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叫小五,很多年前,他還只是個少年。
許夢安認識他,是因為一場火災。在那場火災中,才上大一的小五失去了所有家人。當年許夢安和李臨還在雜誌社,雜誌有個社會紀實版的專欄,由他們倆負責。這個小五,是他們的採訪對象。
「許老師,好久不見。」小五倒是笑容坦然,跟常人無異,也並沒瞧出來他有什麼外貌上的自卑感。
小五長高了,也壯了,跟那個曾在重症監護室里奄奄一息的男孩判若兩人。
「大學畢業後我沒能找到工作,於哥說他想在這邊開個餐廳,讓我來打理。沒想到,做飯這事還挺有趣,慢慢地,我就自己掌勺了。」小五道。
邊上的女人笑了:「整天讓我拋頭露面的,你還好意思說了。」
小五拉了女人的手,給許夢安介紹:「這是我老婆,現在餐廳的生意都是她在管。」
「都坐下吧,也別什麼生意不生意的了,我說了,今天來的是貴客,我們都陪人家好好喝一杯吧。」于海道。
從小五口中,許夢安得知,正是當年雜誌上的那篇報道,讓他遇到了很多好心人。他被燒傷的其實不止是臉部,身上還有多處,植皮手術需要巨額費用,這筆費用就是一個看了那篇文章的慈善機構捐助給他的。聽得出來,他很感激于海和許夢安。
李雲階津津有味地聽著這些故事,感覺到老媽真是一個讓她驕傲的人。只是飯吃到一半,老媽說喝得有些頭暈,想出去透透氣。老媽離開之後,於叔叔端了茶水,說是出去幫她醒醒酒。
餐廳後頭有個小院,種種些花花草草,許夢安正坐在木頭長椅上,逗著一隻小野貓。
于海將茶水遞給她:「這裡不錯?」
「不錯。」
「在這附近,我買了個小房子的。」
「大別墅就大別墅,我又不仇富。」
「好,確實是棟別墅。我曾幻想著,哪天我老了,就帶著婉真來這住,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什麼的。」
「你們倆……其實真的不用走到那一步的。」
于海挨著許夢安坐下:「夢安啊,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我以為陪我面朝大海的人會是你……」
「我沒心情跟你開玩笑。」
「你先聽我說完嘛。後來,我跟婉真結婚了,我也是真心喜歡她的。我知道,像你我,這輩子只能是朋友了。其實吧,婉真她明白我心裡有你。可她這人,有一點好,她會裝傻。她傻乎乎地對我好,傻乎乎地守著我跟她的家。前幾天我來過這,去看我的小房子……哦,大別墅,奇怪了,我進門的第一個念頭是,如果婉真也在就好了,她才是陪我面朝大海的人吶。她讓我忘記了你。可是……」于海笑了兩聲,「如今,她卻讓我費勁心思都忘不了她。所以,她又不傻。」
「她現在單身,你也是,重新開始還來得及。」
「不說這些啦,我怎麼會跟你說這些,大概,我也醉了吧。」
「我問你,你跟小五是怎麼聯繫上的?」
「這些年,我跟小五一直有聯繫呀,這小夥子人不錯,就是一開始吧,臉上身上給燙成那樣,多少有點跟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大學畢業了吧,他發現找工作這事有點費勁。我呢,剛好想盤下這間餐廳,就問他願不願意來管事。他很痛快就答應了。別看他這樣,還挺招女孩喜歡的。就他這老婆,本地土著,愣是看上他了,哭天搶地要嫁給他。小日子過得美滋滋地,幸福感可比我強多了。」
「怎麼一直沒聽你說起?」
「沒碰到合適的機會嘛,再說了,這個,好像也不值得特地拿出來說。我還以為你早忘記小五了呢。」
「怎麼能忘……」許夢安沉凝著,「我還記得咱倆去重症監護室看他,他恢復意識了,你衝上去就問他失去家人有何感想……」
「那是我的工作,咱們那個專欄,做的都是類似的報道,讀者就愛看這個。」
「為這事,我一直對你有想法。」
「你想的全都沒錯,我當時就是想做一篇慘兮兮的報道,越慘越好。我這人,急功近利嘛。」
「你也知道啊?」
「我可不是那種粉飾自己的人。」
「你幫小五,不是因為愧疚啊?」
「我這人,能對誰愧疚?還有啊,我幫他,他也幫我了啊。要不是他,我這小餐廳能這麼紅火?」
許夢安不說話了。
于海一拍腦門:「喲,我是不是錯過在你面前裝好人的機會了?失策失策。」
「行了啊。」
「夢安,我知道你很善良。但善良不會是這個世
界唯一的通行證,有些善良,只是讓自己心安理得些。而且……對沒有能力的人來說,善良只是軟弱。我從沒想過做什麼善良的人,也不標榜什麼問心無愧。至多是如今有了能力,能幫就幫、利人利己罷了。」
「所以說你是真小人吶。」
「真,總比假要好。」于海說畢,扔了串鑰匙給許夢安。
「什麼?」
「別墅鑰匙啊。」
「給我幹嗎?」
「去住啊。」
「我不去。」
「放心,我住酒店,別墅,你跟雲階住。進去吧,吃完了飯,我送你們過去。」
李臨的這餐飯終於吃完了,簡直吃得他懷疑人生。對坐的梅一朵,分別從三個論題、六個大點、十二個小點,闡述了她不願意跟顧大均處對象的原因,聽得李臨是昏昏欲睡。
買完單,梅一朵非要送李臨父子回家。送到小區門口了,又說李臨一個人不行,她要幫他把小葡萄抱上樓。小葡萄這孩子也是怪了,跟梅一朵親得不得了,非要她抱。
「怎麼了呀,不敢請我去你家?」梅一朵問道。
「那麼晚了,不方便吧?」
「你心裡有鬼?」
「哪有,沒有,沒有。」
「你心裡沒鬼,就堂堂正正請我上樓喝杯茶嘛。不敢呀?許夢安的家教這麼嚴?」
李臨還能說什麼呢?
到家沒多久,小葡萄就被梅一朵給哄睡著了。可梅一朵根本沒有走的意思,非要李臨給她泡茶。李臨只得拿出上好的龍井,像模像樣在那說了半天茶道。
喝了兩道茶,門鈴響了。
李臨一看,樓下站著的是老賈。
「姐夫,開門,我救急來了。」電話門禁里,老賈說得很懇切。
「沒事,我自己能行……你……你回去吧。」
要是讓老賈看到梅一朵,可不定他會怎麼想呢。
「姐夫,我來都來了,你總得讓我上樓吧。」
「可是……」
「是媽讓我來的,她說了,要是我不完成任務,她就自己來……」
我的天,那還是趕緊讓他上樓吧。
這老賈很快就上樓進了門,忙忙地換鞋:「怎麼樣,伺候孩子這差事不容易吧?大姐心可真大,就這麼把孩子交給你了,姐夫,沒事啊,我就是來火速支援的,孩子在哪兒呢……孩子他……我去,這是哪位啊?」
原來,老賈猛抬頭時,看到了客廳里笑盈盈的梅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