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幾個小時之前,申嶼陽的母親劉秀梅還對兒子的生活壓力一無所知,母憑子貴的她依然是廣場舞隊伍中的C位。
在鏡湖花苑的婦女圈流行著一句話,「人人都想成為劉秀梅。」
準確來說,是人人都想和她一樣,有個像申嶼陽一樣出色的兒子。
或許是慕強心理,小城市的人總是對就業於北上廣深的人滿心崇拜,也不管對方在一線城市究竟過得怎麼樣,總覺得能找到一份工作就很了不起了。
更何況申嶼陽還是有名的「社會精英」。
劉秀梅就是借著兒子這股東風吹起鏡湖花苑的千層浪,雖然申嶼陽上學時就學習成績優異,但經得住就業考驗的,才是真金子。當眾人一看他在北京的高職高薪之後,再一聽說年薪將近百萬的謠言,更是被鼓吹成鏡湖花苑的神話。
全小區就只有寧欣然保持懷疑的態度,用她的原話是,「呵,什麼叫將近年薪百萬,八十萬也叫將近,五十萬也叫將近。媽以後你也可以說我年薪將近千萬,你說我將近一個億都行。」
宋麗君才不理會寧欣然這陰陽怪氣的話,她可是對申嶼陽的優秀堅信不疑,死心搭地的認為只要抱住劉秀梅的大腿,申嶼陽一定會幫三十未嫁的女兒在北京覓得良婿。
保不齊哪片雲彩會下雨。
這不,上一套藍叉夢之隊剛散,宋麗君站在下一撥隊伍里,還人在曹營心在漢的拔著脖子在看人群里劉秀梅的舉動。
遠遠的聽見劉秀梅說,「你們跳吧,家裡缺醬油,我得去趟大潤發。」
於是宋麗君屁顛屁顛跑過去,生怕錯失良機,緊著說,「秀梅姐,我和你一起去,我家也缺醬油。」
周圍的人都樂了,有相熟的朋友打趣她,「麗君啊,你倒是換個東西說啊。就憑你這麼努力,欣然今年要結不上婚,都對不起這麼盡職盡責的媽。」
宋麗君心照不宣的擠了擠眼睛,就挎上了劉秀梅的胳膊,身後還有人追著喊,「麗君你手機在我包里——」
走在路上的兩個老姐倆,親如一家。宋麗君心悅誠服的說,「我知道你有肩周炎,怕你買東西多了自己拿不動,給你做個伴也好幫你拎拎。」
劉秀梅看破不說破,宋麗君盤算的那點事,明裡暗裡的沒少說,看在多年街坊鄰居的,她也是有心思能幫就幫一把,笑著說,「你放心,欣然的事前些天我還又叮囑嶼陽來著。有合適的小夥子,可得想著欣然。」
宋麗君一聽這話眼睛都亮了連拍了幾下劉秀梅的胳膊,那欣喜勁就好像過年就能見到新姑爺上門一樣,「太謝謝秀梅姐了,你說我們家欣然也三十了,人人都說應該找了,但她自己在北京,那孩子又正經,平時工作也忙,哪有機會認識男孩子。你說我和她爸急的啊……」
「都是為人父母的,我哪能不知道你著急,但再著急這姻緣姻緣,是講究一個緣分的。而且不瞞你說啊麗君,別聽新聞里總說什麼男女比例失衡,男人打光棍那些話。找不到老婆的都是在農村,在山裡。像在北京這種地方,適婚青年裡可是女多男少。」
宋麗君聽著這話自然是刺耳,但還是得畢恭畢敬的點著頭,聽著這些「好言相勸」。
劉秀梅也確實是好心,有些事當事人總是忘好了想,只有旁觀者清,旁人誰也不願意得罪人,都撿好聽的說,劉秀梅也是真心為她好,又見她是真著急了,才說的。
「這姑娘不比小夥子,男的四十歲能找二十三的,女孩行嗎?咱說句不好聽的,欣然三十了,往下找,誰家男孩能接受大三歲以上的姐弟戀。往上找,又有幾個三十幾了還沒成家的?」
宋麗君其實已經不想聽下去了,拉著劉秀梅的手也鬆開了,假裝去找醬油,故意引開話題,「秀梅姐,你家是吃這個牌子的吧?」
劉秀梅結果醬油,可顯然對於剛才的話題意猶未盡,「我聽嶼陽說,他們公司那些未婚的小夥子,這邊女朋友還沒分手呢,後面就有好幾個介紹人排著隊等著給介紹新姑娘。咱實話說,欣然……長相、學歷、工作,也都只能說是還行,當然了咱們看肯定是好,但是架不住在北京的都好啊,不好的也不能留下……」
「哎秀梅姐,嶼陽他們準備要二胎嗎?嶼陽那麼優秀,可得爭取兒女雙全,給你們老申家生個孫子,傳宗接代。」
