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菊生皖南（一）

「哥？」

徐楠敲了很多次門，沒人開。

打了申嶼陽很多通電話，也不接。

他不得不墊塊石頭，把臉貼在申嶼陽家的落地窗前，對著被一圈東倒西歪的酒瓶包圍著的申嶼陽大喊。

申嶼陽這才起身去給他開門，但見了人，連招呼也不打，直接又躺回沙發，只吩咐他，「去再買一箱啤酒。」

「走，我帶你出去喝。」

說著，徐楠就把申嶼陽拽出門去。這是自從戚濛走後，多日來他第一次外出。

三月的春光和煦，許久未見太陽的申嶼陽只覺得刺眼。

徐楠沒帶他喝酒，而是先帶他去理髮店剪了頭髮颳了鬍子，又到洗浴中心休閑放鬆一番。

在此之前申嶼陽沒來過洗浴中心，聽說近幾年在渤州很是盛行。徐楠為了讓他打起精神，特意選這，想以新鮮感來帶動他的情緒。

早春空氣中尚有些寒意，申嶼陽和徐楠肩並肩坐在室外的溫泉池裡，感受著熱氣與低溫的交融。不一會申嶼陽就在池中不知不覺睡過去。

他似是很多天沒有合過眼，又像是一直都陷入昏昏欲睡。說是睡著又還能感覺到難過，說是醒著又不理人間世事。

溫泉池好舒服，如果能一夢不醒，該有多好。

洗過澡，徐楠帶他挨個區域逛洗浴中心。從自助餐，到KTV，再到電影間應有盡有。徐楠特意高聲說，「好不好？是不是都沒想到洗浴中心這麼好玩？」

申嶼陽依然提不起興緻。他只是隨便進了旁邊的電影間，看屏幕上花花綠綠的播放著《小丑》。

徐楠一直想開導他，卻不知道怎麼開口。論事業，申嶼陽比他不知要成功多少倍。論家庭，申嶼陽也是和和美美。他本沒有任何底氣能勸申嶼陽，就好像一個考試三十分的學生，在跟考九十分的學霸說「沒關係」。

這太彆扭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登高必跌重，習慣了成功的申嶼陽，更適應不了跌倒的挫敗。

申嶼陽看著電影里臭名昭著的哥譚市，只覺得此時的自己也深陷泥沼。當初的夢裡家鄉不再，那些民風淳樸與慢慢回憶，敵不過找不到工作、創業失敗的打擊。

他說，「我好像有點理解小丑的選擇了。」

但徐楠說，「不，你是蝙蝠俠。」

黯然神傷的人又何止申嶼陽一個，離開了媽媽的飄飄每天都以淚洗面。經常半夜哭醒，劉秀梅抱著哄她，她卻憂心忡忡的問，「是不是媽媽有了弟弟就不要我了？」

每每這時，劉秀梅就跟著她一起哭，後知後覺的埋怨自己對戚濛的苛待，讓她離家而去。她也曾作過努力，給戚濛打過好幾通電話，又寫大段大段的微信給她。但沒有任何回信。她很怕家庭悲劇是因為自己，兒子沒了媳婦，孫女沒了媽。

