來給我也買了一個,都是請店員幫忙安裝許多應用。但她裝了都不會用,有需要了才找我幫忙。我也沒往別處多想。想不到這回……」
「小趙,你說的是你的理解,我相信你。但筱綃是我女兒,我了解她,她往我手機里裝那玩意兒的時候,腦袋裡在想些什麼,我知道。」這時候,曲筱綃匆匆洗把臉下來。曲母聽見樓梯聲,只抬起眼角瞭一眼,依然不理她。
趙醫生微笑道:「筱綃有時候無法無天。還是謝謝您放她一馬,這麼快原諒她。」
曲母又斜曲筱綃一眼,但眼睛裡有厭惡。「看她還有點良心的分兒上。可是……她就這麼往我心裡戳一刀,唉……」曲母閉上眼睛,不看湊上來的曲筱綃,也不理會曲筱綃再次膩上來。
趙醫生一臉困惑地看著母女倆,想來想去,還是說出來。「伯母,筱綃剛才電話里惡意捉弄的是她爸爸。」
「是啊,我知道。總算她還偏心我。」
「不僅僅是偏心,我這是打抱不平。爸爸怎麼能這麼對媽媽。」曲筱綃趕緊表功。
趙醫生抑制住搖頭的衝動,依然平和地道:「剛才伯父來電只是說一下手機被偷的事,筱綃不該這麼捉弄她爸。伯母今天認為筱綃做得對,但萬一哪天她也用同樣一套對待您,您一定生氣,認為她錯。就像手機上裝應用,如果這回筱綃只在她爸爸手機上裝了,而沒在伯母手機上裝,可能伯母還會認為筱綃幹得好。我覺得,伯母以兩套行為準則衡量筱綃,要求筱綃,是製造今天矛盾的根源……」
「嘿,老趙,沒這回事,你不了解我家,別指手畫腳。」
「曲曲要不出去走走,我跟你媽說話。」趙醫生卻並不退卻。
曲筱綃撲到趙醫生身邊,低聲急道:「別,你想說也等以後,別今天。今天我媽已經氣瘋了,爸爸的事,媽媽的事,全加在一起,我媽哪還承受得起。我媽是女人欸。拜託,別說了。」
趙醫生依然大聲道:「你愛媽媽,我理解。但攤開了說,才能解決今天的矛盾,解除伯母今天的心結。你放心,伯母也請放心,請相信我的善意,聽聽我一個旁觀者的看法。」
「小趙,你說。筱綃別攔著。筱綃啊,我養你二十多年,到今天,我反而更相信小趙。你想想這是為什麼。」
趙醫生道:「我替筱綃回答:就是因為筱綃做人有兩套標準。既然有兩套標準,對誰使用哪套標準,心裡就有個權衡。筱綃就很明確,她對誰好,看得起誰,她就對誰什麼都好。反之,她就事事針對。但筱綃這麼做,她自己很吃虧。看她千方百計針對人的時候,總令人忍不住擔心:她能對人如此惡毒,心地可想而知;她如今不對我惡毒,是不是因為我有利用價值;哪天我失去利用價值,她會怎麼對我;此人不可全信等等。只要有一個環境因子被觸發,筱綃的行為就會被懷疑上了。比如說,伯母把許多財產轉移給筱綃之後,正好出了您手機被筱綃裝敏感應用的事,我相信您心裡有什麼被觸發了。」
「我……」曲母豎起身子,離開沙發背,試圖反對趙醫生的說法。但趙醫生當仁不讓地道:「請聽我說完,呵呵,您先別偏聽偏信。」趙醫生以真誠的眼光注視著曲母,曲母竟然忍住了,她做個手勢,讓趙醫生繼續說下去。
「我說筱綃很吃虧,因為她不可能嫻熟運用兩套標準,而界限分明。她難免在行為中搞混。大方向不會錯,小方向經常錯。尤其是在做壞事上,做壞事比做好事容易,一順手,就做出了。」
曲筱綃一直提心弔膽地聽著,她完全是憑著對趙醫生的信任,才任其胡說八道,但聽到此時,她連忙點頭認可,「對的,對的,我經常做點小壞事,其實沒壞心,也不會把壞事做大。特別是對媽媽。裝那個應用吧,好吧,我可能有壞心眼,可我真的不會對媽媽使壞。」
曲母白曲筱綃一眼。曲筱綃看到卻鬆口氣,因為媽媽是白眼,而不再是厭惡的斜眼。於是她投奔到趙醫生的身邊,膩到趙醫生身上。
曲母靠沙發背坐舒服了,道:「小趙,唉,別再說下去了,再說下去你為難,我心裡清楚了。謝謝你,你這麼懂事,我以後也可以放心了。」
曲筱綃貼著趙醫生耳朵問:「我媽清楚什麼了?不冤枉我了?」
