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夢安曾想過,有天她和李臨老了,他們會相互扶持著走下去,直到其中一個人先離開這個世界。「坐著搖椅慢慢變老」,這件事聽來浪漫,卻又極為現實。伴隨著衰老的是病痛,而病痛又會加速衰老。坐著搖椅或者坐著輪椅,這一天早晚都會來的。但是,她沒有預料到,它會來得這麼早。
眼下的生活雖有諸多不如意,許夢安的挫敗感也越來越強烈,但她總還不至於太畏懼。誰曾想,她本春風得意的丈夫卻告訴她,他可能要失明了。而且,這件事,他原本是要瞞著她的……
「愛我就可以分分鐘為我而死」,這顯然是一些不成熟小女生的愛情觀。許夢安這個年紀的女人,她們要的是,「愛我就應該為我好好活著」,好好活著,健康地活著。
父母尚需要贍養,兒女還未長成,李臨自己還有沒能完成的心愿,還有,世界很美好,他還未帶著許夢安領略更多的風景。他們偶爾閑聊時,會提及老年生活。是啊,他們想像中的老年生活,是自在地、隨心地,是背著包、拉著手四處行走的。
「可以手術,但是,手術有很大的風險。一旦失敗,我可能會提前失明,而且是雙目失明……如果保守治療,至少能保住右眼。當然,左眼是肯定是要失明了,眼盤情況不惡劣的話,倒是不用摘除眼球,要不然,就得摘除壞死的眼球,換隻義眼。」李臨像是在說別人的事,「又或者,不換義眼,摘了眼球之後戴個眼罩,像加勒比海盜那樣。」
許夢安摁住了內心起伏的情緒,逼著自己藏好所有恐慌。這種時候,她需要比丈夫更淡定。儘管,她能夠感受到,他所謂的淡定其實也是佯裝的。
「你是怎麼想的?」她看著他。
他笑著:「不用手術了,就……保守治療吧。」
「可是……」
他突然站起來,走到她的身邊,將她攬進懷裡:「不手術,我可能還有時間完成課題,還有時間多看看你們……」
「但也有可能會好轉,不會再惡化!」
「你也說是『可能』,既然是『可能』,那就是不能預估。所以,保守治療。」
「李臨……」
「這件事我已經決定好了,關於它的討論到此為止。咱倆就這樣安安靜靜待著,你陪陪我,好嗎?還有,反正我已經請假了,你也把孩子託付給了媽和蘭香,不如,我們就在北京玩兩天?」
「行,咱們在北京玩兩天。」許夢安仰頭看著丈夫,「好好玩兩天!」
他們很久沒有這麼安安靜靜待著了。疲憊的中年夫婦,身上壓著的是一重又一重的負擔,他們總想做得更好,自然,他們也總是無暇停下腳步。
「爸、媽,情況就是這樣。」老賈站在許家二老跟前,「你們別太擔心了。吉人自有天相,姐夫肯定會好起來的。」
儘管許夢安一再囑咐老賈保密,但經不住老丈人和丈母娘的「拷問」,老賈還是「招了」。姐夫沒有出軌,沒有背叛大姐,這本來是件值得欣慰的事。可是,如果可以選,老賈寧可選擇「姐夫出軌」,而不是「姐夫即將失明」。出軌,可以改正,背叛呢,也可以浪子回頭,但是失明……
「我這就給大姐打電話!」許母抓過手機。
許父擺手:「別!別打。」
「老頭子,這都什麼時候了,我總得問問吧!」
「問……問……」許父急得說不出來。
老賈忙對許母:「媽,爸的意思是,問了也是這樣,改變不了什麼。不如,就安心在家等他們回來。」
許父點頭:「是,是這意思。」
「這可怎麼辦啊……」許母長嘆著氣。
爸爸和媽媽都在北京,停課快一周的李雲階明天就要去學校了。這幾天,她一直就待在外婆家。外婆他們什麼都不跟她說,但她能感覺到家裡出事了。要是沒出什麼事,媽媽是絕對不會撂下弟弟出遠門的。至於她自己,也有著她的煩心事。
停課一周了,又受了處分,到學校後,會是何種境遇,老師和同學又會怎麼看她,這都是問題。而最大的問題是,她在老媽那裡承諾過,被霸凌、被欺負的事,她自己能處理。「讓我自己來解決」,這話說來容易,具體該怎麼做,她卻一點都沒想好。唯一篤定的是,不管回校後將遭遇什麼,她都會面對。也只能面對。
其實,校園霸凌這種事,小學和初中階段,李雲階身邊也有發生。不同的是,那時候她還不是被霸凌的對象。比如朱可馨,考試作弊後就沒少被欺負。
李雲階不明白,大家都是同學,為什麼有些同學的樂趣要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霸凌這種事,往往又很容易從眾。要是被強勢的同學排擠,也就意味著要被大多數同學排擠。身為被排擠的對象,就會處於一種「怎麼
做都不對,怎麼做都是錯的」的境地。一次課堂發言、一雙新鞋子、一次考試……甚至一個眼神不對,都會面臨嘲笑。當然,她很確定,那些嘲笑她的人,大部分只是為了證明他們是「大多數」。
小姨夫要送李雲階去學校,被她拒絕了。她剛走到巷子口,就看到了劉思明他們。劉思明、何璐、朱可馨和王哲正微笑著,站在那裡等她。
「你們……你們怎麼來了……」李雲階又驚又喜。
劉思明笑著:「何璐爸爸的車子就在前邊,今天,我們一起回學校。」
「對,我們一起!」何璐拉過李雲階的手。
上高中後,小夥伴們能夠聚齊的機會很少。李雲階知道他們今天為何而來,所以,她的感動又多了一分。只是,她不想再做什麼嬌嬌女、乖乖女了,不想再在小夥伴們面前示弱,她努力微笑著。
「嗯,我們一起!」她說。
前幾天,劉思明說過,說回學校之後,要收拾錢依依那伙人。李雲階好說歹說勸住了,就怕自己再給劉思明惹麻煩。看今天這陣勢,她除了感動,還有點小擔憂。
「那個……到了學校你可別亂來。」李雲階小聲對劉思明。
劉思明點頭:「我知道。」
到學校後,不管李雲階怎麼說,何璐跟朱可馨一定要陪她去宿舍。
一進宿舍,李雲階就看到了錢依依。
人家正坐那修指甲,連正眼也沒瞧李雲階他們。
「錢依依是吧?」何璐走近。
「你誰啊?」錢依依說話的時候,宿舍里其他幾個女生很快聚攏到了她的身邊。
那幾個女生七嘴八舌說著話——
「這是你宿舍嗎?你們就往這跑?」
「咦,這不是李雲階嗎?你不是停課了嗎?嘖嘖嘖,跟男生在黑網吧過夜,還真是看不出來了。
「怎麼,不敢回宿舍了,還要她們送你回來?」
李雲階剛要說什麼,那何璐突然將手裡喝了一半的奶茶結結實實潑在了錢依依身上。
「啊!」錢依依從椅子上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