這個家眼看著就要散了，才明白曾經為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就起爭執，有多愚蠢。

而飄飄就連在上補習班的時候都走神，有一次看見窗外面有與戚濛身材相近的女人經過，就飛一般地跑出去。

老師擔心飄飄的狀態，知道寧欣然與她家相識，就找來寧欣然問怎麼回事。

寧欣然聽說了申嶼陽和戚濛之間的不愉快，對她又多生出幾分憐愛來。

她帶飄飄去吃蛋糕，「飄飄想媽媽了是不是？」

飄飄點點頭，「欣然阿姨，你說媽媽還會回來嗎？」

「當然會回來，你還在這，媽媽怎麼會不回來。」

「那為什麼她沒有帶我一起走？」

寧欣然靈機一動騙她說，「因為你媽媽要把你留下來幫助欣然阿姨呀。你忘了？不是答應幫我追你叔叔嗎？」

這一招果然奏效，飄飄一下就想明白了，一掃之前的擔憂，向寧欣然保證不辱使命，要儘快幫她完成目標，好與媽媽團聚。

為了分散飄飄的注意力，寧欣然和她制定起「追楠計劃」。自以為有了媽媽的授意，飄飄撮合起來更加賣力。

本來還一併擔心飄飄的徐楠，見飄飄一提到寧欣然就手舞足蹈，對她很是感謝。劉秀梅知道了，更在家設宴請客吃飯，以謝她在非常時期對飄飄的關心。

寧欣然和劉秀梅化敵為友，甚至劉秀梅還很喜歡她爽朗直率的性格，讓她常來家裡玩。

徐楠作陪，對寧欣然一口一個「好哥們」的叫，儼然與她的交情不可同日而語。而見到此情此景，飄飄更覺得就快大功告成。

為了能一舉拿下徐楠，飄飄跟寧欣然密謀創造一個二人世界的機會。

飄飄假裝記錯課表，叫來徐楠接自己，又不得不去繼續上課，留下徐楠和寧欣然去兒童樂園集卡換小禮物。

徐楠得令，和寧欣然一起去兒童樂園。為了做任務，他們不得不大人玩些小孩子才會玩的小遊戲，旁邊的家長都看他們笑，徐楠卻玩得不亦樂乎。

其實每次和寧欣然出來玩，徐楠都很開心。她不像其他女孩子一樣有大小姐脾氣，公主病一上來就驕橫無禮。寧欣然很隨和又不拘小節，這讓徐楠覺得相處起來好自在。在寧欣然面前，他不用吹牛裝了不起，也不會為了照顧她情緒而放低姿態。他交過很多女朋友，每一個都是嬌滴滴的類型，但寧欣然讓他明白，合得來遠比相貌重要。

他們玩捉小魚的遊戲，看著液晶屏幕上游來游去的圖案，兩個人卻拿出戰術布局的勁頭，一起犯傻，似乎也沒有那麼傻。

氣氛曖昧，徐楠不自覺的手臂搭著寧欣然的肩膀，讓她心裡小鹿亂撞。

可這時，劉秀梅打來電話問飄飄在哪。徐楠回答說在上課，但兩個人卻沒對得上飄飄的行程。這才知道，飄飄現在根本沒在補習班，而是下落不明。

徐楠一下子慌了，他和寧欣然衝出兒童樂園，滿世界的找。

寧欣然以為飄飄在和她說好的貓咖啡里等他們，見徐楠真的著急了，就說，「我知道她在哪。」

可到了貓咖啡，還是沒見到飄飄的身影。徐楠緊張的問寧欣然，「怎麼回事？」

寧欣然見事情已經不可控，只得說，「我和飄飄本來商量好，讓她在貓咖啡等我們。我們一會回來接她。」

「她不是有課嗎？」

「是我們商量和你鬧著玩的……」

寧欣然的嘴唇嚇得發白，如果真因為自己的事弄丟飄飄，她真是十條命也沒辦法賠給申家一個孩子。

徐楠大怒，也不管周圍有多少人，「寧欣然你是不是腦子有病？耍我很好玩是嗎？」

「我不是耍你，我只是……」

「你是什麼？你把我侄女弄丟了！」

「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而已。」寧欣然低頭含淚看著自己的鞋，小聲說道。

「……」

「我喜歡你。」

寧欣然挑了一個最壞的時機告白，無數個徐楠對她笑的時候，她沒有抓住機會，反而在徐楠正為飄飄的下落擔心得要命時，她說出了這句話。

徐楠沒說一個字，扭頭就去別處找飄飄。從貓咖啡往回鏡湖花苑的小路一路喊她的名字。為了擴大搜尋面，寧欣然分頭行動，去往書香門第的方向。

這一路寧欣然都在哭，不知道是因為擔心飄飄而來的自責，還是因為告白的緊張猶在腦中，一向堅強的她，此刻好驚慌。

「飄飄？飄飄？」寧欣然甚至連每一個垃圾桶都打開翻，遇見的每一個人都拿出飄飄的照片上前去問。

如果飄飄丟了，她該怎麼面對申家人，面對戚濛，面對徐楠，面對自己？

而她不知道的是，那邊的徐楠已經找到了。

飄飄在貓咖啡玩夠了，就想自己先回家去，可走一半就找不到路，坐在一個小賣部門口，是好心老闆送她回來的。

一場虛驚，擾亂了兩個人的戀愛節奏。

晚上十一點，寧欣然依然苦尋飄飄無果，她披頭散髮凍得手腳僵硬，來到申家負荊請罪。一開門，差點要跪在門檻上，她哭著說，「我還是沒能找到飄飄，都是我的錯，快報警吧……」

而飄飄卻剛洗好澡梳著整齊的小辮子，出現在她面前。

寧欣然一下撲到飄飄身上，接連說著「對不起」。

可徐楠走過來，把她從飄飄身上拉開，關門的瞬間，他說，「還是算了。」

寧欣然不知道這一句「算了」只得是什麼，是他原諒自己弄丟飄飄的罪過，還是她的告白就此算了？

但後面的話，卻讓她不容置否的粉碎幻想，徐楠說，「我們不合適。」

徐楠不是在生寧欣然的氣，才說的氣話。而是自從找到飄飄後，他一直在想關於寧欣然的問題。

他是喜歡她的，但喜歡不代表配得上。

寧欣然大學畢業，在北京見過世面，回到渤州又有不錯的工作。而他有什麼？一事無成的啃老族，沒有前途的敗家子。

一次次的失敗雖然徐楠從沒有提在嘴上，但卻侵入他的每一個細胞里。前女友婷婷家裡的反對不是偶然，他想不出會有哪個父母家願意把女兒託付到他手上。

何況是寧欣然，她配得上更好的。

一向在愛情里遊刃有餘的徐楠，卻無法接受寧欣然的告白，打敗喜歡的是他的自卑。他可以把頭高昂著對著太陽，但他的心卻卑微的埋在土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