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迪八卦了幾乎一晚上,終於坐下來做事的時候,家門開了。可進來的包奕凡竟然衣衫凌亂,領帶摘下來掛手臂上,西裝下面的襯衫不僅掉了扣子,還撕破一隻角,走動時布料輕揚,隱隱露出襯衫下性感的肌膚。安迪看得驚訝,心頭生出非常不好的疑問,悶悶不樂便掛在臉上了,人當然是黏在椅子上,絕不移動半寸。
包奕凡卻開心地笑了,「你是不是吃醋了?讓我看看,讓我看看。」
安迪扭過頭去不理,「坦白,坦白也不從寬。」
「哈哈,你生氣的樣子可真美。剛才談完事,我讓同事主持請客戶吃飯,我想偷偷溜回家。結果在電梯口被發現,客戶非要扭住我一起吃飯,我不肯,我都已經聲明我還在蜜月期,他們還是不放。沒辦法,只好武力殺出重圍。我就知道要被你誤會了。唔唔,我這麼好,你還板著臉對我。」
安迪自然不是包奕凡的對手,包奕凡卻反而指點她該如何查襯衣上的口紅啊頭髮啊等蛛絲馬跡,以及回家的時間也很重要,越晚問題越嚴重,等等。安迪咯咯咯笑得開心,想不到在外偷情有這麼多門道。話題一直從22樓延續到樓下飯桌。到了飯桌,安迪才意識到還有正經事沒問,「謝濱的處置,到底到什麼程度?對我還有沒有威脅?」
「我最終找了魏先生,你知道的。我本來要求他把謝濱公職去除,以絕後患。但他說做事不可太絕,以免謝濱丟掉好不容易掙來的公職後變得一無所有,索性鋌而走險,逼上梁山的事不能做。他說他會處理得讓謝濱明白以後不能對你輕舉妄動,也不再有資源對你輕舉妄動。過後,他對我說,把謝濱調去派出所做片警了。」
「哦,只要別再來騷擾我就行。他跟關關解釋去那兒是公事,不是跟蹤。切,我不信他。」
「他就別喊冤啦。我認為他第一次是警告你別插手他和小關的事,嚇唬你一下,讓你知道他隨時隨地可以找到你。若不是跟蹤,他看我們這麼驚慌,他當場就應該向我們解釋,表達善意。我們當時又沒對他動粗或者強制他離開。第二次再找醫生打聽,更沒有理由,那就是一再騷擾了。做了還賴,算什麼玩意兒。魏先生這麼處理他算是很客氣。」
「我跟你想法一致。其實真不應該留他在公職上,尤其不能讓他待在那個順手可以獲取強權的機構,對我是個威脅。但掙個公職這麼難?別瞎說了,他還算名校畢業的呢。」
「這倒不是魏先生瞎說。現在考公務員比考研究生還難,像謝濱這種沒有背景,家又不在本地的,公務員是條不錯的出路。但……」包奕凡拿著筷子轉念一想,不禁一笑,「別罵我,我得說句魏先生的好話,他考慮問題比我老道。如果逼他出公門,可能他反而觸底反彈,翻身了。但給打到基層,又是受處分下去,又是有大人物在處分背後隱隱出沒,以後有人要用他時得掂量掂量了,基本上近幾年內不會再有機會給他。加上進公門不易,他這種人不捨得任性跳出穩當的公門,恐怕他這一輩子都溫水煮青蛙,無法翻身了。除非他做了誰家的乘龍快婿,否則這輩子都無法對你構成威脅。」
安迪的腦袋轉之再三,驚道:「一輩子都無法翻身?」
「如果沒找個公主格格的話。」
「難怪關關回來哭成那樣。」
包奕凡聽沒了下文,抬眼一瞅,見安迪果然若有所思。「心軟了?對於這種人的處置,魯迅先生有句話:痛打落水狗。免得他跳起來又濺你一身泥水。這不是威脅,你看你都沒招惹他,他都已經來跟蹤恐嚇你。」
「感覺這事兒做得有些不對勁。」
「沒有不對勁。或許會有一些傻逼裝外賓,說謝濱公器私用跟蹤你,你不也一樣公器私用打擊謝濱?你別甲醇了。但只要稍微有些腦筋拎得清的人就不會這麼想,如果我們有申訴渠道可走,我們有證據有證人,通過正當申訴照樣可以讓謝濱單位把謝濱處理了,一樣的結果。我們無非是無奈之下的私力救濟而已。難道你也邏輯混亂了?呵呵。」
「啐,笑得這麼猖狂,我是那種人嗎。我想的是像謝濱這種跟我一樣在陰影下成長起來的人,靠做出比常人多得多的努力才得以鑽出陰影,完全是憑著對明天的嚮往才獲取一些努力的動力。如果把他打得失去前途,失去生存動力,他會怎麼樣?我正在推己及人地評估,起碼在你和孩子出現之前,我只有一個生存動力,我的生活是極其灰暗無趣的。」
若非安迪說到她自己,包奕凡早又猖狂地開笑了。這當下,他禁不住抓住安迪的手,開心地丟了原話題,「我不僅是你新的生存動力,我還是開啟你其他生存動力的金鑰匙。你看,我對你的人生是如此重要,我是你的唯一。」
「我可不可以叫你騷包?」
「人家喊我包少的時候,我從來都自覺轉換為騷包。」包奕凡非常謙虛地說。
安迪哭笑不得。