趙醫生對曲母道:「伯母請別自責,那時候您還年輕,都不比我們大吧,又是遇到最大的不順心,不必苛求自己完美。筱綃說了,您是她最愛的人。能讓她說出這話來,說明您是最愛她的人。」
「到底你們清楚什麼?」曲筱綃大聲問。
「唉,你還很小時,我自己不順心,就讓你對我好,對你爸玩小心機,幫我捉弄你爸,是我從小培養你不同標準待人。媽媽有錯。」
「不對,那錯也錯在爸爸身上,媽媽也是被逼的。行了,媽媽,我愛你。你再拿眼睛自我,我就跟老趙跑了哦。」
「跑吧,跟小趙,我放心。小趙,你爸媽怎麼管教你的,你也怎麼管教筱綃吧,筱綃還年輕,還拗得過來。」
「媽,你不知道老趙有多風流,他說他想念讀研究生時候的……」
趙醫生不得不捂住曲筱綃的嘴,滿臉尷尬。曲筱綃原本一直處於弱勢,這才覺得扳回一局。但曲母又內疚又擔憂地看著女兒,才知道自己對女兒起了壞影響,不知會不會影響女兒未來的幸福。她反而為曲筱綃深深擔憂起來。
此時,曲父的電話又來了,曲筱綃打開免提。「筱綃,你媽是不是下午四點到?」
「你去攔截是吧?才不告訴你。爸爸,讓媽媽帶點兒你們那兒的米糖回來……」
曲母起身將手機奪下,「我沒飛去你那兒,你放心。是筱綃搗蛋。你媽怎麼樣了?」
「什麼?這小傢伙,我都已經在機場高速上了。混蛋,混蛋……」
曲筱綃哈哈大笑。但這回曲母阻止了她。等曲母打完電話,得知奶奶已經處於彌留狀態,她也沒說什麼,只是跟曲筱綃道:「筱綃,爸媽的問題,以後爸媽自己解決,你別替媽媽出氣了。你聽小趙的,以後對誰都善意點兒,不僅是對別人好,也是為你自己好。如果你愛媽媽,聽媽媽的話,好讓媽媽不操心。」
但曲筱綃卻跳起來,叫囂著沖回樓上自己房間去了。「煩死了,煩死了,辦不到。」
曲母卻並不緊張,「從小就這樣,讓她學好,就跟殺了她一樣難。」
曲筱綃伸出頭來,尖叫:「老趙,你可以表揚伯母很懂心理學了。真想不到你這麼會拍馬屁。」
「這是怎麼了?」
沒過多久,只聽外面院子一聲響,曲母先衝出去看,果然是曲筱綃從二樓露台抓著毛竹跳下樓,飛竄而走。趙醫生連忙取車追上去,都來不及與曲母好好告辭。可車子才拐到曲母看不見的地方,他就看到曲筱綃笑嘻嘻等在路邊。
曲筱綃上車就道:「切,我媽總想趁機要我答應條件,今天她以為是好機會,以為我還在內疚,會答應她,沒門。她要是在你解釋前就提出要挾,我倒是真從了。可惜,晚了,該是她對不起我。哈哈哈……你幹嗎?」
曲筱綃得意忘形地笑到一半,卻發現趙醫生做了叛徒,把她送到媽媽面前。曲母吊起眼睛好整以暇。趙醫生一句「我先走」,將曲筱綃扔下車,跑了。曲筱綃被媽媽扯進屋去,各種嘮叨伺候。
關雎爾手裡拿著謝濱非要她看的身份證複印件,驚訝地看著謝濱忽然離座,找出筆記本電腦聯網,有條不紊地輸入地名,放大,然後,關雎爾看到身份證複印件上的那個地名。立刻,那名不見經傳的地名變得立體起來:它位於某省某市的西北邊緣……
「是農村?」
「怎麼知道?」幾乎沒有思考的時間,謝濱便飛快反問。
關雎爾覺得謝濱問得太急,可能是忌諱生長於農村,便小心地道:「我也不確定,就是看這一帶的地名不如市區那一帶的密集。可能看谷歌衛星地圖更直觀點兒。」
「沒錯,那兒不僅是偏遠農村,而且還是山村,山上出產不多,所以那邊很窮。貧賤夫妻百事哀,你懂的。」
關雎爾忙委婉地笑道:「我們這一代小時候都不富的,相比現在,那時候真匱乏。我還記得小時候總生凍瘡,尤其是腳上生好多。冬天爸爸騎車帶我上幼兒園,我每次跳下車的時候都沒法站穩,凍瘡刺痛啊,我每次都想像我是小美人魚。不像現在又是羽絨服又是空調……」關雎爾說到這兒,看謝濱似笑非笑,不知他這種表情是什麼意思,費勁心思揣測著,小心地道:「可能,你們那邊的農村又更匱乏點兒。」
