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國託人找關係買電視機。有,但人家說要等。可陳何兩家選的黃道吉日不能等。
和家麗不同。家麗只有娘家沒有婆家。家文則是婆家娘家都有。她的婚禮,格外周正,盛大。連衣服也有了時代氣息,是紅色的禮服套裝,已經不是家麗結婚時的革命裝束了。
時間到,陳家派人來接親,克思不願意來,陳老太太也不勉強,春榮、春華帶著大康小健還有瀝瀝拉拉一群孩子一起,熱熱鬧鬧把家文接上汽車,一路開回北頭,這才新娘新郎見面。中午吃酒席,照例春華酒樓,十幾桌子,熱熱鬧鬧,吃完了照例鬧洞房。就在陳老太太的隔壁房間布置出一間新婚房,新床上擺著:大棗、花生、桂圓和蓮子。寓意為:早生貴子。
三天之後是「回門」。即回娘家。家麗陪著父親常勝、母親美心和奶奶何文氏一起張羅二妹的回門酒,常勝當了預備黨員,也存心熱鬧熱鬧。
回門酒請的多半是女方的親戚朋友街坊四鄰。
大老湯來了。美心存心看著,是瘦很多。他老婆跟著,不讓他喝酒,可他偏要喝。舉著杯子常勝跟前,「老弟,人生就那麼回事!以後咱們是一個戰壕里的啦!先干為敬!」一仰脖子喝了。常勝也高興:「戰友!兄弟!自己人不打自己人!」也喝了。
劉媽敬了新人,又去敬美心,「恭喜啊,要什麼來什麼。」
美心不懂她的意思。
劉媽更進一步,「養了雞,缺雞飼料,這不就來了個飼料公司的女婿。」美心聽了哈哈大笑。
為民和秋芳也來了。為民裝了假肢,不刻意瞧,看不出太大問題。向東帶著學平找小芳玩。為民和建國說話。秋芳和家麗說話。
「怎麼樣,聽說最近開了個新公司。」建國遞過去一根煙。
為民笑說:「什麼公司,個體戶罷了。」
「這是個新鮮事物。」
「摸著石頭過河吧。」
家麗拉著秋芳的手,「好久沒見你了。」
秋芳笑笑,「家裡家外忙。」
「你一忙好像更漂亮了。」
秋芳故意揶揄,「就你會夸人,一個黃臉婆罷了。」家麗本想問問為民的近況,但又怕秋芳多想,便談孩子的教育問題,「我聽說了,你們家小芳回回考試第一。」小芳和向東在同一所學校同一個年級。「我們家這個混世魔王,可怎麼辦。」
秋芳道:「男孩和女孩不一樣,男孩皮點好,有點男孩樣子。」
家麗笑說:「我就希望他整天少動,舞槍弄棒做什麼,不是那個時代了。」說罷又隨口問:「你公公現在瘦得夠厲害的。」
「都打胰島素了。」
「糖尿病?」
「家族遺傳。」
「那可得小心。」
「我婆婆現在天天燒香拜佛呢。」
「哎呦,以前破四舊的時候她最有勁。」
秋芳嘆息,「此一時彼一時。」
家麗說:「多虧了你。」
「唔?」
「你現在是湯家的頂樑柱。」
「說哪去了。家裡還是為民和他爸做主。」
家麗挽住秋芳胳膊,「嘖嘖嘖,你這樣一個女的,如果我是男的都會喜歡上你,又能幹,又懂得避讓,什麼事都打點好了,還把風頭讓給男人們。賢良淑德四個字最配你。」
秋芳喟嘆,「什麼賢良淑德,不過是隨遇而安。」
遠遠地,家藝一抬眼,見歐陽寶走來了。他是外貿員工,算常勝的小同事,沒給帖子,但也自己來了。
歐陽舉著杯子,徑直走到家藝跟前,「那天的事,對不起。」
態度良好。家藝的氣消了幾分。「誰讓你擅闖民宅,你這是犯罪知不知道。」歐陽轉而嬉皮笑臉,「行行行,你是警察,逮捕我吧。我願意你抓。」
家藝見他沒正形,扭頭走了。歐陽寶在後頭追。劉媽眼尖,瞧見了,指著給美心看,「看看,我說你好運道吧,這老二剛出嫁,老三屁股後頭又跟著一個。」美心瞧一眼,「哎呀不可能,家裡不會答應,而且老三也看不上那小子,老三的心,在天上,比太陽還大,比星星還遠。」
家文回門,何家老太太最高興,她拉住二孫女的手,「老二,今晚上跟我一張床,陪奶奶好好說說話。」
家文眼淚啪嚓,「阿奶,這一走,還真捨不得。」
老太太心寬,「這有什麼好擠貓魚子的,不就幾步路,結了婚好,結了婚成了家,生兒育女有丈夫有孩子,以後也有個指靠,不要學你奶奶,老不早就守了寡。」
家文破涕,「阿奶,你喝多了。」