大清早,天光還在黯淡,樊勝美枕邊的手機鬧鐘還沒叫響,樊勝美便聽到門外傳來的腳步聲。她以為是小黑屋新主人,心裡正好奇呢,才轉個身就發覺這聲音來自隔壁的關睢爾。這個特困生這麼早起床?愛情果然能讓人反常。
樊勝美不管,繼續閉目養神。直等鬧鐘響起,才一躍起床,稍微整理一下,去洗手間。正好遇到已經衣冠楚楚的關睢爾背包準備出門。她隨口笑道:「這麼早?短途出差?我有淺綠色遮瑕膏,你眼皮……要不要遮一下?」
「這麼嚴重?」關睢爾一開口就是沒睡好的沙啞嗓門,她看一眼手錶,「還來得及。樊姐……」
「那趕緊進來吧。」樊勝美拉關睢爾進她卧室,翻出遮瑕筆和鏡子給關睢爾。她正好離開去洗手間,關睢爾卻叫住她,「樊姐,我不是出差。我……我去看看謝濱好不好,只遠遠看。」關睢爾說的時候,眼睛死死盯著鏡子,不好意思挪開。臉早已緋紅。
「他是成年人。」
「我擔心。他喜歡黑金屬,我終於有些明白他為什麼那麼喜歡黑金屬。那是他無以言表的內心。」
樊勝美在關睢爾身後眨巴眼睛,她並不清楚黑金屬是什麼,她唯有沉默。
關睢爾很快收拾好,跳起身與樊勝美道別出去。正好遇到安迪獨自從電梯出來。電梯雖然是上行,可關睢爾跳了進去,安迪在她身後叫她出來,她都似乎沒聽見,只一個勁兒沖安迪保持笑容。電梯門一關,安迪奇怪地問樊勝美:「這傢伙怎麼了?」
「擔心小謝,去看小謝,說是只遠遠看看。大概是怕你問起。」
「去哪兒看?小謝宿舍大門口?這倒是小謝大門口逮小關的風格了。」安迪說話間立刻反手按了電梯。樊勝美只能無奈地看著,見電梯上行兩個樓層後返回,正正兒地又停22樓,關睢爾正在裡面,無比尷尬又無比焦躁地看著電梯外。
安迪看著電梯里的關睢爾,「我大概明白小謝為什麼昨天早上在小區門口等你了。」
電梯里的關睢爾一聽,眼淚瞬間從眼眶爆裂出來,手都來不及擋住。電梯門緩緩合上,將關睢爾關在一個人的空間里。電梯外,22樓的樓道里,樊勝美道:「她真戀愛了。安迪你怎麼了?」
安迪抬頭向天,皺著眉頭回憶周日在弟弟的病房,謝濱闖進來時的場景。可惜當時她太驚恐,竟是記憶模糊,怎麼都想不起來當時謝濱的眼神和表情。她想了好一會兒,心神不寧地回去2201,都忘了要與樊勝美說一聲再走才是禮貌。樊勝美看著安迪的背影,又看看電梯,很是驚訝。
安迪才進門,就聽卧室裡面傳出包奕凡的撒嬌聲,「已婚婦女,不要讓你老公醒來找不到人。不是說好今早不鍛煉的嗎?」
「沒出去鍛煉啊,我下去跟大姐說一聲你要吃蔥油餅,讓她先把面餳起來。」
「不會打個電話下去嗎?」包奕凡將安迪拉回被窩。
「這麼早的時候提出一個出爾反爾的額外要求,不下去說一聲似乎過意不去。因為這個問題是我們決策錯誤造成。」
包奕凡只得看著安迪笑,臨時想起一個問題,連忙叮囑:「處置小謝那事,你千萬別跟任何人說起過程,無論我們自己怎麼覺得有理,那些弱勢者心頭的一根弦必然會被觸動。就像富二代已經成為原罪同義詞一樣。嗯?」
「我高興說就說,我不高興說就不說,別人愛怎麼看讓他們怎麼看去,愛誰誰,我又不是聖女。你還不起床?」
「御姐,新婚燕爾,春宵苦短,知道嗎?太不解風情了。別再說話。」
「可是早上的時間有許多事可以做……」安迪見包奕凡眉頭皺起,連忙又諂媚地表明:「其實我也最喜歡你靜靜地抱著我。」
「焦慮症。真別說話了,再躺十分鐘。」
安迪心中無比焦慮,這十分鐘,她只需要用一秒鐘時間就可以算出她可以一心N用地做多少事,可現在就是無所事事地躺著,而且還不讓說話。
但十分鐘後,安迪睜開眼睛第一句話是:「我要求以後我們醒來後到起床前,都這麼擁抱十分鐘吧。耶……」
包奕凡笑得打滾,掉下床去。
安迪又追上一句,這下變正經了,「剛剛回來時候,見到小關這麼早就出門了,說是去看看謝濱有沒有事。她平時最睡不醒,坐我車上還打盹呢。」
「哦,我去找一下前天走廊的監控記錄,中午讓人給你送去。我記得走廊裝了兩隻攝像頭。」
「咦,你太自覺了,我話還沒說完呢。」
「知道你同情心到爆了。」
安迪汕笑,連忙將包奕凡推進主衛。
關睢爾都忘了她的眼皮是用了遮瑕膏的,幾下子就擦得眼皮周圍一片狼藉。但她心思全不在臉上,她想著安迪的話,原來謝濱到小區門口等她經過,看她一眼,而不是上來解釋或者要求同行,只是因為跟她現在一樣的目的,那就是看一眼,看她好不好。關睢爾一邊走,一邊默默地流淚,每一聲腳步似乎都是在說「是的」,是的,謝濱也深深牽掛她,就像她深深牽掛謝濱。她真的不在乎少睡兩個小時,或者被人看到丟份、失去主動什麼的,她只關心謝濱是不是還好,被換工作後會不會鬧情緒不去上班,反而受更多處分。還有,她只想看看他。
