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夢心和老賈搬家,居然就安排在春節前一天。
賈母說,雖然還是租的房子,但也是喬遷,怎麼都應該選個好日子的。但是,兒子和兒媳並不相信那老黃曆上所謂的「好日子」。他們選在這一天,就是為著辭舊迎新。
其實,老賈並不知道妻子為什麼突然決定結束尷尬的分居生活。她沒有提,他也就不去問。事事都求個究竟,嗯,究竟太累。只要她回來了,那他就有信心把將來的每一天都過成「好日子」。
許夢心呢,她有時覺得自己恍然做了一場夢。那場夢裡,她是個錦衣玉食的富太太,燙著捲曲的長髮,養著修長的指甲。滿滿當當的化妝品擺滿了整個梳妝台,再走兩步,就是那堆著華服的衣帽間。它們都很美。它們總能讓她變得更美。因為它們,每次她一出門,就能接收無數艷羨的目光。她喜歡這樣的目光,那時的她,也需要這些目光帶來的肯定。
物質,確實能夠裝點和矯飾外表,但是,強壯了內心的又是什麼?是苦難和困頓嗎?許夢心並不全然這樣認為。她覺得,強壯了她內心的,是一種「懂得」。她懂得了陪伴在他身邊的人,也懂得了喜憂參半的生活。
賈浩文是不是肯定她的價值,賈浩文是不是認可她的能力,賈浩文是不是尊重她的選擇……這些,她仍在乎。不過,她更在乎的是能否讓她自己變得更堅定。人,還是要有信念的。有了信念,才不必去計較旁人的否定。
急需別人肯定那些價值,美貌也好,才能也好,財富也好,它們大抵也是容易脆弱的、速朽的,更是不堪一擊的。
大姐的這套房子,之前就曾說過要給許夢心一家暫住的。當時的許夢心拒絕了。那會兒,她甚至以為大姐是看不起她,是在用這樣的方式來奚落她。想來都覺得自己可笑。
「媽媽,小西瓜又在撕我的作業了!」熊熊氣呼呼地跑過來,」她真的很討厭!「
許夢心正從紙箱里往外拿東西,頭也沒抬:「沒看到我在忙嗎?我們剛搬過來,有很多活要乾的。」
「那可是我的寒假作業!沒有作業,老師會批評我的!」
「寒假作業怎麼了,寒假作業那麼多,又不差那一本。」
「沒有你這樣的媽,還嫌我作業多。」
「不好意思,你很幸運,你媽啊,就是這樣的。一邊兒去,別擋著我整理東西。」
「心心,你怎麼跟孩子說話呢?」老賈走了過來,「孩子愛學習,怎麼到你這還不對了呢?」
「我就是忙著,懶得搭理他嘛。」
「撕……哥哥,撕……」小西瓜跌跌撞撞跑過來,當著熊熊的面又撕了一本。
「哎呀,」熊熊抓著頭髮,「這樣一來,我的寒假作業可就不剩幾本了。」
「西瓜啊,不是爸爸說你,你也太皮了一點。」老賈蹲下來,正色教育著女兒,「這是哥哥的作業本,不能撕的。」
「來來來,」賈母抱起孫女,「奶奶那有擦玻璃的廢報紙,隨便你撕。」
小西瓜咯咯笑著,沖老賈做了個鬼臉。
「這孩子……」老賈無奈。
「爸,你說可氣不可氣,是不是特別可氣!」
「我回頭再批評她。」
「那我作業的事……」
「我會給你們老師打電話,把情況說……」
許夢心打斷了老賈的話:「你還真信啊?」
「怎麼了?」
「你的寶貝兒子,和你的寶貝女兒,剛才在那演戲呢。」
熊熊忙轉身要走。
「你給我站住!」許夢心呵斥,「我可是親耳聽到你教唆和利誘的小西瓜,說是撕一本作業給兩塊巧克力。」
「我是冤枉的……」熊熊低頭。
許夢心看了老賈一眼:「別愣著了,趕緊地啊。」
老賈點頭會意,上去提溜起熊熊,作勢就要打他屁股。
「我不敢了,我不敢了!奶奶,救命啊!」
那賈母抱著小西瓜進來,看著熊熊:「你媽說了,他們教育你的時候我不能插手。」
「我真的不敢了,我好好寫作業還不行嗎?」
老賈把熊熊放了下來:「要再有下次,我絕對饒不了你!」
熊熊點頭如啄米,然後哧溜就跑回了房。小西瓜掙扎著從賈母懷裡下來,一路叫著「哥哥」跟了過去。
「看到沒有,他們倆,現在是個小團伙了。」許夢心攤手。
老賈對許夢心說道:「你也是的,知道他們這是『組團詐騙』,你不阻止,還非得等作業都撕完了才說。」
「這你就不懂了。這種事,就得等他們犯了,我們才能說。撕作業是小事,撕也就撕了,再買兩本給他就是了。借著這個小錯誤,以作警示,讓他們下次不敢再犯……」
老賈搖頭:「反正都是你有理。」
「氣死你。」
賈母輕拍了下許夢心的嘴:「說什麼呢!明天就過年了,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百無禁忌,大吉大利!」許夢心沖賈母笑。
賈母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呀……」
「媽,我想著,明天啊,我和老賈去小院那邊一趟,把我爸和我媽接過來,跟我們一塊過年。你說行么?」
「行啊,怎麼不行!把大姐他們一家也叫上。大家熱熱鬧鬧過個年!」
「肯定的啊。」賈母頓了頓,「這樣,咱倆現在就把年夜飯吃什麼商量出來,擬個菜單。」
「好!」
「等等……」老賈苦笑,「擬菜單什麼的,能不能先把東西收拾完再討論。」
「不影響啊,你收拾你的,我們商量我們的。」
「哎……許夢心你……」
「還不快去!」賈母瞪了兒子一眼。
家還是那個家,雞零狗碎、柴米油鹽。小兩口吵吵鬧鬧,孩子們跑跑跳跳,好像就沒有片刻是安靜的。
可是,賈母覺得,這樣的家挺好的。這樣的家才像個家,就像兒子最喜歡吃的烤紅薯——它就非得在炭灰里悶個透,一身是灰地、滾滾燙燙地扒出來,把外邊那層皮一除,香甜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