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濛睡了沉沉一覺,夢裡是一個三四歲模樣的小男孩抓了一隻蝴蝶給她,她剛要接,蝴蝶卻和小男孩都不見了,她在一片綠油油的草坪上追趕他們,卻苦尋無果。她傷心的躺在地上,卻被陽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好溫暖。
醒來時,申嶼陽伏在她的床邊,清早趕到,怕打擾她,就蜷縮在地上。
窗外的暖陽照進房間,一如夢中。
戚濛本以為自己會對申嶼陽大吵大鬧,但她只是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髮,才發現在自己沒留意的時候,他已經早生華髮。
申嶼陽感覺到被觸碰,迷迷糊糊的抬起頭,看見戚濛溫柔的說,「累壞了吧?」
申嶼陽把臉埋在她的手裡,她的手感覺到濕潤一片。
雖然孩子沒了,但還好,對方都還在身邊。
有了申嶼陽的陪伴,戚濛果然走出了陰影,休息數日,已經能下床走動。申嶼陽鞍前馬後的照顧她,擔心她小產會留下月子病,凡事都倍加小心。
一天晚上,在家躺了好幾周的戚濛說想去溪邊看日出。第二天一早,申嶼陽背著她偷溜出去。
初春時節的卜濘已經草長鶯飛,四處都是芳香。晚來風吹得沁人心脾,伴著溪流中搖曳的月色,氤氳正好。
一條小路蜿蜿蜒蜒,戚濛在申嶼陽的背上連月亮都覺得似是近了一些。
戚濛說,「小時候為了去上學,天不亮就要起床出發,最開始沒有自行車,就和姐姐們一路走過去。從月亮到太陽,每一天都能看見日出。三姐妹嬉笑聊著天,就好像那樣的日子永遠不會結束。考上大學後,日子變得好過很多,不用走很遠的山路就能去上課,但我卻再也沒見過日出。」
申嶼陽問她,「你有沒有想過,比起勇闖天涯,要是能一輩子都不出去,留在這座小鎮里,過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會更幸福?我經常想,我們覺得家鄉小,是不是因為見過太大的地方。其實山川高遠,世界遼闊,人活的也不過是自己內心的方寸之地。見多識廣不一定會感到更富足,相反甚至會丟掉曾有的安全感。」
他們坐在溪邊,晨露浸潤著芳草,又在旭日東升的時候悄悄化作一縷芬芳。朝陽把溪水鍍成紅波,流向遠方,像一個臂彎環抱這座恬靜的村落。
戚濛靠在申嶼陽的肩膀,「秋天的時候,這裡漫山遍野開滿貢菊,黃燦燦的與朝陽相映成趣,是我見過最美的畫面。剛剛你問我,如果一輩子都在這裡不去見更廣闊的的天地會不會更好。我認為不是的,正是因為人在他鄉之後,才會明白家鄉的珍貴。那是洗盡鉛華之後的返璞歸真,心境高了,才能欣賞得了它的美。」
等到太陽高照,申嶼陽和戚濛手拉手回家,鄉間小路上開始多了早起的人們。戚濛用家鄉話和過路的鄉親打招呼,雖然申嶼陽聽不懂,卻覺得很是悅耳。
家家戶戶都大門敞開,一搭眼就能望見院子,鄰里之間是沒有秘密的親近,一聲吆喝就能傳遍四鄰,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幸福的笑容。
這裡是比起渤州更小的地方,是比家鄉更像家鄉的樣子。沒有壓力和紛擾,寧靜得像是停擺的世界。
還沒到家,就看見戚濛的弟弟戚淳迎著小路來找他們。遠遠的就沖他們高舉著手臂揮舞著,臉上是燦爛的笑容,一排小白牙閃閃發亮。
其實這才是申嶼陽第二次見到他,上次還是結婚的時候。如果不是戚濛喊著他的名字,申嶼陽都差點以為是哪家的鄉親。
「姐夫!」戚淳聽說申嶼陽來了,大老遠特地請假跑回來看望他。
戚淳是一個很爽朗的人,年紀跟徐楠相仿,卻是兩種不同的性格。他單純的像是田間的向日葵,眼睛裡只有光芒。
上次見面已是十年前,申嶼陽還像和小孩說話的語氣同他說,「淳淳長高了,上次見才上高中。」
「是啊,姐夫你這次來多住些天,逛逛咱們卜濘,這些年的變化可大了。」戚淳像介紹自己的孩子一樣介紹著卜濘。
戚濛在一旁說,「淳淳在農科大畢業後就直接回家了,正好趕上鎮上做菊花種植基地,他也算學以致用,得到了機會。」
「淳淳畢業為什麼沒留在大城市?」申嶼陽很少有機會與戚淳聊天,印象中那個大男孩已經長大成人,獨當一面。
