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夢安把部門的人叫到一起,臨時安排了個短會。看到原先借調到市場部的凌美川也在,眾人面面相覷,卻也心知肚明。更有甚者,早就猜到這凌美川是回來跟阿木搶那個副總監的位置的。
阿木自是不悅,可又不好擺在明面上,便只跟著打哈哈。這位許總監,平時看著雖然和風細雨、面慈心善,可她做起事情來絕不手軟,更不會存在什麼商量的餘地。
果然,許夢安沒半句廢話,花了十幾分鐘就把工作安排好了,剛要離開會議室,老張便走了進來。其他人看到老闆來了,也都識趣離開。
待他們都走了,老張才微笑著道:「有什麼要幫忙的,你儘管跟我說。我有個朋友,是中醫院的主任醫師,他的科室就能幫中風患者做康復訓練。」
「謝謝你,老張。」
「夢安,你到新苗三年了,可以這麼說,新苗這棵『苗』就是在你手裡成長起來的。我內心是很感激你的,沒拿你當外人,所以,也希望你別把我當外人。」
許夢安不知道老張這話里埋著什麼扣,興許跟公司瘋傳的她懷孕的事有關。可是,既然自己並不打算要這個孩子了,自然就沒必要跟老張說了。
「怎麼會,我只是不想把私事帶到工作中來。老張,你多慮啦。」許夢安也微笑著。
「我相信,一切問題你都能處理好的。趕緊回去吧,好好照顧你父親,也要照顧好你自己。」
待許夢安趕到醫院,小英已經不在重症監護室的陪護區,許夢心孤零零坐在窄小床鋪的邊緣,看起來怏怏的。見姐姐來了,許夢心的表情仍沒多大變化,只是示意姐姐過去坐。
「現在這些鐘點工臉還真大,我說給她加錢,她還不幹,說是有安排了。」很顯然,許夢心說的這個「她」是小英。
「人家是鐘點工,按鐘點算的嘛。再說了,小英本來只在你家裡乾乾家務,冷不丁讓她來醫院陪護,她當然不會願意了……」許夢安道,「我們請個護工就行了。」
「護工老賈已經請了,我只是氣不過嘛。我對小英多好啊,除了工錢,什麼衣服、包、化妝品,算起來也送了她不少。我沒拿她當外人,她呢?她是怎麼對我的?」
這句「我沒拿她當外人」當許夢安想起了適才老張說的那些話。
許夢安笑笑:「不過就是個僱傭關係,你搞那麼複雜幹嗎?再說了,就算不是僱傭關係,世上也沒那種道理,說你對一個人好了,那個人就非得對你好……」
她許夢安在新苗這幾年,全心全意,披荊斬棘,老闆也未必見得是拿真心待她的嘛。
「不是嗎?不應該嗎?「許夢心不解,看著姐姐。
「心心,你都老大不小了,這種道理……」許夢安本想說教,到底還是忍住了,「好了,沒必要因為這些生氣。爸爸情況還穩定嗎?」
「還好的,」許夢心抬手看錶,「吶,等會兒可以進一個人,你去看看他吧。」
「你去也一樣……」
「姐,你又來這套,我最煩你這套。搞得好像你比我大度,什麼都讓著我似的。爸是因為我才變成這樣的,我很擔心他,所以早上我一定要先進去!可是現在,你怎麼也應該去看看他了吧?你不想見他,那他還想見你呢……搞不好,他想見的只有你呢。」
許夢安錯愕,她實在不理解妹妹的腦迴路,這都是什麼鬼邏輯!
「你從小就比我懂事,爸爸也更寵你,更信任你,他當然更喜歡你了。我呢,只會惹禍,只會給他添麻煩。」許夢心低著頭,「我都恨死自己了。什麼抓老賈的現行,老賈他根本就沒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要不是我無理取鬧,我婆婆也不會鬧到爸爸那裡,他也不至於變成這樣……」
「別自責了。」
「你知道嗎?你們越是這樣,我心裡就越難受。真的,哪怕你罵我一頓,都比這樣好。我捅了那麼大的簍子,你們居然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數落我!媽還安慰我呢,說沒事的沒事的,和我沒關係。有沒有關係我心裡沒數嗎?我騙得了自己嗎?」許夢心的聲音越來越大。
許夢安看看陪護區里的其他病人家屬們,示意妹妹冷靜。
「我就是堵得慌,沒想跟你發脾氣。我現在是個罪人,哪有資格發脾氣……」許夢心壓低了聲音。
「16床的家屬,可以進來了。」護士走進來道。
許夢心推了姐姐一把:「去啊。」
父親安靜地躺在病床上,只是睜大眼睛看著許夢安。
他的嘴角變得有些歪斜,嘴邊溢出了一些口水。
許夢安拿紙巾要幫他擦擦口水,他扭過了頭,拒絕著她的好意。
這老頭,無論什麼時候都那麼逞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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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我剛才問過醫生了,明後天就能轉到普通病房。」許夢安收回了自己拿著紙巾的手。
「唔……」父親想說話,卻連說話都變得十分艱難。
中風的後遺症有很多,包括口眼歪斜、語言不利、半身不遂等。好在,就目前的情況來看,父親並沒有癱瘓。
「媽在心心家,等你轉到普通病房了,我再帶她來看你。還有富貴,你也別擔心它,昨天雲階要住你們那,我們離開前,給它留了很多狗糧和水。」許夢安知道父親最挂念的是誰、是什麼。
「唔,唔……」父親努力抬手,指向了許夢安的肚子。
許夢安一愣,然後笑了:「你也知道了?」
父親點點頭。
「是啊,既然媽都猜到了,怎麼可能不跟你說。」
「撐!」
父親想說的應該是「生」,也許,他已經感覺到許夢安不想要這個孩子了。
「撐,撐!」父親強調著。
見許夢安不說話,他便伸手去拉她,大概是方位感有些模糊,他沒能夠到她的手。
於是,她伸手,握住了父親那雙冰涼的大手。
「大……大姐,」父親準確無誤地吐出了這兩個字,並且繼續說著,「撐。」
許夢安只覺得眼睛一熱,淚水瞬間噴涌而出。
大概父親是怕許夢安聽不懂,就用手指在她手心上比劃著,畫來畫去,果然就是個「生」字。
父親還有話說:「唔唔,我……我帶……我帶!里……里不……不……哈!」
「我知道,你是說,有你在,我什麼都不用怕……」許夢安已然泣不成聲,「爸,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