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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三亞年會、潭柘寺或者孤獨的國王

所屬書籍: 老闆不見了

回到北京後的這幾個月,林子昂感覺杜鐵林的心事更重了。除去正常的會議安排和商務會見,如果是在公司的話,杜鐵林總會把辦公室門關上,一個人待在裡面。有時候,林子昂敲門進杜鐵林的辦公室,發覺杜鐵林就這麼一個人站在窗邊,看著落地窗外的城市景色,常常一站就是半個小時。落地窗旁倒是新添了兩棵發財樹,聽AMY姐說,是老闆特意囑咐的,而且老闆說了,除非他人在外地出差,只要他在北京,這兩棵發財樹由他親自澆水。於是,振華控股的員工們,隔三差五,總能見著老闆拿著個綠色洒水壺去茶水間取水,再低著頭穿過辦公區,一路無語,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早已習慣了老闆「高人一籌」的人設,見杜鐵林這般,大夥也都覺得有些怪異。

這陣子,杜鐵林的話也明顯變少了,似乎是在謀劃什麼重要的事情,抑或,就是心情不好而已。期間去過兩次香港,主要是騰空網的事情,杜鐵林要同蔣笙及相關各方大佬反覆開會確認,而且每次見面都搞得很神秘,經常是四五人的閉門會議,林子昂也只有在外面等候的資格。看得出來,在騰空網這件事情上,杜鐵林很糾結,焦慮的成分佔了上風。

倒是股票市場上微風和煦,就這麼看似不經意間,時不時地這個股票漲一漲,突破了前期高點,那邊的股票拋出了一個概念,瞬間又拉了一個漲停。林子昂從未親身經歷過所謂的大牛市,成長過程中,聽家裡的長輩依稀講過股票認購證之類的遙遠記憶,再者就是2006、2007年的那波大牛市,那時候林子昂剛上大學,其實也沒太多感受。這波行情要是真成了,繼續這麼金錢洶湧下去,那才是林子昂人生里實實在在的第一次「大牛市」。

如今所見,最直觀的感受,就是身邊的沈天放每天就像打了雞血一樣,他經手的好幾個項目都漲勢如虹,尤其是董建國的嘉木實業已經漲到了八十億市值,眼瞅著再拉幾個漲停,或許就衝過一百億市值了。這無疑是沈天放近兩年最為驕傲的一次成功戰役。

這幾個月里,沈天放要麼出差在外面談事情,倘若在北京,董建國、魯光輝、沈天放三人就整天廝混在一起。看著每天水漲船高的身價,即便是一個定力再高的人,也經不住這種數字的誘惑。董建國說了,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天賜良機,必須進一步把公司做大做強,等到市值做到兩百億的時候,就是另外一片天地了。

「天放,你是我好兄弟,嘉木實業市值到兩百億的時候,你就從振華控股出來吧。到我上市公司來,做副董事長,咱好兄弟搭檔,一定能把公司做到三百億市值!」董建國說話,從來都是充滿自信,口號震天響。

沈天放久居鮑魚之肆,聽著各種奉承好話,又見自己做的各個項目都風生水起,不免也飄飄然,「一言為定啊!董總!近期目標兩百億市值,遠期目標三百億市值!」

這種情緒也瀰漫在了振華控股公司內部,畢竟,如此近距離地擁抱財富,誰會不心動呢?整個2014年的下半年,便是在這樣亢進的氛圍中度過的。整個振華控股都在盡情擁抱這波大漲行情,不停上漲的興奮,就像火上澆了油。藉助著火爆的行情,喜報頻傳,到年終匯總的時候,振華控股在2014年的業績表現,創了歷史新高。

杜鐵林是一個懂得分享,也樂於論功行賞的人。2014年底,在海南三亞召開的振華控股年會上,杜鐵林宣布了新的員工激勵計劃,並根據2014年的實際業績,給每個員工都準備了一個大紅包。杜鐵林深深明白,投資公司的核心資源就是人才,那些有才華有能力且願意為公司付出的員工,他們理應獲得更多的尊重。如果金錢是表達尊重最直接的辦法,那麼,就「惡狠狠」地用金錢來表達「尊重」吧。

