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培培在東京幫戚濛買包的時候,她和申嶼陽正在劉秀梅家吃晚飯。
把錢給石培培打過去之後,戚濛和申嶼陽小聲說,「她好像算錯錢了。」
申嶼陽一邊往嘴裡扒拉著炒蒜薹,一邊說,「差多少?」
「差三十多。」
申嶼陽不以為意,「嗨,我當多少錢呢,三十多塊錢你就當給人家出地鐵票了,你要是找代購買多要你三百都不止。」
戚濛想不明白這道理,執拗的說,「可是不一樣,一碼歸一碼,包錢是包錢,交通費是交通費,甚至如果她和我說想要代購費我都會付給她。但我不喜歡這麼不清不楚。」
對於戚濛這種一是一,二是二的做事風格申嶼陽是拗不過她,皺了皺眉,「行了啊,多大點事。」
劉秀梅在一邊聽著,雖然沒發表言論,但她和申東明對視的眼神被戚濛捕捉到了,總感覺怪怪的。
回到家後,戚濛問申嶼陽,「我是不是哪做得不對惹媽生氣了?」
申嶼陽儘管知道劉秀梅對這個外來的兒媳婦頗有微詞,但為了息事寧人,還是那句老話「你想多了」,就打發了戚濛。
又過兩天,申嶼陽和同事下班去聚餐,飄飄的文具盒落在鏡湖花苑,戚濛不得不特意跑來拿。
她遠遠的看見劉秀梅站在人群里,就發微信給她,「媽,麻煩你給我下鑰匙,我去拿飄飄文具盒。」
但半晌都不見回復,只得站在一旁等劉秀梅聊完。
還是小李阿姨發現的她,報告給劉秀梅,「秀梅姐,那不是你兒媳婦嗎?怎麼都不跟你說話,你們吵架了?」
劉秀梅又火冒三丈,賭氣她不喊自己,自己就不過去,繼續假裝沒看見和眾人聊天。
戚濛就這樣足足等了一個多小時,最後人都散了,她才走過來,說是拿鑰匙。劉秀梅這才看見手機的微信,不理解的問她,「你來多久了?為什麼喊我一聲,就那麼站著。怎麼,大庭廣眾叫我一聲媽挺難為你是嗎?」
等了一個多鐘頭的戚濛還沒抱委屈,反倒被劉秀梅將一軍,她真是有口難辯。怕在劉秀梅跟前落淚,趕緊拿了鑰匙跑上樓。還不巧被隔壁鄰居看見,傳來傳去就是劉秀梅把兒媳婦罵哭了。
劉秀梅這個惡婆婆的罪名算是坐實了。
戚濛把自己悶在屋子裡好幾天,她越來越不知道怎麼和劉秀梅相處,彷彿自己怎麼做都是錯的。
自從來了渤州戚濛就像是一個漂流的小島,在這裡她沒有親戚朋友,所有的人際關係都建立在申嶼陽身上,她就像是附屬品,到如今想找個人說話都沒有。
寧欣然適時打來電話,神清氣爽的問她,「最近王導上映了新片,網評不錯,有沒有興趣一起看?」
算起來寧欣然是唯一屬於她自己的朋友了,出去散散心也好。
寧欣然提前在網上團購電影票,戚濛要給她算錢,她自然是不肯收下。但過一會排隊買爆米花,依然是寧欣然掏錢,心裡多少對戚濛就有些微詞。
看過電影,二人按原計劃是要去吃牛排的,寧欣然這次沒主動付錢,心想總該輪到戚濛了吧。結果戚濛在付賬時,卻只付了自己那份。真是讓寧欣然大開眼界。
不過好在寧欣然不是小氣的人,自己犯了下嘀咕之後,也沒當回事,還是一樣說說笑笑。
戚濛和寧欣然推心置腹的說出煩心事,「不知道為什麼,感覺我婆婆不是很喜歡我。我真的很努力的想和她好好相處,很怕出現婆媳矛盾,但怎麼還是搞不定。」
寧欣然大口吃了一塊肉,一副專家口吻幫她診斷,「我或許知道為什麼,但我告訴你,你可不能生氣。這不代表我對你有看法,只是想幫你分析你婆婆可能不喜歡你的地方。」
戚濛洗耳恭聽金科玉律。
「首先,在花錢上,你的辦事態度就太不敞亮。」
「敞亮?」
「就是不大方。」寧欣然一針見血的說,「拿咱們剛才舉例,我請了電影票,你就應該買爆米花。兩項都是我付錢,這頓牛排就該你請。」
戚濛沒意識到自己辦錯事,但寧欣然這麼說,她很怕自己被寧欣然也嫌棄,馬上去拿錢包。
寧欣然按住她的手,「我不是差你這一頓飯錢,是你差事兒了。」
戚濛哭唧唧的說,「我不明白,你快教教我吧。」