關睢爾心無旁騖地匆匆走進地鐵站,眼看著等候的人群水流似的往軌道涌去,憑經驗,地鐵進站了。關睢爾連忙飛奔下台階,逮著進站的地鐵沖了上去。
可是,在軌道的對面,同樣是心無旁騖的謝濱啃著大餅油條,飛竄出剛剛進站的另一列地鐵。兩列地鐵的車廂橫亘在兩人視線的中間,誰都沒看到對方的身影。兩個人就像兩列地鐵,擦肩而過了。
關睢爾剛剛站穩,便收到樊勝美的簡訊。「我記得以前一位在派出所工作的老情人是早上八點上班,又因為交接班常早去十幾分鐘。你如果到時間還沒看到小謝,可能是他早趕去上班了,別驚慌。」關睢爾忍不住輕輕一聲「謝謝」,她在簡訊中告訴樊勝美:「我即使沒看到人,可只要去他們宿舍大門口站一會兒,也能安心不少。謝謝樊姐,非常感謝。」
樊勝美百忙之中還管著關睢爾的閑事,等她踩著高跟鞋飛快下樓去上班,在大門口,她幾乎是下意識地一眼看見謝濱。她連忙走過去,可遠遠站著的謝濱似乎有些手足無措,想要逃走。她連忙不顧形象地大喊:「謝濱,我找你,別走。」一邊心中埋怨,奶奶的,我穿著高跟鞋,你怎麼都不知道迎上來一下,一步都不行嗎。可惜那不是她的男朋友,只要不是她男朋友的男人,樊勝美一般沒要求。
「別等了,小關早走了,去你宿舍。」沒等走近,樊勝美就抓緊時間大聲嚷嚷,「你拿她怎麼了?人家對你全心全意,你要是對她三心二意,你就是……」樊勝美沖已近在眼前的謝濱豎起小指頭。
「小關……真的?她還好嗎?」謝濱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放在胸口,焦急地問。
「你們兩個都很怪,尤其是你,一個大男人,為什麼不直接去問她?行了,告訴小關不要等的消息,由我發給小關,還是由你發?我趕著上班,沒空跟你多說。」樊勝美邊說邊走了,她是真沒法多停留,要不上班就得遲到。
「我發,謝謝樊姐,我發。」謝濱激動得都不知說什麼好。
「大男人別叫我姐,我好好的都讓你們叫老了。煩躁。」
謝濱感激地看著樊勝美的背影,而這背影早颳風似的走遠了,完全不受高跟鞋的束縛,非常神奇。
關睢爾下了地鐵,便急急往謝濱宿舍那兒走。她對這兒不很熟悉,以前都是開車來,坐地鐵才知要走好長一段路。她想到,可能時間不夠了,都不知夠不夠時間遠遠看到宿舍大樓的大門。但關睢爾還是背著電腦包以競走速度往謝濱宿舍走,彷彿接近一些,便可心安一點。
正走得氣喘吁吁,謝濱的電話進來了。她想,這麼巧,難道是謝濱正好走出來看見她了?她一邊環視四周,一邊接起,「小關?我剛才遇見樊姐……」
「你也?……」
「是的。」
關睢爾驚得說不出話來,雖然已止步不前,可氣喘得在手機里都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
「我今天第一天報到,沒法遲到。我下班去接你,行嗎?」
「我……我出差。」關睢爾一想到每次見面又是糾結於真相,她不禁隨口說了個謊。
「好的,你路上小心。」
關睢爾不知說什麼才好,她覺得謝濱是知道她在撒謊的。她大喘一口氣,勇敢地道:「我昨天態度不好,對不起。希望沒影響你。再見,我趕去上班了。」
「小關,你是我遇見過最好的人。我永遠不會責怪你。」
關睢爾沉默,過了會兒,她默默地斷了通話,匆匆往回走。她此刻開始有些茫然了,為什麼來,又為什麼晚上下班後不見他,她做事怎麼全找不到理由。
中午,樊勝美手機上有一條來自邱瑩瑩的簡訊,「樊姐,我下午結婚登記。爸爸媽媽和應爸爸應媽媽都陪著我們去,真希望你也能來,我最希望你也能見證我和應勤的結婚登記。可我也知道你得上班。登記後,爸爸媽媽們都回去了,只留下我和應勤。等應勤身體再恢復點兒,我再請你們吃飯。我終於要結婚了,真開心,真開心,真開心。希望你們也早日結婚,到時候我們吃飯就得開大圓桌了。真的,只要把姿態放低一些,能忍受一些委屈,不要太計較對方的不足,就比較容易修成正果。以後我的家就是樊姐在海市的家,任何時候都歡迎樊姐來查衛生。」
樊勝美微笑,越往後看,越無奈。她只得回了一條:「恭喜恭喜,非常替你開心。我會轉達給我們22樓其他幾位。」
22樓其他人也收到邱瑩瑩的簡訊,內容大同小異,關睢爾收到的小異是:關關你要多主動,多熱情,要多原諒他,只要一心為他好,他總能體會到的。關睢爾心裡正糾結呢,她回了條幾乎跟樊勝美一模一樣的。可越想越戳心,又掏出手機,將邱瑩瑩的簡訊刪了。她很懷疑邱瑩瑩等應勤康復後舉辦的飯局主題將是:你們是如何變成剩女的。或是:我是怎麼成功把自己嫁出去的。