林子昂印象中,自他進公司以來,這是振華控股第一次在北京上海之外的第三地舉辦年會。因為實行北京上海雙總部的模式,往年都是北京和上海各自搞活動,杜鐵林分頭參加。今年討論年會舉辦的時候,大家問杜鐵林是否還是老樣子,杜鐵林說,今年業績做得那麼好,公司員工也到一百人了,就找個地方放在一起辦吧。最終,便把年會舉辦地定在了三亞。

這個時節的三亞,氣候正好,人又沒有春節那麼多,舉辦年會最為適合。訂酒店的時候,沈天放說海棠灣新開了幾個酒店,可以去嘗嘗鮮。杜鐵林說,那裡還有些荒涼,還是放在亞龍灣吧,但選個設施新一點的酒店。最終,便把酒店訂在了米高梅。沈天放又說,這個米高梅沒有「賭檯」,不正宗。薛翔鶴拿出手機查地圖,告訴沈天放,從三亞米高梅游泳去澳門米高梅還是有些遠的,不如直接游到西沙群島還近一些。沈天放便說,老薛你別取笑我,年會上你得表演節目。杜鐵林便說,你們都要表演節目,我也表演節目,難得這麼熱鬧一次,別太冷清了。

那次年會確實熱鬧,因為老闆宣布了最新的激勵計劃,又定了年終的獎金,展望明年,誰會不興奮呢?都說在海邊是最容易釋放心情的,振華控股的員工們自然盡情享受著這難得的大聚會,俊男靚女,載歌載舞,公司高管們也都放下架子徹底融入其中。這裡面,沈天放帶著北京辦公室的幾個小姑娘跳了一段勁舞,薛翔鶴則上台表演了一個魔術,連老闆杜鐵林也上台演唱了一曲《好漢歌》,這年會的氣氛也就到達了沸點。

就這麼熱熱鬧鬧地happy了兩個小時,該表演的節目都表演完了,該喝的酒也喝得差不多了,連設置的各種年會獎品也都名花有主。大家估摸著該散場了,正準備三三兩兩散去,只見沈天放悄悄地跑到杜鐵林身邊耳語了幾句。杜鐵林聽後點了下頭,並拍了拍沈天放的肩膀,不一會兒,沈天放便大搖大擺地走到舞台中央,手裡拿著話筒大聲宣布了一個更為刺激的「返場環節」。

「大傢伙聽著哈,今天難得北京上海的同事都聚到一起了,好多人都抽到了獎,但也有沒抽到的。剛才我請示了老闆,老闆說,要增進友誼,要我拿點姿態出來。所以,我個人拿出二十萬現金,現場抽獎,總共二十個,每人一萬。」沈天放說完,便讓自己的助理拿了兩捆錢上來,總共二十萬,現場用剪刀剪開了封帶,就這麼抽起獎來。

這架勢,典型的沈天放風格,便見整個年會的氣氛因為這個「北京環節」的意外出現,愈發地熱鬧了。等到沈天放把這二十個獎抽完,再一萬一萬地把嶄新的人民幣交給二十位「幸運兒」,這年會的會場,便嗨爆了。在一陣陣「沈總」、「沈總」的歡呼下,大家自然而然地就把目光轉移到薛翔鶴身上,「薛總」、「薛總」的聲響也逐漸響了起來。

薛翔鶴並不著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正裝,走到舞台上,拿起話筒說道:「剛才沈總拿了二十萬出來,兩個字,牛逼!我肯定也得有個姿態,你們不曉得吧,其實我也準備了。」

眾人抱以期待的目光,只見薛翔鶴不慌不忙地從上衣右側口袋裡,掏出了三疊美金,說道:「我就拿了三萬美金,也抽二十個吧,一人一千五百美金。』

眾人都沒想到這畫風轉得那麼快,剛才還在極其土豪地抽獎人民幣現金,怎想到,現在又要開始抽獎美金了。在一陣陣「薛總」、「薛總」的歡呼下,「上海環節」同樣進行得如火如茶,這場年會因為這兩把返場抽獎,也終於圓滿了。

這一切,杜鐵林都看在眼裡,此時此刻,他很樂意這樣的氣氛圍繞在自己的身旁。那晚的年會,但凡有員工來向他敬酒,他一概豪爽答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也主動地敬酒喝酒,在自己的公司里,在自己的王國里,內心的歡喜,不需要絲毫遮掩。人,是需要情感滋潤的,就如同坐在隔壁桌的林子昂,當有人來向他敬酒,稱呼他為「小林總」的時候,雖然他的嘴巴上推辭著,但其實內心終究是歡喜的。

