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也會累,媽媽也會疼,媽媽也會哭。
這些事,是許夢安十來歲的時候才懂得的。在那之前,她總以為許母是無所不能的。
許母能把簡單的生活過得有滋有味。一塊本該扔掉的舊桌布,改改縫縫就變成了花圍裙;一條巴掌大的小鯽魚,加了豆腐燉湯,全家人都嘗到了鮮味;一個爛了半邊的蘋果,切切晒晒就是香甜的蘋果乾……在那個物質不太豐盛的年代,許夢安從沒覺得自己家的生活比別人家差太多,而許夢心呢,則完完全全是個萬事不愁的小公主,這全都得益於許母。
還記得那年,妹妹許夢心剛上小學,發了水痘。妹妹起了滿臉的紅疹,癢得整夜不能入睡,還發著高燒。妹妹忍不住拿手去撓,許母便拉過她的手,說要是癢就撓媽媽,媽媽不怕破相,但是心心那麼好看,心心不能破相。妹妹哭得更厲害了,一腳踹向了許母的小腹。
許母在廚房給妹妹做蒸蛋的時候,一面盯著鍋,一面直掉淚。
「媽,妹妹把你踢疼了吧?」許夢安忙問。
許母拭淚:「不疼不疼!媽媽沒用,沒照顧好心心。可是啊,我就恨不得心心的水痘發在我的身上……大姐,媽媽真沒用啊。」
再有幾年,許父上班的工廠效益不好,老是不能按時發工資。家裡呢,一邊是馬上就要上大學的許夢安,一邊是嚷嚷著要換大電視的許夢心,很是捉襟見肘。許母見家附近的小夜市人還挺多的,就動了擺夜市賺點外快的心思。每每等她下班,做好一家人的晚飯,就騎著個小三輪去夜市了。襪子、內衣褲、小飾品、燈泡,反正她的攤子上什麼都有。
「算下來,今天賺了整整五十多呢。」許母最喜歡的就是休攤後回家數錢,「照這麼下去,很快就能給心心換大電視了。」
然而,擺夜市這種事,颳風下雨不能出攤、上邊管得嚴了不能出攤,還會遇到用假錢的,許母的付出總是比得到要多,多很多……第一次收到假錢時,許母急得直罵人,罵許父、罵許夢安,連最疼愛的許夢心也難以倖免。兩年後,許母的夜市攤子居然有了不少熟客和回頭客,只是,夜市這片地要蓋樓房了,這份外快終究還是沒能繼續賺下去。樓房動工那天,許夢安陪著許母過去湊熱鬧,許母笑著笑著就流淚了。
那時,許夢安的作文里,總是在寫母親。堅強的母親,偉大的母愛,可是,在她自己當母親之後,她才發現,母親也會軟弱,母愛並非萬能……
「媽媽,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李雲階看著許夢安。
許夢安收拾好思緒,小指頭挑了挑女兒的發梢:「在聽的。」
「我說,你這麼沒有計劃,你頭大,我也頭大。可是有了寶寶,不生下來,這叫做不負責任。」
「雲階,這是媽媽的事。何況,媽媽都已經40歲了,身體條件……」
「懂,高齡產婦嘛。」
「你們這些小孩,是不是什麼都懂啊。」
「差不多吧。」
「媽媽現在不想討論這個話題,有點困了。」
「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李雲階說得一本正經。
許夢安本是想笑的,可是,她實在笑不出來。
次日許夢安和李臨趕到重症監護室外的陪護區,發現許夢心早就在那了,她還帶了家裡的鐘點工小英。
這個陪護區是專門給病人家屬準備的,不過三四十平米的空間,滿滿當當地擺著上下鋪。
「我沒讓媽過來,真要有什麼事,她過來也沒用。哦,老賈來了,正排隊交錢。你們倆要上班的,這攤子事就別管了。有什麼要商量的,我會給你們打電話的。」許夢心坐在一個下鋪的床沿,看起來異常冷靜。
小床上還擺著個大包,有種許夢心要在這「抗戰」到底的感覺。
還沒等許夢安說什麼,許夢心再道:「我問了,家屬進監護室都是定時定人的,每次只能進一個……」
「16床的家屬,可以進來了。」一個護士走進了陪護區。
16床正是許父。
許夢心看著姐姐:「我去。」
「好。」
過了好一會兒,許夢心才從監護室出來,沖姐姐、姐夫點點頭:「爸知道是我,雖然說不了話,但一直朝我眨眼睛。醫生說了,按照爸爸目前的情況,再過兩天應該就能轉到普通病房了。」
「心心,你大著肚子,在這不方便。」李臨道,「這樣,你跟你姐都回去,我和老賈留下。」
「姐夫,我剛才說的話你沒聽見嗎?你們去上班,這裡有我和老賈。」
李臨還想說什麼,許夢安卻道:「那行,我們先走,有事及時打電話。」
「小英,你幫我送送他們倆。」許夢心轉對小英。
這小英不過二十三四歲的樣子,為人卻是個老練的,微笑著:「別擔心,這裡還有我呢。我會照顧好心姐的。」
待出了醫院,上了車,李臨才問許夢安:「讓心心在醫院,你放心?」
許夢安笑笑:「我要不讓她在那呆著,她一定會跟我鬧。別看她那樣,其實她心裡難受著的呢,就覺得爸是被她給氣病的。咱倆晚上再來換他們吧。她都快生了,還真能讓她擠在那個空氣都不太流通的陪護區?」
「嘴上說不管妹妹了,其實,你比誰都疼她。」
「就你話多。我先送你回學校,我呢,也去趟公司。咱倆把手頭工作安排一下,就該請假了。接下來,是場持久戰。」
「我……」
「怎麼了,不方便請假?」
「不是,你昨天說的那些話,我慎重考慮過,我覺得你的決定還是有些草率了。」
「這孩子來得不是時候。」許夢安本來掛了前進擋,又倒退回了停車擋,扭頭看著副駕駛的丈夫,「而且,做手術的話,不能拖。時間越長,我恢復得就越慢。家裡家外,事情那麼多,我真的耗不起。」
「可是……」
「李臨,這件事沒有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