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許夢心走了過去,「還沒睡呀?」
「哦,你不是還沒走嗎?哪有家裡有客人,我卻去睡覺的道理。」李臨咳嗽了一聲。
「大姐在我那,沒事,就讓她先在那對付一晚上吧。你別擔心。」
「我沒擔心呀。她都四十幾歲的人了,還跟小孩子似地鬧離家出走,我有必要擔心她嗎?」
「噢,我還以為你坐在這,是因為擔心她。看來是我多想了。行,我這就過去告訴她,這幾天都別回家了。反正這個家裡啊,根本就沒人關心她。」
「心心……」李臨放下報紙,「你看,你這麼說就有些極端了。」
「承認你在擔心她,就那麼難啊?」
「不是,我……」
「等會兒我把我那邊的地址發給你,明天上午,你去把她接回來。」
「她自己長腳了。」
「是,她確確實實是長著腳,可你要是不搬一把梯子給她,她怎麼下來?」
「那……那明天再說吧。」
「哎喲,我真是服了你了……姐夫呀,我姐什麼人你最清楚了。你們結婚這麼多年,她哪次說生了氣會夜不歸宿,會鬧到家都不回的?她這次之所以這樣,那就說明她是氣極了的……」
「她有什麼好生氣的!」
「那得問你!」
「你小點聲!」
許夢心搖搖頭:「反正,明天你愛去不去吧。」
這時,廚房裡突然傳出一陣響動,像是有什麼東西碎了。
「是蘭香姐吧?」許夢心循著聲音走進去,「蘭香姐,你還沒睡嗎?」
蘭香果然在廚房,她腳邊是一個破碎的玻璃杯。
「你看我,毛手毛腳地……我就是渴了,出來倒杯熱水喝。」
許夢心看了蘭香一眼,這大冷天,蘭香竟是滿頭的汗,那扶著流理台的手在微微顫抖。
「我給你倒吧……」許夢心小心翼翼地繞過玻璃杯碎片,走到蘭香身邊,「蘭香姐,你是不是不舒服?」
「沒有啊,我就是渴了。」
「不對啊,你這臉都青了。」
蘭香吞吞吐吐:「咳,說出來都丟人……我嘛,我已經……已經絕經大半年了,想著是更年期到了,也沒管它。誰能想到,今天居然來事了……就是肚子有點疼,別的倒還好。」
「那我給你弄點薑茶。」
「別,心心,我可不能勞動你。你給我倒杯水……倒杯熱水就好。」
許夢心剛拿過一個乾淨的水杯,準備倒熱水呢,就看到蘭香的身體軟軟地癱了下去。
「姐夫!姐夫!你快來!」許夢心一驚,她手裡的杯子也落了地。
大萍和小樹趕到醫院後不久,許夢安也到了。
許夢安忙拉過許夢心,急急問道:「什麼情況?」
「我們……」許夢心壓低聲音,「我們這邊說話。」
姐倆走到走廊盡頭,遠遠離開病房了,許夢心才開口說話。
「剛才醫生給拍了片子,說是子宮裡長了個瘤子。」許夢心搖搖頭,「現在還不知道是良性的還是惡性的,且得化驗……」
「不管是什麼,都得治!」
「看你,沒人說不治。好在你之前勸她買了社保和醫保,那醫保總能減輕一點壓力。要是錢不夠,我們再想辦法給她湊。大萍和小樹也說了,他們的媽辛苦了大半輩子,他們不會不管……」
「那就治啊!」許夢安低吼著。
「你這是怎麼了……」
「我怎麼了,我……」許夢安就勢蹲了下去,雙手捂著臉,「我就是難過……我特別難過。蘭香姐那麼好的人,前半輩子,因為那個不爭氣的老公,遭了那麼多的罪。現在眼見大萍和小樹的日子過好了,那大明也馬上就要上大學了,她怎麼就……」
「還沒化驗呢,你別這樣……大姐,我求你了,你這樣,要是讓大萍小兩口看到,他們不得急死?」
許夢心說畢,一扭頭看到了李臨,剛才李臨一直在忙著跑醫院的手續。一發現蘭香暈倒,他和許夢心就打了120,及時把蘭香送到了這。本來他還擔心兒子在家沒人照顧,女兒倒是懂事,說弟弟可以跟她睡。
「姐……」許夢心張嘴叫李臨。
李臨沖許夢心搖搖頭,示意她噤聲。
那許夢安渾然不覺,就這麼蹲在地上,捂著臉痛哭。
「你先走……」李臨用口型跟許夢心說話。
許夢心不安地看了大姐
一眼,這才悄然離去。
「心心,我就是覺得蘭香姐太可憐了……」許夢安邊哭邊說,「我們女人都可憐。付出了那麼多,結果呢?我也不說付出了就一定要什麼回報,對家人好,那都是應該的。可是,最起碼的尊重呢?我的要求也不過分啊……」
妻子就絮絮叨叨地說著,越說越哭,越哭越說。李臨只是安安靜靜站在她身後,他知道,此刻的她,很崩潰。而她的崩潰,並不僅僅為著蘭香的病。他有時都忘記妻子也是一個有情緒的女人了,在他眼裡,他總以為她是什麼都能應對的。
他們從北京回來後,因為他自己的緣故,就沒怎麼跟她好好說過話。不但如此,他還有點煩她。他知道自己的眼睛不好了,卻始終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個術後康復的病人。
她的每一句關切,每一種體貼,在他看來,只是在不斷印證他已經是個殘障人士這個事實。他內心裡,是希望她把自己當成正常人,希望他們的生活回歸正軌……
可他從未想過,他的冷淡和粗暴,他的拒她於千里之外,會對她造成什麼樣的傷害!特別是今天,他甚至斥責她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他有什麼資格斥責她呢?他有什麼資格!
「心心,要是有下輩子,我一定不做女人了!我不做女人了!」許夢安哽咽著。
「行,那我做女人,換我來照顧你的生活。」是李臨的聲音。
許夢安緩緩站起,李臨伸手去扶,她甩開他的手。
「對不起,對不起……」李臨也哽咽著。
「不許哭!」
丈夫還在術後康復期,是不能流眼淚的。
「好,我不哭,我沒哭……夢安,我沒有考慮過你的感受,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
許夢安擦拭著自己的眼淚:「光道歉有什麼用……」
「我就是心裡這個坎邁不過去,我一隻眼睛是瞎了,可我不願意你真的像照顧一個瞎子那麼照顧我……」
「可是,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的呢?只有你儘快康復了,我們倆才能繼續走下去,不是么?」許夢安淚眼迷離地看著李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