年會前,林子昂拿到了六十萬的年終獎,是來振華控股上班後最高的一年。加上平時的工資薪水,2014年這一年,林子昂的年薪過了一百萬。這一年,林子昂正好二十六歲。

在年會上,他林子昂不再只是老闆的助理,他也是老闆手下的員工。林子昂端起酒杯,恭恭敬敬地來到主桌,先向杜鐵林敬酒,再分別敬了沈天放、薛翔鶴和其他幾位高管,還有公司的幾位貴賓。這一刻,林子昂覺得,這人生的第一個一百萬,竟然就這麼到來了,是不是來得有點早啊?

這個年齡,原本應該是拿金錢換開心的時候,也是最在意物質的時候。但越是在這種熱鬧的場合,林子昂的腦子卻最容易跑調,感覺自己一個人在北京,然

後用整年的忙碌和內心的孤單,換來了這個一百萬,值得嗎?過去也想像過這個場景,但這銀行卡里的數字始終那麼冰冷,真不如沈天放手裡的那兩捆人民

幣來得扎眼和刺激。林子昂心想,如果這年薪一百萬,就這麼換成現金往自己頭上砸過來,或許會感覺更舒服些。

年會結束,眾人終究還是各自散去。

第二天一早,林子昂懶洋洋地從床上爬起來,走到陽台上,遠處的海景,瞬間映入眼帘。那一刻,林子昂感覺昨天晚宴上的那頓胡思亂想真是幼稚可笑,如此海景,兜里要是沒錢,哪能享受呢?正當他趴在陽台欄杆上,準備繼續放空大腦時,一轉頭,卻看到左側隔了三個房間的陽台上,杜鐵林一個人站立在那裡,看著遠方,很落寞的樣子。

林子昂瞬間大腦清醒,很識趣地退回到自己房間里,他下意識里不想被老闆看到,同時,他更不希望讓老闆覺得自己被「偷窺」了。不知道為什麼,自從在美國聽了姚婷婷的那一番話,回到國內後,每次待在杜鐵林身邊,聽老闆講話的時候,林子昂的心緒總是不寧,經常走神。林子昂很是擔心,怕哪天杜鐵林知道姚婷婷對自己講了那麼多的「私密內容」,會感覺被「冒犯」了,或許哪天就對林子昂起疑心不再信任了。林子昂希望這一切都是自己的胡思亂想,是自己多慮了,但就像姚婷婷所評價的那樣,你們這些人,每個人都活得太複雜了。在那一刻,林子昂還是很想跟姚婷婷說,婷婷姐,這個世界本來不就是複雜的嗎?但這句話,林子昂又怎麼忍心再說一遍呢?

儘管年會上老闆笑得那麼開心,所有人也都很開心,但林子昂總覺得有些異樣。這也是他第一次跳出既有的身份看自己,看這個公司,甚至於看這個老闆。林子昂覺得老闆變了,和原來認識的那個杜鐵林有些不一樣了,感覺又加了好幾層薄紗,尤其是當看到杜鐵林愈加喜歡獨處的時候。一個孤獨的國王,林子昂的腦海里突然蹦出來這麼一個形象。一想到這,林子昂苦笑了幾下,看來姚婷婷的話真是太具有蠱惑性了,即便自己有意識迴避,那些話,仍像是一道道刀疤,留在了那裡。

這一年的迎新年,振華控股額外多放了兩天假,然後大家就正常來上班,似乎也沒什麼特別的變化。上班了,就繼續認真上班,每天有大量的事情把時間都佔滿了,或者,大家都習慣性地找了好多事情來把這些時間填滿。

面對世俗生活,林子昂也有些茫然,父母催他快點在北京買個房子,女朋友也可以找起來了。但林子昂完全無感,彷彿一個佛系的人,卻被扔到了金融圈這個大染缸里,居然還沒被染臟,沒被染透,怕是從一個側面也證明了,直到現在,他自己還沒有進入到真正的核心業務層面。林子昂雖然有此反思,但仍和大家一樣,就這麼稀里糊塗地迎來了2015年。