「在北方人的付款習慣里,首先第一點,你得搞清請客的潛規則。北方人是絕對不會出現兩個人AA制的情況,你看飯店裡,哪一次結賬不是一場廝殺,雙方都要搶著付錢,這是北方的社交禮儀。但你得明白的是,這頓飯請你,不代表頓頓飯請你。每個人心裡都有筆賬,雙方得有來有往,到最後其實基本持平。」
戚濛徹底崩潰,就連高數都沒覺得這麼難學過,她疑問道,「可是我給你錢,你不要,就說明你想付這些錢。下次你還搶著花錢,就說明你還想付錢。我說過給你了呀,怎麼能叫我佔便宜。」
寧欣然看來得長期帶一帶這個南方徒弟,她深入淺出地教學,「這麼說吧,你可以也把北方的付錢當成AA制來看,只是你們是微觀的,在本次內的AA。北方人是宏觀的,在長期交往中的AA,按頓來算。你一頓,我一頓,你一頓,我一頓。」
戚濛恍然大悟,徹底搞懂了這一項。寧欣然辦法可太有用了,她視她為救命稻草,求知若渴,「還有嗎?」
寧欣然本來師範學院出身,善於總結要領。見第一條被學生吸收,接下來又補上,「第二點,你得學會湊整的技巧。」
寧欣然簡直就是戚濛肚子里的蛔蟲,她迫不及待的表達自己需要這方面知識的傳授,「太好了,快教我,前幾天我就讓別人幫我買包,我的想法我老公就特別不理解。」
寧欣然覺得能有實際案例教學再好不過,問她,「什麼事,講來我幫你分析分析,你錯在哪。」
於是戚濛一字不落的把事情經過講完。寧欣然遊刃有餘,「這就是湊整。在北方,沒有人去細算到後幾位數。這麼說吧,幾萬塊錢的東西,就跟你四捨五入算到百位。幾百塊錢的東西,就跟你算到十位。沒有人塊八毛錢的還給你。就連你去菜市場,三塊二的芹菜,大媽都給你自動抹零,默認給三塊就行。」
「可是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一是嫌說一串太麻煩,算個大概就行,誰也不差零頭。二是說得有零有整顯得外道,還顯得自己小氣,斤斤計較。」
戚濛虛心受教,又把自己跟劉秀梅之間發生的點點滴滴都講給寧欣然聽,她就像一本百科全書,在引領戚濛成為一個真正的北方人。
寧欣然也不負所托,為人師表,授業解惑,一頓飯的時間就讓戚濛豁然開朗。戚濛像取得真經一般躍躍欲試,但卻輪到寧欣然訴說心中鬱結。
原來自那天在廣場上和劉秀梅、徐楠公然宣戰之後,寧欣然的日子並不好過,甚至連宋麗君都沒臉面再去跳廣場舞。
雖然寧欣然嘴上是痛快了,也覺得確實是徐楠多管閑事,害得自己從北京回來,但無論怎麼說,自己那樣在公開場合鬧起來,還是很有失身份的。
如今時過境遷,寧欣然其實比起怨恨他們,更後悔自己的衝動,什麼人什麼事自己心裡知道就好,可一旦矛盾衝突擺在明面上,就覆水難收。她總是這樣,暴躁起來就不計後果,事後又醍醐灌頂,悔不當初。但再有下次,她還是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衝鋒陷陣,不留退路。
母女倆像過街老鼠,每次出門都小心翼翼,很怕遇到熟人。
戚濛是無論任何事都不會在公眾場合大聲說話的人,聽著寧欣然描述那天的戰況都覺得害怕,她弱弱的問,「你還會打架嗎?」
寧欣然覺得戚濛小題大做,「就是吵吵兩聲,沒動手。」
寧欣然能幫戚濛出謀劃策,但看這樣子戚濛卻不能幫她解決問題,她只好繼續埋怨罪魁禍首,「就怪那個外甥,你說有他什麼事,跟著瞎摻和。挺大個老爺們兒不去干正經事,跑來這出損招。」
戚濛沒能提出什麼建設性意見,能做到的只有小聲附和,「是啊,聽起來真是很討厭呢。」
「真想好好收拾收拾他!」
可話雖如此,寧欣然動真格的什麼也做不到,她只在放狠話時能耐,本就沒有壞心眼,是怎麼也想不出來報復的辦法。最多就是見面不說話,暗地裡和好朋友罵兩句。
甚至於連罵兩句,都不知道對方姓名,只能用,「那個大媽,和她外甥,來指代當事人。」
於是戚濛全然不知寧欣然嘴裡的兩個仇人,居然是自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