「這點酒算什麼。」老太太不當回事。又說:「你嫁過去,要處處小心。」家文答了句知道。老太太神色忽然嚴肅,「人心是猜不透的,嫉妒兩個字最可怕,雖然你聰明,低調,但架不住人家恨你,所以做事情千萬給自己留點餘地。」家文不懂老太太為何突然說這個,只是嘴上應著,並沒往心裡去。
最邊沿的一張桌子。秋林坐在家歡旁邊。他問:「你到底考不考大學。」家歡道:「說了不考,你這人怎麼回事。」
「考大學才有出路。」
家歡不屑,「沒考大學的人都餓死了?我得參加工作。」剩半句話她沒說。將來她也要成家立業,自己做主。現在二姐結婚了,過了三姐,就是她了。再加上她一隻眼睛視力不好,她現在是能不看書就不看書。
旁邊,老五正和湯家老三湯振民玩手繩。振民弄出個「巴黎鐵塔」。小玲不會翻了。
「重來。」小玲說。
「你耍賴,輸了就要重來。」振民說。
小玲把繩一扯,「說了重來就重來。」
老六家喜正在搜集豬蹄。桌上盤子里的幾隻豬蹄,陸續被挪到了她的碗里。家歡看到,批評她,「老六你幹嗎呢!吃得完么?別沒夠!」
家喜不理她,繼續搬運。
「我說話你聽到沒有!」家歡來氣,拿出四姐的威嚴。
「我屬豬,應該多吃豬蹄。」家喜編了個理由,「不然我走不動路。」
「歪理。」家歡懶得跟她理論。反正也不吃她的,隨她去吧。
家文要在家住三天。以孝敬爸媽,感念出生之地。家麗和老太太也回家住幾日,兩個孩子交給建國帶。
晚間,家文跪著給老太太和常勝、美心奉了茶。又分別磕了幾個頭。家麗結婚的時候是除舊立新移風易俗,沒走這些老理。家文結婚,老理又回來了。磕過了頭,一家之主何常勝清清嗓子,對著丫頭們,朗聲說道:「你們二姐出嫁了。但即便是出嫁,也還有回門三天。為什麼?那是因為就算我們何家的女兒嫁到別人家去了,但永永遠遠都還是我們何家的人,是你們的姐妹,是一個媽生一個爸養的親姐妹,家麗,你是老大你特別要記住,是不是,這個家,到什麼時候都不能散。何家的門頭,到什麼時候都得有。你們幾個,到什麼時候都不能做對不起何家,給家裡抹黑的事!記住了沒有!」
常勝中氣十足,聲震八方。
眾女兒忙說記住了。
常勝又說:「你媽和我不要你們孝順,我們都有退休工資的將來,但無論到什麼時候,你們一定要心裡存著一個人的好,那就是老奶奶。」老太太被說得不好意思,「常勝,喝醉了吧。」
常勝動情,「媽,我沒醉。」又對女兒們,「你們要知道,是誰一個一個把你們拉扯大的,不容易,真不容易。」
美心笑著抱怨,「媽不容易,我就容易了?媽拉扯大的,我還一個一個生出來的呢。」常勝拉她一把,嘖了一聲,「一會才說到你。」眾人皆笑。常勝又說:「再說你媽。你們的媽這個人很神的。生了七個女兒。當然,最上頭的那個沒了。但還是算七個。七個呀,所以我說你們的媽其實是王母娘娘轉世,七仙女呀!」
美心打斷他,「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
常勝不解,直著脖子。
「我是王母娘娘,你是玉皇大帝?」美心揶揄。
「我就是玉皇大帝怎麼啦!」常勝一揮手,人倒了下去。他真醉了。
晚上湊合擠擠。老太太帶著老三老四睡一屋。老五老六跟美心、常勝睡。家麗和家文一個屋。
上了床,熄了燈。姊妹倆都睡不著。酒席上喝了不少,到夜裡,反倒清醒。家麗住在洞山,跟家文的大伯哥克思和陶先生在一片。少不了聽了他們不少故事。她覺得自己有義務提醒妹妹,「你要小心處理家庭關係。」
一天之中,第二個人跟她說這話了。頭一個是老太太。
「知道。」家文聽話。
「你那個大伯哥和嫂子不是好纏的。」家麗擔憂,「家裡又住著個姐夫和兩個外甥。」
「不招惹他們就是了。」家文口氣柔和。
「你不招惹他們,架不住人家嫉妒你。」家麗追一句,「那個大伯哥,結婚多少年都沒有孩子。」
「跟我和衛國有什麼關係?」
家麗慢慢拆開來說:「道理上是沒關係,可你想想,你嫁過去,過二年,添上個一男半女。你有孩子,婆婆疼愛,他們沒有,他們什麼更感受,對你又什麼感受?這叫不患寡而患不均。」
家文直道:「那我管不了。人的命,天註定,誰有福誰享,誰有罪誰受,又不是我不讓他們生孩子。我生我的,用不著因為他們就不好意思。」話說到這份上,家麗也不便再多說,兩個人又聊了一會老三老四老五老六的狀況,便沉沉睡去。