「我喜歡卜濘,之所以報考農科大也是為了能更好的建設家鄉。很多人都覺得當農民沒出息不體面,但我反倒不這麼認為。種地是最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的工作,看似不起眼,卻是萬事之本。而當我用學到的知識能提高作物產量,我覺得就是最大的滿足。」
申嶼陽連連點頭,不惜讚美,人被大城市亂花漸欲迷人眼之後,還能有如此通透的心境與初心,實屬不易,他直誇,「多好的孩子!」
二人聊得投機,站在一旁的戚濛倒像是外人,戚淳見申嶼陽很有興趣,熱情的問,「姐夫想不想去逛逛?」
申嶼陽看著半小時就能走到頭的卜濘,笑著說,「你姐姐早上已經帶我逛完了。」
「她哪會逛,」戚淳在前面蹦蹦跳跳,「我帶你去看菊花干、菊花茶、菊花蜜製造工廠,中午帶你去吃菊花宴,喝菊花酒。還有正在建的菊花觀賞景區,那才叫有意思。」
申嶼陽只聽說當地產菊花,卻不知道小小菊花竟能如此千變萬化。早起的困意全無,腳下的步伐都加速起來,那勁頭就像飄飄到了遊樂場,生怕錯過。
戚淳先帶他來到製作菊花茶的茶廠,去之前申嶼陽還以為是一個小廠,沒想到豈止是頗具規模,一打聽光員工就上百人。
戚淳是這裡的老熟人,介紹起菊花茶的製作工序與銷售形勢如數家珍。
他指著遠處的萬畝良田,「姐夫你看,那邊就是我們的菊花基地,種植總面積達五千畝,有兩千多戶加入合作社。已實現年產干菊花一百五十多噸,年產值一千五百多萬元的目標。」
不光戚淳說出來滿是驕傲之色,申嶼陽更是驚掉下巴,他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卜濘鎮竟然暗藏這麼大的企業規模,甚至摸索出自己的經濟體。
大呼,「光賣菊花就能賺這麼多錢?」
「一開始我們是採摘了菊花後,晒成干菊花往外賣。但這種初級產物利潤小,賺不到很多錢。鎮上考察團想辦法,調研了市面上的菊花製品,就了解到菊花茶和菊花蜜。發現這兩樣我們完全可以因地制宜,在本地生產。菊花是原產地,直接做成菊花茶和菊花蜜不僅保證了新鮮度,還大大提高產品定價,同時廠子的經營還解決了居民的就業問題。」
說著,戚淳帶著他們從菊花田走進菊花蜜製造車間,他們穿戴好專業的防護服,從采蜂蜜基地,到蜂蜜製造,再到包裝等一系列,每一步都高效有序,已然是現代化工廠。
申嶼陽是第一次親見花蜜製作,聞著原產地花蜜帶來的蜂蜜醇香與菊花花香碰撞而出的香氣,真是沁人心脾。
申嶼陽直呼大開眼界,而後又去到菊花茶車間,無獨有偶同樣也是井然有序,現代化流水線作業。
戚淳說,「不僅如此,在菊花茶和菊花蜜成功之後,我們現在已經在嘗試做成飲料,在茶葉和花蜜的基礎上,再進階升級產品。」
申嶼陽佩服不已,卜濘的菊花就是他們的遍地黃金,它不僅僅是戚濛記憶中的點綴,更是現在拉動當地經濟,代領鄉民發家致富奔小康的制勝法寶。
「太棒了,真是太棒了。之前一直以為卜濘只是一個小鎮,人們種植農作物,和大多數種地為生的農村一樣。卻沒想到是我低估了卜濘的經濟活力,這一趟真沒白來,帶給我好多驚喜。」
得到肯定,戚淳更開心,他樂於把卜濘的成功經驗分享給申嶼陽,「小的時候這裡也只是種植玉米、土豆、紅薯這些。後來我們發現卜濘的土壤和自然環境很適合貢菊,路上自然生長的貢菊如果在人工培育下,進行大規模種植,經濟價值可遠高於常規作物。這片土壤既然是大自然賜予卜濘的禮物,就要物盡其用,不能暴殄天物才是。」
申嶼陽又問,「一開始就很順利嗎?有沒有過什麼困難?」
說起困難戚淳直拍大腿,「怎麼沒有呢,姐夫你都不知道,第一年下來,除去引苗成本、肥料、人工等,倒虧了幾萬塊錢。後來我們不僅在技術上檢討是不是不過關,又發現品種單一的問題,總算是是在產量上得到提升。第二年,就開始做深加工,把產業就做活了,形成種植、加工產業鏈,一步步走向正規。」
「那是怎麼代領大家萬眾一心的來做這件事的?說服這麼多戶參加,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吧?」
「鄉親們其實也很想改變原有的種植方式,最大的問題就是不懂技術。於是我們就採取『團隊+合作社+基地+農戶』的發展模式,統一技術指導、質量標準、生產採購、對外宣傳和品牌銷售,帶領大家一起致富。」
憶苦思甜讓戚淳說得慷慨激昂,那些共同奮鬥的日子仍有回甘,再回首已是朝陽路上的驚鴻一瞥,汗水便是晨露,滋養著卜濘人的致富夢。
而今,一切辛苦與努力都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