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兒子整理被子。大老湯老婆發現為民枕頭底下有張照片,拿起來一看。是何家麗。憑直覺,不妙。那天橫渡淮河,為民突然放下演出,去看人游泳。她就覺得有蹊蹺。家麗也在,他是看她的。難道是下放下出問題了?不排除。當天,趁為民還沒回來,湯婆子便把這前前後後發生的事情跟大老湯說了。
大老湯一拍屁股就要起來,「我去找何常勝!」
「找他幹嗎?」湯婆子不懂丈夫的處理方式。
「讓他管管她女兒!」
「有病!」湯婆子道,「那如果人家說,她女兒根本沒這意思,是你兒子一廂情願呢。」
「那他就不是我兒子!」大老湯氣性大。
湯婆子道:「你啊,整天不是黑就是白,不是你兒子,你把他趕出去,丟了?斷絕關係?捨得么?不要說這種氣話,現在關鍵是解決問題。」
「怎麼解決?」
湯婆子道:「年輕人,朝三暮四也是有的。」
「你的意思是?」
「何家老大有什麼好?我們給兒子物色一個好的,他不就自動忘了那個人,為民選的這個人,太重要了,不光是他的媳婦兒,以後還是我們的兒媳婦,不能選個母夜叉。」
「朱德啟的大丫頭燕子……」大老湯還沒說完。湯婆子立即攔話,「你行了!我現在就聽不得燕這個字……大老湯喃喃,「老朱是會計,我以後要當書記,會計書記……」
「那你們倆擱一塊兒!你們倆過,別禍害我兒子!」大老湯老婆揚長而去,「這事你別管了。」
為為民的「臨陣脫逃」,秋芳難過了好一陣。她算明白了,為民心裡只有家麗。她不服,不甘,不痛快。可感情的事就是沒道理好講。她和家麗,還是好姊妹,好朋友。家麗對她也沒有變。這事過去了,家麗沒表現出一絲尷尬。秋芳認為那是勝者的自信。
「他那人就那樣!」家麗當著秋芳數落為民。
秋芳低下頭,想了想,才說:「家麗,你……」
「我什麼?」家麗虎虎地。
「你和為民在……處對象。」聲音很小。
「胡說!沒有!」聲音很大。
「他對你挺好。」
「沒有的事情。」家麗否認,當著最好朋友的面,她說不出。也不願意吐露全部真相。
「你怎麼打算?」
「秋芳,你多想了。」
「你們家和他們家……」
「咱不聊這個,說說你們商店的新貨。」家麗嘻嘻哈哈地。
何家小院門口,幼民站立著,伸著脖子探望。家藝在小院剛洗完頭,見有人,湊過去。是湯老二。她不給他好臉。
「找誰?」
「我找家文姐。」
「找她?什麼事?」家藝警覺。
「我想跟家文姐學《翻身道情》。」
家藝火氣頓時就上來了,演出過後,不斷有人上門拜訪,要找二姐交朋友。卻沒人找她。二姐愈發「明星」,她就是醜小鴨。家歡從裡屋出來。見是幼民,道:「怎麼著,來找打。」
家藝沖了她一句,「去,人家是來拜師學藝的。」又對幼民,「想唱歌是不是?」幼民點頭。「我教你。」老三家藝擼起袖子,領著湯幼民到泡桐樹下。家歡咧嘴笑:「三姐,要不等二姐回來吧,你那兩下子……」
「閉嘴!」家藝氣勢嚇人。姐畢竟是姐。
老四縮縮脖子,洗尿布去了。
「想唱什麼?」她問幼民。
「《翻身道情》。」
「那有什麼好聽,我教你唱一首《唱支山歌給黨聽》。」
幼民點點頭。家藝扶著泡桐樹,玉唇微啟,「唱支山歌給黨聽,我把黨來比母親……」剛到第三句,嗓子啞了。
「姐,你到底會不會唱?」
「怎麼不會!」家藝好強,「這是天熱,嗓子有點劈了,你再聽,《冰山上的來客》里的,《花兒為什麼這樣紅》,聽著!」
又唱。剛唱第一句,泡桐樹上落下一坨鳥屎,砸在家藝額頭上。幼民哈哈大笑。驚得家歡跑出來看。她也笑了。
家藝懊惱得哭了。她永遠比不上二姐,永遠!
她恨!
無事不登三寶殿。劉媽沒料到湯婆子會登她的門。還笑盈盈地。
「他劉媽,我是來道歉的。」湯婆子先聲奪人。劉媽一頭霧水。
連忙讓進屋坐,端茶倒水,禮數不能少。再問緣由。湯婆子把唱《兄妹開荒》前前後後的事情描述了一遍,並給為民按了個錯兒——臨時有事,對不住秋芳。所以特地來賠不是。
劉媽心驚得快跳出來。光知道女兒去唱戲了,不知道是跟湯家老大唱!早知如此,她打死也不會同意!
