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若干年前,申嶼陽還對渤州凡事都要走後門講人情的做事風格很不滿。但這就是小城市現階段的辦事風格,對此戚濛曾經解釋為是另一種「內推」,也不必太在意。
如今申嶼陽也成了「人情」的獲益者,憑藉著李飛鵬這塊敲門磚,他獲得了一份還算不賴的工作。
在北京時,申嶼陽可是從來沒享受過朝九晚五的工作,現在終於如願。
沒有擁堵的交通,往返只需半小時。
沒有從頭開始的人際關係,誰和誰往深聊都是校友。
沒有棘手的工作,任何事情都可以等到明天下周或是下個月再辦。
同樣是企業,但在這裡申嶼陽卻感到恰似遠程辦公的輕鬆感。
找尋多年的,工作與家庭之間的平衡,他也算找到了支點。一旦穩定下來,時間過得就更快。
短短兩周,申嶼陽已經認識了公司的大多數人,見面總能聊幾句,有時候下班還有幾個順路的同事蹭他的順風車。
要說唯一的缺點就是有些時候工作作風不大一樣。雖然離開北京,但十餘年五百強企業打磨出來的他,還是在工作中很有想法,力爭上遊。
說到底把他分在營銷部門,也是因為部門領導跟李飛鵬關係好,方便照顧。本想著讓他上班摸摸魚,混一混也就過去了。
但申嶼陽完全不領情,自己就是個閑差卻總想要有一番作為,他自己上進不要緊,可這就連累了部門領導和相關同事,經常被他拉著開會,聽他一個人頭腦風暴。
會議室內,年輕人聊著怎麼抓緊最後的機會備考公務員,中年人相互交換著孩子升學的好辦法。總之,說來說去都是自己的事,似乎就沒有一個人把心思放在工作中。
本該一次關於如何樹立寶城房地產在渤州的形象討論會,成了茶話會。還不等申嶼陽張口,幾次都被打斷拉過去問及北京的教育、理財、甚至是旅遊的問題。
多日來他寫了很多的調研報告和戰略計劃,每每遞上去都會石沉大海。他一邊為了融入集體,不得不去聊著那些瑣碎的閑事,又總想著見縫插針打聽打聽業務上的經驗。
最後領導都有些疲累的拍著他的肩膀說,「你啊,在這屈才了。」
一次石培培代表審計局來寶城審計,難得遇上,自然要一起吃個午飯。
這次沒有了李飛鵬,石培培顯然自如很多。其實她本想要拒絕,生怕李飛鵬知道了吃飛醋,但又真的很想要和申嶼陽聊聊。
單純的像老朋友一樣。
她自認問心無愧,就不再推脫。
回渤州這麼久,這是申嶼陽覺得聊得最暢快的一次。他們不談工作,不談未來,不談存款,不談地位。只聊高中化學老師的口頭禪,和備戰高考的激情歲月。
石培培被往事拉回高中,那些已經忘記的感覺,又若隱若現。當他們聊著運動會,她也一併想起自己曾為了和申嶼陽能多相處一會,而特意早起陪他跑圈和吃老白的羊湯泡饃的過往。
她開心於和申嶼陽聊著學生時代的趣事,但又自嘲的為什麼想起那些不該想起的情感。
甚至連申嶼陽被盤子燙到手搓耳朵的小動作,她都一清二楚。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還記得這些幹什麼。
她不自覺的說了一句,「你還跟以前一樣,一點沒變。」
申嶼陽還在傻兮兮擦剛碰倒的杯子,隨口說,「下次你再來審計,咱倆吃旁邊那家烤鴨去。跟北京的一個味兒。」
但那之後,石培培卻再也沒有和他吃過飯了。
新年伊始,放假三天。
李飛鵬去年拿到獎金的時候就承諾過要帶信信去迪士尼,儘管石培培說上海就有,但李飛鵬堅持要去東京的。
必須出趟國。
二人為此計划了好幾個月,石培培都快要住在各大旅遊網站,從機票到酒店天天刷一遍,遇到特價趕緊下手。
然而即使這樣,最後一算自由行還是得兩萬塊錢,都快要是李飛鵬半年的工資了。二人再一看跟團游,大人五千,小孩半價。雖然賠了機票手續費,但還是便宜小一萬。
爭論半天,還是選擇跟團出遊。
但李飛鵬好面子,之前聽申嶼陽說跟團不如自由行,於是對外一律不提旅行團的事,只當是他們自己去,提前好幾天就已經在朋友圈裡預熱。
而這樣做的壞處是,一定逃不開代購的命。
果不其然,戚濛就第一個找到石培培,她早就看準香奈兒的一款包,之前一直在觀望,但聽到消息二月份就會漲價,正愁找不到門路買,就天降代購。
旅行團自由活動的時間只有半天,但石培培不好推脫只能勉強答應。