曲筱綃收到的小異是:哈哈哈,我雖然認識小應比你遲,可我比你早結婚。我贏了!曲筱綃毫不猶豫地回了一條:小心今晚的洞房花燭夜,你懂的,要不要我介紹一家緊急修補處女膜的醫院給你?保證不用排隊,哈哈哈。看到曲筱綃這條,邱瑩瑩忙不迭地刪了。
給安迪的小異是:我們兩個的孩子以後指腹為婚哦,哈哈哈。此刻,安迪正與包奕凡在一家約定好的飯店門口會合,她發了「恭喜」兩個字,便與包奕凡走進飯店。「小邱終於結婚了,這下她不會再鬧出么蛾子。」
包奕凡卻拿了安迪手機,啪啪啪飛快打出一串字又發給邱瑩瑩,全是熱情洋溢的祝福,也難為他能把祝福神拉麵一樣神得如此之長如此之華麗。「都已經為小邱的事出了那麼多力,臨了只有兩個字恭喜,你知道什麼叫前功盡棄嗎?」
「我怕她接下來沒完沒了的回復。小曲說過,小邱要是得以成功結婚,她可能要給全世界提忠告了。」
包奕凡呵呵一笑,不以為然,取出移動硬碟插入電腦。「我同事幫我去複製來的,我也還沒看。」
話音未落,安迪的手機就提示簡訊進來了。果然是邱瑩瑩的。安迪打開一看是邱瑩瑩說她如何與未來公婆和諧相處取得歡心的,便立刻退出了。可接下來,邱瑩瑩可能正閑,一下子發了一串來,她正在嘗試以新身份與未來公婆相處呢,亟須有人商量經驗,22樓唯有安迪有婚後經驗,她便拋磚引玉,寫了好多自己的成功經驗。可惜,安迪不再回復。
在簡訊的提示音下,安迪與包奕凡等菜上桌,一邊開始看監控錄像片段。他們先是看到謝濱走進一處辦公室,快進到謝濱離開辦公室,中間大約有二十幾分鐘的時間。可謝濱才走出幾步,就一閃躲藏起來。兩人看到鏡頭稍遠處果然是他們兩個在樓梯口出現了。兩人看得幾乎屏住呼吸,眼看著謝濱一直探出腦袋盯著他們的去向,一直盯著他們拐進弟弟的病房。然後謝濱又呆立會兒,才慢慢走近弟弟的病房,一路東張西望,從別的房間門的窗口往別的房間看,到了弟弟房間門口,也是在門口看了會兒,才敲門。
「看見我們,為什麼躲起來?」包奕凡將錄像拉回去,又重放一遍。「如果說事先確實有公務,到這兒開始,就有疑問了。如果只是好奇八卦,似乎不應該是這個動作。也或許公務只是借口?他先進去的那個辦公室看得到停車場我們下來。」
「巧遇的話,是太小太小的概率了。倒是預先等在那個辦公室等我們來,比較說得通。」安迪出手,將影像定格在謝濱探視弟弟房間的那一幕。可惜錄像的像素不高,看不清當時謝濱臉上的表情。「他在我們門外整整看了有二十三鍾。等時機,還是窺探?難怪我好長時間有被跟蹤的感覺,看來我感覺沒錯。」
「還有疑問嗎?這身體語言太說明問題了。」
「有。錄像起碼錶明一個問題,那就是他不是跟著我們到,而是提前到。提前到有可能是兩種情況,一種是他早已深入調查了我個人,才查出我和弟弟的聯繫。但問題是他怎麼可能找到,要挖到這一步,工程太大,時間需要很久,他也得動用很多公器。而且動機是什麼。如果只是為了調查女朋友的朋友們的底細,有必要嗎?我覺得這種可以否定。另一種可能是他早先曾追蹤我到這兒,上周六因為小關透露我知道小曲調查他的底細,他便產生惡意,臨時決定現身一下以警告我。我現在需要做的是回憶小關與謝濱相識後,我去探視弟弟幾次。探視時,謝濱有沒有跟小關在一起。一般來講,兩人周末兩天在一起的可能性非常大,謝濱不會有跟蹤我的時間。我查查看。」
安迪不顧飯菜上桌,急於查閱她和關睢爾的微博。而包奕凡指著謝濱偷偷探視室內的畫面,道:「我厭惡他,行動如此鬼祟。一個人的行動足以反映內心。」
安迪專心查看,順便吃了包奕凡夾到嘴邊的菜。很快看完,撫胸而嘆:「第二種情況也可以否決了。很慚愧,那段時間顧著去看你,只去探望弟弟一次。那一次,正好小關與謝濱在一起。可以說明,上禮拜天只是極小概率的偶遇了。」
「你能排除他偶遇你之後,臨時跟蹤你嗎?」
「影像分析不能排除,動機分析也不能排除。可也同樣不能認定他是惡意跟蹤。
「一看見我們就躲起來,這是什麼動機?職業病?切,別告訴我他是間諜出身。」包奕凡將錄像拉回到那一段。
「也有一個可能,就是像我一樣對過去懷有深深的恐懼。我不願遇見小時候的熟人,直到現在,偶遇一張記憶中的熟悉面孔時,第一反應是扭開臉,快步走開或者躲起來。我這不是連婚宴都不願辦嗎。」
包奕凡只能嘆息:「你也不想想你小時候的情況比他糟糕百倍。再說他作為警察要每天面對不同的人,他也躲?他第二天再找醫生問呢?作為強力機構人員,他難道不知道公權的邊際嗎?」
安迪再看一眼謝濱閃避的鏡頭,吐一口長氣,將電腦合上。「我心跳得厲害。一遇到我的這種私事,我就不理性。」