元旦已過,春節未至。這段時間,往往是各個公司里最特殊的一段時間,說忙也忙,但又往往心不定,畢竟中國人嘛,還要等著過春節呢。林子昂感覺這段時間的工作,很平穩,沒有特別緊急焦慮的事情發生,也沒有什麼堪稱里程碑似的大事件,反正就是一如既往地進行著。很平穩,也很平淡。

某日,正好是個周六,一清早的,林子昂接到杜鐵林的電話。「你今天有空嗎?」杜鐵林問。

「今天沒事啊。」林子昂說。

「那好,陪我去趟潭柘寺。你9點能到國際俱樂部嗎?」

林子昂看了看時間,現在是早上7點半,周六的清晨,這個時間點路上不會太堵,9點肯定綽綽有餘了。

林子昂說:「可以,9點前,我準時到。」

「好,你到了樓下就電話我,小王會在樓下等的。」杜鐵林掛了電話。

林子昂起身洗漱一番,拿起背包出了門。這一路上,林子昂在想,跟著老闆走南闖北的,怎麼想起周六一大早的去潭柘寺呢?今天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嗎?查看了一下萬年曆,這天也並非什麼佛誕日之類的重要時日,就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個周六。但和老闆一起去寺廟,這還真是第一次。林子昂又想到,姚婷婷跟他說過,說杜鐵林喜歡去那些有肅穆感的場所,但中國的寺廟似乎並不

在其中,這潭柘寺難道有什麼不一樣嗎?因為又聯想到了姚婷婷說的那些話,林子昂便一再要求自己,不能再這麼聯想了,會出岔子的。

到了國際俱樂部,8:50,林子昂給杜鐵林打了電話。五分鐘後,杜鐵林下了樓,兩人上車徑直往京西的潭柘寺而去。這一路路途遙遠,林子昂心想,真要拜佛燒香,為什麼不就近去雍和宮呢?這潭柘寺也太遠了,手機上查看地圖光車程就得一個小時十五分鐘,這還是在不堵車的前提下。

這一路,杜鐵林坐在后座,或閉目養神,或醒了之後看看車窗外的街景,並沒有多說話。倒是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林子昂,間或著聲音輕輕地跟司機王哥聊上幾句。但絕大多數時間,林子昂要麼看著車前的路況,要麼就是翻翻手機上的新聞,反正和老闆在一個車裡的時候,林子昂可不敢打瞌睡。

室外大概零度左右,但因為有太陽,且沒有颳風,所以體感溫度不會太冷。到達潭柘寺,冬天裡的旅遊淡季,遊客並不多,加上這潭柘寺景區也大,上山的路便顯得冷清。司機王哥把車停到了停車場,便安心在山腳下等候。杜鐵林和林子昂來到售票處,林子昂走快一步,將頭湊到售票處小窗口,說要買兩張票,並準備從錢包里掏錢。

杜鐵林走上前,說:「子昂,寺廟香火錢,各付各的,這是規矩。我自己買。」「噢,好的。」林子昂感覺自己又上了一課,便聽從杜鐵林的話,兩人各自買了各自的票。

進了潭柘寺的山門,來到正殿,杜鐵林取了三支清香,依例上香,並不多言語。林子昂跟在杜鐵林身後,照樣學著。杜鐵林往功德箱里放錢,林子昂跟隨其後,也在功德箱放了點零錢。

雖說今天有太陽,但畢竟是在京西的山裡,多少還是有些冷的。這種荒涼感,讓林子昂想起差不多五年前的那個冬日,他在圓明園茶室第一次見杜鐵林時的情景。在心境上去體會,他感覺杜鐵林的內心裡,其實就是個孤獨的人。尤其是在這種荒涼清冷的冬日,無論當時當日在圓明園,還是此時此刻在潭柘寺,觸景生情,便都是這樣的感覺。

那種感覺,並非冷漠,卻總覆蓋著一層看穿紅塵世事後的蒼涼與孤寂,這大概是杜鐵林內心的底色。儘管一旦回到世俗的舞台,他照舊遊刃有餘,精進有為,但你總感覺,他是在用「專業素養」在做這個老闆的角色,或許在他內心的某個角落裡,他是不屑,甚至厭惡觥籌交錯的。但為什麼站在鎂光燈下的時候,卻又長袖善舞呢?因為那時候,他是在用心做自己的社會角色吧,倘若不這樣,便就是不專業的表現。而更令人好奇的是,如此這般靈肉兩分了,但在同一個軀殼裡,終究運行著兩個系統,看似矛盾的兩個系統卻又能正常地運行,偶爾還會互相成就,這是不是很奇怪?林子昂如此揣測著,同時,林子昂自己也不得不承認,很多事情就是這麼奇怪,感覺怎麼著都是不可能的,可事實情況,還真的就這麼著了。