都是千年的狐狸誰不知道對方是怎麼想的,宋麗君這一波回擊劉秀梅可是四兩撥千斤就給化之於無形了,「什麼傳宗接代,老申家又沒有皇位要繼承,兒媳婦生個女兒我們家不知道多高興,現在誰不知道生女兒好。我可不盼著他們生二胎,我都半截入土了能沾到什麼光,可退休了還得去給他們去帶孩子,我才沒那麼傻。」
二人一路無話,宋麗君耷拉著腦袋拎著兩瓶醬油把劉秀梅送回家,還在廣場上坐了一會才上樓。
八點四十五分,廣場上最後一波廣場舞也退出了舞台,只有路燈肅穆的站著。
她坐在花壇前,反覆想著劉秀梅的話,既心裡焦灼,又覺得人家是話糙理不糙。拿出手機,摸著黑又耐著性子給劉秀梅發微信:秀梅姐,謝謝你的好意,我知道你對欣然關心,我也會跟她好好聊聊,還得麻煩你費心跟嶼陽說說,有好的給我們欣然介紹介紹。
這段簡短的文字,宋麗君打了刪,刪了打的,發送的一瞬間,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剛進家門,就收到寧欣然打來的電話,又調整了自己的情緒,若無其事的問她,「欣然啊,到家了嗎?還沒吃飯?」
寧欣然不知道宋麗君剛剛經歷了什麼,照常說,「沒有啊,還在地鐵往回家走的路上。」
「這麼晚你自己一個人走,安不安全?」
「安全,安全,大夏天路邊都是擺地攤的,才九點有什麼不安全的。」
寧欣然住的地方宋麗君去過一次,之所以沒去第二次是因為那次之後回家哭了整整三天,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北京受了女兒的氣,其實是一想起來就心疼。
自己雖然也沒什麼大本事,不是什麼大富之家,但在渤州這樣的地方好歹也能住上個百十來平的房子。就這麼一個女兒,從小也是含嘴裡怕化那麼養大的。寧欣然上高中那時家裡還沒買車,她爸天天騎自行車接她下晚自習,就怕自己女兒受苦。
若按宋麗君的想法,畢業了就回渤州老老實實考個公務員,二十幾歲成個家,不想做飯隨時回家吃,多好。可寧欣然偏死賴著北京不走,誰也不知道她有多矛盾,做父母的哪個不想支持女兒的夢想,但夢想的代價是註定了要自己走那段最黑暗的路。
這些年宋麗君始終是觀望狀態,無時無刻不在關注著寧欣然的近況,她總想著,如果不行就回家吧。
一邊在打電話,宋麗君一邊想著女兒租的房子。下了地鐵還要七繞八繞的走出小兩千米遠,一九八幾年的老樓,樓梯都是外挎的。不到四十平米的小一室,連牆皮都是寧欣然自己刷的漆。
她聽著寧欣然說著工作中雜七雜八的事,什麼送文件,填報表,做教具的,她沒問出口,這就是寧欣然心中的夢想?
她只能安慰她,「欣然啊,別太累了。」
另一邊的申家可是又一幅場景。
劉秀梅剛洗完澡出來,申東明就指了指茶几上的手機,「有人給你發微信了。」
她一看,正是宋麗君那條。自鳴得意的跟申東明說,「麗君這人還行,還知道我是為了她家欣然好。」
「我說你就少管別人家的閑事,平時在家就愛說東家長李家短的。」
「你懂什麼,我那事說閑話嗎?我是為了她好。不告訴告訴她,她始終盲目樂觀,那欣然都三十歲了,還挑呢,還說不著急。」
申東明天生的脾氣好,說什麼事也不會超過三句,雖然有時候看不慣劉秀梅,但每每也總是笑笑就敷衍了事。末了還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現在誰也不如你了,劉同志。」
劉秀梅驕傲的小脖子一揚,「那當然,我兒子爭氣!往近了說,整個鏡湖花苑數咱們嶼陽最有出息。那是我培養的好兒子。誰見了我都得問問怎麼教育出來這麼優秀的好孩子。你說咱們嶼陽從考大學到找工作,從結婚到生子,哪用咱們操過心。」
說著,劉秀梅又跑去申嶼陽的卧室,看著滿牆的獎狀,就像是在看畫展一樣聚精會神。
桌子上還擺著申嶼陽小學時拍的兩道杠的照片,甚是一副自古英雄出少年的模樣。
都說父母在不遠行,但劉秀梅不在乎,因為他的兒子,遊必有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