「那就聽我的判斷。我下決心找魏先生完全是沖著謝濱第二天專程找醫生調查,原本我也顧慮只是偶遇,只打算找他政委讓口頭提示一下,表明我們不是束手就擒的人。但他在第一天見你嚇得面無人色之後,如果他懷疑我們可能有案底,當場就可以提問。如果他心懷善意,就不可能再揭我們傷疤。他第二天的調查完全是惡意,非常卑劣的惡意。唯其穿著強力機構的制服,這種惡意才放大為萬分可怕。這件事,你可以在心中放下了,不必再內疚。」
安迪嘆一聲,是這個理。她將移動硬碟收到她的包里。但包奕凡將她拉拉鏈的手止住,「別多管閑事,別交給小關看這錄像。」
「可是小關這麼信任我。怎麼能不提醒她謝濱是個怎樣的人?」
「暫時存放,等我下禮拜來再決定,好嗎?」
「討厭,我越來越婆婆媽媽了。都怨你,害我懷孕。」
包奕凡連聲承認都是他的罪過。可他再怎麼逗樂,安迪一頓飯都吃得悶悶不樂。謝濱當時在門外的二十三秒鐘里聽到什麼,看到什麼,懷疑什麼,導致第二天再問,這些都成了安迪的心病。包奕凡雖然覺得此事不必太擔心,可他不得不替安迪一起擔心。
曲筱綃下班就趕赴酒店,接兩位客戶出來就餐。她這麼安排是有原因的,那就是趙醫生今夜值班。
曲筱綃才找到車位,剛要把車停進去,一輛保時捷迅速靈活地掠過她,佔了她剛找到的車位。她毫不猶豫搖下車窗,進入一級戰備狀態,可是那輛保時捷裡面走出一個美妞,叉腰站她車頭前怒喝:「雞賊曲曲,你再開這種破車,老娘天天跟你後面搶你車位。」
美妞正是曲筱綃的中學同學。她氣得大笑:「滾出我的車位,要不看我不撞碎你的保時捷。」
「撞吧,撞吧,我知道你現在有錢了,撞碎我的舊車,正好替我買輛新的。」
「有個屁錢,我今天那兩個客戶,滿打滿算才給我帶來三四萬毛利,我今晚請客就得花掉起碼五千,賺錢不容易啊。妞,快讓我,客戶上面等急了。」
「嘴巴這麼嚴實幹嗎,怕我們起鬨讓你請客?都說你爸媽已經把房產都移交給你了,你現在整一個億萬富婆啊。」
曲筱綃一聽,頓時緊張了,「誰說的?我家還有兩個野路子哥哥呢,怎麼會都交給我。」
「啊,假的?我們校友QQ群里都傳開了,還有我們保時捷群也傳開了。你到底是多重色輕友,幾天沒上QQ跟我們說話了?快去闢謠,要不然你這裝窮車總有一天晚上會被我們點天燈。」
「我要是發達了,還裝這個窮幹嗎,我還不是裝給我爸看。你快替我去闢謠。」
「哈哈,好吧,看你還得苦哈哈裝窮分兒上,放你一馬。」美妞回去車上,讓出車位,呼嘯而走。
可曲筱綃停好車子,整整發了五分鐘的呆。媽媽移交房產給她,多隱秘的事兒,怎麼盡人皆知了?那麼多人知道,意味著她爸爸也很快聽到了。這一下,禍害大發了。
這件事,無論如何需要與媽媽商量。與曲筱綃一樣,媽媽聽到電話,也呆住了。「誰傳出去的?你?小趙?」
「媽你也急糊塗了,我和老趙誰肯說出去。中介!只有中介那兒出問題。他們知道你把管理權都交給我了。」
「要死了。我去查。」曲母這就乾脆地摔了電話。
但沒等曲筱綃爬出車子,曲母的電話又來,「不查了,反正已經泄露,查不查一樣。今天開始你完全迴避,媽媽開始行動了。」
「我參與,起碼媽媽你得有個人說說話。我決不會當叛徒。」
「如果爸媽離婚,你站在媽媽這邊了?」
「我……你們不要離婚。」
曲母嘆一聲,收了線。
曲筱綃狠敲自己的腦門,知道自己的回答出錯了。她從小就能遊刃有餘地回答爸爸好還是媽媽好這類無聊問題,可今天,她回答了最笨的。她快快地下車找電梯出去。無論家裡發生什麼事,她總得先掙了自己的錢再說。
邱家父母與應家父母一起走了。他們來時都拎著大旅行包,走時都將空空的旅行包摺疊起來,裝到塑料袋裡,幾乎是什麼行李都沒有地走了。他們甚至都不要兒女送下樓,怕累著剛出院的兒女。
邱瑩瑩與應勤趴在窗戶上,目送父母們離去。本來就小小的北窗,鋁合金又是只能打開半扇,兩人只能側著身肩疊著肩,先後將頭伸出窗外,才能保證兩隻頭都能讓父母們看到。激烈送別的時候還不覺得,等父母們轉彎了,遠去了,彼此的吶喊聽不見了,兩人才終於晃晃悠悠地意識到,他們前所未有地貼近。而且,此時屋裡只有兩個人,沒有大人們無所不在的監視,再而且,他們結婚了,他們是理所當然可以貼在一起了。
於是,伸出窗戶的兩隻頭的呼吸都急促起來。邱瑩瑩更是想到那一條令她錐心疼痛的簡訊,今晚洞房花燭夜,她將如何面對應勤。她頭都沒縮回來,便已開始心虛了。面對應勤的凝視,她連忙打岔說話,「今晚我們得自己做菜了。你想吃什麼?想不想吃臘肉飯?」
