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賈一家正式從排屋搬出來那天,恰逢元旦。
新的一年開始了。
前段時間忙著善後、忙著應對的老賈,徹徹底底閑了下來。這種「閑」,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恐慌。他很喜歡那首《從頭再來》,以前每次去KTV總要唱。
現在,他終於明白,當時能敞開唱這首歌,只因他是個成功者。成功了,才可以唱「天地之間還有真愛」,哪怕明知陪在身邊的多是狐朋狗友;成功了,才可以唱「看成敗人生豪邁」,豪了才能邁,豪邁了才能從容看待自己過去的成敗;成功了,才可以唱「只不過是從頭再來」,因為從頭再來對那時的他來說簡直易如反掌。
而他現在失敗了,身為失敗者的他是唱不出《從頭再來》的。從頭再來這件事,對他來說,真的太難了。
妻子比老賈想像得要強大。就好像,她在一夜之間換了個人。
昨晚,許夢心獨自在衣帽間收拾東西,能夠帶走的其實不多——她所心愛的都是奢侈的,奢侈是有價的,有價的東西是可以變現的。
丈夫除了一無所有之外,還欠下了1500萬的債務。
許夢心以前對錢無甚概念,事實上,此時的她也一樣。但有一點可以明確,欠著1500萬債務的家庭,女主人不應該戴名表、背名包。
老賈費盡心思留下的那套單身公寓,在她的授意下,也給賣了。家徒四壁者,好歹還有個家。可是,她和老賈連四壁都沒有了。
驕傲沒用,至於傲嬌……這個詞跟那些奢侈品一樣,從此都跟許夢心無關了。
所以,許夢心接受了父母的邀請,決定舉家搬回娘家。前幾日,保姆劉嬸得知自己即將被辭退,抱著小西瓜哭了很久。姐姐說,劉嬸的工資她來付,但是許夢心覺得窘迫歸窘迫,骨氣還是要有一點的,便堅持要辭退劉嬸。
老賈杵在排屋門口,許夢心抱著小西瓜立在他身邊。
小西瓜什麼都不知道,甚至,在她眼裡,來來往往搬著東西的大人們十分有趣,她笑出了聲。
但已經上小學一年級的熊熊,他可是什麼都知道的。搬家這天,他沒有出現。他唯一的要求是,希望把卧室里那張汽車造型的床留下。爸爸已經沒有車了,至少,他熊熊還有一張汽車床。
「不早了,大姐他們該來接我們了。」許夢心說。
「讓我再看一眼吧。」
「再看,這房子也不是我們的了。」
李靜載著許夢安和李臨,正往老賈他們這邊趕。
許夢安在H城還有一套房,雖然沒有現在住的這套大,但也有100平方左右,三室一廳,妹妹一家住著正好。不過,妹妹並沒有接受許夢安的建議。
宏遠中學的元旦文藝匯演上午就開始了,下一個就要上台表演的是李雲階和朱可馨,她們站在舞台一側的幕布後,不時透過縫隙打量著台下。台下的觀眾很多,朱可馨的媽媽搶到了極佳的座位,正笑眯眯等著她的女兒上台。不過,李雲階的家長還沒到。
「沒事的,到時候你爸媽可以在學校官網看視頻,咱們的節目肯定會錄進去的。」朱可馨試圖安慰李雲階。
家長來不來,這是個態度問題。
往年的元旦文藝匯演,李雲階的親友團聲勢是極為浩大的。父母不用說,肯定會來,還有外公、外婆和蘭香表姑呢。有一次,連老爸的學生們都來了。
李雲階知道,今年情況特殊,小姨家出了大事。今天,小姨他們要搬家。可是,家裡有那麼多人,至少可以派個代表來吧?
這個想法,她昨天就想告訴老媽的。那時,老媽他們正商量著小姨搬家的事。話到嘴邊,她又覺得挺沒意思的。要是家裡人真的在乎她,應該會安排好的。
誰能想到,他們並沒有安排。也許,李雲階要表演快板,這件事對他們來說本身無關緊要。甚至,再這麼下去,李雲階這個人對他們來說都會變得無關緊要了。
主持人報幕了,朱可馨推了推李雲階:「別想了,該上台啦。」
心不在焉的李雲階恍恍惚惚上得台去,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表演什麼。底下烏泱泱的觀眾,沒有一個是屬於李雲階的。哪怕,劉思明正舉著李雲階的燈牌高高站立著。是的,他精心準備了一塊燈牌,上面寫著「李雲階加油」。
李雲階差點就忘詞了,更別提表情和語調之類的。下台的時候,她還摔了一跤。要不是朱可馨眼疾手快將她扶起,她出的洋相會更大。擋不住底下還是有人喝了倒彩,那些帶著譏諷的笑聲,鑽進李雲階的耳朵里,像是扎進她心裡的刀子。
薛老師說,如今初三年級了,這種表演無非是走個過場,名次不重要。但是,李雲階不這麼想。
這段時間以來,幾次考試,李雲階總是發揮不好。身為文藝委員,今天的表演對她來說,多少有些想翻盤的意思。她想通過這個來證明自己,告訴所有人,她也有優勢。結果……
老賈踏進了許家小院。
這是他落魄後第一次來老丈人家,不是以客人的身份,而是以寄居者的身份。
兩位老人還是很熱情,比以往更熱情。這種熱情,讓現在無比敏感的老賈感到了不安。他寧願他們冷眼待他,他能夠安然接受的。
許母準備了一桌子菜,滿滿當當,基本都是老賈愛吃的。
「啥也別想,踏踏實實住著,你們肯來,你爸是最高興的!他就喜歡家裡熱鬧!」許母說。
她說完,另外那些人便附和著。連不大會說場面話的姐夫李臨,都連著附和了好幾句。
老丈人更是點著頭:「熱鬧,好!喜歡!」
這頓飯,吃得老賈如坐針氈。他匆匆扒拉了兩口,就借著要給小西瓜換尿布,抱著小西瓜離席了。
「他吃飽了嗎?怎麼才吃這麼點?」許母看向許夢心。
「行啦,就你話多,他這麼大人了,吃沒吃飽自己不知道嗎?」
「不是……我別是說錯什麼了吧?」
「媽,你別管這麼多了。」許夢安道。
「我能不管嗎?都這樣了,我能不管嗎!」許母不知哪來的氣,順手把碗筷一推,眼淚水就下來了,「接下來,我心心的日子該怎麼過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