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許夢心沒有職場經驗,但她還是看出了姐姐的無措。
她自知惹禍,匆匆忙忙地,找了個借口就離開餐廳。
許夢安和瑞秋仍坐著,切著她們各自的牛排。
許夢安不知道該怎麼說,瑞秋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兩人相互看看,又都笑了。
「所以,我是該恭喜你嗎?」瑞秋終於打破了沉默。
「我還不確定是不是要生。要還是十幾年前就好……」
許夢安和瑞秋是要好的同事,這種「要好」建立在她們不存在競爭關係的基礎上,更是建立在不傷害彼此利益的基礎上。現在,這種微妙的「要好」被許夢安的意外懷孕破壞了。並且,能夠看出來,瑞秋對許夢安的刻意隱瞞是有些介懷的。
於公。瑞秋是人力資源部總監,女職員懷孕這種事,一度弄得她手忙腳亂。產假是要給的,工作環境是要有利於胎兒生長的,工作氛圍是要輕鬆愉快的。這倒還好,都屬應該。但是開放二胎以來,有好幾個比許夢安年輕的職員,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突然就告訴瑞秋,她們懷孕了。
懷孕了,意味著眼下這個女職員便只能當半個員工用了,緊跟著,還有三個月的產假。於是,瑞秋的部門就需要找人暫替她們。等暫替她們的人很好地取代了她們,好了,她們休完產假,回來上班了。生過孩子的女人,大多眼裡心裡就只有孩子。什麼加班、什麼應酬,不存在的,一句「我要回家給孩子餵奶」,全部都能合理有效地給你否了。
於私。瑞秋剛跟許夢安分享過自己的隱私:瑞秋是丁克,和丈夫有了分歧。前幾天,她還話中有話,巧妙提醒許夢安對老張留個心眼。可是她許夢安呢,相比之下,她真的就不夠坦誠了。
「我這幾天總想起懷雲階時,」許夢安繼續說著,「那時我也才25歲,差不多是小荷這樣的年紀。你看小荷,無論如何,我們都沒辦法把這樣一個女孩和懷孕生子聯繫再一起。也不知我哪來的膽量,好像我們那代人,差不多都這樣。我的頭一份工作在雜誌社,你知道的嘛,中規中矩。婚姻呢,也差不多是這樣,既然戀愛了就是奔著結婚去的。那麼結婚第二年,順理成章孩子就該出生了。李臨呢,是懵懵懂懂當了爹,我吧,其實就是無知無畏。我挺想像當初那樣的,懷了就生,生下來怎麼都能養大,日子也怎麼都能過。可惜,我仍無知,卻不再無畏。」
「幹嗎呢,跟做演講似的!」瑞秋聳聳肩,雙手一攤,「是,剛才你妹妹那麼一問,我知道你懷孕了,心裡確實有些不舒服。可是誰又沒個苦衷呢?你這,不知道生還是不生。我呢,我是不想生,但是我老公逼著我生。繞了一大圈,還以為自己是個事業還算成功的女性呢,結果倒好,硬是跟生孩子杠上了。」
「謝謝你的理解。」
「別,我現在就把難聽的話說在前面。你要是不生,好,就當我什麼都不知道,咱倆之間也沒有這些對話。等你做完手術,該休假休假,該調養調養,事假、病假、年休假,怎麼都行。你要是生,必須早點告訴我,我好做準備。」
「我倒是想聽聽你的建議。」
「我?你問我?我是個丁克,連一個孩子都不想要,更別說兩個了。當然,你女兒還是很可愛的。孩子嘛,看看別人的都可愛,要是我自己有了,誰知道會怎麼樣?在我看來,最有風險的投資就是生孩子。不過,從職業的角度,我建議你在做決定之前,應該先明晰一下你未來的規劃。夢安,你已經40歲啦。」
「是啊,我已經40歲了。」
許夢安惴惴不安地回到家,看到李臨正開著免提,跟人視頻通話。
屏幕上,一個圓臉的女人正說著許夢安聽不太懂的方言。
不消說,肯定是李臨的姐姐李靜。
鏡頭掃到了許夢安,她撐開疲憊的嘴角,微笑著:「姐。」
「哎,夢安啊,剛下班嗎?」李靜把方言改成了普通話,揮著手,「那什麼,李臨你把手機給夢安,我好久沒跟她聊天了。」
上禮拜不是剛聊過么?許夢安想著,卻還是接過了李臨遞來的手機。
再看李臨,憋著壞笑,一臉的如釋重負。
李靜的兒子今年剛上大學,她丈夫平時又忙,家裡一般就只有她自己。她有事沒事的,就喜歡給李臨兩口子發視頻通話。不接還不行,不接,她就一直發。接了更慘,不陪她聊半小時以上的天,她還不高興。要命的是,還必須是視頻通話,換成語音通話都不行。
「姐,我這剛到家呢,要不我讓雲階先跟你彙報一下她這段時間的學習情況,咱倆晚點再聊。」許夢安對著手機說道。
「我跟雲階已經聊過啦,就剩你了。怎麼樣,你最近工作還是那麼忙?夢安啊,錢是掙不完的
,女人還是要以家庭為重。」
「嗯,我知道的。」
「蘭香也是,說請假就請假,也太拿自己不當外人了。她這麼一走,你們三個吃什麼?我可都聽說了,今天晚上你不在家,李臨和雲階,他們倆吃的可是外賣。那外賣能吃嗎?用的什麼油、什麼肉,誰知道呢!要我說,你再忙,也應該早點回來,給他們倆做點吃的。姐對你要求不高啊,就簡單的,弄個四菜一湯,花不了你多少時間。你怎麼不說話呀?是不是姐這麼說,你不高興了?」
「沒有沒有,我以後爭取早點下班。」
「這就對了!」
李臨的課很少,時間也相對自由,怎麼不讓他做啊?
這話許夢安也只能放心裡想想,不然李靜這裡會有一堆的大道理在等她。
什麼李臨是大教授,教授的手怎麼能做家務嘛。
要是許夢安再反駁,「李臨在老家的時候,我們家可沒讓他干過一點活,他上大學那會兒,我還定期去他學校幫他洗衣服呢」、「我這個當姐姐的沒本事,最大的本事就是培養了這麼個優秀的大教授弟弟」、「不信你問問李臨,要是沒有我,他能取得這麼高的成就嗎」,這之類的話就都從李靜嘴裡出來了。
終於等到李靜說了再見,許夢安已經累得睜不開眼。
一雙柔軟的手扶上了她的肩膀,輕輕按壓著:「體諒一下。我媽走得早,她是我姐,長姐如母。」
李臨的母親在他上高一那年病故了,李靜也確實做到了「長姐如母」,對弟弟倍加呵護。
「是。我也是當姐姐的,怎麼會不懂……」她有氣無力,「只要她不來我們家長住,怎麼著都行。」
「那可說不準。」李臨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