「我……我想……抱…………」應勤發現伸著頭不方便,便立刻縮回來正好兩人都想縮回來,兩隻頭便卡在窗口,貼在一起。應勤心很慌,可立刻他便找到理論依據,「對,我們結婚了。我可以做了。」他毫不猶豫地伸手抱住邱瑩瑩,可動作粗糙,又是心急慌忙,首先拉痛了他自己的傷口。在應勤的慘叫聲中,兩人終於從窗口脫身了,小心挪到三人沙發上,各據一頭。邱瑩瑩更慌了,都不敢抬頭看應勤,她也很想擁抱應勤,這麼多天來,一直有父母們在身邊盯著,她始終距離應勤一米開外,現在終於可以單獨在一起了,可是她卻不敢動彈了,她怕太熱情太主動,便更證明她的輕佻。
但應勤又一次以編程邏輯的思路肯定自己剛才的理論依據,「我們結婚了,我們是夫妻了,我們可以睡一起了。」說起來又是心慌又是激動,竟咯咯笑起來,起身拉邱瑩瑩往卧室走。邱瑩瑩雖然毫不猶豫跟著進去,可依然扭捏著道:「我還得給你做飯呢。」
應勤全不理會,拿起床頭擱著的IPAD,激動地說,「我這兒有很多教程,都是這麼多年電驢下載積攢下來的,我們先學起來。」
邱瑩瑩一愣,看看剛剛被應勤拉過的手,再看看自顧自捧著IPAD興奮地開機調程序又甩下鞋子跳上床踢開被子忙碌得不可開交的應勤,這與她想像中風光旖旎的洞房花燭夜完全兩回事。她知道,現在得親吻,得甜言蜜語,得培養情緒,總之不是這樣子。可是她不敢提出,她只能一看見應勤招手,便順從地坐上床去。
而應勤忽然板起臉很客觀地道:「其實你懂的。」他扔了IPAD,躺下生氣。「你幹嗎還裝作不懂,要跟我一起看呢?」
「對不起,應勤,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裝不懂?那就是真的不懂?怎麼可能。」
邱瑩瑩不敢說自己的要求,自己的期待,她在應勤鬱悶的逼視下,委屈地躺下來,躺到應勤身邊,「那你要我裝很懂?其實我也不懂。我只知道,該你主動了。」
「你既然不懂,為什麼又知道我該主動了?你的話里矛盾百出。我不想照你說的做,我想吃飯。」應勤仰天躺著,並不看邱瑩瑩。
邱瑩瑩知道理虧,咬咬嘴唇又起來,去廚房做飯。可是才到灶台,眼淚就忍不住掉了下來。果然被曲筱綃猜中了。她委屈地一邊哭一邊做飯,丟三落四的,可又覺得躲在廚房怎麼都比面對應勤容易。
該怎麼辦?她當然首先想到的是向樊勝美請教。可理智告訴她,唯一指出她即將面對問題的人,是曲筱綃。她斷然鼓起勇氣偷偷向曲筱綃請教該怎麼辦。
曲筱綃正心煩意亂地想著自家的事情,應付著客戶的吃喝,一看見簡訊,整個人都亮了起來,她復活了。
「笨蛋,色誘啊,色誘啊。」曲筱綃滴溜溜地轉著眼睛盡棄前嫌,走出去主動打電話給邱瑩瑩。
「不行啊,他正嫌我懂得比他多呢。」邱瑩瑩躲進衛生間,放開水龍頭,滿頭滿腦裹上浴巾,鑽在浴巾裡面悄悄地說。
「笨蛋,色誘,這種童子雞經不起色誘,等他上鉤,你反咬一口,呸他下流,呸他思想里比你下流多了。以後你就跟他半斤八兩一樣下流,他也沒什麼好說了。」
「真的行?」
「那你還有什麼其他辦法?你除了聽我的還有什麼辦法?笨蛋?」
「不好,應勤敲門問我在幹什麼,很生氣。」
「你在哪兒?」
「躲浴室呢,放著水做干擾。」
「正好,立刻順勢洗澡,洗好就喊你忘了拿衣服,要他遞進來,然後……再問我然後你就沒救了。成了要向我彙報。要是沒向我彙報就是你水平不行,我以後看死你,笨豬。」
「混蛋,你不罵人行不行?好,彙報就彙報。」
曲筱綃神采飛揚地回去桌上,得意死了。她終於有了力氣應對客戶,將客戶伺候得心滿意足,歡天喜地。
吃完飯將客戶送回酒店,才剛出門,手機簡訊來了,「成了!」曲筱綃一看時間,自言自語:「還是笨,這麼慢才搞定。」但隨即她鬱悶得雞飛狗跳起來,「我幹嗎幫她,我幹嗎幫她,我怎麼不篤篤定定看她好戲?」
而在應家,邱瑩瑩與應勤情意綿綿地開吃燭光大餐。雖然只有簡單的應付停電買的蠟燭,和簡單的一大碗臘肉飯,可有情飲水飽。
關睢爾昏昏沉沉地加班,等到終於做完事,早筋疲力盡,渾身稀軟。她都不願背起沉重的電腦包。可她又清楚,將電腦放在辦公室有多危險,明顯是不想活了。
她昏頭昏腦地走出門,想呼吸一口清涼空氣,卻吸入一口悶悶地潮氣,是,春天該有的潮濕。她都睜不開眼睛,腦袋運轉了好幾下才決定,打出租。身邊有人靠近都不覺得,腦子完全停擺了。直到身邊的人輕輕喊一聲「小關」,她立馬彈了起來,一個踉蹌。竟然累得忘了提高警惕,忘了謝濱可能來等她。但她很快就被穩穩地扶住,她的電腦包也很快轉移到謝濱肩上。
關睢爾才抬頭看一眼,一接觸謝濱那雙該是晶亮銳利的眼睛如今充滿忐忑,看到他正努力地沖她溫柔地笑,可笑容中滿是酸楚,她心軟了。她也看到,謝濱臉上爆出的痘痘。她立刻想到,現在的她腫眼皮,油皮膚,還有滿臉的痘痘。她立刻低下頭去。她的憔悴全落在謝濱眼裡。