上完香,林子昂又跟著杜鐵林進入幾個偏殿,雙手合十,敬了所有的菩薩。

杜鐵林對林子昂說:「這潭柘寺很幽靜,一直都是皇家寺院。都說是先有潭柘寺,再有北京城。你過去來過這嗎?」

「沒來過,這是第一次來。」林子昂答道,「杜總,北京人燒香,不都是去雍和宮嗎?誰會跑到這麼遠的潭柘寺啊?」

「其實,各個寺廟還是有些不同的,北邊懷柔的紅螺寺,還有西邊八大處的靈光寺,各有各的定位與特點。有的人喜歡去香火旺的地方,我就偏偏喜歡來這個潭柘寺,特別是冬天來,特別安靜。」杜鐵林說,「我們到山後面走走吧,你要是怕冷,你就到車上等我。沒關係的。」

「杜總,沒問題,我不怕冷。而且今天還好,沒颳風。」林子昂答。

說完,兩人就往後山走去。北京的冬天,怎會不肅殺?但林子昂卻見杜鐵林身心放鬆,十分享受這肅殺,腳步也走得飛快,待到走到半山上的一座涼亭,方才停下腳步。

林子昂見杜鐵林站在涼亭外開始休息,便走近說道:「杜總,正好我想請示您個事情。今年美國冬天雪下得大,代我們管理的物業說,他們檢查房子,有幾處小地方壞了,需要等到開春後加固修理一下,可能會產生一些費用。」

林子昂其實更想借著說這個事情,看看杜鐵林的態度,看後續房子的事情怎麼處理。之前,姚婷婷拒絕了這個房子之後,杜鐵林就再也沒提這個事,林子昂也不方便多問。

「子昂,那個房子,你就正常打理著,全權負責就是了。暫時我也不會去住,讓物業注意照看就行。維修的費用如果金額很大,賬上錢不夠的話,你到時跟我說。」杜鐵林說道。

「好的,杜總,我明白了。」林子昂答道。

「對了,相比較美國那邊的景色,你覺得這邊潭柘寺的景色如何啊?」杜鐵林突然問道。

林子昂說:「人少的時候,這裡也挺好的。但不知道美國那邊下雪之後,會是怎麼樣呢?」

杜鐵林說:「看來,春節的時候,我可以去那邊住上一個禮拜,看看雪景,體會一下心情。」

「杜總,您真的要去那裡過春節嗎?那我還得讓代辦那裡準備一下呢。」「隨便說說的,今年春節就不去了,這裡一堆的雜事呢。」

恰好這時,杜鐵林看到路上有好幾根折斷的樹枝,便彎腰拾起,將樹枝扔到一邊,免得影響行人走路。

「時間過得快啊,一年又一年的,就像這潭柘寺,來來往往那麼多人,人換了一茬又一茬,潭柘寺卻一直在這裡。」杜鐵林感嘆道。

「杜總,我能問您個問題嗎?」林子昂說道。

「什麼問題?」杜鐵林被這冷不丁的一個問話,停下了腳步。「杜總,如果時間倒流,您還會下海創業開公司嗎?」

「子昂,你怎麼突然問我這個問題呢?感覺不像是你的風格啊。」

「我也是突發奇想,今年公司給我發了好大一筆年終獎,但我卻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些錢。我賺的工資,已經比我的同學多很多了,但比起那些成功人士,還是差距很大。然後,我感覺自己吧,好像對金錢物質也沒太大的慾望。」林子昂倒也不怕杜鐵林笑話,如實說道。

在振華控股工作這幾年,林子昂的銀行賬戶上確實已經存了不少錢,但對於一個從小家境就不錯,又一路名校名企這麼過來的年輕人,對於金錢之外的追求,有時候會超出對於金錢的渴望。因為在賺錢這件事情上,他並不急迫。在這一點上,追求事業的動力,反而還不如那些家境普通,急迫需要金錢改善生活的年輕人。