女人總躲不掉三個詞,「限量」「打折」「漲價」,經戚濛一說,石培培看著發來的香奈兒照片,本來不敢想的事,也漸漸的在心裡種了草。
李飛鵬還是疼老婆的,見她天天看,就問,「戚濛要買這包,多少錢?」
「不知道,我周圍也沒有買過的人,我估計怎麼的還不得五千?蔻馳都兩千了,香奈兒最少也得翻倍。」
「買個包就五千?牛皮還是羊皮?」
「你不懂,奢侈品的貴哪在於什麼皮,貴的是品牌。拿出去,人家就知道你這是個好包。就跟你們男人買車一樣,什麼牌子還不都是四個輪的。」
李飛鵬似懂非懂,但看出石培培喜歡就咬咬牙,痛快的說,「喜歡的話,你也買一個。五千大不了我手機明年再換。」
「再說吧,這趟去日本花的錢夠多了。」
可女人說「再說」,基本就是要買。
那些天無論是在淺草求籤,還是在迪士尼坐過山車,石培培的眼睛都盯著人來人往的包,偶爾遇上誰背的香奈兒就趕緊叫李飛鵬看,「老公你看,她背的也是這款。」
李飛鵬不解的吐槽,「我還以為你看見什麼明星了呢,我看這樣渤州滿大街都有。」
「渤州那些都是假的,人家戚濛要在銀座買,真的跟假的能一樣嗎。」
等到真去銀座的那天,石培培已經中毒至深,「我決定了,我也要買一個。」
「買!」李飛鵬拉著石培培搖桿挺得倍兒直就進門了。
銀座的香奈兒人丁興旺,起初石培培還以為這樣高檔的店會沒什麼人光顧,沒想到這麼多人。她第一反應就是在搞活動。
於是找了中國店員問,「是在打折嗎?」
「您好女士,我們從不打折。」
石培培尬笑了幾聲,就拿出戚濛發過來的照片,問,「這款有嗎?」
「有的,」說著店員就從柜子里拿出一個一模一樣的包,「您真幸運女士,這是爆款,難得今天早上才到兩隻。」
石培培跟李飛鵬交換了一下眼神,交代店員,「兩隻我都要了,別賣給別人。」
「好的女士。」
「多少錢?我跟我朋友說一聲。」
「七百五十三萬日元,合人民幣四萬八千九,退稅八個點,您拿兩隻可以到十個點退稅線。」
「多少錢?」
「四萬八千九,女士。」說著又拿出小計算器叭叭叭的按了幾下,給出精準的數字「稅後大約人民幣四萬四。」
石培培覺得這樣的數在電視劇里都沒聽過,還以為是不是自己弄錯了,趕緊撥通戚濛的微信,語音確認。
卻不料戚濛一聽,歡呼雀躍,「太好了!我還擔心沒有呢。價錢沒錯,麻煩你幫我買一隻吧,我這就把錢轉給你。」
最後石培培囊中羞澀的拒絕了本該屬於自己的那隻包,周圍馬上就有搶走的,還在慶幸自己的好運。而她墨墨低頭拎著幫戚濛買的那隻,走在路上連香奈兒的黑色紙袋都覺得好看。
李飛鵬知道石培培心中不快,但五千他勉強能接受,四萬多已經不是他們這個階級咬牙能擁有的。
他轉頭說,「其實那包也沒好看到哪去,剛剛我幫你拎了一下都覺得沉,我看你去年花三百塊錢買的那個黑包都比這個實用。」
一路上石培培都沒說話,李飛鵬像蒼蠅一樣念叨不停,從批判戚濛到批判香奈兒,繼而到批判消費主義。
石培培沒忍住低聲說了一句,「咱們買不起就是買不起,別說那些有用沒用的。」
李飛鵬這才老實。
第三天下午他們踏上回程的飛機,從來沒帶過這麼貴重的東西,石培培可不敢託運,就連上飛機都叮囑空姐小心存放。
在飛機上上石培培和李飛鵬說,「你說咱們可有什麼好沾沾自喜的,我算明白什麼是井底之蛙了。當我們還在竊喜一個月賺三四千的工資時,人家一個包都相當於我一年的收入。最可笑的是,存款四萬的人,還笑話資產過百萬的人。我敢說,申嶼陽他們要是沒過百萬,戚濛都不至於能買這麼貴的包。」
「他們在書香門第的房子就一百六十萬了,全款一次性付清。申嶼陽的車就五十多萬,也是一次性付清。你說他有多少錢。」
「他們的錢放在銀行里一年的利息都比我們工資高,就這你還說人家落魄,我真是覺得太可笑了。」石培培苦笑著,「我還自不量力的以為再貴的包五千多也能打住。我們不僅缺的是錢,我們甚至在渤州都沒有什麼香奈兒、LV逛,這些常識性的我們都不知道。」
李飛鵬看了眼窗外的機翼穿入雲霄,靈魂發問,「可是知不知道香奈兒賣多少錢,買不買一個好幾萬的包,對生活有影響嗎?」
石培培回答不上來。只是當別人再誇自己經濟條件好的時候,都會由衷說,「混口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