謝濱微微蹲下身,與關睢爾平齊,「我去報到了。大家像以往一樣對我,沒覺得什麼大不了。你放心,別替我擔心。」
關睢爾點點頭,依然沒抬頭。
謝濱不知道該怎麼辦,抱著關睢爾的電腦包傻傻地站著,心疼地看著她。好久,才道:「餓不餓?稍微吃點嗎?」
關睢爾搖頭,見有計程車過來,連忙想招手,被謝濱拉住手,「陪陪我好嗎?你可以不跟我說話。陪陪我。」見關睢爾低頭不語,他焦急地道:「你叫我怎麼辦呢?」
「我不知道。」
「好了,你總算對我說話了。你在這兒等著,我跑去那兒的7-11買點吃的。等我,別走。」
謝濱背著電腦包飛快跑遠。關睢爾這才抬頭,看著他的身影,理智告訴她,錯了,別等待。可是她又不想走,她慢慢挪過去,在花壇邊的椅子上坐下,茫然看著遠處。耳邊都是謝濱的聲音,很可憐,他很可憐,他也很憔悴。
很快,謝濱拎一包吃的飛奔回來,呼哧呼哧地在關睢爾身邊坐下,遞蛋糕給關睢爾。關睢爾搖頭,她完全沒胃口,也懶得動彈。謝濱想了想,拉開一罐啤酒遞過去,「敢嗎?」
關睢爾一把抓過來,泄憤似的猛喝一口,可依然不看謝濱。「你又來幹什麼?」
「即使你以後再也不理我,我也要把這些事告訴我最愛的,也是唯一愛的女人。這些事如此不堪,我這輩子只能告訴一個人。我決定了。我知道你聽了之後會永遠唾棄我,不管了。可之前,也就是現在,我知道你愛我,你是我從小到大唯一愛我的人,這麼好的人,你愛我,我滿足了。」謝濱揚起脖子,將一罐啤酒咕嘟咕嘟全喝了下去,便使勁將罐子捏扁。
關睢爾驚訝地看著謝濱,看他將話說完,不知所措。可又見他不爽快,借著喝酒捏罐子拖延時間,她心中又煩躁起來。她想起身,被謝濱頭也不回地扯住,身不由己地又坐下。
「我家很窮。在我剛會跑的那年,我媽離開我去城裡做保姆。一來二去,她懷了男主人的孩子,把女主人趕出門,又帶著一大幫人回家打架鬧離婚,隨即跟男主人結婚了。為了能儘快離婚,她把我留給我爸。那兩年,我爸,我爺爺奶奶,都抬不起頭。我只要出門就被人喊野種,追著吐口水。他們都說我長得不像我爸,不是我爸生的。我爸一生氣就喝酒打我,我奶奶把我搶走。後來我爸架不住別人的笑話,逃出去打工,出去後就沒回來。我好歹這麼活下來。」
關睢爾聽得都呆住了,只知道謝濱來自離婚家庭,想不到那家庭有如此不堪,而他從小因此如此遭罪。她忍不住扭過身去,從兩人中間的塑料袋裡取出一罐啤酒打開,遞給謝濱。謝濱將她的手和啤酒一起攏在手心,就著她的手又將一罐啤酒喝下去。這回,關睢爾靜靜地耐心地等謝濱喝完,將罐子扔了,依然捧著她的手。關睢爾感覺到,這雙一向有力的大手似乎在輕輕顫抖。她毫不猶豫地伸出另一隻手,四隻手放在一起。
謝濱抬頭幾乎是低微地看著關睢爾,「早知道,我早應該跟你說的。」
「小曲去調查的就是這些?所以你很生氣?沒什麼的。」
謝濱點頭,又搖頭,「還沒完。上小學那年,我媽要接我去城裡上學,我爺爺奶奶不讓她帶走孫子。他們當著我的面討價還價,最後我媽媽拿出一筆錢,才買走我。是的,他們一方說買,一方說賣,全然不顧我在旁邊聽著。我那時候雖小,卻記得清清楚楚。到了新家,我媽逼我喊那男人爸爸,我不喊,她就打我耳光,被那男人攔住。可另一面,我媽對那男人和男人的爸媽又無限搖頭擺尾,直說我就是像那男人,連脾氣都像。我就在那家住下來,開始上小學。原以為離老家遠遠的來到了城裡,想不到人們都知道我家的事,都喊我臭豬頭,我一轉身,不是本子給撕了,就是鉛筆給斷了,小孩子使壞起來沒個底。我只好避著他們,一下課老師一不在就趕緊逃走躲起來。可即使如此,我總算過得比過去好,總算吃飽了,還有自己的床睡覺,還可以參加課外班,學這個學那個。這方面,那男人從不吝嗇錢。你會冷嗎?」
「不冷,我不冷。我是心裡打寒戰,你別管我。」
「可即使這樣的日子也是奢求。我爸爸或者我爺爺奶奶三天兩頭打上門來要把我爭回去,又不是去學校把我搶走,而是到我媽新家吵,吵得滿院子人都知道,最後總是滿意地拿一筆錢走。我永遠抬不起頭做人。除了讀書,我還能幹什麼呢,就是待屋子裡看書看電視聽音樂。上大學簡直是脫離樊籠的唯一希望。我報考的是同學都要麼不報考,要麼考不上的冷門,考上後就不再與同學老師聯繫,我試圖徹底擺脫過去的一切。在大學裡,終於沒有熟人,我才回到人間。」
「小曲真不應該,難怪安迪不許她說,不惜動用一切手段禁止她說。她怎麼能這樣。完全不是你的錯,那些人這麼對你才是完全錯了。」
「小曲可能已經查到全部,沒想到她能找到我出生地。難怪安迪會竭力阻止她說給你聽。安迪也知道這段過往的可怕。想不到我竭力隱瞞的過往,還是有其他人知道了。」