「這算什麼?誰沒個急事,」劉媽笑臉,「秋芳回來我跟她說,她湯嬸也別放在心上。」
「事是不大,本來么,秋芳願意去唱,就是給我們為民架相(土語:長臉,撐面子),結果為民還掉鏈子,太不應該,所以這周末務必請秋芳到我們家來吃頓飯,就算是我們賠不是了。」
劉媽慌忙站起,「這怎麼話說的,她湯嬸……哎呀,街里街坊的,就住隔壁,還請什麼……不行不行不行……」
「不給我面子?」
「不是!」
「那等秋芳回來我再來請。」
「她湯嬸……」
「那好,就這麼說定了,禮拜天晚上那頓,到時我讓為民來請,到時候,劉媽也一起來,還有秋林,小孩子挺可愛的。」
劉媽站在門口送客。一臉為難。沒多大工夫,秋芳到家了。進門就坐在板凳上。站一天,腿受不了。
「你幹什麼了?」劉媽臉色陰沉。
秋芳不懂媽媽的質疑,「沒幹嗎啊,上了一天班,你都不知道這一整天那人,烏央烏央的。」
「你跟誰唱《兄妹開荒》呢?」劉媽發難。
秋芳一愣,「不是沒唱成么?」口氣也不好。
「你怎麼沒跟我說?」
「你也沒問啊。」秋芳故作無辜。
「你行,長大了,有本事了能掙錢了,就不把我這個媽放在眼裡了。」
秋芳拖著調子,「媽——能不能不要這樣,我剛下班,腿都站粗了,老弄些已經翻篇的事來不依不饒,算怎麼回事。」
「為民她媽剛才來過了。」
秋芳起雞皮疙瘩,那可是個難纏的主。「她來幹嗎?」
「請你吃飯!」劉媽道,「鴻門宴!」
「什麼?」秋芳莫名其妙。
禮拜天,一切按照原定計划進行。去還得去,街坊四鄰,不得不給面子。劉媽叮囑女兒,只是走過場,你和湯為民不合適。秋芳道:「行了媽,你女兒早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為民喜歡的是家麗,我再攙和也沒用,沒有機會的事情,就不要勉強了。」
劉媽嘆:「這家麗也是,這不把自己往火坑裡推么。」
秋芳道:「你認為是火坑,可人家不一定那麼認為,也許是過了火焰山,就能修成正果。」
到時間,湯婆子打發為民去請秋芳和劉媽。為民屁股釘在寫字桌的椅子上,看語錄。不動。再催。為民覺察出不正常,抱怨,「媽,你這根本就是多此一舉,那天是特殊情況。」
湯婆子道:「男孩子,男人,要有擔當,錯了就要改。」
「我不去。」為民固執。
「幼民!」湯婆子扯著嗓子喊。反正還有另一個兒子可以差遣。小兒子振民已經會走路了。一家三子,大老湯老婆一直想要個女兒。可大老湯已不打算的再生。為了生活質量。
幼民站在張家門口了。「阿姨您好,爸媽請您和秋芳姐姐還有秋林弟弟去我們家吃飯。」小孩子來請。劉媽不好意思,事實上她早都準備好了一身行頭,準備出門。她是好面子的人。萬事總想周全。劉媽跟幼民交代了幾句。幼民先回去了。臨行前,劉媽叮囑秋芳到人家家不該說的別說。秋芳無奈,說媽,我什麼時候多過嘴。「斑鳩蛋拎著。」劉媽說。總不好空手去。
準備完畢,劉媽帶著一兒一女出門。其實不過幾步路,但弄得卻像出遠門,彷彿兩國邦交。一絲一毫都不能錯。
才踏上門檻。為民就一盆炭火迎上來,笑道:「妹妹妹妹我的好妹妹,早都想請你來家裡吃個飯,總是沒有機會,這下好了。」
劉媽讓秋芳地上斑鳩蛋。為民媽又是一驚一乍,「哎呀,還帶東西,太見外了,這麼大的蛋,鴕鳥下的。」劉媽有些尷尬。為民媽總是過於誇張。贊也贊不到點子上。大老湯站起來,清了清嗓子。他對美心曾經十分傾心。對劉媽卻尋常。劉媽是標準的良家婦女面孔。他不大感興趣。也正因為此,為民媽對劉媽很放心。
入座了。為民媽非推劉媽做首座。劉媽堅決不肯。一定要大老湯為首做尊。理由是:「領導還是領導。」
大老湯聽了很受用。
為民外婆端菜上來了。是用心了。雞魚肉蛋。只缺個蛋。
為民媽笑著打趣:「要不怎麼說,劉媽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大姐好媽媽,缺什麼她就帶什麼來,那一籃雞蛋,我都不捨得吃,看著都可愛。」
「見笑了。」劉媽不知怎麼應答,只好端起酒杯,敬為民媽一杯山芋酒。秋芳擔心,叫了聲媽。劉媽向來不勝酒力。為民媽誇,「看看,這丫頭,知道心疼媽,那你來一杯。」
劉媽護著女兒,連忙說不行。為民媽說:「有什麼不行的,大姑娘,參加工作了,一點山芋酒算什麼,為民,敬你妹妹一杯。」
為民機械人一樣,倒酒,敬酒。全是遵命。
秋芳只好喝了。
大老湯讓著吃菜。魚上來了。湯婆子起鬨,說哎呦,看看,魚頭對著魚尾,兩個孩子,秋芳,你先下筷子,你是魚頭,為民,等秋芳夾了你夾,魚頭魚尾是一家。
說得秋芳和為民都不好意思。但還是夾了。秋芳低著頭。面色酡紅。燈光照著,明艷動人。為民夾了魚尾巴的肉,往嘴裡送,心不在焉。沒怎麼嚼就往下咽。細絨魚刺卡在喉嚨。為民連連咳嗽。「飯!飯帶一下。」劉媽指揮。
就秋芳面前有一碗飯。為民姥姥手腳慢,還沒來得及盛。秋芳連忙端著碗站起來,用筷子夾了一口飯,遞到為民嘴裡。
不夠。再送一口。
為民囫圇往下吞咽,帶猛了,直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