「小關,謝謝你,你總是這麼體貼。可其實我們那邊的窮是吃不飽和衣不蔽體。你幾乎無法想像那種窮困生活,電影小說之類的大多數是衣食無憂者的創作,若非親身體會,你很難了解極端匱乏下人的心理,更無法了解貧困家庭走投無路之下的掙扎絕望。」
關雎爾非常關切,幾乎是感同身受。可又想到那份幾乎可以倒背如流的謝濱簡歷,忍不住問:「可你後來不是在市裡跟著你媽媽過嗎?我記得你小學就在市裡讀的?不過,不管怎樣,生活漸漸向好,再不後退了。」
謝濱笑道:「是啊,呵呵,是啊,你看我這矯情的,我那時候小,懂個什麼窮困啊。」
「就是啊,原來你說得那麼沉重,就是來嚇我的。然後呢,就這樣,沒什麼大不了。我都不知道你拿出這份複印件幹什麼。好了吧?」關雎爾心裡隱隱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可她不忍心再看著謝濱磨蹭,不斷地不是她賠笑,就是謝濱賠笑,都不自在。不如她出聲做個了結。
謝濱果然笑道:「是啊,是啊,就這麼,我從小學讀到高中,然後跳出來讀大學。」
關雎爾總覺得謝濱後面應該還有話藏著,如此興師動眾說要對她原原本本坦白,可弄了半天就這點兒料,顯然不可能。但謝濱既然說沒了,那就沒了。她放心喝了一口水。才將杯子放下,謝濱就將杯子挪過去,一絲不苟地將杯子注滿。關雎爾隱隱覺得,謝濱如此專註地倒水,似乎是拖時間。可為什麼拖時間?是他自己主動要說,又不是她逼的,為什麼又吞吞吐吐欲說還休?關雎爾耐心再好,也有點兒煩躁了,可依然字斟句酌地道:「然後,作為一個成績優秀,與同學相處融洽的學生,這一路受到許多老師的表揚,以及許多同學的忌妒。尤其是後者,說起來真是不堪回首難以啟齒啊。你真是我們這種中遊盪盪普通學生的煞星。」
「怎麼會,不會有人忌妒我。小關,換成你媽媽,還會提什麼問題?」
「你上午與我爸媽的會面,是我的錯。以後我不會再給媽媽機會,讓她對你提出某些問題。」
「我……沒關係。我很想表現得盡善盡美。或許你能替你媽媽問出她心裡想問的問題。也或許,你下次問問你媽媽,她希望知道什麼。」
關雎爾一愣,呆了會兒,才道:「好吧。」
正好,她的手機響了。她連忙拿出來看,一看是媽媽的,但她先忙著向謝濱道歉:「對不起,我剛才緊張,可能打開了手機。」然後才接起。
關母完全是死馬當作活馬醫,見丈夫總是打謝濱電話而不通,她才試一試,看她女兒的手機可開機否。不想,打通了。頓時,所有的關心所有的焦慮壓倒所有的暴躁,關母未語先哽咽,好不容易才吐出幾個字,「媽媽不問了。你回來吧。」
聽到媽媽的哭聲,關雎爾呆了,媽媽對著她哭?不知不覺,她的眼淚也奪眶而出。她沒留意,謝濱卻看在眼裡,趕緊替她擦去。關雎爾搶過謝濱手中的紙巾,扭過臉去背著謝濱流淚,不知怎麼的,竟然覺得謝濱安撫她肩膀的手是個沉重的負累。
關父關鍵時刻挺身而出,接過電話,「囡囡,你在哪兒?你沒事吧?你說個地址,爸爸立刻趕過去。」
關雎爾忙道:「我挺好。我這兒沒事,你們不用挂念。」她說著不由得站起來。於是,謝濱的手便滑落了。
關母聽到女兒不肯露面,連忙提醒丈夫:「想個辦法啊,我要見囡囡平安才放心。」
關父便道:「囡囡,我們剛才一直在你宿舍門口等,又是打不通小謝電話,我們情急無奈,只能找到小謝工作的地方……」
「什麼?你們……怎麼可以這樣。趕緊離開。」
「我們見不到你,非常擔心你盛怒之下做傻事,無奈,只能找小謝的領導要人。他們這種單位,一般總有領導周末值班的。」
「啊,不要,趕緊離開,我立刻過去你們賓館。」
謝濱也站了起來。關雎爾看他一眼,道:「我這就回去,對不起。」她頓了頓,看著謝濱,卻不敢說出真話。可面對謝濱似是洞察一切的職業眼神,她只能解釋:「對不起,我爸媽在我宿舍門口等我,我得立刻回去,不能讓他們跟鄰居們多交談。」
「我送你。」