「其實你真的不用糾結,這些事對你當時是極其痛苦,對別人真的不是大事。往往小城鎮就是這點子不好,人跟人不是八輩子扯得到一起的親戚,就是小學中學的同學的同學的同學,稍微有點兒事就放大得全城人民都知道,走哪兒都有長舌婦伺候。可這種事放到海市算什麼呢,滄海一粟而已。所以我也不願分配回老家,最煩跑哪兒都是八竿子扯不到一塊兒的野叔叔野阿姨來指指點點。即使你非要擔心擴散,起碼安迪是絕不會說出去的,她對我都守口如瓶。」
「真的不是大事?」
「真抱歉,對別人不是,只有對你,是天大的大事。我很難想像你當年,你還那麼小,那麼需要保護的時候,卻不得不親眼目睹那些殘酷的場景,我家即使我媽嗓門稍大幾下我都會慌得不知所措。真不知道你當時是怎麼度過的,肯定不會有人事後來安撫你。」
「好在噩夢已經過去。喂,這位兄弟,背包拉鏈開了。」謝濱說到一半時候,連忙提醒眼前經過的一個男孩。看那男孩反應過來將背包拉鏈拉上,他回頭見關睢爾嘉許地看著他,他也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回應,「可惜那時候身邊沒有你。」
「我向你真誠道歉,我當初不該逼你說過去的事。」
「你不用道歉,是我愚鈍,沒有徹底認識到你是這麼好的人。而且我也是太怕提起那些事。是的,對我來說,那些事是我童年的全部,我原以為永遠沒有勇氣說出來。好在,這個世上有個你會聽我說那些。」
「但你真的沒必要跟我爸媽說這些,他們未必會理解。」
「我以後還有機會見你爸媽嗎?」
關睢爾一愣,很是尷尬地看著謝濱,急急地想把自己的手從謝濱的手裡拉出來,可謝濱緊緊拽著不放。關睢爾慌亂中沒話找話,「我會跟小曲談,讓她對此事保密。安迪自然不用我說。」
「安迪有你的信任,我也對她徹底放心。小曲那兒我找時間會跟她談,你不必了。你既然當初無法阻止她做,現在更無法阻止她說,她不是你能控制的。我已經跟她預約,等我有準備後再跟她談談。」
「我還有一個疑問,你究竟有沒有跟蹤安迪。」
「這件事純粹是誤會,她當時正探望一個精神有問題的兒童,我本來只想過去向她問個好,再問問你好不好。進去時候她非常慌張,像看到怪物,她丈夫就呵斥我離開。我當時以為她對你不知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以致看見我這麼心虛,就非常不快地離開了。不知道她怎麼會猜成我跟蹤她,而且下如此重手。不過我原諒她,因為她對你這麼好。我始終想不明白的是,她為什麼見到我如此驚慌。」
「怎麼會?其實對安迪,你只要當場把話都亮開說就行了。我跟她說一下,她還在生氣你跟蹤她呢。希望解開誤會。」
「她有沒有跟你說過慈善領養一個精神病兒童的事?」
「她從來不說這些,我只知道趙醫生那兒如果有非常困難的病人,她會掏錢,但她從不出面,如果不是小曲提起,我們都不會知道。包括前陣子小邱出事,她也一聲不吭就掏腰包,可她都掏給我……會不會她不願做慈善被人撞見?她太低調。」
「只有這個解釋了。你們樓兩個業主鄰居都很怪,都是經濟實力非常雄厚,但行事低調。
「小曲可一點不低調,她的低調是裝給她爸媽看的。小曲很犀利,你跟她談的時候要小心。我們2202的女孩都比她窮,比她能耐差,都是吃盡她奚落。誰找男朋友,她都要摻一腳,唉。」
「她為什麼要低調給爸媽看?」
「好像是跟同父異母哥哥爭家產吧,就是那種家裡有錢,他們自己名下錢不多,最終家裡的錢落到誰名下,看各自表現,吧啦吧啦吧啦,就這樣。」
「嗯。」謝濱點頭,過了好一會兒才又道:「呵呵,豪門恩怨。你看上去很累,我送你回家吧,明早我去看你。」
「我這灌啤酒還沒喝完呢。」
「我替你喝了。」謝濱將關睢爾手中的啤酒喝了,起身道:「這個點,這兒很難打到車了。我們得走過去一段。我背你?剛才看你從大門走出來,我都覺得你累得再走幾步就會倒下。這幾天是不是都沒睡好。」
關睢爾聽著這低沉的嗓子吐出的關懷,不知怎麼,眼角又漲漲的,她點點頭,但笑道:「不用你背,好像你不累似的。」
「背你不會累。上來吧。」
「不要你背,你又不是豬八戒。」
「豬八戒背的是媳婦。」
關睢爾終於笑出聲來,可眼淚也忍不住掉了下來。謝濱回頭看見,愣了會兒,伸手將關睢爾緊緊擁住。他異常感慨,感慨得非要將鼓塞於心的感受說出來,「我都不知道這輩子該怎麼償還你對我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