杜鐵林的眼睛裡,閃出一絲新鮮勁,覺得林子昂的提問著實有點意思。「子昂,你過去喜歡考試嗎?」杜鐵林問道。

「杜總,沒聽明白,什麼叫喜歡考試啊?」

杜鐵林的反問一句,反而讓林子昂聽著犯糊塗了。

「其實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喜歡考試,但為什麼還要考試呢?因為凡事到最後,都需要有一個考核認定的標準。考試成績好,證明我之前學得好,勤奮付出有了收穫,成績不好,證明我還要努力,或者,證明我壓根就不是這塊料。某種程度上,掙錢也是這個作用,就像考試一樣,但掙錢不是目的。」杜鐵林說道。

杜鐵林繼續說道:「這個世界上可做評判的標準太多了,但拿金錢來做判斷,可能是最直接也最簡單的一個辦法。不是說你掙錢掙得越多就越有本事,而是反過來看,如果你連錢都掙不到,連老婆孩子都養不好,那怎麼能證明你有本事呢?做一個只會嘴巴上逞強的人,有用嗎?」

林子昂似乎感覺到了一些,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你問我後悔開公司嗎?我一點也不後悔。因為決定已經做了,後悔也沒有

用。我們六○後這代人,趕上了最好的歷史機遇,我很感恩。但在開公司掙錢這件事情上,我也是下海之後才體會最深。一開始面對的全是各種刺激,所謂感恩,所謂歲月靜好,那都是寵辱不驚之後才會有的體驗。在早期,各種強刺激下,你身上的狼性和佔有慾,會快速地上升。很多時候,我看到一個東西,我就是想要,我可以因為不喜歡而不買,但我不能因為買不起而不買。你能體會吧,這兩者是有本質區別的。」

「子昂,我知道你家裡條件不錯,不一定會為一般的物質生活犯愁,但是,作為一個男人,我希望你身上要有血性。不是我們喜歡金錢,而是某種程度上,金錢是最簡單的檢驗標準。過了這道物質的坎,我們才有資格談論更高的思想層面的問題。而且,千萬別把有文化和有錢對立起來,很多時候,有錢的人就是比沒錢的人,生活得更體面,更從容。在很多關鍵時候,你兜里的鈔票才是保住你人性本真的第一道防線,而不是你腦子裡那個所謂的道德律令。」

杜鐵林的一番話,把林子昂鎮住了。林子昂琢磨了許久,看周邊景色,潭柘寺肅殺依舊,但因為杜鐵林的一番話,這肅殺里壓根就沒有凄慘,而是包裹著一股狠勁,有一股力量即將要衝破這肅殺。

「還有一件事。」杜鐵林回過身,叮囑林子昂,「什麼叫淡泊名利?一個從來就沒擁有過名利的人,有什麼資格談論淡泊名利?名和利,這兩樣東西你都要,那叫貪婪;兩樣東西都不要,那叫虛偽;兩樣東西里選一樣,或者先要什麼後要什麼,那才是真實的人生。」

杜鐵林和林子昂離開潭柘寺的時候,大概是下午3點鐘,雖然還沒到黃昏,但已經有點黃昏的樣子了,反正北京的冬天,就是這般模樣。「荷笠帶斜陽,青山獨歸遠」,好像也有那麼點調調。

快走到山腳下的停車場時,林子昂又突然腦子裡閃過「似曾相識」的感覺,便也學著姚婷婷在華盛頓國家大教堂時那樣,轉身回望了一下。但潭柘寺是潭柘寺,大教堂是大教堂,還是不一樣。倒是想起上午剛到那會,林子昂跟著杜鐵林來到潭柘寺的正殿天王殿,只見寶殿面闊五間,重檐廡殿頂,黃琉璃瓦,綠剪邊。再看殿前的上檐額,題的是「清靜莊嚴」,下檐額,題的則是「福海珠輪」。

這裡面,有世俗生活希冀的福報,這裡面,也有個人精神層面的高級訴求,這些個東西,說到底,本身就是共存的,誰又能分得那麼清楚呢?倒是杜鐵林的一番話,對林子昂的觸動尤甚,也算是此次潭柘寺之行最大的收穫了。

不過若干年後的一次偶然說起,林子昂這才知道,這個2015年的年頭,是他第一次跟著老闆來潭柘寺,但這也是杜鐵林最後一次來潭柘寺。從此之後,別說潭柘寺,就連美國的大教堂,杜鐵林也再也沒有踏進去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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