「不用。」話說出口,關雎爾覺得語氣急了點兒,連忙又道:「暫時別,等我處理好了再說。」
謝濱戴上墨鏡送關雎爾上計程車。車子啟動時,謝濱往車窗扔進一張百元鈔。關雎爾一愣,才想到自己逃得匆忙,身上沒帶著包。而謝濱對著消失的車尾,愣在路邊許久。
而關雎爾坐在車裡越離越遠,心裡覺出一絲兒輕鬆。這幾天的緊張焦慮缺眠,這會兒齊刷刷地襲來,她在車上就忍不住打起了瞌睡。等到在賓館門口見到迎候多時的爸媽,她下車話都懶得說了,倚在媽媽臂彎很安全,很可靠,她任由眼皮沉沉地墜下。
關家父母看著嚇呆了,女兒這是怎麼回事?才跑開半天就累成這樣?關母連連檢討,以後再也不逼女兒。
邱父趕在海市地鐵關門前,循著女兒的簡訊指點,鑽出地鐵站。一眼便見到翹首已久的妻女相依在黑夜中等他。他都來不及感動,就直接問:「上午怕電話費貴,沒問清楚。那個……你們說的中介,是怎麼回事?」
一家三口就站在地鐵站口,由邱母詳細敘述經過,邱瑩瑩一想到應家如此待她,早又啜泣了。
邱父聽完,就對女兒道:「先別忙著哭,晚上還有中介所開門嗎?」
「這麼晚早關門了。爸爸幹嗎?」
「我要問清楚,到底是應家人乾的,還是別人乾的。我們不能冤枉好人,也不能放過壞人。」
「爸爸,不會是應家人乾的吧,一定是應勤前面那個女朋友報復我,一定是的。爸爸,一定是的。應勤不會那樣對我,他已經說過再也不會離開我了。」
「哦。我問你,你常租房子住,你說,要是上去一個人跟中介說他有房子要出租,中介能信嗎?不拿出房產證,誰會相信你是房主?」
「中介……可能中介急著要賺中介費,什麼都不管了。」
邱父不理會女兒的開脫,對妻子說:「應家怎麼做出這種事來?按說家裡有老師,做事怎麼也得講點體面。這種人家,怎麼放心把我們瑩瑩嫁過去。」
「不要,爸爸,即使真是應家乾的,也一定與應勤無關,應勤不會做出那種事。爸爸,結婚是我跟應勤的事。」
「瑩瑩,你聽爸爸的。」邱父站在女兒面前,沉下臉,很是艱難地道,「瑩瑩,做人要爭氣。應家這樣嫌棄你,這就已經差不多是拿掃帚把人往門外趕了。你還要等人真的拿掃帚來趕你嗎?」
「不會的,應勤不會的。」邱瑩瑩哭著喊著,可心裡完全相信爸爸的話。應勤哪兒敵得過他爸媽的主意。
邱母卻嘆:「怎麼爭氣呢?剛才我跟瑩瑩也商量了,她原來的房子已經讓那個小樊給弄沒了,即使今晚連夜去租房子,不說來不及,人家要的租金押金什麼的,我們一時也拿不出來啊,還得回家問親戚去籌點兒。我想著,要不我們還是回老家算了,我們瑩瑩回家找個工作。」
邱父堅決道:「我們邱家,瑩瑩是第一個闖海市的,決不能回去,回去丟人。瑩瑩,你這就找朋友幫忙,我們明天搬出應家,隨便先找個地方打地鋪。後天小應出院,我們再看著辦。實在不行,爸爸回家借錢。總之你不能離開海市。」
溫順的邱母終於怒了,「你怎麼還死心眼?你把瑩瑩一個人放在這兒,叫天天不應,要是瑩瑩早畢業就回家,哪會落得現在地步?」
「現在回去已經來不及了。」邱父果斷一聲吼,打斷邱母的話,果然,邱母忍了又忍,不吭聲了。「現在回去,找工作,已經不是應屆生,找對象,年紀已經不對。瑩瑩,聽爸爸的,立刻打電話給你朋友。」
邱瑩瑩搖頭,「不,爸爸,搬走以後可能再也搬不回來了。只有占著不搬才有商量餘地。」
「你聽爸爸的。不要讓應家人瞧不起。咱們不要輸了里子又輸面子。聽話,打電話。」
邱瑩瑩好不容易止歇的眼淚再度奪眶而出。她趴在媽媽身上,但無比肯定地道:「不怕,甚至不用打電話,回去22樓,肯定有打地鋪的地方。」
邱父點頭,跟妻子感慨地道:「你看,還說讓瑩瑩回家,她都已經在海市混開了。瑩瑩,別怕,爸爸這回陪你把事情處理好再走。」
邱瑩瑩將信將疑。長大之後,開始懷疑爸爸的權威。今天的懷疑尤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